By 西德尼·谢尔顿
序幕
一九六九年十一月的一个星期六的早上,五万五千吨豪华巨轮不列达尼号准备起航,从纽约港驶往勒阿弗尔。就在这个时刻,船上却发生了一系列稀奇古怪、出人预料的事。
克劳德。德萨是不列达尼号的总事务长。他是个细心,而又能干的人。就象他自己喜欢夸耀的那样,他是在经营一艘“坚不可摧,的巨轮。他在不列达尼号上已千了十五年了。在这十五年中,从来不曾出现过他不能有效而周详地应付的场面。他能如此熟请于不列达尼号这艘法国船,实在是他的一个不小的贡献。然而,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却仿佛有成千上万个魔鬼合谋与他作对。后来国际刑警组织的美、法联合侦查机构和本航线上的保安部队对这艘巨轮进行了大量调查研究,对所发生的那些不同寻常的事件并未做出令人信服的合乎情理的解释;对于克劳德。德萨这位敏感的高卢人的骄傲与自尊真说不上有什么宽慰宽慰之处。
由于涉及这一事件的人,都是声名显赫的人物,致使全世界各大报竞相以大字标题争先报道,但人们对其中的谜却始终未能揭开。
至于克劳德。德萨,已从这家横渡大西洋的航运公司退职不干了。他在尼斯开了一家小咖啡馆。
在那里,他经常不断地向他的顾客们谈起那桩奇怪的、令人难以忘怀的事。
据德萨回忆说,事情是从美国总统送来一束鲜花开始的。
开船前的一个小时,一辆持有政府颁发的特殊许可证的黑色官方大轿车,驶进下哈德逊河九十二号码头。一位身穿炭灰色衣服的人从车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由三十六枝“纯银”制作的玫瑰花组成的大花束,向轮船的跳板走去。他和不列达尼号值班官员阿连。萨福德说了几句话后,将这一束花颇有礼貌地递交给甲板下级官员坚宁。坚宁遵照他的瞩托,转送了这束花。然后他找到克劳德。德萨。
“我想,您也许想知道,”坚宁报告道,“这束‘纯银’玫瑰花是总统送给坦波尔夫人的。”吉尔。坦波尔。去年,吉尔。坦波尔的照片在从纽约到曼谷、从巴黎到列宁格勒的所有报纸的头版以及杂志的封面上都出现过。据克劳德。德萨回忆,他从报纸上看到,在最近一次世界最受尊敬的妇女的投票选举中,她所得的票数遥遥领先。为此,许多新生的女孩都起名为“吉尔”。美国总是有它的女英雄;而现在,吉尔。坦波尔已经理所当然地成为一位美国女英雄了。但如今,她的勇气、她在重大的战斗中所取得的胜利,令人啼笑皆非地化为乌有。这件事震撼了全世界人民的心。这是一桩伟大的爱情故事,但远不止于此,它还包含了古希腊戏剧和悲剧的一切因素。
克劳德。德萨并不喜欢美国人,但在这里他很高兴能有一个例外。他对坦波尔夫人极为崇敬。她是一位名门闺秀——这是德萨所能给予的最高赞美词了。他决定让坦波尔夫人在他船上的这次旅行成为她终生难忘的一次旅行。
这位总事务长不再去想吉尔。坦波尔了。他集中精力最后查看一下所有乘客的登记表。登记表实际上是美国人所谓的大人物的花名册——一种按姓氏缩写字母排好的名单。德萨很不喜欢大人物这个词。特别是因为美国人对于怎样成为“要人”有一种近乎粗野的观念。现在他注意到,一位富有的企业家的妻子此次独自旅行。他又会心地微笑了一下,因为在他的乘客表中,发现一个名叫麦提。艾利斯的人——一位著名的足球明星。他发现了这些人物,点了点头,表现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除此,德萨又颇有兴致地注意到,邻近座舱里住的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的参议员和他的女友卡琳纳。罗卡——南美的一名脱衣舞女郎。这两人的名字在最近报纸的“花边新闻”中已常在说三道四。接着,他顺着这张表看下去……
大卫。肯尼文。这个象征着金钱与巨富的人。他以前也曾乘过不列达尼号。德萨记得他是位皮肤晒得黝黑的、漂亮英俊的人。他身材瘦长,具有运动员的那种风度,却又显得十分文静。总之这是一位令人难忘的人。德萨在大卫。肯尼文的名字后面写了个C.T.,表明他将使用船长的餐桌。
克里夫敦。劳伦斯——一名紧急登船的旅客。
总事务长稍稍皱了皱眉头。噢,长年从事航运的工作使他具有一种特殊的敏感。该怎样对待这位劳伦斯先生呢?这个问题在以前是根本用不到考虑的。当年他是戏剧界的著名代理人,在娱乐行业里他曾为很多著名明星做过代理,那时自然会请他坐在船长的餐桌上。他也会用一些人人爱听的故事博得每一个人的欢喜。遗憾的是,劳伦斯先生的好日子已经过去了。以前这位戏剧代理人总是坚持订豪华的、王子式的套间;但这次旅行,他却只在较低的甲板上订了一个单间。当然是头等的。但总是……不过克劳德。德萨决定先不忙于做结论,等把其他人的情况弄清楚以后再说。
船上还有一位小国的王族,一位著名的歌剧演唱家,此外,还有一位拒绝接受诺贝尔文学奖的俄罗斯小说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德萨的思路。服务员安托纳走了进来。
“恩,有事吗?”克劳德。德萨问。
安托纳眼睛湿润地看着他,然后喃喃地说,“是您命令把剧场锁起来的吗?”
德萨皱了皱眉头说:“你在说什么?”
“我猜想那一定是您。别人谁还会这么千呢?几分钟之前,为了保证一切正常,我又过去查看了一下。结果剧场的门是锁着的。但似乎里面有人,而且在放电影。”
“我们从来不在港口放电影,”德萨坚定地说,“剧场的门也从来不上锁,等会儿我去看看。”
通常,克劳德。德萨会立即着手调查一下此事。但现在,有十几件紧急事务需在中午十二点启航前处理完毕:交付给他的美元数目不对,一套上等的房间订重了,蒙代涅船长定购的结婚礼品送错了舱房——船长一定会大发雷霆,德萨停住了脚步。他听了听四个巨大透平机启动则熟悉的响着。他知道,不列达尼号启动了,已滑离了港口,开始进入航道。于是,德萨再一次全神贯注于他面前的那一大堆工作。
半小时过去了,甲板走廊肥务班长列昂走了进来。德萨抬起头,不耐烦地说:“恩,列昂,有什么事?”
“打扰了您,很抱歉。可是。我觉得您应该知道……”
“恩?”德萨半听小听地,他一门心思全放在那一件那一件件马上该解决的事情上了。应该把旅途中,每天晚间在船长餐桌上就座的名单列好。要知道船长并不是一位擅长社交的人。每天晚上请哪几位旅客与船长共进晚餐,对德萨来说,都是一次次智力检验。当然,把大家都安排得很得当,也是他义不容辞的职责。
“关于坦波尔夫人……”列昂开始说。
德萨马上放下了手中的铅笔抬起头来,他那双小黑眼睛开始警觉起来。“恩?”“就在几分钟以前,我路过她的客舱。我听到了大声说话的声音和一声尖叫。隔着门很难听清楚,但听起来好象她在说,‘你杀了我了,你杀了我了。’我觉得,我不便干预,所以,来向您报告。”德萨点了点头,“你作得很对。我过去看—下,看她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德萨目送这位甲板服务员离开。竟有人会伤害象坦波尔夫人这样的一位妇女,这实在是不可想象的事。在德萨那高卢人骑士般的意识中,这简直是暴行。他戴上他的制服帽子,朝壁镜上瞥了一眼,向门口走去。电话铃晌了。总事务长犹豫了一下,拿起耳机。“我是德萨。”“克劳德——”这是船上三副的声音。“看在上帝的份上,马上派一个人带上墩布到剧场来一下。这里满地是血。”德萨的心突然往下一沉。“马上就去,”德萨保证。,他放下手上的事,安排给一个服务人员,然后给船上的医生拨电话。
“安德烈吗?我是德萨。”他试图使他的话显得很随便。“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前来要你医疗护理……不,不,我不是说要晕船片,而是,有没有人在出血,也许流的很厉害……知道了,谢谢你。”德萨挂上电话,心里越来越不安。他离开他的办公室,向吉尔。坦波尔的那套房间走去。
他刚走在半路,第二件奇怪的事发生了。当德萨走上甲板的时候,他发现船行驶的速度不对了。
他向大海望去,发现他们已经到达阿姆布鲁斯灯塔。在这里,领航的拖船已完成了它的使命,它将返回港口,巨轮将乘凤破浪驶向大海。但这次却出现了一件异乎常规的事。不列达尼号巨轮缓缓地停了下来。
德萨赶紧跑到栏杆处向外查看。在下面的海里,领航拖船正靠在不列达尼号的舱门口,两名水手从巨轮上往拖船里搬运行李。就在德萨观望的时候,一名乘客正从舱门口走出,登上这艘拖船。
德萨只能看到这个人的背影,但他敢肯定,他一定认错了人,因为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何况,乘客以这种方式离开轮船,是绝无仅有的事,以致这位总事务长吓得浑身颤抖起来。他转过身匆匆赶向吉尔。坦波尔的那套房间。他敲门,毫无反应。他再次敲门。这次敲得声音稍大了一点。“坦波尔夫人……我是总事务长克劳德。德萨,我想知道,我可以为您作点什么?”
没有人回答。这时,德萨真地警觉起来了。他本能地意识到,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而且预感到这件事似乎正以这位妇女为中心。一系列可能出现的野蛮的、残忍的暴行一下涌现在他的脑海里——她被谋杀了,被绑架了,或者——他试着扭了一下门把。门没有锁。德萨慢慢把门推开。吉尔。坦波尔正站在房间的远侧,从窗口往外看,她的背朝着德萨。德萨正要开口讲话,看到她的身体是那样地僵直,以至使他欲言又止。他尴尬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几,考虑是不是应该知趣地、不声不响地退出来。突然房间里充满了一种可怕的尖叫声,就象一头受到了伤害的野兽在发狂,在哀嚎。在这样一种深深的私人隐痛的面前,德萨简直不知所措。他退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
德萨在房门外片了一会儿,听了听里而那没有言词的喊叫。由于深受打动,他转身向主甲板上的剧场走去。一名服务员正在剧场前面用墩布擦拭血迹。
天哪,德萨心里盘算,下面该怎么办?他试图打开剧场的门,门没有锁。德萨走进这座可以容纳六百名乘客的巨大的、现代化的大厅。大厅里空元一人。出于一时的灵感,他朝那间小小的放映室走去。放映室的门锁着,只有两个人有这个门的钥匙,他和那个放映员。德萨用自己的那把钥匙把门打开,走了进去。看来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他走近那两台世纪牌三十五毫米的放映机,把手放在机器两台中有一台机器是热的。
德萨在D 甲板的船员室里,找到了那个放映员。然而放映员却对德萨说,他对剧场里有人使用放映机一事,一无所知。
德萨在返回他的办公室的途中,他抄了一条近道,刚好路过厨房。厨师叫住了他,很不高兴地对他说,“瞧这个,这是哪个混蛋干的?他究竟要干什么?”在一张大理石的和面用的桌子上,放着一块美丽的六层高的结婚蛋糕,蛋糕上用棉花糖作了两个精致的小人——新郎和新娘。
但不知谁把新狼的头整个捏扁了。
“就在那一瞬间,”德萨在他的小咖啡馆里,对那些听得入迷的顾客说,“我预感到有一件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第一章
一九一九年,密执安州的底特律是世界最成功的工业城市之一。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然结束。底特律在协约国的胜利中,起了重要的作用。它曾给协约国提供了坦克、卡车和飞机。现在,德国纳粹分子的威胁已不复存在。汽车制造厂又可以把它们的能量用于改进汽车的生产上了。不久,工厂制造、组装汽车的日产量已高达四千辆(包括运输出厂)。于是,有专业的技术人员,没技术的劳工,从世界各地向这里云集,都想在汽车行业里寻找工作。意大利人、爱尔兰入、德国人——他们象潮水一般地涌来。
在新末的这些人中,有保尔。坦普拉豪斯和他的新娘弗莉达。保尔原在慕尼黑的一家屠宰场里学过徒。他与弗莉达结婚时,得到了—笔赔嫁。他们带着这笔赔嫁移民到纽约,开了一家肉铺。肉铺开张不久就赔了钱。于是他们又迁居到圣路易斯、波士顿,最后才想到底特律。在来到底特律之前,每到一个地方,他们就亏一大笔钱。
在商业繁荣的日子里,人们生活日趋富足,意味着肉类的需求量也在增加。但是促尔。坦普拉豪斯经营的肉铺,还总是赔钱。保尔算是个屠宰能手,但他却毫无经营能力可言。实际上他最大的兴趣是写诗。对写诗的热衷远远甚于赚钱。他可以一连好几个小时地构思他那些诗的韵律呀,意境呀,还会把那些“成果”写在纸上,投给报刊或杂志。但没有人来理睬他。在保尔看来,金钱并不重要,谁都可以该他的钱。于是这样的一句话很快就传开了:“如果你没有钱,还想吃肉,吃新鲜的肉,那你就去找保尔。坦普拉豪斯去好了。”
保尔的妻子弗莉达,是个模样很丑的姑娘。在保尔遇上她并向她求婚——或者更确切地说,保尔向她父亲提出要娶她之前,她可丝毫没有与男子们打交道的经验。弗莉达曾请求她的父亲让她接受保尔的求婚。而这位老人一点也用不着她去催促,因为他非常担心到他晚年时,弗莉达仍嫁不出去。为此他甚至愿出一笔数字可观的赔嫁,以便让弗莉达和她的丈夫离开德国前往新大陆。
弗莉达第一次见到她的丈夫时,便羞答答地爱上了他。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位诗人。保尔有点知识分子的味道,但长得很瘦,一双无神的近视眼,还有点秃顶。在他们交往了几个月之后,弗莉达相信,这位漂亮的年青人已真正属于她了。关于她自已的外表,她心里很清楚。她的体型过于臃肿,象—头生的大马铃薯。她五官中最好的要算那双炯炯有神的蓝眼睛,那双眼晴碧蓝、碧蓝的象龙胆一样。至于面孔的其他部分就象都是别人的了:鼻子像她的祖父,又大又圆;额头像她的叔叔,长得很寄而倾斜着;下巴象她的父亲,四四方方的,好像总是冷着脸子似的。看起来,上帝好像故意和她开个玩笑,赐给她这么一副尊容与身段。实际上,弗莉达的内心非常善良而又纯洁。当然,人们只能看到她那令人难以接受的外表。只有保尔例外,保尔是她的。不过,弗莉达也许从来没有想过,她之吸引保尔,在于她的那笔嫁妆。保尔的观点是:哪怕给他一副血淋淋的牛排骨或给他一个大猪头,只要有这笔嫁妆,他只当视而不见就完了。保尔总梦想自已能作冶买卖,赚够了钱,然后一心一意地从事他所喜爱的诗歌。
弗莉达和保尔到萨尔兹堡郊外的一家小旅店去度他们的蜜月,这是一个美丽的古堡,座落在秀丽的湖边,周围全是树林和草坪。弗莉达对蜜月之夜的这一幕,心里早已盘算了百八十遍了。她想,保尔将会把门扣上,拥抱着她。在为她脱去衣服时,嘴里会喃喃地说些甜蜜的话。他的嘴会来亲她的嘴,然后移向她那赤裸裸的身体。就像她偷偷地读过的那些小绿书中所描写的那样。保尔还会把她抱到床上(如果他与她并行到床前,可能更安全一些),亲切地把她放下,然后说,“亲爱的弗莉达,我爱你的身子,你不象别些干瘪的小姑娘,你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实际上,她完全错了。
在他们蜜月之后不久,弗莉达就开始用一种比较现实的眼光来看待保尔了。弗莉达是在日耳曼贤妻良母式的传统习俗中长大起来的,因此,她可以毫无条件地服从她的丈夫。但是,她一点也不值。保尔在生活中只对他的诗感兴趣;而且弗莉达开始体会到,他的那些诗并不怎么样。
当然对此她无可奈何。但她明显地感觉出,保尔在她所能想到的任何一个方面,都做得很不理想。保尔事事犹豫不决;而弗莉达却坚定果断。保尔做买卖很不明智;弗莉达却聪明干练。一开始,弗莉达还只是坐在旁边,默默地忍受着。但这位一家之主由于心肠太软,简直把她的那份上等的赔嫁都快糟蹋光了。于是在他们迁居底特律时,弗莉达再也无法忍受了。一天,她冲进她丈夫所开的肉铺,把现金账目接了过来。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挂上一块“概不赊欠”的牌子。这下可把她的丈夫给吓傻了。但这只不过是个开头。继之弗莉达把肉价稍稍提高了一些,开始作广告,向邻近的地区散发小册子。买卖一夜之间就扩大了。从那时起,作出重大决定的是弗莉达,保尔只能照章办事。弗莉达由于频频失意变得专横起来了。不过,她发现,她很有一种处理事物和驾御人的能力,并且具备足够的意志力。于是弗莉达便做出了一系列的决定,诸如,他们应当怎样投资,应当住在什么地方,应当什么时候度假。然后决定他们应该什么时候有个小孩儿。
一天晚上,她向保尔正式宣布了她的最后一项决定,并让他按计划去办,直到这个可怜的人几乎晕过去为止。
在他们开始这样作的三个月之后,弗莉达告诉保尔,他可以休息一下了,她怀孕了。保尔想要一个小姑娘;而弗莉达则想要个个男孩。结果,婴儿是个男孩,这没有使他们的任何一个朋友感到惊讶。
在弗莉达的坚持下,婴儿是请一位接生婆在家里接生的。一切顺利,婴儿平安地呱呱落地了。但这时,站在床四周围的所有人,却都大吃一惊。新生婴儿的各个方面都视平常,唯独生殖器与一般人不同。婴儿的生殖器特别大,象是一个膨胀了的特大型附肢似的,吊在天真婴儿的两条大腿之间。
他的父亲生来可不是这样,弗莉达十分骄傲地这样想。
她给孩子起名叫托比阿斯,是按照住在附近的一位市政长官的名字命名的。
保尔告诉弗莉达,他将负责起孩子的教育工作。不管怎样,把孩子养大是父亲的职责。
弗莉达听着,笑了一笑。她很少让保尔接近孩子,把孩子养大的,是弗莉达。她用条顿族的拳头管教孩子,丝毫不考虑湿柔的母爱方式。托比长到五岁,成了细高个儿。那副冷脸子,那双明亮的龙胆色的蓝眼晴,酷似他的母亲。托比很崇拜他的母亲,一切都听凭她的意旨。他很愿意让他妈妈把他抱起来,抱在她那又粗又软的大腿上,好让他把头深深地扎在她的怀里。但是,弗莉达可没有功夫干这些事,她在为这个家庭纺生活而忙碌。她很爱小托比,她下决心决不让他长大后象他父亲那样软弱无能。不论托比作什么,弗莉达都要求他做得十全十美。托比开始上学了,她监督他的家庭作业,如果有的作业他不会作,她就鼓励他,“来,孩子,好好干!”她会站在他跟前,直到他解决了这个问题。弗莉达越是对孩子要求严格,孩子就越是爱弗莉达。如果托比办了什么事使她不高兴,那他就会很害怕。她的责罚很及时,而表扬则来得较慢。但她感到这完全是为了托比好。从最初把孩子抱在怀里时起,弗莉达就意识到,总有一天这个孩子会成为一位著名的要人的。尽管她并不知道怎样成为或什么时候能成为。
但她知道一定会这样,就象上帝在她身边小声告诉了她似的。在她的儿子年纪尚小,听不明白她所说的意思时,弗莉达就告诉他,他是个了不起的人,而且不停地这样对他说。因此,托比长起来后,就知道他一定会出名。虽然并不知道怎样出名和为什么出名。但他知道,他的母亲是从来不会错的,当他坐在那间六厨房里作他的作业,他的母亲站在那个老式大火炉旁炒菜的时候,托比感到这是他是幸福的时刻了。母亲会烧出喷香的浓黑豆汤,汤里有整根的猪、牛肉合制的香肠,还会烤出周围有酥松的棕色花边的马铃薯饼。有时她还会站在厨房中间那张切菜案子旁边,用她那双粗大有力的手和面,然后在面团上撒一些细粉,魔术般地把面团做成令人馋涎欲滴的梅子饼或林檎饼。托比常常走到他母亲身旁,双手搂住她那硕大的身躯,他的脸只能及到她的腰部。在厨房的气味中总能闻到她身上那种女人所特有的刺鼻的麝香味,这时一种自发的性感会搅乱他的心。每当这个时刻,托比就会十分高兴地依偎在她的身上。在他一生的其余时间里,只要闻到奶油炒新鲜菜果的气味,他总会回想起他母亲那生动的形影。
在托比十二岁时,有一天下午,隔壁一位饶舌女人杜尔金太太,来拜访他们。杜尔金太太长了一张瘦马脸,黑色的眼睛咄咄逼人,一张嘴从来不停地说。这位邻居走了之后,托比模仿起她的动作,这使他母亲大笑不止。在托比看来,他似乎第一次听见他母亲的大笑声。从那以后,托比总是设法使他的母亲愉快。他模仿来肉铺买肉的顾客以及一些老师和同学的怪样子,于是他的母亲就会大笑。
托比终于找到了一个办法,赢得了他母亲的赞许了。
他争取消一出学校戏,叫《不欠账的大卫》。大家让托比扮演主角。首演的那天晚上,他的母亲坐在前排座位上,为她的儿子的成功演出叫好。就在这个时刻,弗莉达知道上帝的许诺将怎样成为现实了。
这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初期。大萧条刚刚开始。全国影、剧院千方百计地设法招揽顾客。为了使剧场、影院的空座位坐满观众,他们开设音乐餐厅,开设叠纸牌和排五点的夜间赌场,并举办舞会,舞会上人们可以随着乐队的伴奏而歌唱。
有时候,他们还举办业余比赛。弗莉达仔细阅读报纸上有关戏剧的栏目,了解竞赛究竟在什么地方举行。然后,她就会领着托比前往那里。她坐在观众席上,观看托比如何模仿艾尔。约尔森、詹姆斯。卡格尼以及艾迪。坎托尔等人,并且大声嚷嚷着:“我的天哪!多么有才干的孩子!”
托比几乎每次都赢得头奖。
他已长高了一点,但仍然很瘦。他是一个诚恳、正直的孩子;天真无邪的脸上,长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每个人只要一看到他,立刻就会想到“纯真”二字。人们看到托比,就想羽双手拥抱一下他,保护他不受生活中的折磨。
他们喜欢他。当他在舞台上表演时,他们拼命为他叫好。托比第一次明白,命中注定他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了,他要成为一位明星。这首先是为了他的母亲,其次才是为了上帝。
托比的性本能,在他十五岁时开始萌发了。他会在洗澡间里手淫,在洗澡间里他可以放心地干这事。但是,那还不够,他决定,他得找一个姑娘。
一天晚上,托比一个同班同学的已婚姐姐,在托比去给他母亲办事时,用车子把托比送回家。这个女子叫克拉拉。康诺尔斯。她是一个美丽的白肤金发碧眼的女子,胸脯很高。托出在她身上初次体验到了性的愉快。
托比的同班同学中,有的是足球运动员,有的长的比他好看,有的很有钱——但是他们交女友都不成功。唯独托比成功。他是那些姑娘们所见到的人中最有趣、最聪明的男人。姑娘们望着他那张天真的面孔和那双渴望的眼睛,就压根说不出一个“不”字。
托比十八岁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天他被叫到校长办公室。托比的母亲也在那里,脸上带着一副冷冷的表情。屋里还有一个哭哭啼啼的十六岁的天主教的小姑娘,名叫艾林。海尼甘。还有这个姑娘的父亲,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官。托比刚一走进屋,就明白他惹了大麻烦。
“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吧,托比,”校长说,“艾林,怀孕了,她说,你是她的孩子的父亲。你同她发生关系了吗?”托比的嘴巴突然干涩了。他能想到的只是艾林当时曾多么兴奋,多么贪欢,而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
“回答校长吧,你这个小狗娘养的!”艾林的父亲咆哮地说,“你接触过我的女儿吗?”托比偷偷地看了他母亲一眼。她坐在那里亲眼看着他名誉扫地,这是他最感狼狈的事。是他丢了他母亲的脸,使她受辱。她将会因为他的过失而遭人憎恨。托比下定决心:如果上帝能创造奇迹,帮助他度过这一难关,那么他难关,那么他发誓,今生这一辈子再房不接触其他女孩子了。他将径直去找外科医生作阉割术,以便对性欲一事压根儿就不想了,而且,……
“托比……”他妈妈说道,声音严肃而又冷酷。“你和这个女孩子睡觉了吗?”托比忍气吞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嘟嚷着说,“睡了,妈妈。”“那么,你要和她结婚,”她声音中带有一种不容争辩的口气。她看了看那个正在哭泣、眼都哭肿了的女孩子。“你是这样想的吗?”“是的,”艾林哭喊着说。“我爱托比。”她转向托比,“他们非让我说不可。我不愿意把你的名字告诉他们。”女孩的父亲、那位警官当着屋里的人宣称,“我的女儿只有十六岁,按照法律这是强奸。可以把他送进监狱,让他一辈子待在监狱里。可是,如果他要和我女儿结婚的话……”大家都瞧着托比。他又吞吞吐吐地说,“是的,先生。我——我很抱歉,出了这事。”在同他妈妈乘车回家的时候,谁也没有讲话。托比坐在他妈妈旁边,心里很难过,他知道他是多么使她伤心。
现在,他不得不去找个工作养活艾林和那个小孩。说不定他得去肉铺干活儿了。现在他的一切梦想,对未来的一切计划,只好置之脑后了。
当他们到家的时候,他母亲对他说:“到楼上来。”托比随母亲上了楼,硬着头皮准备挨训。然而他看见他母亲取出了一个小箱子,开始打点他的衣物。他看了看他母亲,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您干什么呀,妈妈?”“我?我没干什么。你干的事。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她停下来不说了。然后面对着他说,“你以为我会让你为了那个一文不值的女孩子糟蹋了你的一生吗?你承认你和她睡了觉,而她马上就要生孩子了。这证明了两件事——第一,你是通人情的;而她纯粹是个傻瓜!哦,不——谁也不能设圈套让我的儿子结婚。上帝要你成为大人物,托比。你到纽约去吧!当你成为著名的明星的时候,你再来接我。”他眨眨眼,忍住了泪水,扑向她的怀里。她把他搂在她那宽阔的怀里。托比突然产生了一种失落感。当他想到要离开他的妈妈时,感到非常地害怕。但是,在他的内心里同时又涌起一种希望,一种激励,为即将步入新的生活而兴奋不已。
他将从事表演行业。他一定要成为一颗明星;一定要出忍头地。
他母亲是这样说的。
第二章
一九三九年,纽约城是戏剧界的圣地。大萧条已经过去。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曾许诺悦,什么也不可怕,只有恐惧本身才是可怕的,美国将成为地球上最繁荣的国家。实际情况也如此。每个人手里都有钱花。百老汇一下就有三十种剧目在演出,而且每一个剧目都很轰动。
托比到达纽约时,口袋里只有他妈妈给的一百美元。
但托比坚信他会发家的,他会成名的。到那时他要把他的妈妈接来,一起住在一间漂亮的顶楼房间里。她每天晚上都可以到剧场去看观众为他鼓掌叫好。而眼前,他必须找一个工作,他到百老汇各家剧院的舞台门口,对人家讲,他在业余比赛中怎样取胜以及他有多么大的才能。但人家都把他推了出来:不予理踩,在托比四处找工作的那些星期里,他常常偷偷溜进剧场和夜总会,观看一流表演家的表演,尤其那些喜剧演员的表演。他观看了本。布谷、约。刘易斯和弗兰克。菲伊的表演。托比知道,总有一天,他会超过所有这些人。
他的钱用完了。的找到了一个洗碗的工作。每星期天的早晨,他都打电话给他的母亲,那时电话费还比较便宜。
他母亲告诉他,由于他的逃跑而掀起的轩然大波。
“你应该看看他们,”他母亲说。“那个警察每天晚上都要坐着他的那辆警车到这里来一趟。他们进来时的那股架势,别人会认为我们都是土匪。他一再追问,你究竟到哪里去了。”“您怎么回答的?”托比焦急地问。
“实话实说,你象贼一样在当天晚上就跑掉了。如果我能抓住你的话,我就要亲自扭断你的脖子。”托比一阵大笑。
到了夏天,托比设法找到一个工作,作一个魔术师的助手,这位魔术师有一副圆溜溜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个没有什么本事的江湖佬。他表演魔术时,用的名字是大麦尔林(大麦尔林在英国民间传说中是一位会魔术术的王子。——译注)。他们在卡茨基尔山里一些二流旅馆中表演,托比的主耍工作是把一些沉甸甸的常备道具,从麦尔林的车上搬下来,然后再装上去。兼着看管一些活道具——六只白兔、三只金丝雀和两只仓鼠。由于麦尔林害怕这些道具“被吃掉”,托比不得不和它们同住在一起,住的屋子就象厨柜那么大。而且,在托比的记忆中,整个夏季都是在一种恶臭中度过的。搬抬沉重的箱笼已很吃力;箱笼还带有变戏法用的夹层和底卸,那些“活道具”往往会乘机逃跑。这时托比就要不停地追这个、捕那个;累得他精疲力尽。他经常处于一种非常疲惫、寂寞与失意之中。有时候,他坐在那里,盯着那座肮脏的小屋,竟然不明白他自己到底到这里来干什么。而这种生活又怎样能使他从事表演行业。于是,他开始对着镜子练习他模仿来的那些动作,而他的观众就是麦尔林的那些有臭味的小动物。
夏天很快过去了。一个星期天,他往家里打每周一次的电话。这一次是他父亲接的。
“我是托比,爸爸,您好吗?”半天没有回答。
“喂,您在那儿吗?”
“我在这儿,托比。”他父亲的声音中含有某种使他不安的语调。
“妈妈在哪儿?”
“昨天夜里他们把她送进了医院。”托比把听筒抓得那么紧,以至听筒在他的拳头中差一点给捏碎了。
“妈妈怎么啦?”
“大夫说是心脏病。”
不,他的母亲不会!“她就会好的,”托比企望地说。
“不是吗?”他对着听筒尖声大叫。“告诉我,她就会好的,你这个该死的!”从万里以外,他可以听到他父亲在哭。
“她——在几个小时之前已经去世了。”这句话象炽热的熔岩烧灼了他,烧伤了他,直到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在着火。他父亲在撒谎。她不能死。他和他母亲早已有约在先。他就要出人头地,而她就要出来和他住在一起了。一间漂亮的顶楼在等着她,而且还有轿车,有司机,有皮大衣,有钻戒……他哭得那么痛心,以至出不来气。这时他听见遥远处有人在呼映他,“托比!托比!”
“我要回家去。葬礼在什么时候?”“明天,”他父亲说。“但是,你千万不能回来。他们正在找你,托比。艾林马上就要生孩子了。她父亲想把你杀掉。他们会在葬礼上找到你的。”就这样,对这位在世界上他唯一爱的人,他连说声再见也不可能,就永远见不到了。那一天,托比整个一天都躺在床上思念他的母亲。母亲的模样仿佛就在他的眼前,还是那样栩栩如生。好象她还在厨房里,在做饭,并且告诉他:“托比,你一定会成为一个重要的人物。”她好象仍在剧院里,坐在前排的座位上,高声地叫嚷着:“我的天哪!多么天才的孩子!”而且,每当他模仿别人的模样和说些笑话时,她总会哈冶大笑起来……她给他收拾箱子。“等你成为一个明给他收拾箱子。
“等你成为丁个明星,你来接我。”托比躺在那儿,痛苦得全身都麻木了。
他想,我绝不会忘掉这一天。只要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就绝对忘不了。一九三九年,八月十四日,这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一天。
他说得很对。这不仅是因为他母亲的去世;而且在一百五十英里之外,在得克萨斯州的奥德萨,这一天也发生了一件事。
这家医院象普通的一所慈善机构。光秃秃的一幢四层楼,外面什么牌子也没挂。里面却是个大杂烩。密密麻麻地有许多房间。其中有门诊的、有打各种预防针的、有急救的、有治疗的,还有于脆动手术割了去或挖了去的手术室。这是一个医疗方面的超级市场,有求必应,一应俱全。
清晨四时,死一般的寂静。人们还在睡觉。医务人员也在稍事休息,以迎接新的战斗。
四号产房遇到了麻烦。开始本来是正常生产,不料却突然发现异常。实际上,卡尔。津斯基太太的婴儿直到出生前,一切还都是正常‘的。津斯基太太年轻、健壮。她的年龄是生育的最好年龄。尤其她那农妇式的肥大的臀部,对产科医生来说,实在是求之不得的。宫缩已经开始,事情在按正常情况进行。
“异常分娩,”产科医生威尔逊宣布。他的话没有使谁吃惊,虽说只有百分之三的分娩中出现异常——婴儿的下半身先探出来了——但这种异常分焕一般也能安全处理。异常分娩有三种情况:母亲还是可以自己生下来;必需依靠助产医生的协助;剖腹,这就需要把婴儿重新托回子宫。
威尔逊大夫满意地表示,现在看来,母亲还可以自己分娩,这是最简单的一种了。他看到婴儿双脚先露出,接着露出两条小腿。又经过一阵宫缩,婴儿的两条大腿也露出来了。
“行了,差不多了,”威尔汲大夫鼓励着说道,“再使一次劲。”津斯基太太照办了。但没有奏效。
大夫皱了一下眉头。“再使劲儿,再使大点劲儿。”仍没有效果。
威尔逊大夫拿住婴儿的两条腿,很轻很轻地往外抽了一下。没有抽动。这时他一只手放在母亲的腹部;另一只手伸进入子宫,开始探查胎儿的胎位。他额头上看出了汗珠。产科护士走近大夫,替他擦了擦眉毛上的汗水。
“现在有一个问题,”威尔逊大夫说,声音很轻,津斯基太太听到了,她问,“出了什么事啦?”
“一切正常。”威尔逊一而回答,一面慢慢地试着把婴儿往下推。婴儿一动不动。他可以感到脐带被挤在婴儿身体与母亲的骨盆之间。婴儿的氧气供应被切断了。
“胎心听诊器!”
产科护士取来这种仪器,放在母亲的腹部,静听婴儿的心跳。“心动三十。”她作了报告。
“明显心动减慢。”威尔逊大夫的手再次伸进母亲的子官里,他的手就象他大脑的天线那样,在探测、在寻找。
“听不见胎儿的心跳了——”产科护士的声音里带着惊惶的语调。
“阴性反应!”婴儿要死在子宫里了。如果他们能及时将要儿取出来,那么婴儿成活还有一线希望。但最迟必须在四分钟之内,让婴儿产下来。下来后,马上清除婴儿口、鼻腔内的积液,心脏才能重新恢复跳动。如果过了四分钟,婴儿由于长时间供氧不足,大脑的损伤就会严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房间里每一个人都本能地仰起脸来,看一下墙上的电钟。电钟正指在十二点的位置上,而那个红色的长秒针却已开始作第一周的运转。
助产小组开始行动。氧气瓶推到桌子旁。这时,威尔逊大夫在试着转动胎位。
他开始推动胎儿的肩膀,想让婴儿侧动一下,以便肩膀能顺利通过产道。但没有效果。
一位实习护士,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助产工作。突然感到一阵头晕,赶快走出了助产房。
产房门外,站着卡尔。津斯基。他那满是老茧的大手,正在不断地揉着他的帽子。这是他一生最幸福的一天了。
他是一个木匠。他相信早婚,并愿意组织一个大家庭。这个婴儿是他们头生的孩子。他能作的一切,就是克制他的激动。他非常爱他的妻子。他知道,加果没有她,他就不知道该千什么了。他正在想他的妻子。这时他突然看到那位年轻的实习护士匆匆跑出产房,他叫住了这位护士,“她怎么样了?”
这位心神错乱的年轻护士,一心还在那个胎儿上。她不加思索地大声喊叫着“她死啦!她死啦!”
然后慌慌张张跑出去呕吐。
津斯基先生的脸变白了。他抓住他的前胸,开始喘不过气来。等有人把他抬进急诊室,他已经无法医治了。
产房内,威尔逊大夫仍在拼命抢救、争分夺秒。他摸到了脐带,并至感觉到脐带对婴儿的挤压,但却没有办法缓解这种情况。他满心希望能用力把这个生出一半的胎儿拉出来,但是,他深知这对办法生下来的婴儿,会导致什么后果。津斯基太太正在呻吟,这时她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
“忍着点,津斯基太太。再使点劲儿吧。来!”
没有用处。威尔逊大夫瞥了一下钟。宝贵的西分钟已经过去了,胎儿的大脑中没有血液通过。威尔逊大夫面临另外—个问题:如果四分钟过去后,婴儿得救了,那又将意味着什么呢?让他活着,是个白痴?还是让他没有痛苦,就这样很快死掉?他决心不再多想这些事了。他的动作加快起来。
他闭上眼睛,继续探查胎位,并认真检查这位妇女体内有无异样情况。他开始试用毛利索—斯麦利—维特法——一种高难度的接生术:用来放松宫压,减轻对胎儿的压迫。奇迹突然出现了,胎儿开始动了。
“产钳!”
产科护士赶快递给了他。威尔逊大夫接过后,把它插般去,夹在胎儿的头部。片刻之后,胎儿的头露出来了。
婴儿产下来了。
通常来说,这是—个光辉的时刻。奇迹般地又创造了一个新的生命。新生儿的脸一般都是红红的,一生下来就开始喊叫,似乎抱怨他所遭分的委屈。要知道,他是被迫从妈妈的肚子里降到这个人什上来的。妈妈的肚子里黑黑的,却安宁极了;而现实世界呢——明亮却冷酷。
这个刚产下来的婴儿可不同。生下来,周身青白,一动不动。是个女性。钟,只剩下一分半了。
现在,每个动作都是机械而迅速的,这是医生长年临床的经验。缠上纱布的手指楷净了婴儿的喉头部位,婴儿的喉管可以看到了。然后戚尔逊大夫把婴儿仰面平放在床上。产科护士递给他一个小型喉头镜,镜上连着一个电吸器。他把电吸器放好位置后,点了点头。护士咔嗒一声按了旋钮。仪器有节妻的吸吮声开始了。
威尔逊大夫仰面看了一下钟。
剩二十秒了,心跳阴性。
十五秒……十四秒……心跳阴性。
决定性的时刻到了。可能防止头脑损伤已为时过晚。
对这些事情,实际上谁也没有把握了。威尔逊大夫看见过医院病房里住满了那些可怜的植物人。
他们有成人的躯体,却只有小孩的心。或者更糟。
十秒了。仍没有脉搏。连一线希望也很少了。
五秒了。这时,他下定了决心。他希望上帝能理解他并原谅他。他要下决心把电吸器的插管拔下来了,宣布这个孩子已保不住了。谁也不会对他的行为提出疑问的。他,再一次摸了一下婴儿的身体。全身冰凉,皮肤粘糊糊的。三秒了。
他低头看着婴儿,不禁想哭。多么可怜啊!一个漂亮的女婴。她会长成一个美丽的女子的。他想象不出她的一生会是怎样。她是不是也会结婚分娩呢?或者说,她会不会成为一位艺术家?一位教师?或一位商入?她会是贫穷呢还是富有呢?幸福呢还是不幸福呢?
剩一秒了。心跳仍是阴性。
零秒。
他把手伸向旋钮。就在这一刻,婴儿的心脏起搏了。
那是—种暂时的、不规则的颤动;又过了一阵,随即稳下来。呈现出有力的、规则的跳动。屋里出现了一阵自发的欢呼声和祝贺声。威尔逊大夫象没有听见一样。
他正抬头看着壁上的钟。
婴儿的妈妈给她取—名为约瑟芬,这是根据她在克拉科夫的祖母的名字起的。对得克萨斯州奥德萨市一个女裁缝的女儿来说,没有必要再加一个中间的名字。
威尔逊大夫坚持,约瑟芬必须每六个星期抱回医院复查一次。检查的原因,津斯基太太并不明白。不过每次检查的结果都是一样:她看上去是正常的。
时间将说明一切。
第三章
在劳动节那天,卡茨基尔的夏季已经过去,大麦尔林失业了,跟麦尔林在一起的托比,就没活儿干了。托比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可是去哪儿呢?他一没有家,二没有活儿千,三没有钱。这时,一位女客人给了他二十五美元,让他负责把她和她的三个孩子从卡茨基尔送到芝加哥。于是,托比打定了主意。
托比连跟麦尔林和他那些臭烘烘的小动物道个别也没有,就走了。
一九三九年,芝加哥是一个繁柴的、门户大开的城市。那是一个处处讲金钱的城市,任何人只要有办法,就可以买到一切东西,从女人到傻瓜,以至政客。这里有数以百计的夜总会,以迎合各种各样人的口味。托比把这些地方都跑了一个遍,从那大而嘈杂的“在巴黎”,直到鲁什大街上的小酒吧间,他都跑遍了。但答复都是一个样,谁也不愿意花钱雇一个毛头小伙子来当滑稽演员。
他真是走投无路了。可是他该开始实现他母亲的梦想了。时间是不饶人的。
他差不多快满十九岁了。
托比天天泡在那里的那个俱乐部,名叫尼海俱乐部。
这里搞歌舞娱乐的是三个过了时的人物。三个人合伙演出。一个是身体已搞垮了的中年滑稽演员,整天明得醉醒醒的;另两个是脱衣舞女郎。一个叫麦丽,另一个叫洁丽。广告上说她们俩人是一对妹妹——伯丽姐妹。实际上,很少有可能是亲姐妹俩。她俩都是二十儿岁,都以俗气而廉价的方式招彼顾客。有一天晚上,洁丽来到小酒吧间,坐在托出身旁。托比微笑了笑,很有礼貌地说,“我喜欢你的表演。”
洁丽转脸看了看托比。那还是一个幼稚的小伙子。年纪太轻、穿着也很破旧,实在不够引人注意。洁丽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开始转过脸去,这时托比站了起来。洁丽瞥见了他裤子里那个泄露机密的凸出部分,然后,她又扭过脸来,抬头看看那张孩子气的、年轻的面孔。“我的天哪!”她说,“那整个都是吗?”
他微笑了,“当然了,只有一种办法能让你知道。”
那天早晨三点,托比和这一对伯丽姐妹睡在了一起。
一切的一切都计划得非常周密。演出前的一个小时,洁丽把这个俱乐部的滑稽演员——一个赌钱不要命的赌棍,——领到了迪弗尔夕大街的一家公寓里。这里正在掷骰子。当他看到了这种情况后,舔了舔嘴唇说,“我们在这里稍稍待一会儿。”
三十分钟后,洁丽偷偷溜走了。这位滑稽演员还在那里一边掷一边象疯子一样地吼叫着,“老子豁出去啦!你这个狗娘养的!”他完全陷进赌局里了。成功、当明星、发大财,都全凭这一掷了。
而在尼海俱乐部,托出己打扮得衣冠楚楚地坐在那里静等。
演出时间到了,滑稽演员还没来。俱乐部主人开始发怒骂人。“你们听见了吗?那个狗杂种这回不来他就永远甭想再沾我的俱乐部的边儿啦!”
“这不怪你,”麦丽说,“可是你的运气好。在酒吧间里,现成坐着一位滑稽演员,他刚从纽约来。”
“什么?在哪儿?”
俱乐部主人打货了一下托比。“我的上帝呀,他的保姆在哪儿?他还是个小孩子呢!”
“他很了不起!”洁丽说。她确实认为是这样的。
“试试看,”麦丽说。“你还有什么怕的?”
“我怕得罪那帮该死的顾客!”但是,他还是耸了耸肩,走到了托比站的地方。
“这么说,你是一个滑稽演员了,恩?”
“不错,”托比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在卡茨基尔一个爵士音乐演奏会刚下来。”
俱乐部主人又把他打量了一下。“你多大了?”
“二十二岁了。”托比撒谎说。
“扯蛋。算了,去试试看吧。不过如果你给砸了锅,你就甭想活到二十二。”
就这样,托比。坦波尔的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他站在聚光灯下,乐队在为他大吹大擂。观众,他的观众,坐在那里等着看他出场,替他捧场,他感到一阵的激动。
,他的喉咙里象堵了块东西似的。他激动极了,现在他好象,已经和观众结成一起了;一根奇妙的、魔术般的绳于已经把他和观众拴在一块儿了。就在这一刹那间,他想起了他的母亲。他希望,不管她在哪里,都能看见他,看见他正在这里登台演出。乐队演奏停止。托比开始说开场白。
“各位幸运的观众,你们晚间好!我的名字叫托比。坦波尔。我猜想,你们各位也都知道你们自己的名字。”
一片安静。
他接着说。“你们听说芝加哥黑手党的那个新头目了吗?他可是个冒脾货,专搞同性恋。所以说,现在这帮人在吃顿饭、跳场舞的当中就能把人给毁了。”
没有人发笑。他们都冷漠地、带有敌意地注视着他。
这时,托比开始感到恐惧的利爪在抓他的肚皮。突然间,他通身冒汗,他与观众之间的那条奇妙的纽带,断掉了。
他继续往下说:“我刚刚在缅因州的一家剧顿里履行了一项合同,这个剧场可远了。远极了。它座落在深山老林之中,经理是只大狗熊。”
一片寂静。观众讨厌他了。
“没有人告诉我,说这是个聋哑会议。我觉得,我就象泰坦尼克号上的一名社交指挥家。我站在这里,如同走上了跳板,可前面并没有船。”
观众开始嘘起来。托比讲话后的两分钟,俱乐部主人慌忙给演奏队打了一个手势,这些演奏人加大了音量,把托比的话淹没下去了。他站在那儿,脸上带着微笑,眼睛里满含着泪水。
他恨不得向他们大喊一声。
正是那喊叫声惊醒了津斯基太太。这喊叫声又大又凶,在静静的夜晚很显得有些怪。直到津斯基太太从她的床上坐起来,她才知道,那是约瑟芬的哭喊声。她急忙赶到那间屋里,在那里她布置了一同哺乳室。她把约瑟芬包裹得很紧,婴儿因惊厌脸色发青。医陀里的一位住院医生给这个婴儿开了静脉注射的镇静刻,婴儿才能安稳地睡眠了。不过给约瑟芬接生的威尔逊大夫对她又进行了一次全面检查,没有检查出任何毛病。但是,他并不安心。他忘不了墙壁上的钟。
第四章
杂耍艺术从一八八一年起在美国盛行起来,直到一九三二年皇宫戏院关门,它才寿终正寝。杂耍演出曾经是所有有志的青年滑稽演员的演习起点,也是他们面对怀有敌意而又喜爱嘲笑别人的观众,锻炼才能的场所。有了成就的滑稽演员,既出了名,又发了财。如,艾迪。坎特尔和W.C.菲尔兹、乔森和本尼、艾伯特和斯泰罗、杰塞尔和伯恩斯,还有马尔克斯兄弟以及其他几十位,都是当时盛极一时的人物。
的确,杂耍演出在当时是一项很惬意的行业,它能大把大把地赚钱。但后来杂耍不灵了,落后了。滑稽演员们不得不另谋出路。名气大的被电台邀请进行个人表演或播音;有时候他们也到全国务地的大夜总会里去演出。象托比这样的正在奋斗的青年滑稽演员,景况就更差了。他们也到夜总会中表演。但那是什么夜总会呀,人们把托比他们叫作盥洗室轮回演出。这种说法还算是比较客气而又文明的称呼。他们演出的场所包括全国最肮脏的沙龙。在那些地方,低级、庸俗的下层观众挤得满满的。这些人把啤酒灌足后,就会开始对着脱衣舞女郎打酒唱,然后耍弄、糟蹋这些滑稽演员们。化妆室臭气整天,有厕所味儿,腐烂的食物味儿、溢得满地的饮料味儿、小便以及廉价香水,什么味儿都有,最难闻的要算是酸臭的汗味儿了。厕所太脏了,女演员们就在化妆室的水池子里小便。报酬也各有不同。从一顿不堪入口的饭到五美元、十美元,或者有时可高到十五美元。每天晚上,主要看观众的反应如何来决定报酬。
托比。坦波尔在所有这些夜总会里表演,这些地方成了他的学校。城镇的名字各不相同,但表演的场所却是一模一样。不但气味一样,连带有敌意的观众的反映也是一样。如果观众不喜欢某个演员的演出,他们就会向他扔啤酒瓶子,在他演出的过程中大声质问他,或者干脆吹哨乱叫,把他嘘走。这是一个难熬的学校;但又是一个严酷的学校,因为,它教会了托比生存下去的能力。
他学会了怎样应付喝醉酒的梦游者,怎样对付清醒的恶棍,而且从来不会把两者混淆起来。他学会了怎样认出一个准备向他质问的人,他会以敬他一杯酒或用餐巾揩拭一下他的眉头等办法,使他平静下来。
托比在一些地方找到了工作。比如,凯亚梅沙湖、沙旺加小店和阿文等地。此外他还在维德伍德、新泽西洲、布奈布利特、意大利犹太人聚集地和摩斯厅演出。
他不停地学。
托比的表演,包括模仿通俗歌曲的演唱,模仿盖博、格兰特、勃加特、卡格尼等大明星的表演以及剽窃一些大名鼎鼎的滑稽演员(这些名演员可以付作家高额报酬)的演出本。当时所有正在奋斗的滑稽演员都偷名角的戏本,并以此炫耀自己:“我学的是杰利。莱斯特”。(意思是说,他采用了杰利。莱斯特的演出本和技巧)——“可我会比他演得更好”。“我学的是米尔顿。伯尔利”,“你们都应当看看我怎样表演莱德。斯凯尔顿”。
由于材料是关键,他们只偷那最好的。
托比什么都要试—试。他用他那双会说话的蓝眼睛把那些全然不感兴趣、紧绷着脸的观众搞得无可奈何。他会说,“你们看见过爱斯基摩人撒尿吗?”他会把他的双手往他那前襟处一放,冰块就会化开淌下水来。
他会裹上一块缠头巾,用被单把自己包起来。“阿布都尔,这条蛇美人,”他会吟诵起来。然后吹起长笛,一条眼镜蛇就会从一个柳条篮子里出现,并随着托比的音乐而有节奏地起舞(眼镜蛇只是一个灌洗袋子,它的头是个喷嘴)。于是惹得观众笑了起来。
托比模仿中等身材的人、矮胖子和瘦高个儿时,也会使你感到又滑稽又逼真。
他能表演几十种滑稽场面。他作好了一切准备。在卑酒瓶子开始飞舞之前,他一定会从这一个场面过渡到另一个场面。
但是不管他在什么地方表演,在他表演的时候。总是有一种哗啦哗啦的便池流水声。
托比乘坐公共汽车横穿整个美国。当他到达一个新城镇的时候,他就会找最便宜的客店或供应膳食的寄宿店,并且估量一下那里的夜总会、酒吧间和赛马厅。他的鞋底上垫了一块硬纸板;用白灰把衬衫领子弄白,以节省洗衣费。城镇一般都是偏僻而冷清的,饮食也很差;但是最使他难以您受的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世界这么大,关心他生死的没有一个人。他常常给他父亲写信,但那仅仅出于一种责任感,而不是出于爱,托比急需有个人与他说话,急惯有个人瑰解他,分享他的梦想。
托比看见那些成功的艺人离开大俱乐部的时候,总随身带着他们的许多随行人员,包括他们的那些美丽的、时髦的姑娘,乘坐高级轿车飞驰而去。他很羡慕他们。总有一天……
最糟糕的时刻,是当他遭到挫折的时候,当他在演出当中听到叫倒好的时候,当他还没有赢得表演的机会便被赶下台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托比便分痛恨观众里的那些人;他想杀死他们。这不仅仅因为他失败了,而是因为伟失败到了家了。他常常有无路可走,山穷水尽的感觉。每当这时他就会躲在小店里痛哭流涕。他请求上帝不要再管他,他请求上帝清除他头脑中的一切杂念,不要让他再站到观众面前。因为他想使观众愉快的愿望已经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他会祈祷,上帝啊!让我作一个卖鞋的人或者一个卖肉的人吧!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要再干这个行业啦!
我的母亲全错了。上帝啊!您并无意使我成为超群绝伦的人。我也不会声震环宇。明天,我将另外寻找工作,申请当一名白领机关的职员,象普通人一样过一辈子。
但是,次日,托比又照样登台演出了。他模仿,他说笑话,他拼命力争在观众对他发动攻击之前,把他们征服过来。
他会天真地微笑着对观众说,“有一个人爱上了他的鸭子。—天晚上,他带着鸭子去看电影。收票员说:”鸭子不得入内!‘干是这个人就走到一个墙角,把鸭子塞到他的裤挡的前部了。然后买了一张票走了进去。鸭子被挤得难受,开始乱动起来。这个人就把他裤档的钮扣解开,让鸭子的头钻出来。这个人旁边坐的是一位妇女和她的丈夫。这位妇女转脸对她丈夫说:“拉尔夫,我身旁坐的这个人把他的那家伙弄出来了。’拉尔夫说,‘跟你捣乱了吗?’,我身旁坐的这个人把他的那家伙弄出来了。‘拉尔夫说,’跟你捣乱了吗?‘’没有,‘她回答。’好吧,那就忘了它,自管看电影吧。‘又过了几分钟,这位夫人又用胳膊轻轻推了推她的丈夫。’拉尔夫,他的——‘她的丈夫说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别管它。‘于是她说道,’我不能不管——它正在吃我的爆玉米花呢!‘”他一个人在旧金山的三、六、五,在纽约鲁迪的瑞尔,在托利多的金瓦罗等地做通宵达旦地演出。有时也在小喇叭的集会上,在犹太男人成人礼上或在施舍快餐的地方表演。
他学到了不少东西。
他在小剧场中一天连演四五场。这些小剧场都是象杰姆、奥迪翁、帝国和明星等那类的剧场。
他学到了不少东西。
如果不是一件重大的事件在此刻爆发,从而破坏了人民传统的生活秩序的话。托比。坦波尔大概也就认了命了。他以为,这一辈子也就是这样默默无闻地搞这种盥洗室的轮回演出了。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初的一个寒冷的星期天下午,托比以每天五美无的工资,在纽约第十四大街杜威剧院演出。节目单上共列出八场戏。托比除了有自已的戏以外,他还担任“剧外人”的工作。
每场戏他都要介绍几句。第一场进行得很顺利;而在第二场演出过程中,当托比介绍日本杂技世家金泽一家时,观众哄了起来。托比退回后台。“真见鬼!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
“我的耶稣,难道你还没有听说?几个钟头前,日本偷袭了珍珠港。”舞台经理告诉他说。
“怎么着?”托比问。“瞧那帮人好象还真了不起似的!”
下一场,日本戏班子该上场了。托比走向前台,说道:“女士们,先生们,我荣幸地向各位贡献菲律宾飞人这一节目!这一节目是在马尼拉取得成功后新到此上演的。”观众一看还是日本戏班子的人马,立即是一片喧嚣声。这一天的其它场次里,托比把日本戏班子一会儿说成是欢乐的夏威夷人,一会儿说成是有才干的蒙古人,最后成了满场飞的爱斯基摩人。但是,他没能救了他们;而且,事实证明,他也没能救他自己。
那天晚上,当他给他父亲打电话的时候,托比知道了,家中有一封信正等着他去拆。信的开头是“您好!”,署名是总统。六个星期之后,托比参军入伍了。在他入伍的那一天,他的头疼得非常利害,以至他只能支撑着勉强宜了誓。
小约瑟芬的头经常疼。她的头一疼起来,就象有两只大巴掌挤压在她两侧的太阳穴上。为了不打扰她的妈妈,她总是强忍着不哭。津斯基太太很迷信。她一直暗地里认为,她和她的小女儿从某一方面讲,对她丈夫的死是负有责任的。一天下午,她漫步走进一个信仰复兴会的会场,牧师正大声喊叫着:“你们全是周身充满罪恶的人。上帝憎恶你们,将你们放在地狱深渊之上,如同将可厌的小虫放在火上。你们罪孽深重,命如悬丝,如不悔改,必遭上帝愤怒冶火焰烧为灰烬。”
津斯基太太听了这话,顿时感到轻松了,因为她认为,她听到了上帝的圣言。
“这是上帝给我们的一种惩罚,因为我们害死了你的父亲,”她的母亲会这样告诉约瑟芬。但是,这时约瑟芬还太小,不理解妈妈在说什么。但她知道,她一定作了错事。但她很想知道,她作错了什么事,以便她能够对她妈妈说,她很抱歉。
第五章
一开始,战争对托比。坦波尔来说,简直是一种梦魇。
在军队里,他完全是个无名小卒。不仅如此,他和其他成千上万的士兵一样,只是穿着制服的一个号码。什么头衔也没有。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成了“黑人”了。
他被送往乔治亚州的新兵训练营。接受训练后,即乘船派往英国。在英国,他的部队受命驻扎在萨塞克斯的一所兵营里。托比对中士说,他想见一见指挥的将军。他只见到了一位上尉。这个上尉的名字叫萨姆。温特斯。他三十出头,脸色黝黑,外表看来很象个知识分子。
“你找我有什么事,兵士?”
“是这样,上尉,”托比开始说。“我是个滑稽演员。每天总表演个什么的。没入伍前,我就干这个。”
温特斯上尉见他很实在,微笑了一下。“那究竟表演什么呢?”他问。
“什么都演一点,”托比回答。“我,比方说,模仿个什么人,嘲弄讽刺,还有……”他看见上尉的表情,马上把话中断了。“也就这么回半。”
“你在哪儿表演?”托出刚要开口说,但停了下来。没什么希望了。这位上尉可能只对组约和好莱坞这样的地方感兴趣。“这些地方你都没有听说过,”托比回答。他知道,他现在是在浪费时间。
温特斯上尉说:“权力不在我这儿,不过我可以看看我能作点什么。”“当然,”托比说。“非常感谢,上尉。”他敬个礼,退出来了。,托出走了之后好大一会,萨姆。温特斯上尉还坐在他的办公桌旁,思索着这个青年。萨姆。温特斯之所以入伍,是因为他认为,这场战争必须打,而且必须获胜。但是他又痛恨这场战乎,因为战争将会给托比。坦波尔这样的青年人带来灾难。而旦如果托比真有才能的话,他迟早总会成功。因为才能就象盘石下滋长出来的柔弱的花草,它们会轻轻地、静静地生长,谁也阻挡不了它们吐露芬芳。萨姆。温特斯原是好莱坞电影制片人之一。如今他放弃了他那美好的职业,参军入伍。他曾为泛太平洋影片公司摄制了好几部成功之作,并且看见过几十个象托比。坦波尔这样年青有为的青年。最低限度他们也应该得到一次机会。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上尉把托比。坦波尔的情况告诉了比奇上校。“我认为,我们应该让特勒署来试试他,”温特斯上尉说。“我有一种预感,也许他真不错。上帝知道,这些士兵们也该得到一些娱乐了,当然是在可能的情况下。”
比奇上校向温特斯上尉看了一眼,冷冷地说,“好吧,上尉,给我写个备忘录吧。”然后他目送着温特斯上尉走出了门。
比奇上校是个职业军人。西点军校毕业。他瞧不起一初文职军官。在他看来,温特斯上尉就是那么一个文官。
只不过穿上了一身军装,戴上军帽,佩带上上尉的军衔而已。实际上,他认为,这并不能使一个人真正成为一名军人。当比奇上校收到温特斯上尉关于托出的备忘录时,他瞥了一眼备忘录,蛮横地毫不加思索地在上面划了一道横杠,“该请求不妥”,并以他名字的编写字母在后面鉴上了名。
他感到一阵轻松。
托比最苦恼的是缺乏观众。他需要凭籍观众来锻炼他的分寸感与技巧。他一有机会就说笑话,掏一些模仿或进行一些常规表演。他不管他的听众是谁,或在什么情况下。两个和他一起在寂静的郊外值班的士兵也行;坐在开往城镇去的公共汽车上的满满一车的士兵也行;或者只是只是一个帮厨的士兵,一个洗碗的士兵都行。托比就是要让他们发笑,让他们为他鼓掌。
有一天,托比在文娱厅正进行他的一项常规表演,萨姆。温特斯上尉看也了。过后,他走近托比,说道,“坦波尔,我很抱歉,你的调动没有成功。我认为,你是有才能的。战争结束后,如果你到好莱坞去,可以来找我。”接着他笑了笑说,“如果我在那里仍有工作的话。”
到下一个礼拜,托比所在的这个营,开拔到了前线。
在后来的岁月中,当托出回忆起这场战争的时候,他记起的不是那些战役,而是他自己的故事。
在圣洛,他给平。克劳斯贝的唱片作同步表演,获得巨大的成功。在亚骤,他偷偷溜进医院,给伤员足足讲了两个钟头的笑话,最后被护士赶了出来。他还得意地记得一个士兵在一阵大笑后,把他伤口上所有的缝线都崩开了。不过在梅斯他可没受到欢迎。但托比认为,那是因为,纳粹飞机一直在头上飞,听众的神经实在过于紧张了。
托比所经历的战斗微不足道。当他抓获德国一个传令乒时,他曾以英勇无畏而受到表扬。实际上,当时托比并不知道,他碰到了什么事。当时他正扮演约翰。威恩,正演得入迷,以致他还没来得及感到害怕,事情就办完了。
在托比看来,使人快乐才是重要的。在法国瑟堡,他和他的两个朋友逛一家妓院。那两个朋友上了楼,托比却留在起居室里为老极娘和另外两个姑娘说起笑话来。说完之后,这位老板娘送他上了楼,免费招待。
这就是托比的战争。总而言之,这并不是一场很坏的战争。时间过得很快。战争结束时,已经是一九四五年,托比已经快二十五岁了。就外表而言,就象他一天也没过一样,还是那么一张甜甜的面孔、一双诱惑人的蓝眼睛,和那副改不了的天真的神情。
人人都在谈论回家的问题。有人在堪萨斯城有新娘子在等待;有的在贝荣有父母在等待;或者在圣路易有企业在等待。但托比什么也没有。只有声誉,声带在等待着他。
他决定到好莱坞去。这是上帝实现他的许诺的时候“你们可知道上帝吗?可曾见过耶低的面?我见到过耶稣,这位兄弟姐妹,我还听到过他的声音,不过只有跪在他面前承认自己罪恶的人,耶稣才对他们讲话。上帝痛恨不知悔改的人。上帝已经拉起惩罚的神弓,他那带着义、愤火焰的箭对准了你们罪恶的心。他会随时发射,让报复之箭射穿你们的心!抬头看看上帝吧,勿使过晚!”
约瑟芬抬头望着帐篷的篷顶,心里十分害怕。她唯恐看到那炽热的燃烧着的箭朝地射来。她紧紧抓住她的妈妈的手,但她的妈妈一点也没有理会。约瑟芬的脸通红,双眼明亮而热情。
“赞美耶稣!”大会在喊着。
在奥德萨郊区,信仰复兴会在一个巨大的帐篷里开会,津斯基太太带着女儿约瑟芬,参加了所有的集会。牧师布道的讲道坛,是用木头搭的平台,高出地面六英尺。
紧靠着讲坛前面的是那荣耀圈。有罪的人被领到此处千悔,从而改邪归正。荣耀圈外边摆着一排排硬的木长凳,上面挤满了唱着赞美诗、狂热寻求拯救的信徒。地狱和永远受苦的威胁使他们满心畏惧。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这是可怖的。福音传教士是原教旨主义者、宗教狂热信徒、圣灵降临主义者、卫理公会教徒和耶稣再生论者的总称。他们都讲说着地狱之人和上帝的惩罚。
“跪下来,你们这些罪恶的人啊,在耶和华的威力前发抖吧!你们罪恶的行径已经伤透了耶舒基督的心,为此你们将受到天父愤怒的惩罚!看看周围这些年轻孩子们的脸吧,他们是在贪欲中孕育出来的,并且充满罪恶。”
小约瑟芬深感羞耻,她觉得每个人都在看着她。在她的头疼起来的时候,约瑟芬知道,这种头疼是上帝给予的惩罚。每天晚上,她都祈祷这种头疼病会消除,从而使她知道上帝已经饶恕了她。
她很希望知道,她作的哪些事情是不好的。
“我要欢呼阿利路亚,你要欢呼阿利路亚,当我们回到家中的时候,我们都要欢呼阿利路亚。”
“酒是魔鬼的血,烟是魔鬼的呼吸,通奸是魔鬼的欢乐。你是否有和魔鬼来往的罪过,那就该永远沉入地狱,用烈火烧身,万劫不复,因为魔鬼要来把你带去!”
约瑟芬颤兢兢地向四下张望,使劲抓住木长凳,以便魔鬼不能把她带走。
他们唱着:“我想进入天堂,找那长期追求的安祥。”但是,小约瑟芬听错了,她唱道,“我想进入天堂,穿着我那长长的短衣裳。”
雷鸣般的布道之后,奇迹接着将会出现。约瑟芬会恐惧而又好奇地看到,一行行残废的男人和女人,一病一拐地、或一爬一爬地、或坐在轮椅上,向荣耀圈走去。在这里,牧师用手抚摸他们,并将天父的力量赋予他们,以给予他们治疗。于是,他们扔掉了他们的手杖和双拐,其中有些人还会用奇怪的音调歇斯底里地说些胡话,这一切会把约瑟芬吓得畏缩成一团。
信仰复兴会结束时,总是要让大家传递一个收钱的篮子,“耶稣在看着你——他恨的是吝啬鬼。”
复兴会结束了,但,约瑟芬心中的恐惧,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在一九四六年的对侯,得克萨斯州奥德萨城的人喜欢暗褐色。在很早以前,印地安人住在那里的时候,那时人们喜欢的是炒漠的沙子。现在人们喜欢的是石油。
在奥德萨,一共有两种人:一种是石油行业里的人:另一对是石油行业以外的人,石油行业里的人并不小看其他那些人——他们只是对其他人没能从事这一行业感到遗憾。因为可以肯定,上帝愿意使人们幸福,使他们拥有私人飞机、名牌汽车、游泳池,并且有钱召开上百人的香槟酒会。正是上帝赐给了得克萨斯州石油。
约瑟芬。津斯基可不知道她就是石油行业之外这其他人中的一员。刚六岁,约瑟芬。津斯基就是一个美丽的小姑娘了。头发乌黑发亮,—双深栋色眼睛和一张招人喜欢的瓜子脸蛋儿。
约瑟芬的母亲是一个有技术的女裁缝,她为城镇中的富人工作,她把成匹的上等布料做成极漂亮的晚礼服。她让那些石油夫人们试衣服时,总是带上约瑟芬。那些石油行业里的人很喜欢约瑟芬,因为她是一个很懂礼貌,对人很亲热的孩子。而且,由于喜欢这个小女孩,使得他们感到欣慰。
因为,他们认为,他们能让这个城镇里那一边的里那一边的一个穷苦的孩子,与他们的子女们在一起交往,那是他们民主精神的一秒表现。约瑟芬是波兰人,但她的外貌并不象波兰入。尽管她决不可能成为那个俱乐部的成员,但他们很高兴邀请她去参加一些活动。他们允许约瑟芬与那些石油行业里的子女们一起玩耍,玩他们的自行车、小矮马和价值上百元美元的洋娃娃。所以,她从小就过着一种双重的生活。她的家是用隔墙板隔起来的小茅屋,家具很破旧。自来水管在门外,房门也扭曲变形了。这是她的家。
另外,她却时常进出大庄园里那些华丽的殖民时期的大宅第。如果约瑟芬在萨塞。托平家或者在林迪。福格森家住一夜,她就能独自享有一间宽大的住房,早饭也有男女佣人伺候。约瑟芬喜欢在半夜里人人都熟睡的时候起来,看一看室内那些漂分的摆设,美丽的绘画、专门订制的沉重的银器以及经历时代与历史磨洗的文物。她会仔细研究这些东西,抚摸这些东西,并且心里暗暗地想,总有一天她将拥有这一切。总有一天她也会住在一所大宅第里,周围摆满了这些好东西。
但是,约瑟芬尽管在两种生活中生活,却感到十分寂寞。她不敢同她母亲谈起她的头疼症和她对上帝的恐惧。
因为,她母亲已经越来越变成一个狂热的虔诚的教徒了,似乎对上帝的惩罚已着了魔;甚至欢迎这种惩罚的降临。约瑟芬也不愿意同那些石油行业里的孩子们谈起她的恐惧。因为,他们期望她也能象她们那样,开朗而快活。因此,约瑟芬只能把恐惧藏在内心里,深深地埋下。
约瑟芬七岁生日的那一天,布鲁贝克尔百货商店举办了一个奥德萨最美丽儿童摄影竞赛活动,报名竞赛的孩子的照片必须由这家百货商店的摄影部拍照。奖品是一个刻有优胜者名字的金杯。这个金杯放在这家百货商店的橱窗里。约瑟芬每天都要走到橱窗前看看这个奖杯。她渴望得到这个奖杯的心情,超过她一生中对任何东西的渴望。外瑟芬的母亲不同意她参加这次竞赛——“虚荣是魔鬼的镜子”,她这样说——但是可油行业那边有一个妇女很喜欢约瑟芬,她愿意替她出照像钱。从那以后,约瑟芬肯定,那个金杯就是她的了,她想象,那只金杯已放在她的梳妆台上。她每天都会仔加地去擦拭一遍。当约瑟芬即将参加决赛时,她激动得连上学都无心了。她整天躺在床上,头脑里反复想着这件事。她的幸福感简直使她的心包容不下了。要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得到自己朝思暮想的最美丽的东西。
但是第二天,约瑟芬知道了,本次竞赛由蒂娜。哈德逊取胜。蒂娜。哈德逊是石油行业里的儿童。蒂娜长得远不如约瑟芬美。但是,蒂娜的父亲碰巧是这京百货商店董事会的一名成员。
约瑟芬听到这个消息后,头立刻疼了起来。疼得她想大哭—场。但她怕上帝知道。那个美丽的金杯对始意味着多么珍贵的东西,但是上帝一定知道了,因为她的头继续在疼。夜里,她抱着枕头哭泣,为了使她的母亲听不到她的哭声。
过了几天,竞赛结束了,约瑟芬被邀请到蒂娜家去度周末。那个金杯外面罩着一层薄纱,放在蒂娜的屋里。约瑟芬久久地注视着那个金杯。
约瑟芬把那只金杯带回到家后,藏在她每天睡觉用的小箱子里。蒂娜的母亲专门为此而登门时,金杯还在箱子里面,蒂娜的母亲把金杯拿走了。
约瑟芬地的妈妈用一根绿色的长树枝,狠狠地竹了她一顿。但是,约瑟芬并不怨恨她的妈妈。
美丽的金杯在她手中玩了几分钟;这几分钟抵得上她所有的疼痛。
第六章
一九四六年,加里福尼亚州的好莱坞是全世界的影都,是有才能的、贪婪的、漂亮的、有希望有抱负的,以及不可思议的人们所向往的地方。这里有棕榈树、有丽塔。海华兹,还有万能神和桑塔。安尼塔的圣殿。这里有能力让你一夜之间旋即成名。这里有骗局、有妓皖、有小桔子林,还有神圣的象征。这里是一个具有奇异般魔力的万花筒,任何人向里面望,都可以看到他自身的梦想。
对托比。坦波尔来说,好莱坞正是他向往的地方。他随身挎着一只军用帆布袋来到了这个城市,兜里只有三百美元,他找到了考恩加路—家廉价的公寓。他必须在破产之前,赶快采取行动。他对好莱坞很了解。这是一个讲求外表的地方。他走进瓦因大街一家男子服装店,从里到外焕然一新,最后兜里只剩下了二十美元。接着他走进好莱坞的布朗。德比,所有的明星都在这里用饭。
饭店墙壁上挂满了好莱坞最著名演员的漫画像。在这里,托比抚摸到表演行业的脉搏,感觉这间房子里有一股冲击力。
他看见女主人向他走来。这位女主人长得很美,红头发,二十几岁,身段很苗条。
她对托比微微一笑,说道:“您要点什么?‘托比忍不住了。他伸出双手抓住了她那熟瓜似的乳房。女主人立即显出非常震惊的神色。当她张开嘴巴刚要喊叫时,托比用一双有光而无神的眼睛看着她,并抱歉地说:”请原谅,小姐——我不是一个看得见的人。“”哦!很抱歉!“女主人同情地说,她对她刚才的想法颇感后悔。她领着托比到一张桌子前,拉着他的胳膊,让他坐下,并且替他安排好菜单。几分钟之后,当她再次走到他的桌旁时,她看见他正在仔细欣赏着壁上的绘画。
托比展开眼笑地对她说:“真是个奇迹!我又能看见了。”他是那么天真而又幽默,以致使她忍不住笑了。她和托比一道吃了这一餐饭,她不停地大笑,而且那天晚上,也是听着他的说笑上的床。
托比在好莱坞周围打零工,因为,这些活儿可以使他接近表演这一行业。他在西罗公司门前当Boy.当大名鼎鼎的人物开车前来时,他满脸笑容地迎上前去,说着恰当的妙语把车门打开。他们并没有注意他。他只不过是门前送往迎来的小伙子。他们甚至很本没有理会他的存在。当那些美丽的姑娘们从车里走出来,他看着她们穿着昂贵的、合体而又入时的衣服,心里总是暗自思忖:如果你知道,我也将成为一个大明星,你们都会拜倒在我的脚下。
托比拜访了几位代理人,他很快就明白了,这纯粹是在浪费时间。代理人全都是吃明星饭的人。
而且你不能主动找他们。而应当让他们主动找你。托比最常听说的一个名字是克里夫敦。劳伦斯。此人只为最有才能的人做代理,而且他可以为你办出你想象不到的事情。有一天,托比心里想,我要让克里夫敦。劳伦斯成为我的代理人。
他订阅了这一行业里最有权威性的两种期刊:《剧艺日报》和《好莱坞报道》。读了这两份刊物,使他有了一种“自己人”的感觉—这时,《琥珀》的脚本已被二十世纪福斯影片公司购去,奥图。普莱明格将执导此片。有迹象表明,爱娃。加德纳将出演《警笛车站》一片,并与乔治,拉尔夫特和约尔加。库特利特合作演出。华纳影片公司已买下了《与父亲生活在一起》一片的摄制权。
最后,托比看到了一个标题,使他的心激动起来。“制片人萨姆。温特斯已被任命为泛太平洋影片公司副总经涯,分工负责制片工作”。
第七章
萨姆。温特斯战后归来,泛太平洋影片公司的职务正等待着他。六个月后,来了一次人员大变动。影片公司原来的头头全被解雇,由萨姆代理一切工作。直到能物色到一位负责生产的新头头为止。萨姆干得非常出色,以致寻找新头头的念头很快被打消。萨姆被正式任命为负责生产的副总经理。制片工作是一项需要神经高度紧张、非常伤脑筋的工作;但是,萨姆热爱这项工作胜过世上的一切。
好莱坞是一个光怪陆离,无奇不有的地方,到处是狂热的爵士乐曲、愚蠢而又疯狂的人物。而对于初来此地的“无知者”,它还是个布雷区。他们必须受控于他人才能由此通过。大多数演员、导演和制片人全都以自我为中心、妄自尊大,忘恩负义、居心厄测、随便就可以把一个人毁掉,萨姆却远不是这样,只要他们有才华,其它他全不在意。对他来说,才华是一把具有魔力的钥匙。
萨姆的办公室的门开着,他的秘书鲁茜尔。艾尔金斯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新拆开的一些邮件。鲁茜尔长年做秘书工作:她是一个很称职的秘书。她一直在泛太平洋影片公司工作,眼看着她的头头们上来下去。
“克里夫敦。劳伦斯来看您来了。”鲁茜尔说。
“让他进来吧。”
萨姆很喜欢劳伦斯。他有风度。弗雷德。阿伦曾说过:“好莱坞的全部真诚可以藏在一个蚊子的肚脐眼儿里,而其中还有空余的地方可以装四粒苋嵩籽和一颗代理人的心。”
克里夫。劳伦斯比大多数代理人更真诚些。他是好莱坞的一个传奇性的人物。他的顾客涉及娱乐行业里各方面的知名人士。他有一间私人办公室。他不停地四处奔波,以服务于伦敦、瑞士、罗马和纽约的所有顾客。他和好莱坞各个行政官员的关系也很亲密。他还是“每周酒会”中的一员。这个“每周酒会”的成员中竟包括三家影片公司负责生产的头头。劳伦斯每年两次包租快艇,雇上半打迷人的“模特儿”,邀请主要电影制片厂的领导人,作一周的“钓鱼旅游”。在马立布,克里夫敦。劳伦斯常年备有一幢设备一应俱全的海滨别墅。这个别墅,他的朋友什么时候想使用都可以,颇为方便。它不仅表明了克里夫敦与好莱坞的关系,何况对任何人也都有利。
萨姆看着门开了之后,劳伦斯一跃而进,衣冠楚楚。他走到萨姆面前,把指甲修剪得很讲究的手伸向了萨姆,说道:“只是顺便来访,一切都好吧,亲爱的?”
“我同你这么说吧,”萨姆说。“如果过去的岁月是在随波逐流,那么,今天是硬推着你向前走。”
克里夫敦。劳伦斯同情地哼了一声。
“昨天晚上的预映,你觉得怎么样?”萨姆问道。
“把前二十分钟整理一下,结尾重拍一个,你这部片子肯定会十分轰动。”
“一语道破。”萨姆微笑着说。“我们正准备这样干。今天有没有当事人卖给我?”
劳伦斯笑了笑。“对不起,他们都在拍片。‘确实是如此。克里夫敦。劳伦斯手中所掌握的第一流明星以及许多导演和制片人,总是应顾不暇。
“礼拜五晚餐上见吧,萨姆,”克里夫敦说,“再见。”他一转身,走出了门。
通过通讯装置,听到了鲁茜尔的声音。
“达拉斯。伯克尔来了。”
“让他进来吧。”
“米尔。福斯要来看您。他说,事情比较急。”
米尔。福斯是泛太平洋影片公司电视部主任。
萨姆看了一眼桌上的日历。“作诉他,明天早晨吃早饭时来吧。八点。在波罗餐厅。
办公室外间,电话铃响了。鲁茜尔拿起了话筒。“温特斯先生办公室。”一个不熟悉的声音说:“喂,那位伟人在吗?”“请问,您是哪一位?”
“请告诉他,是他的一个老朋友—一托比。坦波尔。在部队时,我们在一起。他说过,如果我到好莱坞来,一定要来看他。现在,我来了。”
“坦波尔先生,他正在开会。我告诉他给您回电话好吗?”“当然可以。”他把电话号码告诉了鲁茜尔。她随手把号码往废纸篓里一扔。军队里老朋友的这种套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达拉斯。伯尔克是电影行业里导演队伍中的一名元老。他所执导的影片在设有电影制片课的各大学里经常上映。他早期拍摄的电影至少有五六部已被列为经典之作。他的作品,没有一部不是缤纷多姿、情趣盎然的,而且每次总有创新。伯尔克现在已经七十八、九岁了。他那魁梧的身躯,已经抽缩了,他的衣服似乎总是在他的身上摆来摆去。
“又见到了您,太好啦,达拉斯,”萨姆在这位老人走进办公室时说。
“见到你很高兴,小伙子。”他指着他身旁的人说,“你认得我的代理人。”
“当然认得。你好啊,彼得。”他们都坐了下来。
“我听说您有个故事要对我讲,”萨姆对达拉斯。伯尔克说。
“这个故事美极啦。”达拉斯的声音中带着激动。
“请快说吧,达拉斯,”萨姆说。“我很想听一听。”达拉斯。伯尔克把身子往前一屈,开始说起来。
“世界上每个人最感兴趣的是什么,小伙子们?爱情——对不对?何况,这是关系到最神圣的一种爱——母亲对儿女的爱。”当他沉浸在他故事的情节中时,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在长岛,有一位十九岁的小姑娘,她在一家富人家作秘书。老式的富人家。于是这给我提供了一个机会,可以表现出一副很优美的背景——知道我的意思吗?这是描写高等社会阶层的脚本。由这个小姑娘为他当秘书的那个人已经与一位贵族小姐结了婚。但是,他喜欢他的女秘书,女秘书也喜欢上了他。尽管他的年龄大了一点。”萨姆只拿一个耳朵听。他怀疑这个故事又是《小街陋巷》,或者《生活的模仿》那类的货色。不过,不管怎么说,萨姆都会把它买下来。将近二十年了,没有人邀请伯尔克执导影片。萨姆不能责怪制片厂。伯尔克的最后三部电影造价非常高,风格却非常陈旧,最后票房收入成了一场灾难。事实证明,达拉斯。伯尔克担任电影制片人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了。但是,他是一个人,而且他还活着,从哪个角度说他都应该受到照顾,何况他身无分文积蓄。有人曾在电影业的救济院里给了他一次机会,他愤怒地拒绝了。“我不需要你们那该死的慈悲!”他嚷嚷着。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给道格。范朋克、杰克。巴里摩尔和米尔顿。西尔斯,还有出尔。法努姆;都导过片。我是,一个有才千的大人物,你们这些低能的狗崽子们!”他确实是这样的人,他是一位传奇式的人物。但是,传奇式人物也得有饭吃。
萨姆成为电影制片人以后,他就给他认识的一位代理人打了电话,让那人把提供电影故事的达拉斯。伯尔克找来。从那以后,萨姆每年都从达拉斯。伯尔克那里购买一些卖不出去的“故事”,为了使这位老人有足够的钱维持生活,萨姆离开好莱坞参军的时候,他仍设法使这种安排维持了下来。
“……所以,你看,”达拉斯。伯尔克接着说。“孩子长大了,不知道她的妈妈是谁。但是,她的妈妈却在密切注意着她。后来,小姑娘嫁给了一位富裕的医生。结婚典礼非常隆重。你知道曲折在哪里吗?萨姆?你听着——这可棒啦。他们不让她的妈妈参加婚礼!她妈妈不得不偷偷每到教堂后面观看她亲生女儿的结婚仪式。观众看到了这一场景,没有不落泪的。……嗯,就是这样。你觉得怎么样?”
萨姆猜错了。《斯台拉。达拉斯》。他看了一眼代理人,代理人避开了他的视线,为难地看着他那双价钱昂贵的皮鞋的鞋尖。
“很好,”萨姆说。“电影制片厂要寻找的,正是这一类的影片。”萨姆一挝身对代理人道,“找一下业务处,和他们签好这笔合同,彼得。我将告诉他们等你。”
这位代理人点了点头。
“告诉他们,这个片子他们得出大价钱。不然的话,我就要把这个片子给华纳兄弟影片公司了,”达拉斯。伯尔克说。“我首先把它拿给你们,因为咱们是朋友。”
“我很感谢你的盛情。”萨姆说,他看着这两个人离开了办公室。严格地说,萨姆知道,他并没有权力为了情面把公司的钱这样花掉。但,电影工业对于象达拉斯。伯尔克这样的人,是负有某种义务的;因为,如果没有他或他这一辈人,就不会府电影工业。
第二天早晨八点,萨姆。温特斯驱车到了贝弗利山旅馆的门廊下。过了几分钟,他又驱车来到波罗餐厅。他频频与朋友们、认识的人以及他的竞争者们点头寒暄。通过早餐、午餐和鸡尾酒会,他所成交的事,要比在所有制片厂的所有办公室里办成的事都多得多。
萨姆走近时,梅尔。福斯迎了上去。
“你好,萨姆。”两个人握了握手之后,萨姆与福斯走进一个小单间。
八个月以前,萨姆请福斯出任泛太平洋影片公司电视部的负责人。电视在娱乐界里是一门新生的事物,但发展得令人难以置信地快。以往所有那些对电视行业不以为然的电影制片厂,现在都搞起电视来了。
女服务员进来问他们要点什么。女服务员走了之后,萨姆说:“有什么好消息吗,梅尔?”梅尔。福斯摇了摇头。“还有什么好消息呀,”他说。
“我们出了麻烦了。”萨姆一声不吭,等着他说。
“电台不让我们播放《入侵者》了。”萨姆吃惊地看着他。“这部片子不是很受欢迎吗?电视转播公司为什么要砍掉它呢?得到一个极受欢迎的电视片,并不是很容易的事。”“不是电视片的问题,”福斯说。“问题在于杰克。诺兰本人。”杰克。诺兰是《入侵者》的主演,不论他主演哪部影片,在观众中,还是在评论界,都会获得极大的反响。
“他怎么啦?”萨姆问。他讨厌梅尔。福斯的这种毛病,总要一句一句地追问。
“你没有看《窥视》杂志本周这一期吗?”
“哪一期我也没有看过。那纯粹是废话连篇。”他突,然明白福斯想说什么了。“他们抓住诺兰了!”
“有根有据。”福斯回答。“这个搞同性恋笨蛋竟穿着他那最漂亮的女人气十足的镶花边的衣服到舞会上来了。结果有人给照了相。”
“怎么搞得这么糟?没办法了吗?”
“没办法了。昨天一天,我收到电视转播公司十几次电话。赞助者和转播公司都不想要他了。谁也不愿意和一个公开搞同性恋的家伙打交道。”
“心理变态。”萨姆说。他对下月在纽约召开的董事会议寄以很大的希望。届时他将提出有关制作电视片的重要报告。福斯带来的消息,会使这些事功亏一篑。《入侵者》播放不了了,的确非同小可。
除非他另谋它策。
萨姆回到他的办公室时,鲁茜尔拿了一束文件给他看。“上面注明‘急件’”她说,“他们需要您……”
“等一会儿再说。给我拨通全大陆广播公司的威廉。亨特。”
两分钟之后,萨姆与全大陆广播公司的首脑联系上了。几年前,萨姆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亨特的,他很欣赏亨特。亨特一开始只是一名出色的公司律师,后来竟然顺着电视转播系列的阶梯登上了至高点。他很少与萨姆有直接的业务联系。因为,萨姆并不直接负责电视业务。萨姆也希望借此机会能与亨特搞好关系。当亨特接过电话时,萨姆强作镇定,说话自然而随便。
“您好,比尔。”
“没想到是您,真高兴。”亨特说。“好些天没见啦,萨姆。”
“的确太久啦。都是因为工作太忙的原故,比尔。您对您喜欢的人,也匀不出来一点时间是吧。”
“说的太对啦!”
萨姆以漫不经心的声调说话。“顺便说一句,您看了《窥视》杂志上那篇索文章了吗?”
“您知道我看了。”亨特稳重地说。“我们把那个电视片砍掉,正是为了这个,萨姆。”话里带有结论性的口气。
“比尔,”萨姆说。“如果我告诉您,杰克。诺兰是被陷害的,您会怎么想呢?”
电话中对方发出了一阵笑声。“我会说,您也许想成为一位作家吧。”
“说真的,”萨姆说。“我很了解杰克。诺兰。他和你我一样,很正直。那张照片是在化妆舞会上拍照的。那是他的女朋友的生日舞会,他穿上那套衣服是为了逗乐取笑的。”萨姆感到他的手心在出汗。
“我不能……”
“我可以告诉您,我对他有多么信任,”萨姆对着耳机说。
“我刚刚安排他为《拉雷多》一片的主持人。《拉雷多》是我们明年要拍的一部大型电视片,介绍美国西部风光。”
停顿了一会儿。“您说的是真的吗,萨姆?”
“一点也不错。我讲的是实话。那是一部耗资三百万美元的电视片。如果杰克。诺兰是个搞同性恋的男人,那他会在屏幕上被嘘下来的。播放人也不会要这部片子的。您想,如果我不确知我所谈的,我能冒险下这样的赌注吗?”
“恩,……”比尔的声音中显出了犹豫。
“对吧,比尔,我想您不会让《窥视》杂志那种低级刊物,把一个优秀的演员事业给毁掉了。您喜欢这个电视片,不是吗?”
“很喜欢。确实是部好片子。可是,那些赞助的人……”
“电视转播公司是您的。您的赞助人多得很。我们给了您一个大受欢迎的电视片。我们可不能在成功的节骨眼上犹豫不决。”
“恩……”
“关于下一季度电影制片厂有关《入侵者》之后的拍摄计划,梅尔。福斯没有同您谈起吗?”
“没有……”
“我猜想,他可能是想让您吃吃惊,”萨姆说。“等着瞧吧。不过等他把心里的话告诉您的时候,特邀的儿位大明星和大名鼎鼎的西方作家,已在外景拍摄场地拍外景了。而且,如果现在这部电视片《入侵者》不能一跃而居首位,算我胡说八道。”
比尔。亨特犹豫了一下之后,说道:“让梅尔给我打个电话。也许我们是有点沉不住气了。”
“他会给您打的,”萨姆语气很肯定。
“而且,萨姆——你是知道我的为人的。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当然您不会伤害谁!”萨姆落落大方地说。“我很理解您,我根本不会那么去想,比尔。正是因为这个,我才觉得,我应该把真象告诉您。”
“这一点我很欣赏。”
“下礼拜一起吃午饭,怎么样?”
“很好。礼拜一我打电话给你。”
他们互相说了再见之后,把电话挂上了。萨姆坐在那儿,感到精疲力竭。杰克。诺兰搞同性恋,已经和抽大麻烟上了瘾一样了。他早就该让人把他陷进罗网的。萨姆的整个未来,都要靠这样一批疯子。经营一家影片公司,就象在暴风雪中,在尼亚加拉瀑布上踩钢丝一样。萨姆心里想,是疯子才干这—行呢。他拿起他的私人电话,开始拨起号来。过了几分钟,他和梅尔。福斯谈起来了。
“《入侵者》照常转播,”萨姆说。
“什么?”福斯的声音中透着惊疑不定的语气。
“没问题了。不过,我要你马上与杰克。诺兰谈一谈,你告诉他,他如果再不悬崖勒马的话,我就把他从这个城市轰出去,让他回到地狱去!我说到就做到。如果他还耐不住的话,告诉他,让他用喜剧演员的充气棍。”萨姆砰地一声撂下了电话。靠在椅子上,又细思量了一遍。对了,他忘了把他临时与比尔。亨特说的拍片计划告诉梅尔。福斯了。他必须马上找到一位作家,这个人必须能写出一部西部影片的脚本,片名叫《拉雷多》。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鲁茜尔片在那儿,她的脸色刷白。“您能马上赶到十号摄影棚吗?有人放火啦。”
第八章
托比。坦波尔想找到萨姆。温特斯,他试了五六次,可是,根本就无法通过他那鬼秘书。最后,他放弃了见萨姆。温特斯的想法,托比一个接一个地找夜总会或电影制片厂谋取工作,但都没有成功。第二年,他找了几处工作来糊口,他在不动产公司、保险公司以及男人服装用品公司等地方干活儿。空暇时间,他就在酒吧间和偏僻的夜总会表演。但是,他始终无法迈进电影制片厂的大门。
“你的路子走得不对,”他的一个朋友告诉他。
“你要让他们来找你。”
“怎样才能让他们来找我呢?”托比颇不以为然地问。
“参加西部演员之家。”
“是个学习表演的学校?”
“不止于此。他们也演戏,而且市里各家电影制片厂经常光顾那里。”西部演员之家颇有些专业的味道。托比一走进门就能感受到这一点。墙壁上挂的,都是本校毕业生的照片。托比认出其中有许多都是已经成名的演员。
桌子后面坐着一位白肤金发碧眼的女接待员,她说,道:“我可以为您效劳吗?”
“当然。我是托比。坦波尔,我想来报考。”
“你有演出的实践经验吗?”她问。
“恩,没有,”托比说。“可是,我——”
她摇了摇头。“对不起,坦纳太太不愿会见没有演出实践经验的任何人。”
托比注视了她一会儿。“你在戏弄我吧?”
“不,那是我们的规章。这个学校从不——”
“我说的不是那个,”托比说。“我的意思是——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这位碧眼金发女郎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不知道。”
托比慢慢地出了一口气。“我的耶稣,”他说。“利兰。海华德说得很对。如果你在英国工作,好莱坞甚至不知道你还活着。”他微笑着抱歉说,“我是在开玩笑。我猜想你会认识我的。”这位接待员被弄迷糊了,她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也就是说,您作过职业演员?”托比大笑道:“我可以说,我作过。”碧眼金发女郎拿起一张表格。“您演过什么角色?在什么地方演的?”
“在这儿没演过。”托比立刻回答。“近两年我一直在英国。演保留节目。”
碧眼金发女郎点了点头。“我明白啦。那好吧,我和坦纳太太讲一下。”
这位碧眼金发女郎走进里面的办公室,过了几分钟走了出来。“坦纳太太想见见您。祝您好运。”
托比对这位接待员使了个眼色,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走进了坦纳太太的办公室。
阿丽思。坦纳是一个黑发女人,有一张非常吸引人的贵妇人的面孔,看上去大约有三十四、五岁,比托比约大十岁的样子。她坐在她桌子的后面,但是,托比仍能看出她的身条很动人。这个地方可真不错,托比下定了决心。
托比招人喜欢地微微一笑,说道:“我是托比。坦波尔。”
阿丽思。坦纳从桌子后头站了起来,并向扦比走来。
她的左腿装着一种金属支撑物,她慢慢地用经过锻炼的步子走了过来,就象已经靠支撑物生活了很久的人走路那样。
小儿麻痹症,托比明白了,但他不知道应否安慰几句。
“这么说,你愿意加入我们的培训班啦。”
“很愿意。”托比说。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他用恳切的声调说,“因为,不论我走到哪儿,人们都在谈论你们这所学校以及你们在这里排演的优秀的剧目。坦纳太太,我敢断定你还不大知道你在这个地方的声誉。”
她上下打量了托比一下。“我当然知道。我们之所以谨慎从事,正是为了防止冒脾货混入进来。”
托比感到,他的脸开始发烧了。但是,他带点孩子气地微笑着说,“我敢说,如今冒牌的骗子一定不在少数,他们都在设法混进来呢。”
“确实不少。”坦纳太太表示同意。她看了一眼她手里象的一张卡片。“托比。坦波尔”。
“你可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他作了解释。“因为,最近两年,我是在——”
“在英国演出保留节目。”
托比点了点头。“对的。”
阿丽思。坦纳看了看他,然后慢慢地说:“坦波尔先生,美国人可不能演出英国的保留节目;英国演员平衡法不允许这样做。”托比一下子感到凉了半截。
“你也许该先弄清楚这一点,以免我们之间出现这种难为情。我很抱歉。我们这里只招收专业人材。”她开始退回到她的桌子那边。
会见结束。
“且住!”他声音象鞭子一样响。
她吃惊地转了回来。在那一瞬间,托比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或干些什么。他只知道,他未来的事业都系在这千钧一发之上了。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是他进阶的阶‘梯。他想要得到的一切,他为之工作,为之流汗而想得到的那一切,全都必须通过她。他绝不能让她阻止了他的前进。
“夫人,你不能用规章制度来判断一个人的才华!是的,——我没有演出过。为什么呢?那是因为象你这样的人,不愿意给我提供一个机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是模仿W.C.费尔德的声音。
阿丽思。坦纳正要用话打断托比,但是,托比决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是吉米。凯格尼,凯格尼正告诉阿丽思应当给这个可怜的小伙子一点点面子;他是詹姆斯。斯图尔特,他同意凯格尼的意见;他是克拉克。盖博,他表示非常愿意与这个小伙子一起合作;他是贾利。格兰特,他认为这个小伙子很聪明。顿时间屋子里都是好莱坞著名的明星们,他们正在讲述一些滑稽可笑的事。托比。坦波尔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但在一阵不顾死活的挣扎与博斗中,他的那些话,他的那些说笑,从他们口中喷涌而出。他就象跳进水里要溺死的人,那些话语就是他救命的流木,凭藉着它们使他得以飘浮在水面上。他全身已被汗水打湿。他在屋里走来走去,模仿着各色各样的人物的神态与动作。他变得急切而不安,他完全忘了自我,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忘了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一直到他听到阿丽思。坦纳说:“停止!停止!”坦纳笑得满脸是泪。
“停止!”她喘着气一再重复。
托比逐渐地恢复了平静。坦纳太太取出了一块手绢,在擦她的眼睛。
“你——你疯了,”她说。“你知道吗?”托比看了她一眼,慢慢地感到了欢欣与鼓舞,感受到,一种激励。“你喜欢这个,啊?”阿丽思。坦纳摇了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以控制住她的笑,然后说道:“不——不十分喜欢。”托比瞪她一眼,心中大怒。她并不是和他一起笑,而是在笑话他。她愚弄了他。
“那么,你笑什么呢?”托比追问她。
她微微一笑,慢腾腾地说:“你。那是我所见过的最激动人心的表演。在群星荟萃之中,正冉冉升起一位颇有才华的年青人。你没有必要模仿别人,你自己天生就很滑稽。”托比感到他的愤怒慢慢消失了。
“我觉得,如果你愿意努力好好干的话,总有一天你会干得很出色的。是吗?”托比对她慢慢地咧嘴一笑,说道:“咱们挽起袖子来干吧。”
礼拜六上午,约瑟芬于活非常起劲,帮助妈妈打扫室内卫生。到中午,席塞和另外几个朋友来找她,带她去野餐。
津斯基太太后着约瑟芬坐着大轿车走了,车中坐满了石油行业里的子女。她想,总有一天约瑟芬会出点什么事的。我不该让她与这些人在一起。他们是魔鬼的子女。她不清楚,约瑟芬是否会学坏。她要和达莫安牧师谈一谈,达莫安牧师分道该怎么办。
第九章
西部演员之家分为两部:影剧组(招收比较有经验的演员)和实习组。影剧组的演员排演的都是电影制片厂负责物色人才的人找来的剧目。托比被分配到了实习组。阿丽思。坦纳告诉他,他要在实习班中呆上六个月至一年,才可以转到影剧组去。
托比发现这些班很有趣。但是,对他来说,那些奇妙的成分都消失了。他的听众、鼓掌声、叫好声、大笑纷人,以及崇拜他的人全没有了。
托比参加了培训班以后的几个星期中,他很少见到这个学校的领导人。阿丽思。坦纳偶尔来到实习班,看看他们的即兴小品,说几句鼓励的话。或者,托比在到班上去的时候,有时会碰到她。
但是,他希望的不止是亲密的关系。他发现他自己思念阿丽思。坦纳思念得很厉害。在托比的眼中,她是一位贵夫人,这对他很有吸引力。他觉得他应该得到这个。最初,当他想到她那条残废的腿时,像很苦恼;但对这种病的思虑却逐渐形成为一种性的诱惑。
托比又一次与她谈到让他到影剧组去。只有在那里,评论家和物色人才的人才可以看到他。
“你的条件还没有具备,”阿丽思。坦纳对他说。
她正挡在他前进的路上,使他难以获得成功。我得在这一方面作点什么,托比下定了决心。
影剧组正在排演一出戏,开演的那天晚上,托比坐在中排的—个座位上,他旁边坐着一个学员名叫卡伦。卡伦是他们班上一个小而胖的女演员。托比和卡伦同台演过几场戏,他知道卡伦两件事:她丛不穿内衣;她的呼吸有味儿。她在托比面前干了一切事,表示她很想和托比睡觉,就差没发出紧急信号了。托比假装不明白。耶稣啊,他想,跟她睡觉简查就像喝一桶热猪油一样。
当他们坐在那里等待幕拉起来的时候,卡伦很激动地告诉他哪一位是《洛杉矶时报》和《先驱快报》的评论员,哪一位是二十世纪福斯影片公司、米高梅影片公司,以及华纳兄弟影片公司的物色人才的人。这使托比十分恼火。这些人到这里来,是为了物色舞台上的演员的,而他却坐在观众席中象个活哑巴。他差点儿控制不住自己,真要站起来作一次常规表演了。也让他们看看他,让他们看得眼花缭乱,告诉他们,谁是真正的天才。
观众对这出戏很欣赏。托比着迷的是那些物色人才的人,他们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在他们的手中掌握替他的未来。好吧,如果演员之家是个诱饵,托出就必须利用这个机会,把他们弄到他的身边来,但是,他不想等?鲈铝耍?踔亮???礼拜也不想等。
次日上午,托比来到阿丽思。坦纳的办公室。
“你觉得昨天的戏怎么样?”她这样问他。
“很精彩,”托比说。“那些演员们真是伟大极了。”他自贬地笑了一笑。“我明白了,你所以说我还不具备条件,是什么意思了。”
“他们的经验比你丰富,问题就在这儿。但是,你有不同于一般的个性,你会锻炼出来的,耐心一点吧。”
他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也许我最好还是忘掉这一切,回去干我那保险业的工作,或者干点其他什么事儿。”
她立刻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可不能那样,”她说。
托比摇了摇头。“昨天晚上看了那些表演以后—一我觉得我实在不行。”
“你当然行,托比,我不允许你这样说。”
在她的声音中,托比听出了他盼望听到的那种声调。
那已经不是一位教师在对一个学生的谈话,而是一个女人在向一个男人的谈话。她在鼓舞他并关怀他。托比感到一阵的满足。
托比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说:“我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在这个城市,我孤身一人,连个谈心的人也没有。”
“你可以常常来和我谈谈,托比。我愿意作你的朋友。”
他可以听出来,她的声音中带有性感的因素。当托比注视着她的时候,蓝眼睛里包含着世界一切奇妙的东西,在她望着他的时候,他走过去,把办公室的门锁上了。他转身回来,跪在她的面前,头扑在她的怀里。当她的手指抚摸着他的头发时,他慢慑地掀起了她的裙子,露出了她那装在残酷的铁箍子里的可怜的大腿。他慢慢解开了铁扣子,温柔地吻着铁箍子勒成的红印,又慢慢鲜开了她的腰带。与此闻时,他不断地诉说着他对她的爱和需要。
那天晚上,托比和阿丽思。坦纳住在了一起,他使坦纳得到了非常的满足。
那天夜里,托比还发现阿丽思。坦纳是个很值得同情的孤独的女人。她急需—个人来谈心,急需一个人来求爱。她出生在波士顿。她父亲是个很富有的制造商。但他给她一大笔钱之后,就不再关心她了。阿丽思很爱好戏剧,曾经学着去当一名演员,但是在大学里,她得了小儿麻痹症。她的美梦破灭了。她告诉托出,这种病对她的一生曾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同她订了婚的那个青年人,—听到这个消息,便遗弃了她。阿丽思离开家乡和一个精神病医生结了婚,但六个月后,这个医生自杀身死。看来她的全部感情都深深埋在她的内心里了。现在,这些感情夹然之间一古脑儿地倾诉了出来,使她感到了一种轻松、安逸和奇妙的满足。
但是,到了学校,托比发现,阿丽思对他并没有什么改变。他和她谈到希望允许他参加影剧组下一个排演的剧目,把他介绍给选派角色的导演,并把他的情况向大的电影制片厂推荐一下。她仍很坚定地说:“亲爱的,如果你弄得太匆忙了,那会害了你自己。这里有一条规律:初次的印象是非常重要的。如果第一次他们就不喜欢你,他们就绝不会第二次再来看你的戏了。你必须把自身的条件准备好。”
这些话说出来以后,她马上就成了他的敌人。她在反对他。托比强吞下他的愤怒。他勉强微笑着对她说:“当然,我只不过有点等得不耐烦了。当然,我这样做是为了我,也同样为了你。”
“是吗?嗷,托比,我多么爱你啊!”
“我也爱你,阿丽思。”他在她那崇拜的目光中微微笑了笑。他知道,他必须用计骗过这个娼妇,她已经成了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而且他恨她,他必须惩罚她。
当他们上床睡觉的时候,他让她做了她以前从未干过的事,这些事情他以前甚至从来没有要求妓女干过。每次他让她干一件更低级的事,他都要夸赞她一下,就象夸赞一只狗新学会了一种技巧一样。而她也会因得到他的欢心而感到幸福。但是他越使她干得下流,他自己也越觉得良他自己也越觉得自已下流。所以毋宁说他也是在惩罚自己。但他一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托比心中已有了一种设想。结果实施这一设想的机会却比他预期的还更早了一些。阿丽思。坦纳宣布,实习班下礼拜五将为高级班及其客人作一次内部表演。每个学生都可以选择他自己上演的节目。托比准备了一个独白,他再三反复地练习。
在表演那天的早晨,托比等课上完了,向卡伦走去。
卡伦就是那位胖演员,上次演出时曾坐在托比旁边。“你能帮我一个忙吗?”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当然可以,托比。”她的话音中显得有点吃惊却又很热情。
扦比退后一步,以避开她的呼吸。
“我要和我的一位老朋友开个玩笑,我希雀你能给克里夫敦。劳伦斯的秘书打个电话,告诉她,你是萨姆。戈尔德温的秘书,井告诉她戈尔德温先生希望劳伦斯先生能出席今天晚上的表演,欣赏一下出色的新的喜剧节目。售票处那里已经准备好了票。”
卡伦看了他一眼,说:“耶稣啊,坦纳老夫人会不愿意的。你知道,她从来不允许外人出席实习班的表演。”
“请相信我,不会有什么问题。”他拉住她的胳膊捏了一下。“今天下午你很忙吗?”她上钩了,呼吸有点紧张。
“不——不忙,如果你想干点什么的话。”
“我是想千点什么。”
三个钟头之后,高兴得发狂的卡伦拨了这个电话。
礼堂里坐满了各班级的演员和他们的客人。但是,托比唯一注意坐在过道座位第三排的那个人。
托比心里很发慌,害怕他的这条计谋失败了。可以肯定,象克里夫敦。劳伦斯那样聪明的人,会一眼看穿这种诡计的。但是,他没有看穿。他坐在那儿了。他来了。
现在,一个男孩正和一个女孩在舞台上,表演《海鸥》中的一场戏。托比希望,他们不至把克里夫敦。劳伦斯赶出剧场。这场戏终于演完了,两个演员向观众鞠躬谢幕,离开了舞台。
该托比上场了。阿丽思突然出现在侧厢中,站在了他的身旁。她小声对他说:“祝你交好运,亲爱的,”她可不知道,让他交好运的人正坐在观众席中呢。
“谢谢,阿丽思。”托出暗自作了个祈祷,挺起肩膀,从座上一跃而起,向台上走去,同时带者孩子气地向观众微笑着。
喂,我叫托比。坦波尔。你们大家是不是也会停下来想—想自己的名字?我的父母亲干嘛给我们起这么一个名字呢?其实这是每个人都想满足的一种欲望,它是一件数人兴奋的事。我就问过我妈妈,为什么叫我托比。她老人家说,“我把你生下来,看了你一眼,‘托比!’就是这样!”
他的表情很逗人,站在舞台上显得那么天真。但目光中却流露出一种渴望成功的神情。观众都很欢迎他。他讲的笑话简直“没治”了,什么都说。不管怎么说都没事,观众照样欢迎。不过看得出他对人们的表情是敏感的,以至观众都想保护他,用掌声和笑声保护他。这一切就象是爱的赠意,这种爱向托比涌来,使他兴奋得难以自持。不一会儿他成了爱德华。G.罗宾逊和吉米。卡格尼了。卡格尼说,“你这个下流胚,大流氓!你以为你在向谁下命令呀?”然后罗宾逊说了:“向你,向你这个还不够大流氓的小流氓下命令。你看我留的这种发型了吗,我是上等人。你算个屁。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当然知道了,这叫讨人厌的浪荡鬼,呸,你算哪门子的上等人呀?”
一阵哄笑。观众很崇拜托比。
一会儿勃加特又在那儿吼叫了,“要不是我的嘴唇粘在我的牙上了,我说行么也要啐你一脸唾沫,小流氓。”观众简直着了迷。
一会儿托比又学起彼得。劳尔的样子,给大家继续讲:有一次我看见一个小姑娘正在屋里玩那个东西。我一下激动起来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反正没办法。于是我偷偷溜进她的屋里。我使劲和她套近乎,两个人越来越友好。最后这个傻姑娘的那个“玩意儿”就让我待弄坏了。
一阵大笑。他左右摇摆着。
他转而又表演劳雷尔和哈代。这时他看见观众里一陈骚动。他伸脸一看,克里敦。劳伦斯正向剧场外面走去。
这一晚的其余部分,托比只觉得一片模糊。
演出结束之后,阿丽思。坦纳走近托比。
“你真了不起,亲爱的!我——”看着阿丽思,他简直受不了;别人看着他,他也受不了。他想独自承受他的悲伤,以缓解他那撕裂心房的巨痛。他的梦景破灭了。他得到了机会,但又失去了。克里夫敦,劳伦斯走了,他甚至没等他演完就走了。克里夫敦。劳伦斯是一个赏识才华的人,是为最好的演员办事的专业人员。如果连劳伦斯都认为托比什么才干也没有……他感到胃里很不舒服。
“我去散散步。”他对阿丽思说。
他顺着瓦因大街往下走,走到了高尔沃大街,走过了哥伦比亚影片公司,走过雷电华影片公司,走过了派拉蒙影片公司。所有的大门都锁着。他又沿着好莱坞大街往下走,一抬头看见山上那个颇有讽刺味的标志,“好莱坞”。事实上,并没有一个地方叫好莱坞。那是人们心灵中存在的一块领地,存在的一个梦幻。它诱使成千上万正常的人来到这个令人利令智昏的地方——为了一心想当个明星。“好莱坞”已成为实现种种奇迹的大磁石,成为用美妙的憧憬,实现梦想的魔女歌声去引诱人们堕入其间的陷阱,然后再把他们毁掉。
托比在街上晃荡了一整夜,考虑他今后一生的路该怎么走。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他感到无根无蒂,飘忽不定。因为他从没有想过,除了从事娱乐工作外,还可以干些什么。如果这一行,他没办法干了,那么剩下的只有另谋那些单调乏味的工作了。而那些工作将禁锢他的才能,使他默默终此一生。无名氏先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回想起那漫长的、忧闷枯燥的岁月,回想起数不清的无名城镇中孤寂的生活,回想起为他叫好的那些观众,以及为他而开心大笑并且爱他的人。
想起这一切,托比哭了。
他哭他的过去,更哭他的未来。
他哭得伤心极了,因为他已没路可走了。
当托比回到了他与阿丽思同住的那间带阳台的灰墁的白色平房时,天已经亮了。他走进了卧室,低头看着阿丽思正在熟睡的身形。他曾经认为,她是他通向天国的启门人。看来她不愿为他这样做。他应当离去了。但他不知道往那里去好。他已经快二十七岁了。尚毫无前途可言。
托比躺在沙发上,精疲力竭。他闭上了双眼。清晨的嘈杂声正在唤醒这个城市。城市里这种恬静而又扰人的晨音,似乎处处都一样。它使他想起了底特律。想起了他的母亲,她正站在厨房里,给他烙苹果饼。他又闻到了他母亲身上那奇妙的、带有麝香的味儿了,还有奶油煎苹果的香味儿。她正在那里对他说,上帝要你成为一个有名的人。他独自站在一个巨大的舞台上,聚光灯打得他眼花练乱。他拼命想着他的台词。他想说话,但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惶恐极了。这时观众中忽然发出一片喧嚣声,透过那令人刺目的灯光,托比看到观众一个个地离开了他们的座位,奔向舞台。他们向他袭击,他们要杀死他。观众的爱变成了恨。他们把他包围起来,争着抢他。他听到他们大声暖嚷着:“托比!托比!托比!”
托比猛地一跳,醒了。他心里仍然很害怕,口干舌燥。阿丽思。坦纳正伏在他的身上,摇晃他。
“托比!电话。克里夫敦。劳伦斯打来的。”
克里夫敦。劳伦斯的办公室设在贝弗利大街的一座雅致的小楼里,在威尔夏的南面。雕花的护墙板上,悬挂的都是法国印象派的绘画。在暗绿色大理石壁炉的前面,放着一张沙发。几把古色古香的椅子,围在一张精致的茶桌的周围。这些摆设,都是托比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一位模样不错的红头发秘书来倒茶。“喜欢这种茶吗,坦波尔先生?”
坦波尔先生!“请放一块糖。”
“好的。”她微微一笑,走出去了。
托比并不知道这种茶是特殊混合品种,是从福特纳姆和梅森进口到美国,也不知道它是用爱尔兰伯里克泉水沏的,他从知道这种茶味道妙极了。事实上,这个办公室里的一切,都是上等的,尤其是那位矮小精悍的人。这个人正坐在回手椅子里打量着他。克里夫敦。劳伦斯比托比所想象的要矮小一些,但是,他却有一种运筹帷幄的上司凤度。
“您能来看我的表演,真说不出我有多么高兴,”托比说。“不过我感到非常抱歉,因为我不得不那么做……”克里夫敦。劳伦斯把他的头向后一仰,大笑起来,“想骗我?昨天我和戈尔德温一起吃的午饭。昨天晚上我所以去看你表演,是因为我想看看你的才能是不是和你的神经一致。
是一致的。“
“可是,您中途退场了——”托比大声地说道。
“亲爱的孩子,你用不着把整瓶的鱼子酱全吃光了,才知道它是否有味道,是吗?我只要六十秒钟,就能知道你肚子里装了多少东西。”
托比感到他全身又重新焕发出一种幸福与希望。昨天那一夜,他曾是那样地失意,渗淡而又绝望。而现在他的幸福感似乎又重现了,他的生命又重新属于他自己。
“坦波尔,关于你,我有一种预感,”克里夫玻,劳伦斯继续说。“我认为我物色到了一个年青人,我培养一下他是很有意思的事。所以我已决定,把你作为我的一个当事人。”,喜悦之情在托比心中已容纳不下了。他想站起来大声地喊叫。大喊一声,“克里夫敦。劳伦斯要做我的代理人啦!”
“……但对你有一个条件,”克里夫敦。劳伦斯说。
“我让你干什么,你就要完全按我说的办。想由着你的性可不行。你只要越雷池一步,咱们的合作就告结束。你明白了吗?”
托比赶快点了点头。“是,先生,我全明白。”
“第一件事你必须作的,就是要面对事实。”他对托比微笑了一下,说。“你的表演很妙,但是显然太低级了。”
托比的肚子上象被人踢了一脚。克里夫敦。劳伦斯把他找来,大概就是为了谴责他不该打那个愚蠢的电话;看来他并没诚意接受他。他……但是,这个小个子的代理人又接着说了:“昨天晚上只不过是个业余的演出,那也是你实际的情况——业余演员嘛。”克里夫敦。劳伦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开始在屋里踱来踱去。“我要告诉你,你所具备的条件;另外我还要告诉你,如果你想成为一位明星,你还需要些什么。”
托比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咱们首先说说你的素材。”克里夫敦说。“你还可以把那些东西再加些佐科,拿到剧院休息室里去兜售。”
“您说的对,先生,其中有些地方的确有点粗俗。但是—”“其次,你没有风度。”,托比的双手的拳头攥紧了。“听众似乎都——”
“再其次,你不知道怎样在舞台上行动。你活象一条熏制的咸蛙鱼。”
托比一声也吭不出来了。
这位小个子代理人走近托比,低头看着他,猜透了托比的心思,然后温和地说:“当然,如果你一无是处的话,那你还到这儿来干什么?你所以到此地来,是因为你具备某些用钱也买不到的东西。当你站在舞台上,观众想把你吞掉,他们爱你。你知道那有多大地价值呀?”
托比深深吸了一口气,往后一靠。“你好好教教我吧。”“那价值是你梦寐不到的。有了适当的素材,经过适当的安排,你是可以造就成为一名明星的。”托比坐在那里,沉浸在克里夫敦。劳伦斯言语的温暖和光明之中。他这一辈子所干的一切,似乎正是为了导向这一刻。而且似乎他现在就是大明星了。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已成为现实,正如他母亲所期望的那样。
“表演人获得成功的关键,在于他的特征。”克里夫敦。劳位斯继续说。“这种特征既无法用钱买,也不能够凭空捏造,它是天生就有的。你是个幸运儿,亲爱的孩子。”他看了一眼他手腕上的皮亚杰金表。“我已经给你约定好了,下午两点与奥哈伦和莱因格尔会面。他俩是这—界最好的喜剧创作家。他们为所有一流喜剧演员工作。”
托比有点紧张了,他说:“我怕的是我没有足够的钱——”
克里夫敦,劳伦斯马上打消了他的顾虑,他挥了一下手,说:“不要急,亲爱的孩子。以后你会还给我的。”
托比走了很久之后,克里夫敦,劳伦斯还坐在那儿想着他,想着他那双大眼睛和那张天真的面孔,蓝眼睛里满怀信赖与纯真的神情。克里夫敦。劳伦斯微微笑了笑。克里夫敦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代理过一个不知名的人物了,他不知名的人物了,恼的委托人全都是一流的明星,每一个电影制片厂都争相邀请他们去拍片,这种情况已习以为常。
不会再使他感到激动不已了。但是,如果从头培养一个年轻人,可能更有意思,也更有刺激性。
挑选这个没有经验的年轻小伙子,培养他,使他成为他的摇钱树,这将是一种挑战。何况克里夫敦有—种预感,那就是,他一定会享受到这种体验的。他很喜欢这个小伙子,他的的确确很喜欢他。
会见的地点是在西洛杉矶皮科大街二十世纪福斯影片公司奥哈伦和莱因格尔的办公室。托比原指望这里一定也很阔气,就象克里失敦。劳伦斯的那套房间一样。谁知这两位作家工作的地方是电影拍摄现场上的一间用木板做的,带凉台的小平房,里面简朴到了破破烂烂的地步。
一个邋邋遢遢的、穿着羊毛衫的中年秘书,把托比接待到里边的办公室。办公室的墙壁是苹果绿色,很脏。室内唯一的装饰物,是一块已经破旧了的投镖游戏的圆靶和—个脾子,上面写满“预定的计划”。字写得歪歪斜斜的。一扇已经十分破旧的威尼斯式软百叶窗,遮住了屋里大部分的阳光;少量的阳光射进来,正好照到那块磨得已经没有毛的、古钢色的满布污迹的地毯上。两张旧书桌背对背地放在那里。每张书桌上都乱七八糟地堆放着纸、铅笔和半空的冷咖啡纸盒子。
“嘿,托比,很抱歉,屋里很乱。今天女佣人休假,”奥哈伦向他打着招呼。“我叫奥哈伦。”
他指着他的同伙。“这位是……恩……?”
“莱因格尔。”
“啊,对,对。这位是莱因格尔。”
奥哈伦块头很大,胖得圆滚滚的,戴着牛角镶边的眼镜。莱因格尔则又瘦又弱小。两个人都是三十出头,他们是一个成功的写作小组,已经合作十年了。后分托比一直同这两个人一起工作,而且托比成功后,一直把他们俩称为“孩子们”。
托比说道:“我知道,你们将为我写出几个笑话。”
奥哈伦与莱因格尔交换了一下眼神。莱因格尔说道:“克里夫敦。劳伦斯认为,你可能是美国新的性感的象征。我们想看一下你能干些什么。你演过戏吗?”
“当然,”托比回答。他想起了克里夫敦的话,突然,感到自信心不足了。
那两位作家坐到沙发上,交叉着两臂。
“你演一出,把我们给逗乐吧。”奥哈伦说。
托比看着他们。“就这么演?”
“那你还想怎么演?”莱因格尔问道。“难道你还想让六十人的一个管弦乐队给你奏序曲吗?”
他转脸对奥哈伦说,“行,打电话给音晌部把他们叫来。”
托比心里想道,这两个自鸣得意的吊货,你们俩人都想看我的乐子,你们这两个浑蛋。他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他们就想让他演砸了,这样,他们就可以回去对克里夫敦。劳伦斯说,“我们没法帮助他,他是个笨蛋。”好吧,他不会让他们得逞的。他不知不觉地脸上挂上了一丝微笑,开始做起拯那阿伯特和考斯台洛的常规表演。“嘿,罗,你自己就不害羞吗?成了这么一个游手好闲得酒鬼。
为什么不出去找个活干干呢?“
“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活儿了。”
“什么活儿?”
“整天找活儿的活儿。”
“你那也叫活儿呀?”“当然。我可忙了,整天都闲不住。每天按正常钟点上班,晚上按钟点回家吃晚饭。”
现在,这两个人开始研究托比了。他们打量着他,琢磨起来。而且,在他表演的过程中,这两个人就象他根本没在这屋里似地谈论着他。
“他根本就不懂得站的姿势。”
“看他晃动着那双手,跟劈柴火一样。也许,咱们给他写个剁劈柴的戏,倒顶合适的。”
“他故作夸张的劲儿头也太足了。”
“耶稣啊,就说这种笑话呀——你爱听吗?”
托比越听越烦。他觉得,他没必要再留在这儿,受这两个疯子的侮辱了,他们的素材,大概是糟透了的。
最后,他实在忍无可忍。他停了下来。恼怒得声音都发抖了。“我并不需要你们这些杂种羔子这样编排我!谢谢你们的款待了。”他开始向门口走去。
莱因格尔站了起来,真地吃了一惊,“嘿!你怎么啦?”
托比愤怒地朝他说:“你们他妈的都说什么哪?你——你——”他受的挫折太厉害了,以至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莱因格尔扭过脸去不知所措地看着奥哈伦。“我们一定是伤了他的自尊心了。”
“我的天哪!”
托比深深吸了一口气。“瞧着吧,你们俩!你们喜欢不喜欢我,我根本不在乎,但是——”
“我们非常喜欢你!”奥哈伦大声说。
“我们觉得你很可爱!”莱因格尔附和着。
托比把他们俩一个接一个地看了一遍,他完全迷惑不解了。“怎么?你们真那么——”
“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吗?托比?你还不老练。别着急。可以肯定地说,好多东西你都需要学呢。当然了,从另一方面说,如果你是鲍伯。霍普,你也就不必到这儿来啦。”奥哈伦接着说,“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今天鲍伯到卡麦尔去了。”
“去打高尔夫球。你会打高尔夫球吗?”莱因格尔问。
“不会。”
这两个作家沮丧地互相看了一眼。“现在有好多关于高尔夫球的笑话呢。真见鬼!”奥哈伦拿起电话耳机。“来一些咖啡吧,萨萨。”他把电话耳机放下,转向托比说。“你知道,在我们所从事的这个奇妙的小行业中,有多少人想当喜剧演员吗?”托比摇了摇头。
“我跟你说个准确的数字吧。昨天晚上六点,就有三十七亿两千八百万。其中还不包括米尔顿。伯尔利的兄弟。在月亮圆了的时候,他们全都会从木头架子里钻出来。只有半打确实是一流的。
其余都不行。喜剧是世界上最严肃的艺术。要想使人感到滑稽,那是十分困难的事,不论是滑稽演员还是喜剧演员。“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区别很大。滑稽演员打开滑稽之门。而喜剧演员滑稽地把门打开。”
莱因格尔问道:“什么可以使一个喜剧演员非常成功;什么可以使一个喜剧演员惨遭失败?你从来就没想过这些吗?”
“素材,”托比回答,他想讨好他们俩。
“狗屁。最后一个新的笑话,是希腊喜剧大师阿里斯多芬发明的。笑话基本上都一样。乔治。伯恩斯一连能讲六个笑话,尽管在他以前上场的那些同行都已经说过了,但伯恩斯赢得了更多的笑声。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特征。”这正是克里夫敦,劳伦斯告诉过他的。“一个表演的人如果缺乏自已的特征,那你就什么也不是。你从个人的特点开始,逐渐把它变成为一种独特的东西。拿霍普来说吧。如果他从后台走出来,念的是杰克。本内的独白,那么,他就不会受到观众的欢迎。为什么呢?因为,他已经在观众心目中形成了自已的特征,而观众所期望于他的,正是看到他自已的东西。当霍普走出来的时候,观众就想听他那连珠炮似的笑话。他是讨人喜欢的一个聪明的笨蛋,是活该挨骂的一个大城市人。杰克。本内正好与鲍伯相反。他对于念那些独白一点儿不感兴趣,但他却可以在合上呆呆地站上两分钟,结果使观众惊叫起来。马克斯兄弟俩也都各有绝招儿。弗利德。阿伦也有他的绝招儿。现在谈到你。他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儿吗,托比?你对各家的特点都学了点,你模仿所有这些大家。好吧,如果你今后一生愿意学艾尔克斯的那种形象,那也不错。但是如果你打算在这个可以从中获取高额薪水的行业里出人头地,那你就必须创造出你自已的特征来。当你从后台走到前台,甚至当你还没有张开嘴,观众就己经知道了:托比。坦波尔表演的肯定是没治了。你理解我的意思了吗?”
“理解。”
奥哈伦接着说:“你知道你的长处是什么吗?托比?
—张可爱的脸。如果我不是和克拉克。盖博已经签了合同,我一定来找你。你长得很天真可爱,招人喜欢。如果你能够处理得更好一点,那你真能赚大钱。“
“更不用说外加用点睡觉的办法勾引人了。”莱因格尔附和着。
“有些事情让别人干了,是逃不脱的;而你干了,却能溜掉。就象唱诗班的一个男童在说脏字时,人们会认为很有意思的,因为人家根本就不相信他懂得那个字的含意,知道他自己说了什么话。
你刚到这里的时候,就问我们是不是给你写笑话的人。我们的回答是:不对。这里不是笑话商店。我们要做的,是告诉你,你具备什么条件,而且应该怎样去运用它。我们要把你裁剪成为—个人物。
好吧——你认为怎么样?“
托比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高兴地笑了笑,说道:“那我们就闷着头儿干吧!”
从此,托比每天都和奥哈伦和莱因格尔一起,在电影制片厂吃饭。二十世纪影片公司的内部食堂,是了个很大的大厅,里面全是明星。在任何一天,托出都可以见到泰隆。鲍华和洛丽泰。扬,也可以见到蓓蒂。嘉宝、唐。阿米奇、艾丽丝。费伊、理查德,维德马克、维克多。马图尔、利兹兄弟以及其他几十位明星。其中有些人坐在大厅的桌子上吃饭;另一些人则在大食堂附近的小灶餐厅里用餐。托比很喜欢观看这些人。要不了多长时间,他也将会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人们也会要求他签名留念。如今他正在奋斗,但他的名声将超过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阿丽思。坦纳对于托比所发生的一切,十分激动。
“我知道你会成功的,亲爱的,我为你感到自豪。”
托比只对她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关于托出将要扮演的新角色,托比与奥哈伦和莱因格尔讨论了很久。
“他自认为,他是当今世界上的一位老于世故的诡辩家,”奥哈伦说道。“但是,每一次他去喝闹酒,都闹不过人家。”“他干什么的?”莱因格尔问道。“要加进点隐喻吗?”
“这个人物应该和他母亲住在一起,他正和一个姑娘谈恋爱。但他不敢离开家去和她结婚,他和她订婚已经五年了。”
“‘十’这个数字是个最妙的数字了。”
“对!就说十年吧。他的母亲还无意成为无用的人。
每当他想结婚时,他的母亲就会生一种新的病。《时代》杂志每周访问她一次,力求了解医药方面有什么新发明。“
托比坐在那里听着,被他们那浩滔不绝的对话所吸引了。他以前从来没有和真正的专业人员在一起工作过。这次一起工作,他很欣赏。尤其因为他成了注意力的中心。奥哈伦和莱因格尔用了三个礼拜的时间,给托比写成了这出戏。他们最后把戏给托比看,托比十分激动。戏写得很好。他又提出了一点建议,他们增补了一些,又删减了一些。托出。坦波尔已准备成熟,克里夫敦。劳伦斯把他找了去。
“我们准备礼拜六晚上,让你在橄榄球场大厅里首次演出。”
托比看了他一眼,他原先盼望能在西罗饭店或者在特罗卡特罗演出。“做榄球场大厅?那里什么样呀?”
“那是在西林荫大道南面的一家小俱乐部。”
托比把脸一沉。“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他们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你呀。关键就在这里,亲爱的孩子。如果你在那里遭到惨败,还不至于尽人皆知。只有克里夫敦。劳伦斯一人。”
橄榄球场大厅是个烂摊子。再没有别的词儿可以形容它了。它和分散在这个国家的那一万家下等酒吧间没有两样,都是些赔输了的赌棍消愁解闷的拥挤杂乱的场所。托比过去在成千个城镇里,成千次在这种地方演出过。橄榄球场大厅的观众大都是些中年的男子。实际上示是蓝领工人和他们的伙伴们聚集的地方。他们一边和那些穿着紧身裙、袒胸服的女招待员挤眉弄眼,一边喝着低劣的威士忌酒或啤酒,一边满嘴逗着一些下流的脏话。这场让人意想不到的演出是在大厅一头扫干净的一小块地面上进行的。三个令人讨厌的乐师在那里伴奏。一个搞同性恋的歌手开始表演了,随后是一个穿紧身衣的杂技舞蹈,再后是一个脱衣女郎玩一条思睡的眼镜蛇。
托比与克里夫敦。劳伦斯、奥哈伦和莱因格尔一道,坐在屋子的后面,观看其他剧目的表演,听着观众的反应。
“都是喝啤酒的人,”托比轻蔑地说。
克里夫敦正要反驳,看了看托比的脸色,又改变了主意,托比有点害怕了。克里夫敦知道,托比以前在类似这样的地方表演过,但这一次却不一样。这一次是考验。
克里夫敦和颜悦色地说:“如果你能把喝啤酒的人都征服了;那么,那些喝香槟酒的群众就不在话下了。托比,这些人劳累了一整天。当他们晚上出来的时候,是想解解闷的。如果你能把他们给逗乐了,那什么人你就都可以把他们给逗乐了。”
正在这时,托出听到那个讨厌的报幕人宣布了他的名字。
“好好干,小虎子!”奥哈伦说。
托比上场了。
托比站在台上,敏感而又紧张,心里估摸着观众,就象一只谨慎的野兽正在树林里,用鼻子嗅着有无危俭那样。
观众什么样的都有,简直象—群千奇百怪的野兽,但他还必须把这批野兽逗乐。他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欢迎我吧,他暗暗祈祷。
他进入了角色。
没有一个人听他说。没有一个人乐。托比可以感觉到,他额头上的汗珠直往下淌,这场戏根本不起作用。但他仍然面带微笑,在乱哄哄的谈话声中,继续不断地说着。
他没有办法把观众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们巴望的是把那帮赤裸裸的妓女叫过来。他们经历的周末聚会太多了,他们见过的毫无才能、毫不滑稽的喜剧演员也太多了。尽管托比滔滔不绝地说,他们完全无动于衷。托比仍不停地说,因为,除此之外他无计奈何。他向外看去,看见克里夫敦。劳伦斯正和那两个作家,以焦急的眼神关注着他。托比继续讲。屋里己没有观众了。大家都在那里聊天,谈着他们自身感兴趣地各种问题,以及他们的生活,总之他们只关心他们自已的事。托比。坦波尔就象远在百万英里之外,或者可以说,他这个人已经死了,不存在了。他由于害怕,喉咙开始发干,声音都有点发不出来了。托比用眼角的余光。看见哪位经理开始向乐台边上走去。他想让乐队开奏,使托比停下来。完结了。托比的手心出满了汗水,他的五脏六腑似乎都是水泡的了。他可以感到,他的尿正顺着大腿往下淌。他太紧张了,简直都语无伦次了。他不敢抬头看克里夫敦。劳伦斯和那两位作家,他满面羞愧。那位经理在乐台那边与那几个演奏者谈话。他们向托比瞥过来一眼,并且点了点头。但托比仍拼命地继续说。但他想快点结束,想赶快逃到—个什么地方去,赶快躲藏起来。
这时,一个中年妇女坐在离托比很近的一张桌子旁,她听了托比的一个笑活,哧哧地笑了。她的同伴不说话了,也在听。托此还在疯狂地说。那张桌子坐的其他人也都开始听起来了,笑起来。
然后,另外一张桌子也这样。
接着是另外一张桌子。渐渐地,谈话声消失了。他们都在听托比了。笑声开始出现,笑声不时地出现,而且笑的时间也长了。后来,笑声越来越大。气氛也越来越炽烈。情绪越来越激昂!屋里的人都成了观众。而且都是他的观众。他的观众!他是在一个廉价的酒馆里,酒馆里满是喝啤酒的懒汉,但这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重要的是他们的笑声,是他们对他的喜爱。它象浪潮一样冲向托比。
首先是他把他们逗乐了,然后,他使得他们喊叫起来。他们从来没有听过这祥的笑话,不但没有在这肮脏下等的地方听过,在任何地方也没有听过。他们鼓掌叫好,狂呼乱叫,发疯似的几乎要把这个地方撕成碎块。他们正亲眼看着一种新的现象出现了。虽然,他们不可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克里夫敦。劳伦斯和奥哈伦和莱因格尔清楚的知道这一点。而且,托比。坦波尔也知道。
上帝终子实现了他的诺言。
达米安牧师把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火炬向约瑟芬脸前一推,喊道:“万能的上帝啊!把这个罪恶孩子身上的魔鬼烧死吧,”会众也都喊叫“阿门!”约瑟芬可以感觉到火焰正烤着她的脸,烤得发烧,这位达米安牧师大喊:“帮助一下这个罪人吧,驱走魔鬼吧,嗷,上帝。我们要祈求您让他走开。我们要烧掉他。我们要淹死他。”约瑟芬被人用手抓着,她的脸突然被按进一个盛满冷水的木桶里。
在她被按在水里的时候,夜空中响着喊叫声,在哀告万能的上帝的普救。约瑟芬拼命挣扎,想让人放开她,让她喘口气。当他们把她拉出来时,她已呈半昏迷状态了。达米安牧师宜称:“亲爱的耶稣,我们感谢您的慈爱。她得救啦!地得救啦!”这时只见一阵狂欢声,每个人都精神振奋,只有约瑟芬一点也没振奋,她的头更疼了。
第十章
“我已经在拉斯韦加斯给你签了一个演出合同,”克里夫敦。劳伦斯告诉托比说。“我已安排迪克。兰德利协助你演出。他是夜总会这一行里最好的导演。”
“好极啦!在哪个宾馆?弗莱明戈?还是雷乌?”
“绿洲。”“绿洲?”托比看了一眼克里夫敦,看他是否在开玩笑。“我从来没有——”
“我知道。”克里夫敦微笑着说。“你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宾馆。好极啦。他们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你。实际上,他们预约的并不是你——他们预约的是我。他们接受了我的意见,说你很好。”
“别着急。”托比答应了。“我会是很好的。”
托比在他就要离开的时候,把他签约在拉斯韦加斯演出的消息告诉了阿丽思。坦纳。
“我知道你就要成为一个大明星了。”她说道:“那是你的天下。他们会崇拜你的,亲爱的。”
她把他一抱,说:“我们什么时侯离开?在一位年轻的天才喜剧演员首次演出的那天晚上,我该穿什么衣服?”
托比悲伤地摇了摇头。“我希望我能带你一同去,阿丽思。问题是我得日以继夜地工作,还得考虑一大堆新的素材。”她尽量设法掩盖她的失望。“我理解。”她把他搂得更紧了。“你要去多久?”
“我现在还不清楚。你知道,这似乎是一种不定期的演出。”她感到心中一阵刺痛。但是,她知道她有点傻。“一有机会就给我打电话吧。”她说。
托比吻了吻她,手舞足蹈地出了大门。
看来,内华达州的拉斯韦加斯就象专门为托比。坦波尔的幸福敞开了大门。他一看到这座城市,就感到了这一点。这个城市具有一种与他合拍的奇妙的活力,一种搏动力,它与他内心所进发出来能力量一样地强烈。托比与奥哈伦和莱因格尔乘飞机飞进了这个城市。当他们到达飞机场时,绿洲宾馆的一辆大轿车正等待着他们。一个奇妙的世界行即将属于托比,这是他第一次的尝试。
他很自在地向后一靠坐在这辆黑色大轿车里,由着司机问他,“坐飞机一路上还不错吧,坦波尔先生?”托比心里想,往往是一些小人物在成功还尚未实现之前,就已嗅到成功的气味了。
“老样子,没什么意思。”托比漫不经心地说着。他看见奥哈伦和莱因格尔交换了一下微微的笑意,于是扭过身对他们笑笑。他觉得和他俩很亲近。他们都是一伙的,属于表演这一行里最上乘的一伙儿。
绿洲宾馆地处迷人的机场之外,距更为有名的宾馆很远。在大轿车驶到离宾馆不远时,托比发现,绿洲宾馆的规模和豪华程度不亚于弗莱明戈或雷乌宾馆,甚至在某些地方更优越于它们,比它们强的多。在它的前面,有一个—巨大的帐幕,上面写着:九月四日正式开演丽丽。华莱士托比。坦波尔托比的名字是用耀眼的字母写成的,看去简直有一百英尺高。世界上再没有比这个景象更为壮丽了。
“往那儿看!”他不无敬畏地说。
奥哈伦瞥了一眼那个广告,说:“咦!怎么搞的?谢丽。华莱士?”接着笑道:“别在意,托比。开幕式之后,你就会在她的前面了。”
绿洲宾馆的经理是个中年人,脸色灰黄,名叫帕克尔。他一而向托比表示欢迎;一面亲自陪送他到他的那一套房间。—路上不断她说着奉承诺。
“我没法告诉您,您能到我们这儿来,我们有多么高兴,坦波尔先生。如果您需要什么东西的话——任何东西——您只要告诉我一声就行啦。”
托比知道,这样的欢迎是冲着克里夫敦。劳伦斯的。
这是这位传奇式代理人第一次惠顾这个宾馆,为他的当事人预订演出。而宾馆经理真正希望的是,它可以接待劳伦斯的某些真正的大明星。
套房很宽绰。共有三间卧室、一个很大的起居室、还有厨房、酒吧间和阳台。起居室的一张桌子上,摆着分类的饮料,还有鲜花、一大盘新鲜水果、干奶酪等表示敬意的礼品。
“我希望您能感到满意,坦波尔先生,”帕克尔说。
托比把周围打量了一下,想起了他曾经住过的那些又小又脏、满是蟑螂跳蚤的小客店。“可以,挺好。”
“一个钟头以前,兰德利先生来查看了—下。我已经安排了。下午三点把米拉吉房间打扫出来,供你们排演用。”
“多谢。”
“请记着,如果您需要任何东西的话——”这位经理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托比站在那儿,欣赏着他周围的一切。从现在起,在他今后的一生里,他都会住在象这样的地方了。他将拥有一切——女人、全钱和掌声。最主要的是掌声。人们坐在那里欢笑,喝采。大家都喜爱他。那就是他的吃的和喝的,别的他一概都不需要。
迪克。兰德利约有二十八九岁,瘦瘦的,细高条儿。
头上已有点秃顶。两条长腿长得很好。他原本是百老汇的一个自备货运卡车司机,毕业于合唱队之后,作过舞蹈演员,芭蕾舞动作设计者,然后从事导演工作。兰德利知道观众需要什么样的趣味。他不能把一个坏戏导成一出好戏,但他起码可以把坏戏导得看上去还不错。而且,如果他能得到一个好戏的话,他可以使这出戏轰动一时。直到十天以前,兰德利还从未听说过托比。坦波尔这个人。而且,他之所以在他那百忙之中插上这一项,来到拉斯韦加斯并排演坦波尔的戏,唯一的理由就是克里夫敦。劳伦斯要求他这么办。而使兰德利得以起步的,也正是克里夫敦。劳伦斯。
迪克。兰德利会见托比。坦波尔之后十五分钟,兰德利就意识到了,他是在同一位天才一起工作。兰德利听了托比的独白后,他发现他竟大笑起来——他很少会这样的。不过与其说是那些笑话奏了效,不如说是托比讲笑话的那种令人感动的渴望的表情。他那真挚的表情,真的会打动你的心。他是一件值得赞赏的小东西,使你生怕头顶上掉下点什么。你会愿意跑上去抱起他,向他保证一切平安无事。
托比演出完毕之后,兰德利尽最大力量才克制住自己没有鼓掌。他走上舞台,托比站在那里。
“演得很好,”他热情地说。“确实很好。”
托比高兴地说:“多谢。克里夫常说,你会告诉我怎样成为一个伟大的演员。”
兰德利说:“我会尽力的。您的第一件事是学着使您的才能多样化。如果您总是站在那里说笑话,那您顶多不过是个站着的滑稽演员而已。您唱个歌让我听听。”
托比笑了。“租一只金丝雀吧,我不大会唱歌。”
“试试看。”
托比试了试。兰德利高兴了。“您的声音不是很好,可是您的乐感很强。如果歌子选对了,您完全可以冒充一下,他们会认为您就是辛纳特拉。我们将设法找几位作曲家给您提供一些特殊的素材。我不想让您只象一般人那样,总是唱那几首歌。您再走动一下,让我看看。”
托出走动了一下。
兰德利仔细研究了一下,说:“还好,还好。您不会成为一个舞蹈家,可是我要使您看上去象个舞蹈家。”
“那为什么呢?”托比问道。“能歌善舞的人不是比比皆是吗?”“喜剧满员也是如此。”兰德利反驳道。“我是想试图使您成为一位喜剧表演家。”托比笑了笑说:“让我们挽起袖子干吧。”
他们开始干起来。奥哈伦和莱因格尔每次排演必到。
他们帮助添加些内容,创作些新的常规表演。并且看看兰德利训练托比。那是一种使人精疲力竭的训练。托比每项排练,都要练得全身肌肉无处不疼为止。他掉了五磅肉,变得漂亮而又结实。
他每天都有唱歌课,天天练声,练到梦中还在歌唱。他除了和其他一些青年人排练新的喜剧剧目外,还学习新歌曲(这些歌曲都是专门为他创作的)。
然后,一切再从头排练。
托比儿乎每天都可以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一张纸条,阿丽思。坦纳打来了电话。他想起了她曾怎样拖后腿。你的条件还没有具备。好了,他现在已经具备了,而且,正由于他不顾她的阻拦才有了今天。见她的鬼去吧!他把纸条随手一扔。最后,纸条停止了。但是,排练还在进行。
突然,开演的夜晚来到了。
一个新星的诞生,是一件神秘的事物。看起来它就象某些心灵总应—样,—瞬间传播到表演这一行的各个角落,通过某种神秘的幻术,传到了伦敦,传到了巴黎,传到了纽约,传到了悉尼;哪里有剧场,消息就传到那里。托比。坦波尔走上绿洲舞台的五分钟之后,消息就传出来了:一颗新星从地平线升起来了。
克里夫敦。劳伦斯飞来参加了托比的首演仪式,并且观看了夜场演出。托比很高兴,克里夫敦不顾他的其他委托人,专程前来看他。当托比演出结束,他们俩进了这家宾馆的日夜咖啡馆。
“你看见了所有在那里的那些名人了吗?”托比问。
“当他们来到我的化妆室时,我快厌烦死了。”克里夫敦对托比表现的热情,微笑了笑。这与他的那些疲劳不堪的其它委托人相比,是一种鲜明的对比。托比是一只小老虎,一只可爱的、蓝眼睛的小老虎。
“他们对于天才是识货的,”克里夫敦说。“绿洲也是如此。他们想和你作一笔新的交易。他们想把你那每周六百五十美元,提高到每周一千美元。”托比放下了他的调羹。“每周一千美元?
那简直太好啦,克里夫!“”我在雷乌宾馆和爱尔兰科宾馆安排了两个人才物色人。“”已经安排啦?“托比兴高彩烈地问。
“不必激动。这不过是小试牛刀。”他微笑了。“这病不新鲜,托比。对我说来,你是一个红角儿。对你说来,你也是咦个红角儿——但是,对一个红角儿说来,你还是一个红角儿吗?”他站了起来。
“我还得赶飞机到纽约去。明天我还要直飞伦敦。”
“伦敦?什么时候回来呢?”
“几个礼拜之后。”克里夫敦向前靠了一下,说:“听我告诉你,亲爱的孩子,你在这里有两个礼拜的停留。把这里当作一个学校吧。每天晚上你都要登台演出,我希望你能知道,你取得了多大的进步。我已经说服了奥哈伦和莱因格尔不离开这儿。他们很愿意日夜同你一起工作。好好利用他们吧。兰德利周末也要回来看看一切是否顺利。”
“好吧,”托比说。
“多谢了,克里夫。”
“嗷,我差一点忘记了,”克里夫敦。劳伦斯漫不经心地说。他从他的衣袋里抽出个小包,递给了托比。小包里装的是一对美丽的钻石袖扣,袖扣的造型是星星。
托比有闲工夫的时候,就到这个宾馆后面一个游泳池周围去放松一下。参加这次戏剧演出的有二十五位姑娘,还经常有合唱队里的十几位姑娘。她们经常穿着游泳衣在那里作日光浴。她们出现在炎热的中午,就象初开的鲜花一样,一个赛一个的美丽。托比在与姑娘们打交道方面,从来没有遇到过麻烦。但是,现在发生的事,对他却完全是一种新的体验。这些歌舞女演员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托比。坦波尔。但是,他的名字出现在那个巨大的帐幕上。
这就足够了。他是一个明星,她们力争获得与他睡觉的特权。
对托比来说,下面的两个礼拜是奇妙的。他中午左右一觉醒来后,到饭厅去吃早饭,同时忙着给人签名留念。
然后,排练一两个小时。一切都办完了,他就会带上一个或两个高个子美女到游泳池去。她们还会到他的那一套房间里,在床上嬉闹一番。
托比也学到了—些新的花样。
但托比并不急于知道她们的名字。她们都是“乖乖”或“宝贝”。
在托比与绿洲宾馆所订契约的最后一个礼拜,有一个人来访他。托比已经结束了第一场演出,正在他的化妆室里卸妆。这时餐厅管理员推门进来,压低了声音对他说:“艾尔。凯鲁索先生欢迎您到他的桌子上去吃饭。”艾尔。凯督索是拉斯韦加斯冻一位鼎鼎有名的人物。
他完全拥有一家饭店。而且,据传说,他在另外两三家饭店也拥有股份。还传说他与一些暴徒关系密切。不过,这与托比无关。重要的是,如果艾尔。凯鲁索喜欢托比的话,他这一生便可以经常来拉斯韦加斯城预约演出了。他匆匆地结束了装扮,赶到饭厅会见凯鲁索。
艾尔。凯鲁索个子不高,五十多岁,灰白色的头发,闪闪发光的浅棕色眼晴,肚子稍许有点大。
托比看上去,他有点象小型的圣诞老人。托比一走近桌子,凯鲁索就站了起来,握住了他的手,热情地微笑着说:“我是艾尔。凯鲁索。我想告诉你,我对你的想法,托比。请坐下谈吧。”跟凯鲁索同桌的,还有另外两个人,穿着深色衣服。
这两人都很魁梧,在整个会见中,他们只喝着可口可乐,一句话也没有说。托比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平常托出都在演完第一场后吃午饭。他现在肚子已很饿了,但是显然,凯鲁索已经吃过了,托比并不想表现出他对食物的兴趣。相对来说,会见这位大人物的兴趣要比吃饭更大一些。
“我对你的印象很深,小伙子,”凯鲁索说。“确实印象很深。”他用他那双顽皮的棕色眼睛瞟了托比一眼。
“多谢,凯鲁索先生,”托比高兴地说。
“我深感荣幸。”
“你就叫我艾尔吧。”
“行,艾尔,先生。”
“你的前途很光明,托比。我这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但是,有才能的人才能持久。应该说,你是有才能的。”
托比听了,全身感到热乎乎的。他马上考虑,是不是告诉艾尔。凯鲁索,让他与克里夫敦。劳伦斯谈合同。但是,托比断定,如果他自己签成这项合同也许可好一些。
如果凯鲁索真的这样喜欢我的话,托比心里寻思,那么,这单交易我会比克里夫敦。劳伦斯作得好。托比拿定主意,先让艾尔。凯鲁索出个价!然后他再好好和他讨价还价。
“我很激动,”凯鲁索对托比说。“你那套恶作剧的喜剧开场白,是我所听说过的最滑稽不过的玩意儿了。”
“由您来说这话,真是抬举了。”托比很认真地说。
这位小圣诞老人大笑起来,眼里充满了泪水。他拿出了一条白色的丝织手帕,把眼泪擦了一下。
他扭过验对着他那两位保镖说:“我是不是说过,他是个滑稽的人?”
那两个人点了点头。
艾尔。凯鲁索又把头转向托比。“告诉你,我为什么要会你吧,托比。”
这是一个神奇的时刻,他要进入一个黄金时代了。克里夫敦。劳伦斯现在正在欧洲的什么地方,克里夫敦应该在这儿替他的委托人作成这笔交易。不过,这样也好。当劳伦斯回来时,他会大吃一惊的。
托比往前探了探身子,很乐意地微笑看对艾尔说:“我听您吩咐,艾尔。”
“米莉很爱你。”
托比眨了眨眼。可以命定,他这话有点不对味。这个老头瞧着他,两只眼一闪一闪地。
“我——我很抱歉,”托比不知所措地说。“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艾尔。凯鲁常温和地微微一笑。“米莉很爱你。是她告诉我的。”米莉?是凯鲁索的妻子吗?是他的女儿吗?托比正要开始说话,可是凯鲁索阻止了他。
“她是一位了不起的姑娘。我同她在一起三四年了。”他转向那两个人。“四年吧?”那两个人点了点头。
艾尔。凯鲁索又转向托比。“我很爱这个姑娘,托比。我真为她神魂颠倒。”托比感到他脸上的血液在向上涌。
“凯鲁索先生——”艾尔。凯鲁索说:“米莉和我达成了一项协议。除了我和我妻子的事以外,我不骗她;她凡事都告诉我,不骗着我。”他瞧着托比,这一次,托比从他那胖乎乎微笑的脸上,看到了某种东西,这使他的血都变凉了。
“凯鲁索先生——”
“你了解点情况,不是吗,托比?你是头一个使她骗我的人。”他又转向桌子旁的那两个人。
“这是千真万确的吧?”
那两人点了点头。
托比一说话,他的声音就颤抖起来。
“我——我——我向上帝发誓,我不知道米莉是您的女朋友。如果我知道一丁点儿,我就不会动她一动。我甚至在离她一英里之外就停下来,凯鲁索先生——”
这位小圣诞老人瞧着他说:“艾尔,你叫我艾尔吧。”
“艾尔。”说这两个字的声音很尴尬,托比感觉到汗水正从他的两臂往下流。“艾尔,你看,”他说。“我————我——我决不再见她了。决不。请相信我,我——”
凯鲁索一直瞧着他。“嗨!我不认为你在听我说话。”
托出强忍着。“听着呢,我听着呢。您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着呢。您不必烦恼——”
“我说了,这个姑娘很爱你。如果她需要你,那么,我就可以让她得到你。我愿意让她幸福。明白了吗?”
“我——”托比头都晕了。有一阵功夫,他的确认为,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是在寻衅报复。但又恰恰相反,艾尔。凯鲁索似乎的确想把他的女朋友奉献给他。托比感到一阵有趣,几乎大笑了出来。“耶稣啊,艾尔,”托比说。“真的么,您究竟要干什么呀?”
“要看米莉想要什么。”
“嗷。看米莉想要什么?”
“我知道你是一个痛快的人,”艾尔。凯鲁索说。他转过脸对桌子旁那两个人说道,“我是不是和你们说过托比。坦波尔是个痛快人?”
那两个人点了点头,一声不响地喝他们的可口可乐。
艾尔。凯鲁索站了起来,那两个人也随着站了起来,在他身旁一边站一个。
“我亲自来张罗这次婚礼,”艾尔。凯鲁索说。“我们将把摩洛哥饭店的那个大宴会厅租下来。
你什么也不用管,我来准备一切。“托比好象在从很远的地方听着这些话,这些话象一阵风突然刮进了他的耳朵。虽然他心里记住了艾尔,凯鲁索所说的话,但是,他完全无法理解。
“等—等,”托比表示异议。
“我——我不能——”凯鲁索用力将托比的肩磅拍了一下。
“你很幸运。”凯鲁索说。“我的意思是说,如果米莉没有说服我,说你们两个确实在真心相爱;如果我认为你对待她,就象对待一些廉价的妓女那样,那么,整个事情的结果就会截然不同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托比发现,他自己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那两个穿黑衣的人,而这两人也同时点了点头。
“礼拜六你在这儿的演出就要结束了,”艾尔。凯鲁索说。“我们就把结婚典礼放在礼拜天吧。”
托比的喉咙都干了。
“我——我——这件事是——艾尔,我恐怕还有一些预约演出。我——”“他们会等一等的,”那张胖脸又笑了,“现在我亲自去给米莉置办一套结婚礼服。再见,托比。”托比站在那儿。那三个人影早已消失了很久。托比还朝着那个方向愕着看。
他根本一点也不清楚米莉到底是谁。
第二天早晨,托比的恐惧感已消失了。他并没有介意昨天发生的那件出乎意料的事。因为,这已经不是艾尔。凯波思的时代了。他不愿意和谁结婚的话,谁也不能强迫他去结婚。艾尔。凯鲁索不象是个下贱的、强横的流氓;他是一位可尊敬的饭店老板。托比对此事想得越多,就越觉得滑稽可笑。他越不断地添枝加叶地想,就越发觉得有意思极了。当然,他确实不曾被凯鲁索威胁住。但是,如果他果真把此事说成是受到了恐吓:我站起来,走到这张桌子那儿,凯鲁索和那六个打手站在那儿,是吗?他们腰里都鼓鼓囊囊的,可能都带着枪。嗷,是了,这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故事的。他甚至可以把这件事编成一个有趣的节目。
不过,这一个礼拜的余下几天,托比却避开了游泳池和夜总会,避开了所有的姑娘们。他倒不是害怕艾尔。凯鲁索,可是,为什么要做无谓的冒险呢?托比曾想,礼拜天中午乘飞机离开拉斯韦加斯。但他改变了主意。礼拜六晚上,他租了一辆车,让车子开到宾馆后面的露天停车场,在那里等他。在他下楼作最后一次演出之前,他已把行李收拾好了,以便演出一结束,马上飞往洛杉矶。他准备避开拉斯韦加斯一段时间。何况,如果艾尔。凯普索确实认真的话,那么,克里夫敦。劳伦斯会出面调停此事的。
托比闭幕的这场演出非常感人。他得了一个满堂彩,这在他还是第—次。他站在舞台上,体会着来自观众的浪潮般的掌声,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活。观众要求再来一个,他又重演了一次,然后匆匆上楼。这三个星期,是他一生中是最难忘的。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从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一跃而为搞上了艾尔。凯鲁索的情妇的大明星,漂亮的姑娘们争着与他同床,观众欢迎他,大饭店需要他。他得到了这一切,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他把他的房门的钥匙拿出来,正要开门,只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来吧,小伙子。”托比慢慢地走进房间。艾尔,凯鲁索和他的那两个朋友,已在屋里。托比脊背后嗖地麻了起来。但是,问题不大。凯鲁索仍然微笑着说:“今天晚上你演得真妙极了,托比,的确妙极了。”托比稍稍松了口气,“这里的观众太好啦。”凯鲁索的棕色眼睛闪了闪,说道:“你使他们成为好观众,托比。我告诉你,你真有天才。”“多谢,艾尔。”他希望他们马上离开,以便他可以上路。
“你工作很努力,”艾尔。凯鲁索说。他转脸对他的两个扈从说道,“我不是说过,我没有看见谁工作的这么努力,是不是?”那两个人点点头。
凯鲁索又转过来对托比说:“嘿——米莉有点贵怪你没去找她。我告诉她,那是因为你工作太忙了。”“是这样,”托比迅速回答。“你能理解我,我很高兴,艾尔。”艾尔温和地笑了笑,说:“当然,可是你知道,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没有来电话,打听婚礼在什么时候举行。”
“一早我就要去问。”艾尔。凯鲁索笑着带有责问的语气说:“从洛杉矶来电话吗?”托比感到一阵焦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呀,艾尔?”凯移索不再笑了,明显带着不满与威胁的声调:“你把你的箱子都收拾好了,”他耍弄地提了提托比的脸蛋说:“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谁要伤害米莉,我就要把他置于死地。”
“你等等!当着上帝的面说,我没有——”
“你是个好小伙子,但是你很笨,托比。我猜想,——天才都是这样的吧,啊?”托比瞧着那一张胖胖的、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不知说什么好。
“你得相信我,”艾尔。凯鲁索瓮声瓮气地说。“我是你的朋友,我不会允许坏事发生在你的身上,不过那是为了米莉。可是,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有什么办法呢?
你知道,你怎么能使倔驴子也得听话吗?“托比摇了摇头,一声不吭。
“先给他几板子,让他脑袋清醒清醒。”托比感到一阵恐惧上了身。
“你的哪只胳膊好用?”凯鲁索问他。
“我的——右胳膊,”托比咕咕噜噜地回答。
凯鲁索友好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对那两个人说:“弄断了它。”这两个人中的一个,也不知从哪里亮出一根外面包着一层橡皮的铁棍。两个人开始向托比步步逼近。突然一种恐惧感象河水突然泛滥,一发不可控制,至使他的全身都发起抖来。
“看在耶稣份上,”托出一阵茫然,不自觉地说:“你们不能这么作。”
两人中的一个,狠狠地朝他的肚子给了一下。紧接着,铁棍抽在他的右胳膊上,他顿时感到一阵剧痛,痛彻骨髓。他被击倒在地上,疼得蜷成一团。他想喊叫,但是喊不出来,他抬起头来,用流泪的眼晴看—看艾尔。凯鲁索站在那里,微笑着低头看着他。
“我对你的提醒够用了吗?”凯鲁索温和地问他。
托出痛苦地点了点头。
“好吧,”凯鲁索说着,对那两个人中的一个说,“把裤子扒开。”那人一弯腰,把托比裤子上的拉链扯开。他用手里的那根铁棍,把托比的生殖器拨了出来。
凯鲁索站在那里端详着,然后说:“你是个幸运人,托比。你确实是个容易引女人上钩的驴。”
托比吓得要死,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嗷,上帝……请……不要……不要……不要这样对我。”他哇哇地喊叫起来。
“我不会伤害你的,”凯鲁索告诉他说。“因为你对米莉很好,你是我的朋友。可是,如果她告诉我,你作了任何伤害她的事——任何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他用脚踢了一下托比那只带伤的胳膊,托比疼得一声尖叫,“我很高兴,我们能被此了解一下。”凯鲁索笑了,“婚礼在一点钟举行。”托比觉得他要失去自持力了,凯鲁索的声音在他的耳中,只是若隐若现。但是,他知道,他必须得坚持下去。
“我——我——不能——,他抽泣着。”我的骆膊……“
“胳膊不要紧,”凯鲁索说。“有一位医生就要来照看你。他会来看看你的胳膊,给你敷点药,你就不会感到疼痛了。明天会有人来接你。你准备好,啊!”
托比躺在那儿,象一场痛苦的恶梦。他仰起脸看着这个圣诞老人那张微笑的脸,竟不能相信这种事真能发生。
他看见凯鲁索的脚,又朝他的胳膊移过来。
“一——一定,”他呻吟看说。“我——我会准备好。”
他失去了知觉。
第十一章
这次婚礼是一件欢乐的事件,在摩洛哥饭店的舞厅举行。看起来,似乎拉斯韦加斯城一半人都出席了,包括全城所有其他饭店的表演娱乐节目的人、饭店老板和歌舞女郎。人群中心的,是艾尔。凯鲁索和他的二十多个朋友。
他的这些朋友一声不吭,表现得很拘谨,而且其中大多数人不饮酒。到处摆的是鲜花,演奏队,还有一个巨大的自助餐桌和两个流着香槟酒的酒柜。艾尔。凯鲁索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来宾无不十分同情这位新郎,他胳膊坏了,因为偶然从几层台阶上摔了下来。但是,大家一致对这一对漂亮的新郎新娘,以及婚礼的盛大场面表示由衷地赞赏。
医生给他服了一些止痛剂,药物使他始终处于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之中。婚礼的整个过程,他一直如醉如痴,不能自主。后来,药力开始减弱,剧痛又袭击了他。愤怒与仇狠一起涌上他的心头。他想向屋里的每一个人大喊大叫,一古脑儿地道出所有强加给他的那种难以启齿的羞耻。托比扭过脸来,向房间那头看,他看见了新娘子。这时,他才想起了米莉。
米莉的确很漂亮,二十几岁,金黄色的头发,身材很苗条。托比想起来,在他讲完笑话的时候,她笑得比别人声音都大一些,而且总围在他的左右。他也想起了别的一些事情。她是少数拒绝同托比睡觉的姑娘之一。这一拒绝,更刺激了托比的胃口。这些事情,他现在全都想起来了。
“我爱你爱得要发狂,”他曾说过。“你不喜欢我吗?”
“我当然喜欢你,”她曾回答。“可是,我有一个男朋友。”
他为什么不曾听从她的话呢!相反,他引诱她到他的房间里去喝一杯饮料,然后开始给她讲滑稽的笑话。米莉,笑得那么开心,她几乎没有注意托比在干些什么,一直到她被脱光上了床。
“请不要,托比,”她请求他。“我的男朋友会愤怒的。”
“你把他忘了吧。事后我会对付那个笨蛋的。现在我来做你的情人。”
那天夜里,他们玩得很开心。第二天早上,托比醒来,了,米莉躺在他的身旁哭泣。托比爱抚地把她搂在怀里,说:“嘿,宝宝,怎么啦?玩得不开心吗?”
“你知道,很开心。可是——”“别那么想啦,”托比说。“我爱你。”她用双肘支起她的身子,瞧着托比的眼晴,然后说道:“你真的爱我吗?托比,我的意思是问你,真的吗?”“那还有错吗?”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他马上能给她答复。这就是—种令人愉快的兴奋剂。
她看他从淋浴室走出来,一边用毛巾替他把湿头发擦干了,一边嘴里哼着他那主题歌的片断。她感到幸福,微笑着对他说道:“我觉得,我从看见你那刻起,就爱上了你,托比。”“好,那实在太好啦。我们吃早饭吧。”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一直到现在。
由于他和一个愚蠢的婊子仅仅在一起睡了一夜,他的整个命运就被弄得乱七八糟了。
现在,托比站在那儿,眼看着米莉穿着她那白色的长礼服,微笑着向他走过来。他诅咒自己,他诅咒他的行为,诅咒他出生的那一天。
在大轿车里,前排座上坐的那个人嗤嗤一笑,很钦佩地说道:“我保证他得听您的吧,老板。这个可怜的小杂种,您摆弄了他,他还不知道怎样受的摆布呢。”凯鲁索温和地笑了笑。事情办得很顺利。他的妻子是一个泼妇。自从她发现他和米莉的关系之后,凯鲁索就知道,他必须想办法,摆脱这个金发碧眼的歌舞女郎。
“提醒我,看看他对米莉好不好。”凯鲁索慷慨而不无感情地说。
托比和米莉搬进了本尼迪克特山谷的一所小房子里。
一开始,托比费了很多时间设法摆脱他这次的婚姻。他要使米莉过得悲悲惨惨,让她提出解除婚约;或者,诬陷她与另一个小子有瓜葛,然后要求离婚;或者,干脆离开她,全然不顾凯鲁索会怎样干。
但是,他和导演迪克。兰德利做了一番谈话后,他改变了主意。
在婚礼后的几个礼拜的一天,托比和迪克。兰德利一起在伯尔。埃尔饭店吃午饭。兰德利问他道:“你对于艾尔。凯鲁索真正了解吗?”托比看着他,答道:“怎么啦?”“不要招惹他,托比。他是个杀人犯。我要把我知道的一切真实的情况告诉你。凯鲁索的小弟弟娶了一个刚从修道院出来的姑娘,才十九岁。一年过后,这个姑娘在和—个小伙子睡觉时,被他弟弟捉住了。他弟弟把这事告诉了艾尔。”托比听着,两眼盯着兰德利,问道:“怎么样?”“凯鲁索的打手们用一把切肉刀把那个小子的生殖器割了下来。他们让那个小子眼看着把割下来的生殖器浸在汽油里,烧光了,直到那个小子流血致死。”
托比想起来,凯鲁索曾说过,“把裤子扒开”的话,而且几只粗手在摸索他的拉链。想到这里,托比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现在他明白了,他无法逃脱了。
约瑟芬十岁时,找到了一种逃避的方法,逃避是她走向另一世界的通途。在那个世界里,她可以避开她母亲对她的惩罚、地狱的烈火,以及上天降罪等各种不停的威胁。那里充满了神秘和美丽的东西。她可以在黑暗的电影院里,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观看屏幕上那些富有魁力的人物。这些人住在豪华的房子里,穿着华贵的服装,而且都非常幸福。约瑟芬心里想,总有一天,我也要到好莱坞去,也要过他们那样的好生活。她希望能得到她母亲的理解。
她的母亲相信,电影是魔鬼的思想,因此,约示芬必须偷偷去电影院。用她给人看孩子赚来的钱来买电影票。
今天放映的电影,都是有关爱情的故事。约瑟芬探着身子等着看下去。先出现的字幕,上面写着:“制片人:萨姆。温特斯”。
第十二章
有一些日子了,萨姆。温特斯越来越感到他所经营的似乎并不是一个电影制片厂,而是一座疯人院。而且,这些疯子全都在难为他。最近这段时期始终如此,简直是四面楚歌。昨天夜间又着了一次火——这已经是第四次失火了;《我的仆人礼拜五》影片的资助人受到了该系列片主演明星的侮辱,因而一怒之下想把这个影片给砍掉;电影制片厂的少年有为的天才导演伯尔特。福尔斯通竟然把一部耗资五百万美元的电影半路停拍;原计划在最近几天就要开拍的一部片子,其女主角塔茜。勃兰德又想撂挑子不干了。
火警负责人和制片厂审计员来到了萨姆的办公室。
“昨天晚上的火灾损失大吗?”萨姆问他们。
审计员说道:“布景彻底烧光了,温特斯先生。我们必须彻底建造第十五号摄影棚。第十六号摄影棚还可以修复,但必须花三个月的时间。”
“我们怎么能等上三个月,”萨姆厉声说道。“打个电话,在戈尔德湿地方租一块空地。利用这个周末开始建造新的摄影棚。让每个人都动手。”
他转脸看着火警负责人雷利(这个人使萨姆想起了演员乔治。班克罗夫特)。
“肯定有人对你不满,温特斯先生,”雷利说。“每次火灾,都显然是纵火。你没有对不满分子作一次调查吗?”所谓不满分子,就是有怨言的雇员,他们或者是新近刚被解雇的,或者是对雇主怀有怨恨情绪。
“我们已经把所有人事档案查了两遍了,”萨姆回答道。“但没有发现一点线索。”“谁能让人家亲手抓住呢。他可以使用一种计时装置,把计时装置安装在自己制造的燃烧弹上。这个人可能是一个电工,或者是一个机械工。”“多谢,”萨姆说。“我会考虑这一点的。”“罗吉尔。泰普从塔希提岛打来了电话。”“快接过来吧。”萨姆说。泰普是《我的仆人札拜五》一片的制片人。这个电视连续剧正在塔希提岛拍摄,由托尼。弗莱切尔主演。
“出什么问题了?”萨姆问。
“你都不会相信的,萨姆。资助这部影片的公司董事会主席菲力普。海勒尔,全家正在这里参观游览。昨天下午,他们来到了拍摄现场,当时托尼。弗莱切尔也在场。
他当众把海勒尔他们侮辱了一番。“
“他说什么了,”,“他让他们滚出他的岛。”
“我的耶稣啊!”
“这是真的。海勒尔气得发疯,他想把这部系列片砍掉不拍了。”
“赶紧向海勒尔赔礼道歉。马上就去。对他说,托尔。弗莱切尔的神经不正常。给海勒尔夫人献上鲜花,请他们去吃晚饭。我要跟托尼。弗莱切尔亲自谈该。”
谈话持续了三十分钟。谈话的开头,萨姆是这样说的:“听我告诉你,你这个傻瓜……”谈话的结尾是这样:“我也很喜欢你,宝贝儿。我一得空就要飞到岛上去看你。不过看在上帝的份上,托尼,不要再勾搭海勒尔夫人了!”
下一个问题是那位少年有为的天才导演伯尔特。福尔斯通。他正在拖垮泛太平洋影片公司。福尔斯通执导的影片《明日复明日》已开机一百一十天了。超过了预算一百多万美元。而现在,伯尔特。福尔斯通却又把摄制工作全部停了下来,等待新的方案。这就意味着除了大明星,还有一百五十个临时电影演员整天无所事事。伯尔特。福尔斯通是一个三十岁的神童,他在芝加哥电视台导演了一些获奖的电视剧后,遂来到好莱坞当上了电影导演。福尔斯通最早的三部电影毒比较成功;而他的第四部电影票房价值更高。于是他便以这棵摇钱树一跃而为好莱坞的大红人。萨姆还记得他第一次与福尔斯通见面的情景。福尔斯通看上去只象个十五岁的毫无经验可谈的孩子。他是白种人,有点害羞,黑色牛角镶边眼睛的后面,藏着—双近视的粉红色的小眼睛。萨姆曾为这个小伙子感到遗憾,因为在好莱坞他连一个熟人也没有,所以萨姆特意请他吃了午饭,并且安排他去参加舞会。在他们第一次讨论,《明日复明日》的时候,福尔斯通态度毕恭毕敬。他对萨姆表示说,他真心诚意地愿意向他学习。他对萨姆的每一句话都认真听取,对萨姆百依百顺。甚至福尔斯通告诉萨姆说,如果他签订了这个电影的合同,他肯定将多少需要温特斯先生在专业技巧上的鼎力相助。
这一切都是在福尔斯通签订合同之前。待他签订了合周之后,就象和平天使阿尔伯特。施韦泽,一下子变成了亚道夫。希特勒一样。这个苹果脸的小伙于,一夜之间成了恶魔。他切断了一切通讯联系。他完全无视萨姆对分配角色的建议,坚持重新修改萨姆已经同意了的很好的脚本,并且把已经通过的大部分摄影场地也改变了。萨姆曾打算辞掉他,但是纽约总部那边告诉他说,要他忍耐一下。这个公司的主席鲁道尔夫。赫格尔绍恩简直被福尔斯通最近那部电彩的巨额收入给迷住了。萨姆不得不耐心等待,束手待毙。在他看来,福尔斯通的傲慢,一天比一天严重。在生产会议上,当所有有经验的部门头头发过言后,福尔斯通便会一个一个地把他们否定掉。萨姆坐在那里只好一言不发。他决定咬着牙忍耐着。没过多久,福尔斯通就被人起了个绰号,叫“皇帝”。他们不叫他“皇帝”时,就叫他是芝加哥来的没见过天日的吊货。还有人说他是个“阴阳人”。没准他可以自己玩自己,然后生出一个双脑袋的怪物来。“
现在,影片刚拍到一半,福尔斯通却把摄制组的工作停下来了。
萨姆去看望艺术部主任迪弗林。凯利。
“快点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吧。”萨姆说。“可以。不过吊货已经让——”
“甭叫什么吊货不吊货啦,就叫福尔斯通先生吧!”
“对不起。福尔斯通先生原来要求我给他修建一个碉堡布景,他亲自画了草图,并说你已同意了这些草图。”
“草图都挺好,怎么啦?”
“是这样,我们完全按他的要求,给他修建好了。可是,昨天,他看了一眼后,决定不要了。五十万美元就算——”
“我去跟他谈谈。”萨姆说。福尔斯通不在。他正在第二十三号拍摄场地后面,和同事们打篮球。他们临时搞了一个球场,划出了边线,并安上了两个篮筐。
萨姆站在那儿,观看了一会儿。这样玩,每一小时等于耗去制片厂两千美元。
“伯尔特!”
福尔斯通转过身来,看见了萨姆,微笑了笑,并向他挥挥手。这时,球正向他抛来,他带球运了几下,作了个虚晃动作,把球装进了篮筐,然后,他向萨姆走过来,说道:“一切都顺利吧?”
就跟没事人一样。
萨姆—看到他那张傲笑着的、带有稚气的年轻人的脸,总觉得他是个古怪的疯子——心理变态者。他是有才能,甚至是个天才,但也可以证明他的精神不正常。但是公司的五百万美元的巨款,恰恰掌握在这个疯子的手里。
“我听说,新的布景有些问题,”萨姆说。“我们把这些问题解决一下吧。”
伯尔特。福尔斯通懒洋洋地笑了笑,然后说。“没有什么要解决的,萨姆。那个布景不合适。”
萨姆发火了。“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是完全按照你的要求给你做的。草图是你自己画的。现在你说说到底有什么问题啦!”
福尔斯通看了一眼萨姆,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说道:“嗨,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我改变了主意。我不想要碉堡了。我已经认为,那并不是一种很理想的环境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这是艾伦与麦克告别的那场戏的背景。我喜欢麦克一切已准备好就等开船的时候,让艾伦来到轮船甲板上看望他。”萨姆看了一眼福尔斯通,说道:“船的布景我们还没有呀,伯尔特。”伯尔特,福尔斯通把两臂伸得直直的,懒洋洋地笑了笑,说道:“给我造一只吧,萨姆。”“当然,我也讨厌透啦,”鲁道尔夫。赫格尔绍恩在长途电话中说。“但是你没法撤掉他,萨姆。咱们已陷得太深了。咱们缺少明星。伯尔特。福尔斯通就是咱们的明星了。”“你知道他超出预算多少了吗?——”
“我知道。正象戈尔德温说的那样:”不到万不得已,我们绝不再聘用这个兔崽子了。‘但我们现在需要他把这部片子完成。“,”这是个错误的迁就。不能允许他再这么干了。“萨姆争辩说。
“萨姆——他迄今为止拍摄的那些东西,你喜欢吗?”萨姆不得不说实话:“那是了不起的。”
“给他建一艘船吧。”
这个布景在十天之内造好了,福尔斯通让《明日复明日》这部影片的人马,又全部行动起来。这部电影成了这一年票房价值最高的成功之作。
下一个问题是关于塔茜。勃兰德。
塔茜是表演行业里最热门的歌唱家。萨姆。温特斯设法与她订约,给泛太平洋影片公司演三部片子。这原是萨姆。温特斯的一大成功。当其他电影制片厂正在与塔茜的代理人谈判的时候,萨姆就不声不响地乘飞机飞到了纽约,观看了塔茜的表演,并在演出结束时,请她出来吃晚做。这一顿晚饭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七点钟。
塔茜。勃兰德在萨姆眼中,是长得最丑,但也可能是最有才华的女人。正是她的才华使她出了名。塔茜是布鲁克林一家裁缝的女儿。她一辈子从来没有上过一节唱歌课。但是,当她走上舞台引吭高歌的时候,她的声音可以余音旋梁,余味无穷。听众都疯狂了。百老汇有一部失败了的音乐剧,只勉强维持上演了六个星期。塔茜在这出戏里一直只是临时替补的角色。碰巧闭幕演出的那天晚上,扮演天真姑娘的那位女演员不该因身体不适而临时电话通知不来,而留在家里了。于是那天晚上,塔茜。勃兰德首次登场。她面对稀稀拉拉的听众唱出了她的心声。碰巧,那天的听众中有一位百老汇制片人,名叫保尔。瓦利克。保尔。瓦利克在他的下一部音乐剧中,让塔茜。勃兰德作了剧中主唱。这部音乐剧本是平平的,但经她一唱,顿时使它轰动一时。评论家们都以最好的词藻描述这个不可思议的丑姑娘,和她那令人震惊的歌喉。她录制了她的第一张独唱的唱片。第二天,这张唱片就成了头号唱片。她录制了一套唱片集,一个月之内铠售了两百万集。塔制成了迈达斯女王,因为她的歌声能够惊天地动鬼神,百老汇电影制片人和唱片公司,靠塔茜。勃兰德发了大财,好莱坞也想邀请她来拍片。不过,当他们看到塔茜的面孔时,他们的热情却凉了半截;但是,她的票房价值,赋予了她不可抗拒的美丽。
萨姆与塔茜谈了五分钟之后,他知道了他该怎样来驾御塔茜了。
“使我感到万分紧张的,”塔茜在他们相会的第一个晚上坦率地说,“是我在那个大屏幕上将会是个什么模样。屏幕形象与我本身一样大小,而我长得很丑,不是吗?每一家电影制片厂都告诉我,他们能够使我看上去十分美丽,可是我认为,那纯粹是废话。”
“确实是废话,”萨姆说。塔茜吃惊地看着他。“不能让任何人改变你的形象,塔茜。他们会毁了你的。”
“啊?”
“在米高梅影片公同和丹尼。托玛斯订约的时候,劳伊。麦耶想为他的鼻子整一下容,但是,丹尼退出了这家公司。他知道,他要卖的,正是他本人。你现在也是如此——塔茜。勃兰德,你要卖的是你本人,并不是一个塑料制成的陌生人。”
“你是第一个如此对我开诚布公的人,”塔茜说道。
“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你结过婚了吗?”
“没有。”萨姆说。
“你爱抚弄异性吗?”
萨姆笑道。“从没同歌唱家搞过——我的五音不全。”
“你并不需要五音都全,”塔茜微笑了。“我很喜欢你。”
“你喜欢我,能和我拍几部电影吗?”
她看了他一眼,说道:“可以。”
“好极啦,我去和你的代理人签个合同。”
塔茜抚摸了一下萨姆的手,然后说:“你敢肯定你不爱搞点什么吗?”
塔茜的头两部电影的售票额便打破了记录,第一部被艺术科学院提名,第二部获得了奥斯卡金像奖。全世界的观众都在电影院门口排成长队想一睹塔荡的风采,聆听她那难以令人置信的歌声。
她多才多艺又富于幽默感,既能唱,又能演。她的丑陋,成了她的财产,因为观众由此认准了她。
但,塔茜。勃兰德也成了所有不能吸引人、不惹人喜爱、不招人思念的典型。
塔茜在演第一个电影时,嫁给了电彩中的男主角,重拍此片之后,她和他离了婚。在演第二个电影时,她又嫁给了电影中的男主角。萨姆听到了一些传说,说她的这次婚姻也正一天比一天地冷却。但是,好莱坞是闲话的温床。他对此并未加注意,更何况,他认为这一切与他自己毫不相干。
实际上,他错了。
萨姆在电话里同塔萌的代理人巴利。赫尔曼讲话:“怎么回事,巴利?”“塔茜对她的新片子,很不满意,萨姆。”萨姆真要发火了:“你算了吧!
塔茜对制片人、导演和拍摄的脚本,全都表示同意了。布景我们也已造好了。
也就是说,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开拍了。她现在跑不了啦。我要——“”她并不想跑开。“萨姆吓了一跳。
“她到底想干什么?”“她想要一个新的制片人。”萨姆对着电话大声嚷道:“她是怎么啦?”
“拉尔夫,达斯廷并不理解她。”
“达斯廷是最好的一个制片入了。她能得到这么一个制片人,真是她的福气。”
“你这话我完全同意,萨姆。但是他们无法配合在一起。如果不把他弄走,她就不演这部影片了。”
“她已签订了合同了呀,巴利。”
“我知道,亲爱的。你要相信我,塔茜十分尊重那个合同。但是需要她身体情况能够作到的时候。现在情况是这样:她一不高兴,精神就紧张;那么,她就几乎连台词都想不起来。”
“咱们回头再说吧。”萨姆很不客气地说了一句,砰地一声把电话挂上了。
这个该死的娼妇!她根本没有理由从这个影片中把达斯廷解雇掉。他或许曾拒绝和她上床睡觉,或者有过某种类似的可笑的事。他对鲁茜尔说:“让拉尔夫。达斯廷到这儿来一趟。”
拉尔夫。达斯廷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五十多岁。他开始是一位作家,最终成了一位制片人。他的电影饶有韵味,引人入胜。
“拉尔夫,”萨姆开始说,“我不知该怎么——”
达斯廷拉住了萨姆的手,说道:“不必说了,萨姆。我到这儿来,就是要告诉你,我要离开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萨姆问。
达斯廷耸了耸肩膀,说道:“我们的明星让母球撞了。她已另外找了一个人替她搔痒了。”
“听你这么说,她要调换你,是因为她已经有了人啦?”
“我的耶稣,你到哪儿去啦——到火星上去了吗?你难道没有读那些‘闲谈栏’吗?”
“我能不读就不读,没那闲工夫。那个男子是谁?”
“井不是男人。”
萨姆慢慢坐下来,说道:“你在说什么呵?”
“是塔茜影片的服装设计师。她的名字叫巴尔巴拉。卡特。”
“这件事你敢肯定吗?”萨姆问道。
“整个西半球不知道这件事的,恐怕只有你一个人了。”
萨姆摇了摇头。“我一直认为塔茜是很坦率的。”
“萨姆,生活就是自助餐厅。塔茜是个饥饿的姑娘。”
“嗯,我不会让一个该死的女服装设计师来承担这部四百万美元的电影的损失。”,达斯廷咧嘴一笑道:“你说的完全不对。”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塔茜的高调,有一部分就是说,没有在这个行业中给妇女以适当的机会。你的那个小明星现在已经成为一心从事女权运动的人了。”
“我不会那么干的。”萨姆说。
“随你的便吧。我愿意给你提点建议。因为,这是你完成这部电影的唯一办法。”萨姆给巴利。赫尔曼拨通了电话:“告诉塔茜,拉尔夫。达斯廷离开了这部片子。”萨姆说。
“她听到这话,会很高兴的。”萨姆咬了咬牙,然后问道:“她心目中有没有人来制作这部片子?”
“事实上她有人,”赫尔曼平静地说。“塔茜发现了一个很有才华的年青姑娘,她认为这个站娘已经作好准备来承担起这项重任了。何况又在你这样一位聪明人的指导之下,萨姆——”“少打官腔吧,”萨姆说道。“这是最后结论吗?”“恐怕是的,萨姆,很抱歉。”巴尔巴拉。卡特长得很漂亮,身段也很美。照萨姆看来,她也是很温柔的。萨姆看着她在他的办公室里的一张皮长沙发上坐下来,优雅地叉着两条好看的长腿。她说起话来,声音稍带沙哑,那也可能是因为萨姆存心想找出某种特征的原故。她用温柔的灰色眼睛把他打量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似乎处在一个可怕的地位,温特斯先生,我可无意使任何人失去工作。可是——”她无可奈何地把双手抬了起来——“勃兰德小姐说,只有我来作制片人,她才拍摄这部影片。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有一刹那,萨姆想把实情告诉她。但是,他只说了一句:“你对表演这一行有些经验吗——除了作服装设计师之外?”“我担任过接待工作,而且看过很多电影。”真可怕!“勃兰德小姐怎么会认为你可以作一部影片的制片人呢?”就象萨姆触发了一股暗泉那样,巴尔巴拉。卡特一下子活跃起来。
“塔茜和我对这部影片,谈论了很多。”她不再称“勃兰德小姐”了,萨姆注意到了这一点。
“我认为,这部片子的脚本,有很多地方是错误的。我把这些地方向她指出来,她同意了我的意见。”“关于创作一个脚本,你觉得你比获得过学院奖的作家知道的还要多一些吗?这位获奖作家可创作过好儿部成功的电影和百老汇戏剧呢。”“噢,不是那样,温特斯先生!我只是说,关于妇女,我知道的更多一些。”灰色的眼睛这时更严肃了,说话的声调也比较坚定了。“男人们经常写妇女的角色,你不认为那很可笑吗?只有我们才知道我们是怎么想的。这一点你能理解吗?”
萨姆有点厌烦了。他知道,他得要聘任她,为此他痛恨自己。但是,他在经营一个电影制片厂,他的工作是要让那部影片摄制出来。如果塔茜。勃兰德想让她宠爱的松鼠来作这部影片的制片人,萨姆也要开始去订购核桃。因为塔茜。勃兰德主演的影片,意味着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能赢得两千万到三千万美元的利润。除此之外,巴尔巴拉。卡特实际上不会作出有损于这部影片的任何事情。至少现在作不出。何况现在已开机在即,不允许对拍摄工作再作巨大的改变了。
“你已经把我说服了,”萨姆不无讽刺意味地说。
“你得到了这个工作。祝贺你。”第二天上午,《好莱坞报道》报和《杂谈》报都在头版上宣布了这样的消息:巴尔巴拉。卡特出任塔茜。勃兰德主演的新片的制片人。
在萨姆正要把这些报纸往他的字纸篓里扔的时候,报纸下部一个小栏目撞进了他的眼睛:“托比。坦波尔与达霍馆店娱乐厅签约”。
托比。坦波尔,萨姆想起了那个身穿军服的热切的青年喜剧演员。萨姆一想到这个年轻人,不由得脸上挂上了—丝微笑。萨姆心里盘算着,如果坦波尔在城里演出的话,他要去看看他的表演。
他弄不清,为什么托比。坦波尔从来没有和他联系过。
第十三章
说来奇怪,托出。坦波尔登上明星宝座该归功于米莉。在他们结婚之前,托比只是一个不难找到的奋发有为的喜剧演员。等他们结婚之后,却加进去一个新的成分:仇恨。托比被迫与他所看不起的姑娘结了婚,他窝着一肚子的愤怒,他恨不得亲手把她掐死。
尽管托比并没有觉察到,但米莉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忠实的妻子。她崇敬他,尽一切努力来讨他的欢心。
她把在本尼迪克特山谷的家,收拾得干净漂亮。但是,米莉越是努力取悦于托比,托比越讨厌她。他经常对她百般挑剔,却敬而远之。但他很谨慎,凡是能够把她惹翻,以至使她可能去找艾尔。凯鲁索的事,他就绝不会说或者绝不会做。使托比终生难忘的,是那根用橡皮包着的铁棍抽打他胳膊时,给他带来的无比痛苦;还有当凯鲁索说,“如果你伤害了米莉……”的时候,凯鲁索的那一张面孔。
由于托出无法对他的妻子发动进攻,他就把他的愤怒转向了观众。如果当托比在舞台表演的时候,有人敲了敲盘子、站起来到盟洗室去,或者胆敢交头接耳,那么,这个人必然成了当时当刻托比以粗鲁语言攻击的目标。托比会令人震惊地以他那天真的魔力对这个人攻击到底,结果观众还会为之赞赏。甚至当他嘲弄一个倒运的受害者时,人们往往大笑直至喊叫起来。他那天真无邪的面孔与他那俏皮滑稽的声调相映成趣,使他成为一位具有不可抗拒力的演员。总之,他能以最粗俗的话语讽刺挖苦,却又能避开人们的责备,这实在已成了托比。坦波尔与众不同的特色。在他的那些受害者中,从来没有谁会认为托出说的话有一句是当真的。如果说托比以前只是一个大有前途的年青的喜剧演员,现在他已成为娱乐圈子里谈论的中心了。
克里夫敦。劳伦斯从欧洲回来,令他吃惊的是托比竟会和一个歌舞女郎结了婚。显然这是不相称的。但是,当他问到托比的时候,托比却望着他的眼睛,说:“怎么给你说呢,克里夫?我遇到了米莉,爱上了她,情况就是这样。”
似乎不完全是真情。其中有某种因素使这位代理人迷惑不解。
有一天,克里夫敦再他的办公室里对托比说道:“你确实是越来越红啦,我已在雷乌宾馆给你订了一个四周演出的合同。每周两千美元。”
“那个巡回演出怎么样了呢?”
“忘了它吧。拉斯韦加斯愿付十倍的报酬,人人都想,看看你的表演呢。”
“取消了拉斯韦加斯的合同,我去巡回演出。”
克里夫敦吃惊地看看托比。“可是拉斯韦加斯——”
“我愿意巡回演出。”
托比的话音里带有一种克里夫敦。劳伦斯从前未听到过的语调。那不是傲慢,也不是暴躁;而是这两者以外的某种东西。是一种深沉的、抑郁着的愤怒。
可怕的是,这样的语调从这样一张脸上吐露出来时,它反而比以前显得更为亲切、更充满了稚气。
从那以后,托比总是在巡回演出的路上。这是他逃避他那监狱的唯一办法。他在夜总会里演出,在剧院里演出,还在大会堂里演出。当这些合同到期了,他就缠着克里夫敦。劳伦斯给他订高等院校的合同。任何地方都行,只要能躲开米莉。
能够与热情、诱人的女人睡觉的机会太多了。每个城镇都一样。女人们在托比演出之前或演出之后,追到他的化妆室里等他,有的甚至站在他旅馆的门廊里等他。
托比一个也不与她们睡觉。他一想起艾尔。凯鲁索对他说的话,你确实是个容易引女人上钩的驴……
我不会伤害你……你是我的朋友,只要你很好地对待米莉……他就不禁不寒而栗。
托比拒绝了所有女人。
“我很爱我的妻子,”他会羞答答地这么说。她们都相信了他的话,并且更敬重他了。他的话传开了。这正中他的心意,他正要把这话传开:托比。坦波尔的的确确不爱胡来;他是个真正顾家的人。
但是,那些可爱的,已达婚龄的姑娘们,总是跟在他的后面。托比越是拒绝她们,她们就越是追求他。事实上托比也多么渴望得到一个女人,以致他经常处在自身肉欲的痛苦之中。有时他工作起来都感到困难。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想到那些愿意和他睡觉的美丽姑娘。他咒骂命运,他对命运感到无比愤怒。
尽管托比得不到性的满足,这种欲望总是闷在他的肚子里。但是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巡回演出完毕回到家,—见到米莉,他的性欲就会马上烟消云散。而米莉却总是等待着他,热情而又可爱,准备由他摆布。但是,她是他的敌人—一托比认为——于是,她越是那样对待他,他更瞧不起她。他强迫自己和她睡觉,但是,他满足的不是别人,而是艾尔。凯鲁索。只要托比和米莉在一起,一种粗暴和残忍会迫使她痛苦地喘不过气来。他假装认为,那是她欢快的声音。他越来越凶猛了,直到最后……他不是在做爱,而是在做恨。
一九五○年六月,朝鲜战争爆发了。杜鲁门总统命令美国军队开进南朝鲜。不论世界其他地方对此事持什么态度,对托比来说,朝鲜战争是件大好事。
十二月初,《剧艺日报》上刊登了一篇报道:鲍伯。霍普已作好准备,要对美国在汉城的驻军,作一次圣诞慰问演出。托比读了这则报道后半分钟,就打电话给克里夫敦。劳伦斯商讨此事。
“你让我参加这次慰问演出吧,克里夫。”“为什么呢?你已经三十岁啦。相信我吧,亲爱的孩子。那些演出并不是闹着玩的。我——”“我不管他是不是闹着玩,”托比在电话里大声嚷道,“那些兵士们正在外面冒着生命的危险。最低限度我能让他们大笑几次,也很好嘛。”托比的这一侧面,是克里夫敦以前所不曾了解的。他受到了感动,心里很高兴。
“好吧。如果你这种感情很强烈,我看看我能作点什么。”克里夫敦应允他。
一小时后,他给托比回了电话。
“我已同鲍伯谈了,有你参加,他感到很高兴。可是,如果你要改变主意的话——”“不改变主意,”托比说着就把电话挂上了。
克里夫敦。劳伦斯久久地坐在那里,心里想着托比。
他为托比感到骄傲。托比是一个了不起的人,能作他的代理人,克里夫敦。劳伦斯感到无比幸福,同时也为能协助托比开拓他的远大前程而由衷欣喜。
托比在釜山、大丘和全州等地进行了演出,在兵士们的笑声中他寻求到了安慰,米莉已日复一日地在他的心中淡忘了。
圣诞节过去了,托比没有回家。他又到关岛去了,那里的年轻人都很喜欢他。继之他又到了东京,慰问了住在军队医院里的伤病员。但是最终,他还得回家去。
四月份了,托比在中西部十周巡回演出结束返家的时候,米莉在飞机场接他。她的第一句话是:“亲爱的——我要生个孩子了!”他瞧着她,直发愣。她误解了他的感情,认为那是幸福的表现。
“多妙啊!”她大声说。“你看,如果你出门在外,我们的婴儿将给我作伴儿。我盼着生个男孩儿,这样,你就可以领着他去打垒球了。而且……”托比根本没有听见她后面嘟嘟嚷嚷说的那些傻话。她的话仿佛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托比原本以为他总有一天会有办法逃掉。他们结婚刚刚两年,但看起来却象过了几百年。现在又出现了这样的情况。米莉决不会放他走掉小孩要在圣诞节左右降生。托比已经做好了安排,随一个演出队到关岛。米莉临产前他要外出,艾尔。凯鲁索是否会同意,这他可搞不清楚。只有一个办法,托比打电话给拉斯韦加斯。
他立刻听到了凯鲁索那高兴的而又熟悉的声音,“嘿,小伙子,听到你的声音,我很高兴。”
“听到你的,我也很高兴,艾尔。”
“我听说你要当爸爸了。你一定非常激动。”“激动这个词儿还不够,”他实话实说。他使他的声音中带有谨慎担心的味道。“我现在给你打电话,正是为了这个,艾尔。孩子在圣诞节前后就要降生了,可是——”他必须谨慎。“我不知该怎么办。我想在孩子降生时留在家里,和米莉在一起。可是,他们要我回到朝鲜和关岛去慰问军队。”
半天对方没有说话。“这倒是个难题。”
“我不愿意让我们的兵士们失望,可是,我也不愿意让米莉感到失望。”
“是啊。”又停了半天。然后,“我告诉你,我的想法,小伙子。我们都是优秀的美国人,是吗?
那些兵士们在那里为我们打仗,是吗?“
托出全身突然感到了松弛。“当然。可是我不想去——”
“米莉没有问题,”凯鲁索说道。“女人总是要生孩子的。你到朝鲜去吧。”
六个礼拜后,圣诞节前夕,托比在釜山美军驻地,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离开舞台时,有人交给他一份电报。米莉在生产一个死胎时,死去。
托比自由了。
第十四章
一九五二年八月十四日,是约瑟芬。津斯基十三岁的生日。她接受玛丽。罗。肯尼文的邀请,去参加一个舞会。玛丽。罗。肯尼文的生日也是这一天。约瑟芬的母亲禁止她去。“那些人都是可怕的家伙,”津斯基太太劝告她的女儿。“你留在家里学习圣经,这要好得多。”但是,约瑟芬不愿意留在家里。她的朋友并不可怕。
她希望能通过一些事,让她母亲明白这一点。等她母亲一离开家,约瑟芬就把她给人家看孩子赚的五个美元拿上,到镇上去了。在镇上她买了一身漂亮的白色游泳衣,然后,直奔玛丽。罗的家。她有一种预感,这将是奇妙的一天。
玛丽。罗,肯尼文居住的,是石油界巨宅中最漂亮的一座。她家里到处是古代文物、贵重的装饰、挂毯和漂亮的绘画。场院中有客舍、马厩、一个网球场、一条私人飞机的起落跑道和两个游泳池。那个大的游泳池,供肯尼文一家和他们的客人使用;后面一个小的游泳池,供工作人员使用。
玛丽。罗有一个哥哥,名叫大卫。约瑟芬常常见到他。在约瑟芬所见过的男孩子中,他要算最漂亮的一个了。他个子很高,肩膀宽宽的,长着一双逗人的灰色眼睛。他是全美足球中卫,并获得罗兹奖学金。玛丽。罗还有一个姐姐,名叫贝特。她在约瑟芬还很小的时候就死去了。
今天,在这个舞会上,约瑟芬总在四下里寻找,希望能找到大卫,但没有找到。过去,大卫好几次停下来和她搭话,但是,每次她都红着脸站在那里,一声不言语。舞会开得很成功。男孩女孩共有十四个。他们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有烤牛肉、有鸡、有干辣椒拌土豆沙拉,还有柠檬汽水等,这些都是由穿着制服的侍役和侍女们端到凉台上来的。饭后,玛丽。罗和约瑟芬打开了她们的礼物,此时,所有人站在周围,评论这些礼物。
玛丽。罗说道:“咱们都去游泳吧。”大家赶快跑到更衣室,更衣室就在游泳池旁边。约瑟芬换上了她新买的游泳衣之后,她感到,她从没有这样高兴过。她正同她的朋友们一起度过这美好的日子。她成了他们当中的一员,分享了周围一切的美。没有一点不惬意的地方。她希望能让时间停止不前,把这一天冻结起来,以便使它永远过不完。
约瑟芬走出来,走在大太阳下。当她往游泳池那里去的时候,她开始注意到别人都在注视着她。
姑娘们的目光可是公开的嫉妒;而男孩子们则隐蔽地偷眼相看。最近这几个月,约瑟芬的身条明显地成熟起来了。她的胸部坚实而又丰满,把她的游泳衣高高地支撑起来。她的臀部显示着一个少女柔美多姿的曲线。
约瑟芬一头扎入水中,和别人一起游了起来,“我们来玩马可波罗游戏吧。”一个人喊道。
约瑟芬很喜欢玩这个游戏。她很爱紧闭着双眼在温暖的水中游动。她喊:“马可!”其他人就会回答:“波罗!”然后,约瑟芬就会在他们游开之前,追踪着他们的喊声,潜入水中,直到她捉住一个为止。之后,被捉的这个人再去捉别的人。
他们开始玩这个游戏。萨塞。托平先喊“马可”。她喜欢鲍伯。杰克逊。她跟在他的后面追,但是,她捉不到他。结果,她捉住了约瑟芬。约瑟芬紧紧地闭上双眼,注意听着拨刺水的声音。
“马可!”她喊。
只听见大家齐声喊道:“波罗!”她扎了个猛子向离她最近的那个声音抓去。她在水底下四处乱摸,一个人也摸不着。
“马可!”她又一声喊。
这次又是一个齐声“波罗!”她再盲目地一抓,又抓了个空。他们比她游得快,这她倒不在乎。
她只希望这个游戏永远进行下去,就象她盼着这一天永远过不完一样。
她站住不动,想听听有没有泼水声和哧哧地笑声,或那怕小小的嘟嚷声。她闭着双眼,伸直双手在游泳池里游动,一直游到台阶那几。她上了一个台阶,以便使她自己的拨水声静下来。
“马可!”她喊。投有任何回答。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马可!”寂静。似乎她正独自一人站在一片温暖而又潮湿的沙漠里。他们给她设下了圈套。大家讲好,谁也不回答她。
约瑟芬微笑着睁开了她的双眼。
她一个人站在游泳池的台阶上,感到身子不对劲,便低下头来查看,白色游泳衣的下部染上了红色,一道稀稀的血流,正从她的两条大腿之间往下淌。那些孩子们全都站在游泳池的边上,注视着她。她仰脸看着他们,心里非常苦恼。
“我——”她没有说下去,不知该怎么说好。她很快走下台阶,进入水中,以掩盖她的羞耻。
“我们在游泳池里不干那个,”玛丽。罗说道。
“波兰佬才那么干,”有人笑着说。
“嘿,我们去洗个淋浴吧。”
“对,我也觉得很讨厌。”
“谁愿意再在‘那’里边游泳?”约瑟芬把双眼闭上,任凭她们往淋浴室走去,只把她留下来。她站在那儿,双眼紧闭着,两腿紧紧夹在一起,试图阻住那股可耻的血流。在此之前她从未来过月经,这次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她们也许过一会儿还会回来的,告诉她,她们只不过是逗着玩呢。她们仍然是她的朋友,幸福决不会中止。她们会回来并说明,那只是一场游戏。说不定她们已经回来了,并且准备玩了。她紧闭着双眼,小声嘟嚷道:“马可!”她的回声消失在下午的空气中。她不知道她闭着双眼在水中站了有多久。
“我们在游泳池里不干那个。”
“波兰佬才那么干。”
她的头开始疼起来,疼得很利害。她感觉有点恶心,而且,她的胃突然痉挛起来。但是,约瑟芬知道,她必须闭着双眼站在那儿不动,等待她们转回来,并且告诉她,她们在开玩笑。
她听见她的上面一阵脚步声和哗哗声。她知道,一切又会很好了。她们回来了。她睁开了眼睛,仰脸一看。
大卫,玛丽。罗的哥哥正站在游泳池的边上,手里拿着一件厚绒布做的浴衣。
“我为她们抱歉,”他说,声音很严肃。他把浴衣递过来。“上来吧,把这件衣服披上。”
但是,约瑟芬闭着双眼站在那儿。有点发僵。她想死,越快越好。
第十五章
萨姆。温特斯正交好运。万众争看塔茜。勃兰德的电影,情景实在感人。当然,部分的原因是由于塔茜竭尽全力以证实她的抉择是对的。但是,不管什么原因,巴尔巴拉。卡特已一跃而为本年度最红的新制片人。对于服装设计家们来说,这一年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一年。
泛太乎洋公司摄制的电视剧,水平不错,《我的仆人礼拜五》是其中最大的一部。电视播放系统正与萨姆谈判关于这一系列片的新的五年合同。
萨姆刚准备吃午饭,鲁茜尔匆匆进来说:“他们刚刚捉住了一个人。这个人正在道具库放火。他们马上把这个人带到这儿来。”这个人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响地面对着萨姆,电影制片厂的两名警卫站在他的后边。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恶意。
萨姆还没有完全从惊愕中苏醒过来。
“为什么?”他问道。“看在上帝的份上——到底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要你的那点破施舍,”达拉斯。伯尔克说。“我痛恨你,痛恨这个制片厂,痛恨整个这个腐朽的行业。是我创造了这一行业,你这狗娘养的。这个鬼城市里的电影制片厂,有一半是我花钱建的。现在你们人人都在我身上发了财。你为什么不给我一部影片来执导,倒真象那么一回事似地争着买我的那一大堆操他妈的谁也不相信的故事,你们就这样打发我?你还可以从我的手里买电话号码簿呢,萨姆。我不希罕你的任何恩赐。——我要的是工作。你想让我死于失败。你这个吊货,为了这个我永世也不会原谅你。”
他们把达拉斯。伯尔克弄走之后很久,萨姆坐在那儿一直想着他。他回想起达拉斯创造过的一些伟大的业绩,拍摄的那些了不起的影片。在任何其他的行业中,他都会成为一位英雄,成为董事会的主席,或者以优厚的退体金和崇高的荣誉而告退。
但是,这就是电影界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现实。
第十六章
五十年代初期,托比。坦波尔获得的成功一天比一天大。他在第一流的夜总会里演出——芝加哥的巴黎大厦、费城的拉丁俱乐部、纽的的科巴卡巴纳,还在福利医院和儿童医院演出,也为慈善事业演出——他可以为任何人、在任何地方、在任何时候演出。观众是他的生命。他需要观众的喝彩和热爱。他全身心地投入了表演这一行业。世界上正在发生一些重大事件,但是对托比来说,那些事件只不过是更有利于他的演出而已。
一九五一年,麦克阿瑟被解职时,说:“老兵们并没有死——他们只是在逐渐消逝。”托比说。“耶稣啊——我们必须应用同样的术语。”一九五二年,当氢弹投下来的时候,托比的反应是:“这不关我的事。只是你们应当赶在我在亚特兰大的开演式上就好了。”当尼克松带着爱犬发表演说时,托比说道:“我马上投他的票。并不是赞成尼克松——而是投小狗一票。”艾森豪威尔当了总统,斯大林死了,年青的美国戴上了大卫。克里基特式帽子,还有蒙哥马利出现了抵制公共汽车的民权运动。
这一切事物,都是托比表演的素材。
当他以令人迷惑的天真表情,睁大眼睛表演一个精神抖擞的人物时,观众都会大声喊叫起来。
托比的一生,都善于说一些极为风趣的话。
“……所以他说:”请等一等,我戴上了帽子才能跟你走……‘“,还有,”……说真的,那个东西看着真美,我自个儿吃了半天了。“还有,”……那是个卖迷幻药的商店,但是,他们非叫我……“,还有,”……我本该当一名私人侦探……“,还有,”……现在我追上你啦,可是,没有船……“,还有,”我的运气好。我得到了能吃的那一部分……“等等,等等。观众听了都会大笑不止,直至大声喊叫。他的观众很喜欢他,他也靠观众的喜爱而声名大振,并且越爬越高。
但是,托比始终难免有一种深深的坐卧不安之感。他不断寻求更多的东西。他永远不能知足常乐,因为,他总是生怕漏掉了某一个较好的舞会,或者疏忽一个在较好的观众面前表演的机会,或者与一个更美的姑娘接吻的机会。他频繁地调换姑娘,就象换洗衬衫那样。经过了与米莉的这段经验之后,他害怕跟任何一个姑娘陷得太深。他想起他进行低级巡回演出时的情景,想起他怎样妒忌那些乘豪华轿车带着漂亮女人的大演员。他现在也能作到这一切了。但是,他现在还同他以前那时一样地寂寞。是谁曾经这么说过:“等你到达目的时,一切也就平平了……”
他致力于使自己成为第一流的明星,他也知道,他会作到的。他唯一的遗憾,是他的母亲不能亲眼看到她的预言实现了。
唯一能使他回想起他母亲的,是他的父亲。
底特律的私人养老院,是一座上个世纪的破旧的砖构建筑。从墙壁里渗透出衰老、疾病与死亡的气味。
托比。坦波尔的父亲已经息过一次中风,现在几乎象植物人一样,无精打彩、麻木不仁。他的心里除了盼着托比来看望之外,什么也不想了。托比站在收养他父亲的这家养老院的大厅里。大厅又脏又黑,地上铺着绿色的地毯。护士和院里同住的人,都很崇敬地挤在托比的周围。
“托比,上礼拜我看见你在哈罗德。霍布森的表演了。我认为你太了不起了。你怎么能想出那么多聪明的话来说呢?是怎么想出来的?”
“那是我的作家想出来的。”托比说。对他的谦虚,大家笑了起来。
一个男护士推着托比的父亲,沿着廊子走了过来。他父亲刚刮了脸,头发也梳理得很油亮。他还让人家给他换上一身新衣服,为了接待他儿子的探望。
“嘿,这简直是美男子布龙麦尔!”托比叫道。大家都扭过脸来,羡慕地看着坦波尔先生。他们盼望,他们也能有象托比这样一个了不起的、有名的儿子来探望他们。
托比走近他的父亲,探身去拥抱他一下。
“你想哄谁呢?”托比问道。他指着那个男护士,说道。“你应该推着他走,爸爸。”
大家都笑起来,心里记下了那些妙语。这样,他们可以告诉他们的朋友了,他们听到了托比。坦波尔说了些什么。“那一天,我和托比。坦波尔在一起,他说……”
“我站在托比的身边,就跟我站在你身边这么近,我听他说……”
他站在中间,逗他们乐,温和地拿他们取笑。他们都很喜欢这样取笑。他嘲弄他们的性生活,嘲弄他们的健康以及他们的子女。结果他们对他们自己的一切事儿也都感到顶好笑了。
最后,托比悲伤地说:“我很不愿意离开你们。你们是我这些年来遇到的最好的观众了。”——他们也绝不会忘了这件事——“但是,我必须单独和爸爸谈一会儿。他答应也要给我说一些新的笑话。”
他们有的微笑,有的大笑,大家都很敬爱他。
托比和他父亲单独在那间不大的会客室里坐着。这间屋里也有死亡的味儿,不过,托比心里暗想:“这种地方本来就是这样的,不是吗,死神?”这里到处都是风烛残年的,被人认为是碍事的父亲和母亲。他们都从家里的小卧室里被弄了出来,从饭厅和会客室里被弄出来。因为在那里,一旦有客人来访,他们是形成一种困窘局面的因素。他们被他们的子女们或侄儿侄女们送到这个养老院里来。“相信我吧,这完全为了你们好,爸爸,妈妈,叔叔舅舅,婶子舅妈。你们将和很多和你们年纪差不多的好人在一起。你们随时随地都是伴侣。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他们的真正意思是:“我要把你们送到那里去。和所有其他无用的老朽一起死掉。在家里你们在桌子旁会唠唠叨叨地一遍又一遍地讲着相同的故事,纠缠着我们的子女,弄湿了你们的床铺,这会使我实在感到难以忍受。”爱斯基摩人在这一方面表现得更为坦率。他们干脆把老人送到冰上,扔在那儿不管了。
“你今天来,我真高兴,”托比的父亲说。他的话说的很慢。“我想和你谈谈。我听到了一个好消息。隔壁的阿尔特。赖利昨天死了。”托比瞧着他。“这怎么是个好消息?”“这就是说我可以搬到他的那间屋里了,”他的父亲作了解释。“那是个单间。”这就是年纪大的人想的事:活下去,依恋着残留的那点生物的舒适感。托比在这里看到了这样的人,其实他们死了比活着舒服,但他们宁愿活下去。“生日愉快,多尔塞特先生。假如今天您九十五岁了,您会感觉怎么样?”
“……我一想到我总算没有死,我就会感到美极了。”
最后,托比该离开了。
“我一有可能,我就回来看你。”托比许诺。他给他父亲—些现钱,并对所有护士和服务员,慷慨地给了小费。“你们好好照顾他,啊?我为了我的表演,很需要这位老人。”
托比走了。在他走出门的这一瞬间,他已把他们忘得精光。他想的是他那天晚上的演出。
但养老院却一连好几个星期,谈论的内容都是托比的这次来访。
第十七章
约瑟芬。津斯基长到十七岁,已经是得克萨斯州奥德萨城中最漂亮的姑娘了。金黄色的面孔晒得有点发红。长长的一头黑发,在阳光照耀下透着红褐色的光泽。深棕色的眼睛里泛出金黄色的斑纹。她的身段十分苗条动人;脉部圆圆的,很丰满;挺直的背部往下慢慢变细,而腰部以下及臀部又逐渐变大。两条长长的腿,既匀称又漂亮,呈现出一种性感的美。
约瑟芬和那些石油行业里的人已不再有什么交往了。她和非石油行业里的人在一起。放学之后,她在一家有名气的汽车餐馆里当女招茵。这家饭馆名叫“金色侠盗‘。玛丽。罗和萨塞。托平以及她们的朋友们,常来这里约会。约瑟芬总是客客气气地和她们打招呼;但一切都已改变了。
约瑟芬总感到有些不宁。她渴望着得到某种东西,尽管她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但确实是有的。
她想离开这个卑鄙的城市,但,她不知道她到底想到什么地方,或者千什么。由于想这些想得太苦了,她的头又疼了起来。
她曾跟十几个不同的男孩和男人一起出去。她妈妈最喜欢的是华伦。霍夫曼。
“华伦会成为你的好丈夫。他很讨人喜欢地按时到教堂作札拜。作为管子工,挣的钱也不少。他爱你都快发疯了!”
“他都二十五岁了,而且也太胖。”
她母亲打量了约瑟芬一下,说道:“可怜的波兰姑娘,别在鸡蛋里挑骨头啦。在得克萨斯,在哪儿也找不到这样的人。不要再愚弄你自己啦。”
约瑟芬答应华伦。霍夫曼每个礼拜带她去看一次电影。华伦把她的手握在他那又多汗又多老茧的大手心里,而且在整个看电影过程中不断地捏着它。约瑟芬几乎不予注意。她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上发生的事。在屏幕上她看到和她一起成长起来的漂亮的人物和美好事物所构成的世界的延伸,只不过它显得更广大,也更激动人心。在她心灵深处,她隐隐觉得,好莱坞可以给她提供她所需要的一切:美、娱乐、笑和幸福,她知道,除了嫁给一个富豪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使她能够过上那样一种生活。而有钱的男孩子全都被有钱的女孩子们占了去了。
只有一个例外。
大卫。肯尼文。约瑟芬常常想到他。很久以前,她在玛丽。罗家里偷偷拍了一张大卫。肯尼文的快照。她把这张快照藏在她的衣橱里,什么时候她感到不愉快,她就拿出来看看。这张照片使她回想起了大卫站在游泳池的边上说,我替他们道歉。她那被伤害了的感情逐渐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他那温柔的热情。自从可怕的那一天,在他家的游泳池他给她拿了一件浴衣之后,她只看见过大卫一次。那次他正和他的家人坐在汽车里。后来约瑟芬听说,那次他是去火车站,到英国的牛津大学学习。这已是四年以前,一九五二年的事了。大卫每到暑假和圣诞节,也回家来。但是,他们从来没有碰到过。约瑟芬常常听见另一些姑娘谈论他。她们说,大卫除了从他母亲那里继承了家产之外,他的祖母还留给他五百万美元的有价证券。
大卫是她真正希望得到的人。但是,这绝不是一个女裁缝的波兰血统的女儿所能得到的。
约瑟芬并不知道大卫。肯尼文已经从欧洲回来了。七月一个礼拜六晚上很晚的时候,约瑟芬正在“金色侠盗”餐馆里干活儿。在她看来,奥德萨城几乎有一半人都跑到这个汽车餐馆来,用成加仑的拧檬茶、冰激凌和苏打水驱散暑热。约瑟芬正忙得不可开交,连休息一会儿的工夫也没有。
总是有成圈的汽车摆在这座霓虹灯照亮的汽车餐馆的周围,就象一群金属的动物在一泓神奇的水泉那几排成圈一样。约瑟芬端着一盘汽车快餐,里面放的是她已端了上百万次的客人经常点的奶酪、汉堡包和可口可乐,手里还拿着一张菜单,走到刚开到这里的一辆白色赛车的前面。
“晚上好,”约瑟芬高兴地说。“您想看一下菜单吗?”
“哈罗,新来的。”
约瑟芬一听是大卫。肯尼文的声音,心里顿时就砰砰地跳起来。他看上去和她所记得的一模一样,只是他似乎长得更漂亮了。现在看来他显得更成熟而稳重,这大概由于他在国外一段时间所形成的。萨塞。托平坐在大卫的身边,身穿华贵的丝织裙子和入时的衬衫,显得清爽而美丽。
萨塞说:“嘿,约茜,这么热的夜晚,你不应该再工作了,亲爱的。”
难道说约瑟芬真甘愿在这里干活,而不愿意到有空调设备的剧场去看戏?或者和大卫。肯尼文一起坐上赛车去兜兜风?
约瑟芬细声慢气地回答说:“这可以使我避开那些闹市,”她看见大卫。肯尼文正对她微笑。她知道,他是理解的。
他们走了之后很长时间,约瑟芬还在思念大卫。她反复重复着他的那句话:——“哈罗,新来的……
我要一份火腿夹心面包和一升啤酒——一杯咖啡吧。这么热的晚上喝冷饮不太好。……你喜欢在这儿工作吗?……我来付账……不用找零了。……又看到你了,真太高兴啦,约瑟芬——“她想从这些话中捕捉那潜在的含意和细微的不同,也许她还漏掉了几句呢。
也许,他不能当着萨塞的面说出什么话来。也许他根本就没有什么要和约瑟芬说的。但是,使她吃惊的是,他居然还记得她。
她站在这个汽车餐馆小厨房的洗涤槽前,怔怔地出神。这时,年青的墨西哥厨师巴科来到她的身后,说道:“你怎么啦,约瑟芬?你的眼神怎么那样呢?”
她很喜欢巴科。他不到三十岁,细高身条,黑黑的眼球,碰到火烧眉毛、人人都紧张不安的时刻,巴科仍会面带笑容,甚至开几句玩笑。
“那是谁?”
约瑟芬微微一笑。“没有谁,巴科。”
“好吧。有六辆车子开来要吃东西了。快点吧。”
第二天早晨,大卫打来了电话。约瑟芬还没有拿起电话机,就知道是谁打来的了。整整一夜,她都在想着他,无法摆脱。后起来这个电话就象是她的梦的延长。
他的头一句话是这样的:“你是个好坯子!我没在家的时候,你长大啦,成了一个妙龄美女啦。”
她听了这话,高兴极了。那天晚上,大卫带她去吃晚饭。约瑟芬原已经想好了一个比较偏僻的小饭馆,在这里,大卫也许不会碰到他的朋友。但,他却把她带到了他的俱乐部。在那里,每个人都在他们桌旁停下来打招呼。让人看见大卫和约瑟芬在一起,他不仅一点不感到难为情,反而似乎以她为伴而感到十分骄傲。她爱他正是为了这一点,也为了其他一百个理由。他的外表,他的文雅,他的理解,只要跟他在一起,心里就感到说不出的愉快。她以前从来不知道,象大卫。,肯尼文这样了不起的人,世上竟然存在。
每天,在约瑟芬工作结束后,他们总在一起。约瑟芬从十四岁那一年,就得竭力摆脱男子的追求了。因为他们对她的性欲常使她不安。男人总爱对她动手动脚,挤一挤她的胸部,或者用手掀一掀她的裙子。他们以为这是刺激她的一种办法,殊不知,这样做使她多么不愉快。
而她对大卫。肯尼文则完全不同。有时候他用胳膊搂住她,或者偶尔碰到了她,她的全身就会有一种反应。以前她和任何人接触时,从来都没有这种感觉。在她见不到大卫的那些日子里,她除了大卫之外,什么也不想。
她面对了这样一个事实:她爱上了大卫。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地过去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约瑟芬清楚地感觉奇迹已经发生了。大卫也爱上了她。
他和她讨论了他的一些问题,以及他与家庭的一些分歧。
“妈妈想让我把事业接过来,”大卫告诉她说。“可是,我还说不好我这一辈子是不是就想那样过。”肯尼文财团除了一些油井和炼油厂,在美国西南部还有一个大养牛场,以及一系列的饭店、几家银行和一家大保险公司。
“你不能和你母亲说,你不能接过这一切来吗,大卫?”大卫叹了—口气道。“你不了解我的母亲。”约瑟芬遇见过大卫的母亲。她的个头很小(她这么瘦小的身材竟能生出大卫来,似乎是不可想象的事),一共生了三个子女。在怀这三个孩子的期间及分娩之后,她的身体都是非常虚弱多病的,而且在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还得了心脏病。这些年中,她一再向她的子女们描述她尽遭受的苦难。她的孩子们长大后,对于他们的母亲为了把他们一个一个养育下来,曾冒了生命危险的事,全都深信不疑。这就使她得以牢牢地掌握住她的家庭,毫不吝惜地使用她的威力。
“我想过我自己的生活。”大卫告诉约瑟芬说。“但是,我不能干出任何伤害母亲的事。实际情况是——扬大夫认为她不会和我们再在一起生活多久了。”有一天晚上,约瑟芬向大卫诉说她想去好莱坞当明屋的梦想。他瞧着她,镇定自若地说:“我不会让你去的。”她听了,心跳得非常厉害。他们每在一起一次,他们之间的亲昵感情就更强烈一分。对约瑟芬的家庭,大卫毫不在意。他一点权势的概念也没有。但是一天晚上,在汽车餐馆却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那是将近关门的时候了。大卫坐在车里等着约瑟芬。
约瑟芬和巴科在那个小厨房里,匆匆地把最后那些盘碟放好。
“有约会,啊?”巴科说。
约瑟芬微笑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象过圣诞节—样。你那美丽的脸都发亮光啦。你替我告诉他,他真是一个幸福的人!”
约瑟芬微笑着说:“我会告诉他的。”由于一时冲动,她靠在巴科身上让巴科在她脸上吻了一下。过了一小会儿,她听到汽车引擎的发动声,随后一声喇叭的尖叫。当她紧忙转过身时,大卫那辆白色敞篷车猛撞了一下另一辆本的防护板,驶离了这家汽车餐馆。她疑惑不解地站在那儿,眼看着汽车尾灯消失在夜幕之中。
早晨三点钟,约瑟芬还在床上翻来疑去睡不着。她听见一辆汽车开到她卧室的门口。她赶忙从窗子那儿往外望。
大卫坐在方向盘后边,醉醺醺的样子。约瑟芬立即往睡衣上披了一件外套,走了出来。
“上车吧,”大卫命令她。约瑟芬打开丰门,坐在他的身旁。老半天没有谁说一句话。最后,大卫开腔了,但他的声音显得非常重浊,看来不只是因为他喝了威士忌。他窝着一肚子火。一种无比的狂怒使他的话说不出来,象放连珠炮一样。
“你并不属于我,”大卫说。“你是自由身。你喜欢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但是,你既然准备和我一道出去,我希望你不要和任何见鬼的墨西哥人接吻。你明白吗?”
她无可奈何地看了看他,然后说道:“我吻了巴科,那是因为——他说了几句话,这话使我很高兴。他是我的朋友。”
大卫深深吸了一口气,想压一下在他内心里难以平息的感情。“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活着的人。”
约瑟芬坐在那里等待着,她不知道接着还要出什么事。
“我有一个姐姐,”大卫说,“叫贝特。我——我很敬重她。”
约瑟芬影影绰绰还记得贝特,一个金发碧眼、细皮白肉的美女。以前,约瑟芬跟玛丽。罗玩耍时,常看见她。贝特死的时候,约瑟芬只有八岁。大卫那时一定十五岁左右。
“贝特死的时候,我还记得,”约瑟芬说。
大卫的下一句话,是一声惊雷。“贝特还活着。”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可是,我——大家都认为——那——”
“她在一家精神病院里。”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他的声音阴沉。“她被我家的一个墨西哥园丁强奸了。我住在大厅这边。贝特的卧室在大厅那边。我听见了她的呼喊,就赶紧跑到她的卧室。
那个人已经把她的睡衣扒下来了,而且——“他的声音发岔了。”我和他搏斗,一直到我母亲跑进来,并且叫来了警察,警察们来到了,把他关进了监狱。那天晚上,他在监狱里自杀了。贝特疯了。她再也不能离开那个地方。再也不能了。我无法告诉你,我是如何地爱她,约茜。我想她想得非常厉害。从那天晚上,我——我——我——我简直难以忍受——“
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我很难过,大卫,我能理解。你能把这件事告诉我,我很感谢。”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件事竟使他们两人的关系,更为密切了。他们谈论了他们以前从没有涉及过的事。约瑟芬把她母亲的宗教狂告诉了大卫。他微傲一笑说,“我有一个舅舅,一度也是这样,”他稍停了一下说:“他到西藏的某个寺院去了。”
“下个月我就要二十四岁了,”有一天,大卫告诉约瑟芬说。“肯尼文家的男人,到二十四岁就要结婚,这是这个家庭的传统。”她听了,心砰砰乱跳。
第二天的晚上,大卫有两张环球剧场的戏票。当他来找约瑟芬的时候,他说道:“咱们忘了这场戏吧,谈谈咱俩未来的事情好了。”
约瑟芬听到这些话,就知道,她以前所祈祷的一切现在都要成为现实了。她从大卫的眼神里可以看得出来。他眼睛里充满了爱和希望。
她说:“咱们把车子开到杜威湖去吧。”
她希望这是一个最富有浪漫色彩的求婚之夜。有一天这将会成为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讲给儿女们听的一件有趣的往事。她想把这一晚上的一分一秒,全都记在心里。
杜威湖的湖面并不大,距奥得萨城大约有四十英里。
这一夜夜色很美。上弦月洒下柔和的银光,天上星光闪动,湖面波光粼粼。空气中回荡着神秘世界中各种扰人的声响。这是宇宙中一个微观的世界。在这里,数以百万计的看不见的小动物,正在互诉情爱,在捕食,也许在被吞噬,也许在死去。
约瑟芬和大卫坐在车里,静静听着夜幕下的各种声音。约瑟芬瞧着他。他坐在方向盘后面,那张美丽的脸,热情而又真诚。她爱他,但从来没有象此时此刻爱他爱得这么深。她想作点什么使他感到奇妙的事,她想给他一种东西,使他知道她是多么对他有感情。突然,她想起来她该作什么了。
“我们去游一会泳吧,大卫,”她说。
“没带游泳衣呀。”
“那不要紧。”
他扭过脸来看着她,正要说话,但是,约瑟芬已经从车里出去,跑到湖边去了。在她开始脱衣服的时候,她听见他随后跟了上来,她纵身跳进温暖的水中。过了一会儿,大卫已在她的身边。
“约茜……”约瑟芬转过身去,扑进他的怀里。她周身都在如饥似渴地需要他。他俩在水中拥抱着,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冲动。可是他说,“约茜,咱们不能…”他因为想得到她而声音发堵。她抚摸着他说,“可以。哦,大卫,可以。”他们回到岸上,紧紧地搂着。两人结合在一起了,融入繁星与大地的柔和夜晚之中。
过了很长时间,大卫把她送回家。约瑟芬很晚才想起来,大卫还没有向她提出求婚的事。但那没有什么。他们共同分享的比任何结婚仪式更有约束力,明天他会向她求婚的。
第二天,约瑟芬一直睡到中午。她醒来时,脸上带着微笑。她母亲拿着一套很漂亮的旧结婚礼服走进她的卧室时,她微笑地看着她的妈妈。
“快去布鲁贝克尔商店去,给我买十二码薄纱。托平夫人刚把她的结婚礼服拿来。我必须在礼拜六以前给萨塞再做一套。她马上就要同大卫。肯尼文结婚了。”
大卫。肯尼文把约瑟芬一送到家,马上就去看他的母亲。她正躺在床上,她是个瘦弱的女人,原来长得也非常漂亮。
大卫走进他母亲那间灯光很暗的卧室时,她睁开了眼睛。她看见进来的是大卫,微笑起来。
“喂,儿子,你回来的这么晚。”
“我和约瑟芬出去啦,妈妈。”
她没有作声,只是用她那双智慧的灰色眼晴望着他。
“我要和她结婚,”大卫说。
她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不能让你做出那样的错事,大卫。”
“您并不真正了解约瑟芬。她是——”
“我知道她是一个可爱的姑娘。但是,她不适合作肯尼文家的媳妇。萨塞。托平将会使你幸福。
而且,如果你和她结婚,那会使我高兴。“
他握住她那柔弱的手说道:“我很爱您,妈妈。但是,我已经能够自已作出决定了。”
“你真的能吗?”她温柔地问道。“你做的事都是对的吗?”
大卫盯着她,她说道:“你能相信你的一切行为都很得体吗?大卫?你没有失去过理智吗?你不做可怕的——”
他把手缩了回来。
“你认为你所干的事都是聪明之举吗?儿子?”她的声音更加柔和了。
“妈妈,看在上帝的份上!”
“你对这个家庭已经做的够多的了,大卫。不要再进一步加重我的负担了。我恐怕再也承负不了啦。”他的脸色变白了。“您知道,我并不——我无法——”“你长大了,不能再离开我了。你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我想让你象个大人的样子。”他痛苦异常地说:“我——我爱她——”她忽然一阵抽搐。大卫把医生请来了。后来他和医生谈了谈。
“我恐怕你的母亲待不了多久了,大卫。”这样,大卫只好放弃了自已的决定。
大卫去看萨塞。托平。
“我已和另外一个人相爱了,”大卫说。“我母亲总是认为你和我—一”“我也这么认为,亲爱的。”
“我知道这样的请求是件可怕的事,可是——你是否愿意嫁给我直到——直到我母亲去世,那时就和我离婚?”
萨塞瞧了瞧他,温和地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大卫。”
他感觉到一种沉重不堪忍受的重担,终于从他的肩头卸了下来。
“谢谢你,萨塞,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她笑了笑,说道:“都是老朋友了,还说这个干什么?”
大卫刚一走,萨塞。托平就给大卫他母亲叫电话。她说了一句:“一切已安排就绪。”
有一件事是大卫。肯尼文事先没有料到的,那就是,在他把情况全部向约瑟芬解释清楚之前,她己听说即将举行婚礼的事了。当大卫赶到约瑟芬家时,津斯基太太在门口会见了他。
“我想见一见约瑟芬,”他说。
她瞧着他,眼睛里充满带有敌意的得意神情。
“我主耶稣将制服并杀死他的敌人,邪恶的人终将下地狱。”
大卫耐心地说:“我想和约瑟芬谈谈。”
“她不在家,”津斯基太太说。“她出远门啦!”
第十八章
从奥德萨经埃尔。帕索和圣贝纳迪诺到洛杉码的满是灰尘的长途公共汽车,在早晨七点时开进了好莱坞站,在瓦因大街停了下来。这一线全程共一千五百英里,两天的行程。在旅途的某个地方,约瑟芬。津斯基已经变成了吉尔。卡瑟尔。从外表看,她仍然是同一个人。但内心已起了变化。
她身上的某种东西已不复存在。笑声也消失了。
约瑟芬一听到那个消息,就知道她必须逃走。她开始心乱如麻地把她的衣物扔进一只箱子。她并不知道她要到什么地方去,到那里又千什么。但她只知道,她必须立即从这里走开。“
她走出了她的卧室,看到墙上挂着的那些电影明星的照片。就在此刻,她突然明白她该到哪里去了。两个钟头之后,她坐上了开往好莱坞的公共汽车。奥德萨以及在奥德萨的每一个人,都从她的心灵里退了下来。在公共汽车一阵风似地把她带向一个新的世界时,那些消失得越来越快。她努力使自己忘掉剧烈的头疼。也许她应该找个医生,看看她的头疼病。但是,现在她已经不在乎了。那已是她往事中的一部分了,她知道,所有都将会消失。从现在起,生活将是奇妙的。约瑟芬。津斯基已经死了。
愿吉尔。卡瑟尔永生。
第十九章
一桩父母之间的诉讼案;一名著名的影视明星的急性病变,美国总统当主宾,三件事千载难逢,却碰到了一起。于是托比,坦波尔成了超级明星。
华盟顿新闻俱乐部将要举行一年一度的招待宴会,主宾是总统。这是件十分有光采的事。副总统、参议员、内阁成员、大法官以及其他一切能够花钱买到票,托人情要到票或借机偷来票的人,全都来参加了。因为这件大事将作为国际要闻予以发布。当然了,宴会娱乐主持人的人选更成了头等的美缺。今年,美国的一名最佳喜剧演员被遇选出来担任娱乐节目的主持人。但他接受这一职务的一周以后,却因被指控为一个十五岁少女的父亲,这位喜剧演员不得不听从他律师的忠告,离开美国作不定期的休假旅行。宴会筹委会提出的另一位候补人,是一位著名的影视明星。他在宴会前一天夜里刚刚抵达华盟顿。次日下午,即宴会的当天,他的代理人,打电话通知大会,说:“这位演员因阑尾破裂,需紧急手术,已住进医院。”
离宴会开始只剩下六个小时了。筹委合成员个个心急火燎。大名鼎鼎的人物不是忙着拍电影、拍电视剧,就是离华盛顿太远,没办法一下赶到。候选人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个被划掉了。最后,临到末尾,人们才看到托比。坦波尔的名字。其中一位委员摇摇头,“托比。坦波尔只是夜总会里的一名小丑。他太放肆了。我们可不韵把他撒在总统面前。”
“如果我们让他收敛一点儿,他能行。”
筹委会主席环顾了一下周围,开口说:“诸位!我可以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而且,他目前正在纽约市区,一个小时就能到达这里。该死的宴会就在今天晚上!”
筹委会就这样选中了托比。坦波尔。
托比向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宴会厅扫视了一眼,心里说:“要是今天晚上在这里扔一枚炸弹,明天美国联邦政府,准保群龙无首了。”
总统坐在主席台的正中间。五六名特工人员站在他的背后。宴会正式开始前的紧张忙乱中,没有人记得把托比介绍给总统。托比若无其事。他想,总统总会记得我的。
他回想起他同宴会主席唐奈见面的情景。唐奈说:“我们喜欢你的幽默,托比。你挖杏人的时候,的确是很招人笑的。可是——他稍停了一停,清了清嗓子。今晚这里是一批敏感的人物。别给我捅娄子。不是说,他们经不住一点玩笑,而是,今晚这屋里所说的一切,都将通过新闻渠道,公诸于全世界。自然,咱们谁也不想有哪句话,使美国总统或国会议员难堪。换句话说,我们是想要你风趣一些,但我们可不希望你惹火了哪个人。”
“放心吧。”托比微笑说。
宴席的杯盏收拾起来了。唐奈站到麦克风前。“总统先生,贵宾们,我愉快地向大家介绍一下,我们今晚大会的娱乐主持人。我们的一位年轻的、最聪明的喜剧演员,托比。坦波尔先生!”
托比站起来向麦克风走去。响起一阵礼节性的掌声。
他看了看观众,然后转过身来看了看总统。总统是一位平易近人的人,是位务实主义者。他不相信所谓的大礼帽外交。“开诚布公。这是我们所需要的。我们必须放弃对计算机的依赖而凭藉我们的良知。”他在一次讲话时说:“当我坐下来同其他大国首脑举行会谈时,我喜欢不怕磨破裤子地与他们耐心磋商。”这句话成了他的一句名言。
这时托比望着美国总统开始说话了。他由于自豪、声音有些发闷:“总统阁下,今天我能在这里和一位全世界都向他屁股上插耳机的人,同登一堂,感到无限荣幸!”
一阵长时间的惊惶不安的寂静。然而总统咧开嘴笑了,狂笑起来。听众中也突然爆发出笑声和掌声。从那时开始,托比无往不胜。他嘲弄屋子里所有的参议员,最高法院成员,和新闻界的人物。大家喜爱他,他们跟着他乱嚷乱叫,因为他们知道托比的话,没有一句是认真的,听者从他那张满脸孩子气的、毫无恶意的嘴中吐出的戏谑的词句,使人感到分外有趣。那天晚上,外国使节也在座。
托比很象那么一回事似的,同他们用各国语言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然而大使们却向他点头赞许。托比是个白痴加学者。他满嘴胡诌一气。一会儿捧这个;一会儿骂那个。
漫无边际,滔滔不绝。可是怪就怪在,他的意思大家全能明白,他说什么,大家都能听懂,总之清楚极了。
托比受到全体的起立欢呼。总统走过去对托比说:“了不起!实在了不起,托比,星期一晚上我们在白宫设便宴,盼望……”
第二天,所有报纸都报道了托比的胜利。他的话被广泛的引用。人们请他去白宫逗乐。在那儿他更是出尽了风头。世界各处纷纷邀请他去作重要演出。在伦敦托比扮演智慧女神,为女王举行专场演出:人们还请他担任交晌乐团义演的指挥,并请他在国家艺术委员会任职。他常常同总统一起打高尔夫球,多次被邀请他去白宫赴宴。托比会见了许多议员、总督以及美国各大公司的老板。他越耍弄这些人,越讥讽这些人,这些人就越对他着了迷。他们喜欢托比在场,喜欢让他用尖刻的绝词梦语戏谑在座的所有人。甚至,同托比的友谊竟成为名门望族声名显赫的标志。
纷至沓来的邀请实在令人眼花缭乱。克里夫敦。劳伦斯同托比一样感到兴奋不已。克里夫敦的激动倒不是专门为了他的业务或金钱。托出。坦波尔是多年来他所遇到的最了不起的家伙了。在他眼里托比就是他自己的亲儿子。
他为托比的事业所花费的精力,要比为其他任何当事人都多得多。但,这是值得的。托比下了苦功,他的才能已显露出来,正象宝石一样熠熠发光。何况,托比知情答义,慷慨大方。在这一行业里,他的为人难能可贵。
“韦加斯的各家第一流的饭店都在拼命找你。”克里夫敦。劳伦斯告诉托比说,“不是为了钱,他们需要你,就是这么一回事!我的办公桌上还有福斯、寰球、泛太平洋几家公司的请柬——都是明星的角色。你可以旅游欧洲,随便到那家去客串拍片。你也可以在电视系统的任何一家公司拍电视片。而且你还照样可以每年挤出时间在韦加斯演出或拍一部影片。
“要是我拍一部自己主演的电视片能赚多少钱,克里夫?”
“我估计每周一小时的喜剧片,可以要到一万美元。
每周一片。他们保证和我们订两年的合同,甚至三年。如果他们迫切需要你,他们会自动找上门的。“
托比在长沙发上往后一靠,简直太心满意足了。一部片子一万。假定一年搞四十部,三年就是一百多万!他朝克里夫敦望了一眼。矮小的代理人,极力保持镇静,可是托比看得出他比他更热衷。他希望托比去搞电视。为什么不呢?那样一来,克里夫敦就可以从托比的智慧和汗水中抽取十二万美元的佣金。克里夫敦真的配得到这笔巨款吗?他可从来没有为生活所迫,在肮脏的小俱乐部里卖命干过苦力;没有碰到过观众里面那些醉鬼向他乱扔啤酒瓶子;更没有因为只能找那些下等的妓女,而被偏僻村庄里骗人的江湖医生,大敲竹杠。克里夫敦知道什么是蟑螂到处爬的屋子,油糊糊的食物,以及整夜坐在大篷车里的滋味。克里夫敦永远也不会懂得这一切。一位评论家说:“托比是一夜之间出了名的。”托比听后哈哈大笑。现在,他竟然可以坐在克里夫敦的办事处说:“我想拍一部自己主演的电视片。”六个星期后,联合广播公司和托比签订了这项合同。
“电视系统委托一家电影公司同你结算他们亏欠你的一笔款子。”克里夫敦。劳伦斯对托比说,“咱们的主意好极了。借此机会,我可以同他们谈成这部新片。”“哪家电影公司?”“泛太平洋。”托比皱了皱眉头。“萨姆。温特斯?”“正是。就赚钱来说,萨姆。温特斯可是这一行业里最精明的经理人了。何况,他手里正有一个最好的脚本《到西部去的少年》,他可以让你赚大钱!”托比说:“当年在部队里,我和温特斯打过交道。好吧,但是,他还欠着我一笔帐呢,这个狗娘养的。”克里夫敦。劳伦斯和萨姆。温特斯在泛太平洋制片厂健身房的蒸气浴室里,两个人一起吸着热空气里桉树叶的香气。
“这样的生活,也算可以了。”矮小的代理入不无感触地说。“谁还需要钱,干什么啊?!”萨姆咧嘴一笑。“咱们谈合同时,大概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克里夫?”“我不想惯坏了你,好孩子。”“我听说你替托比。坦波尔在联合广播公司谈成了一笔交易。”“对。一笔公司里最大的交易。”“你从什么地方提取演出结算后的那笔红利?”“唔,萨姆?”“我们可能感兴趣。我还可以附带谈一笔拍片的交易。我刚买到一部喜剧脚本,叫《到西部去的少年》。这件事还没有公开。我想托比演它再合适不过了。”克里夫敦。劳伦斯皱了皱眉头说:“叹,萨姆,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我刚和米高梅公司谈得差不多了。”“谈成了没有?”“恩,我已口头答应了他们。
我对他们说……“二十分钟后,克里夫敦。劳伦斯替托比。坦波尔搞到了一笔赚大钱的买卖。泛太平洋制片厂承接”托比。坦波尔电视剧专辑的制片业务;并请他出演《到西部去的少年》一片的主角。
谈交易的时间,也许还可以拖得更长一些,如果不是蒸汽浴室里热得实在叫人受不了。
托比,坦波尔的合同中,还附加了这么一个条件;这就是他不必参加排练。在排一些小品和群舞场面时,托比的替角将同其他明星一起合作。托比只在最后彩排和拍摄时才露面。这样,托比就可以使他的演出,总有一种新颖而又感人的色彩。
一九五六年九月,正式表演的那天下午。托比来到瓦因街的剧场。他先观看了排练。排练完之后,他替换下他的替角。这时剧场的气氛,突然热烈起来。托比简直演绝了,演得有声有色。当晚电视台播放了他的演出录相。四十万人收看了他的这场演出。电视剧就象是为托比专门制造的。在特写镜头里,托比的形象更招人喜爱了。人人都想在自己家的起居室里看到他。这次演出大获成功。他甚至把尼尔逊竞选总统的新闻报道都压下去了;托比稳稳当当地占据了各报的头版头条。
托比。坦波尔已经不再是一般的明星了。
他成了超级明星。
第二十章
好莱坞比吉尔。卡瑟尔梦想中的“影都”更为激动人心。她到处观看游览。见到明星们居住的那一幢幢气派壮观的住宅。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也可以在贝尔——艾尔或贝弗利山上有一幢自己的漂亮的住宅。目前,吉尔住在—所旧公寓里。这幢公寓是木结构的,外表极不美观的两层小楼。楼里面那十二间卧室就更蹩脚了。不过,她的房租并不贵。所以,她节余下来的两百美金完全够用了。房子建在勃朗森山上。离市中心区好莱坞和瓦因街只有几分钟的路程。到制片厂也非常方便。
这所房子还有一点足以吸引吉尔的地方,这就是,住在这里的十二名房客,全是打进电影界的人。他们有的正当群众角色或小角色;有的已从这一行业里退下来。那些退下来的老家伙,整天穿着泛黄了的衣服,卷着发卷,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衣服的袖口和边,都磨破了,皮鞋也磨得没法再擦亮。他们不仅老了,简直象是报废品。不过,楼里面有一间摆了一些破旧家但的公用起居室。一到晚上,大家都凑到那里,闲话一天的所见所闻。人入都替吉尔出主意,尽管他们的那些主意多半都是相互矛盾的。
“打进电影界的最好办法就是找一位喜欢你的助导。”宝贝儿,一位新近被电视公司解雇了的,愁眉苦脸的妇女,这样对她说:“助导是什么?”“助理导演。”声调里对吉尔的无知表示怜悯。“他是负责招聘临员的。”吉尔再不好意思问临员是什么意思了。
“你要是听我的话,你就去找一个好色的分派角色的导演。助导只能在他的那部片子里雇用你;分派角色的导演,可以派给你各种用场。”这是一位足有八十多岁,牙齿都掉完了的老太太,告诉她的。
是真的吗?听说他们大多数都搞同性恋。一个秃顶的演员问道。
“那有什么关系?我是说,如果能上去的话。”一个表情严肃、带眼镜,热衷于当作家的青年人,发表自己的看法说。
“从群众演员开始,怎样才能……”吉尔问道。
“譬如中心角色——”“得了,别惦记这个了。中心角色的登记册,早已登满了。而且,如果你没有特长,他们根本就不会让你登。”“我——很抱歉。特长是指什么?”“这就象,比如你是一个缺臂少腿的人,那就不是给你平常的工资,每天二十一美元五十美分;而是给你三十三美元五十八美分。如果你会玩牌或者能在牌桌上掷骰子,那就是二十八美元三十三美分;如果你会赐足球,打棒球,就是三十三美元五十八美分——也就是说,同截了肢的人一样多。如果你会骑骆驼、大象,那可以拿到五十五美元九十四美分。听我的话,别当群众演员。应该争取当一名小角色。
“我不清楚,它们之间有什么不同?”吉尔坦率的问道。
“小演员,只少能说上一行台词。群众演员是不许讲话的,除去发咿咿咿咿的声音。”“什么叫咿咿的声音?”“发咿咿声是为了制造背景上的音响效果。大家都‘咿咿,’就成了一片喧闹的声音了。”“你首先还得去找一位代理人。”“怎么个找法呀?”“他们的名字列在《银幕演员》刊物上。那是电影演员协会出的一种杂志。我屋子里有一本,我给你拿来。”他们全陪着吉尔把代理人的姓名录,从头到尾查找了一遍。最后缩小到十二个小的。大家一致认为,吉尔在大的代理人那里,根本没有任何可能性。
手里有了这份名册,吉尔开始逐个拜访。开头六名代理人,完全不愿答理她。她遇到第七位,那个人正准备离开办公室。
“对不起,”吉尔说。“我想找一位代理人。”他向她端详了一会说:“把你的文件包拿出来看看。”她茫然望着他。“我的什么?”“你一定是刚下公共汽车的。在这个城市里,没有本子是干不了活儿的,去照些相片。各种姿势。突出迷人的那些地方,要紧的是乳房、臀部……”吉尔在大卫。塞尔兹尼克制片厂附近的库尔维城找到一名摄影师。他收了她三十五美元,替她配备了一个文件包。一星期后她取了照片。看了这些照片她很高兴,她长得还很美的。照像机抓住了她的各种神态。脉脉含情……
娇嗔……可爱……性感。摄影师把照片订成一本活页的粘胶的相册。
“本子前边这块地方,”他向吉尔说明,“您可以记下您表演的成绩。”成绩,那可是后话了。
又过了两个星期,那份名单上的每一位代理人,吉尔都会见过了;或者是曾经设法去会见。但那些人对她丝毫不感兴趣。其中有一位代理人对她说:“昨天你是不是来过这里?宝贝儿”她摇了摇头。“没有的事。”“喂,她看上去和你一模一样。问题就在这里了。你们全都长得像伊丽莎白、泰勒、拉娜、透纳或爱娃、加德纳。如果你们到别的城里,随便找个其他的工作,他们都会争着要你们的。你们漂亮,你们凤骚,你们身段也妙极了。但是,在好莱坞,姿色已是市场上的滞销货了。漂亮的姑娘从世界各地跑到这里,她们有的在中学演戏时当过主角;有的在评选美女时得过奖;有的是听男朋亥说:”她们该当个电影明星。‘就来了。结果,呸!成千上万的漂亮姑娘,都堆在这里。结果都没事儿干。相信我的话,宝贝儿。昨天你肯定来过我这里的。“房客们又帮助吉尔开了一张新的代理人名单。这些代理人的办公室更小了,都设在房租低廉的地区。结果仍—样。
“等你有点演出经验后再来,孩子。你有个模样儿。
依我看,你准可以成为嘉宝以后最伟大的明星。但是,现在我可不能为证实这点而浪费我的时间,来替你找门路。你自己先试着搞出点名堂来。我就做你的代理人。“”如果没有人给我工作干,我从哪儿弄出点名堂来呢?“他点点头,”对。这正是问题所在。不过,这全凭碰运气了。“
吉尔的名单上,只剩下一家代理人了。这是好莱坞大街上,五月花咖啡店里同吉尔坐在一起的一个姑娘给介绍的。登宁代理处是在一片住宅区外面的一所小平房里。吉尔用电话预约了谈话的时间。一个女人告诉她,你六点钟来吧。
吉尔看到这个小办公室,原来是一家人家的起居室。
—张斑斑点点的旧桌子上乱堆着一些文件。一张仿皮沙发用白胶布条东粘西补着。三张花呢面的椅子,凌乱地摆在房间里。一个又高大,又笨重的麻脸妇人,从另一间屋里走了出来,对她说:“哈喽,有何贵干?”“我叫吉尔。卡瑟尔。我是和登宁先生约好了的。”“登宁小姐。”那妇人说:“这就是我本人。”“哦,”吉尔惊讶着说。“对不起。我以为——”那妇人的笑声热情而又友好。“没关系。”“但是这确实是有关系。”吉尔暗自思忖着,突然她涌起一种兴奋感。
哎呀,她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找一位女代理人呢!这种人以前一定也经受过一些创伤。她会理解一个刚起步的年轻女子的处境。她会比任何男人都更富于同情心……
“我看你带着文件包,”登宁小姐在说话。“能让我看看吗?”“当然可以。”吉尔说着递给了她。
那妇人坐下来打开文件包,开始一页一页地翻阅,同时点着头表示赞赏。“你很上相。”吉尔不知说什么是好。“多谢!”那位代理人端详着吉尔一张穿游泳衣的照片。“你的身段很好。这很重要。你从那里来的?”“德克萨斯州的奥德萨。”吉尔说。“你到好莱坞多久了,吉尔?”“大约两个月”。
“你找过多少代理人?”吉尔脑中闪过说谎的念头。但是当她看到那位妇人眼一中充满同情和理解,她说,“我估计有三十多了。”“代理人笑了起来,”所以,最后你才降格以求,到罗丝。登宁这里来的。呃,你可能会更倒霉,因为我不是米高梅,也不是威廉。莫理斯……但是,我能够让我的人有工作做。“”我没有表演经验。“那妇人点点头,丝毫不感到惊异。”如果你有表演经验,你就会到米高梅,或者威廉。莫理斯那里去了。我这里只是个起点站。我让有才能的孩子进步。然后,那些大代理人就会把他们从我这里抢走。“经过好几个星期,吉尔第一次感到有点希望了。”您——您以为,您有意替我谋个事吗?“她问道。
那妇人微微一笑。“我有些主顾还没有你的一半漂亮呢,但他们全有了工作了。我想我可以替你找到工作的。
这是你取得经验的唯一途径了。对吗?“吉尔的心里涌起一阵感激之情。
“这个该死的城市麻烦就在,不给象你这样的孩子工作的机会。尽管各家电影制片厂都叫嚷着,迫切需要新人,但他们却在你们的面前砌起一道高墙。哼,我要好好耍弄一下这帮家伙。我想,有三件事对你是合适的:”演一出肥皂副;在托比。坦波尔的影片里当个小角色;或者在塔西。勃兰特的新片里闹一个角色。“吉尔的头晕了起来。”但是,他们会——“”只要我推荐你,他们就会要你。我送的人没有差的。尽管他们可能给你的都是小角色,但是,你要明白,这不过是起点。“”我实在无法说,我该怎样感激您。“吉尔说。
“我这里大概有那本广播剧的脚本。”罗丝。登宁吃力地站起来,挪开椅子,走到隔壁房间。她招呼吉尔跟她进去。
这是一间卧室。角落里的窗户下面有一张双人床。对面角落里有个金属的文件柜。罗丝。登宁摇摇晃晃走到柜子前面,拉开抽屉,拿出一份脚本交给吉尔。
“给你。派角色的导演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你能按照要求做,他会让你闲不住的。”“我一定按照要求做,”吉尔热情地许诺说。
代理人微微笑了一下,“当然,我不会瞎蒙着把人派去的。你愿意读一段给我听吗?”“当然愿意。”代理人打开脚本,坐到床上。“咱们来读这一场。”吉尔挨着她坐下,看那脚本。
“你的角色是娜达丽。她是个有钱的妇女,嫁给了一个软骨头。她决定同他离婚,他不肯答应。
行了,你就从这里上场。“吉尔赶快阅读起台词。她希望能给她一晚上的时间,研究一下这个脚本。哪怕一个小时也好。她拼命想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
“好了吗?”“我——我想可以了。”吉尔说。她闭上眼睛,努力设想这个角色的处境。她是一个有钱的妇女。就如同和吉尔一起长大的那些朋友的母亲一样。那些人在生活上要什么有什么。
而且把这一切看作是理所当然的事。她们认为,别人天生就该为他们服务。世上象萨塞。托平那号的人。她除开了眼睛。继续低头看那个脚本,开始朗读起白词。“我要同你谈谈,彼得。”
“不能等一等吗?”这是罗丝。登宁在和吉尔对台词。
“我怕等得已经太久了。今天下午我务必赶那班飞机到里诺去。”“就那么急吗?”“是的,五年来,我一直想搭乘那班飞机。彼得。这,次真的要实现了。”吉尔觉得罗丝。登宁的手拍着她的大腿。
“很好。”代理人赞许的说。“读下去。”她的手仍旧停留在吉尔的腿上。
“你的问题是你还没有长大成人。你还总想着玩。不过,从今以后,你只好自己去玩了。”罗丝。登宁的手在敲着她的大腿。使吉尔挺不舒服。
“好,读下去。”她说。
“我——我再也不要你同我在一起了。这点你能明白吗?”手在吉尔大腿上拍得更急,并向她大腿根处移动。吉尔放下脚本,看看罗丝。登宁。那妇人的脸涨红了。眼睛显带着一种茫然的神色。
“读下去。”她沙哑地说。
“我——我不能。”吉尔说,“如果您——”那妇人的手动得更快了。“这是在培养你的情感,亲爱的。这是两性的冲突,你知道:我要你有一种性的冲动。”她的手使劲在吉尔两腿之间抽动。
“不行!”吉尔站起身来,战抖着。
“对我慈悲点,我会对你好的。”那妇人在哀求。
“来,孩子。”她伸手想抓住吉尔,吉尔跑出了办公室。
当她跑到外面街道上,她吐了。即使那阵恶心平息了下来,胃也不再向上呕了。但整个人仍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不舒服感。她的头也疼起来了。
不,这样说是不对的。这不是她的头在疼;而是约瑟芬。津斯基的头在痛。
以后的十五个月里,吉尔。卡瑟尔已成了一名老资格的幸存者了。她明白了,这帮挤在表演行业周围的幸存者,为了想打进影视界,甚至临时找点工作,已花上了多少年的时间,有的一辈子都这样混过去了。尽管如此,尽管只给他们点临时工作,让他们就这样干上十年、十五年,他们也从不灰心。
而且,正如古代民族有时围坐在营火堆旁。讲述他们的英雄业绩一样;这些幸存者经常坐在施瓦伯杂货店的外面,一遍又一遍地讲述表演行业里大明星的事。他们饮着凉咖啡,交换着内部飞短流长的最新消息。他们不在表演行列的圈子里,可是,说来也怪,他们同这个行业却息息相关。
他们能告诉你,哪个明星被替换下来了,哪个制片人在同导演睡觉时被人抓住了;哪个部门的领导人要明升暗降。他们知道这些消息比任何人都快。因为他们自有他们的特殊渠道。他们可以在那些杂七杂八的人集众的地方,道听来各种的奇闻怪事。这帮无业游民整天干的也就是这些事。
但他们对这些传闻也并非认真。他们真正认真的还是另一方面的事,那就是有朝一日他们能够寻找到一条途径进入电影制片厂的大门,或翻过它的高墙,他们认为,他们是艺术家、是天之骄子。好莱坞是他们的耶利哥。约书亚只要吹起金色的号角。城的大门,就要在他们面前陷落。他们的敌人就会惨遭屠戮。于是,瞧!萨姆。温特斯就要舞起魔杖来了,让他们穿上华丽的服饰,成为明星。他们将永远受到着了魔似的观众的崇拜,阿门。施瓦伯家的咖啡是使人兴奋的圣酒,何况这些都是未来的使徒。他们每天在一起,相濡以沫,用这一梦想的‘即将实现’,在相互慰藉,他们说,他们曾遇到了一位助理导演;这位助理导演告诉他们说:“有那么一位制片人。这位制片人讲,一位选派角色的导演,曾答应过……
而且就在目前的某一时刻。“现实似乎就在她们的手里一样。
当然,他们也在超级市场、汽车库、美容店或擦车店里找点临时的活儿干干。他们就这样相依为命,相互通婚或离异。毫不注意时光如何出卖了他们。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两鬓会添霜,脸上皱纹会愈来愈多,甚至每天早上梳洗打扮也要多费时间了。事实上,他们都是些没有人看得上眼的、一直放置在店辅里的陈货。上了年纪,思想仍没有成熟。他们之中,有的已经老极了。老得无法再整容,无法再生儿育女,老得无法扮演他们曾渴望的比较年轻的角色。
至今他们依然是个小角色,依然在做着白日梦。
年轻漂亮一点的姑娘,都在赚着他们的所谓的枕席钱。
“干么要去做苦工,从上午九点一直干到下午五点。
既然你只要仰脸躺上几分钟,就能轻而易举的拿它二十块美元。等你的代理人来找时,你就洗手不干。“吉尔不屑干这个。她一生中想的是她的事业,一个贫穷的波兰姑娘,是绝不可能同那位大卫。肯尼文结婚的。
现在她明白了这—点。但是;吉尔。卡瑟尔如果成为电影明星,就可以得到她想要得到的任何人,或任何东西了。
如果她成不了明星,她愿意再回去重新成为约瑟芬。津斯基。
不,姓永远不会干他们的那些傻事。
吉尔第一次参加演出的机会是:哈里特、玛克斯提供的。哈里特是幸存者之一。哈里特的远房表兄的前妻兄弟在一部医学系列电视片里当第二助理导演,这部片子正在环球影片公司拍摄。所以,这位第二助理导演答应给吉尔一次机会,尽管这个角色只有一行台词。吉尔因此可以得到五十七美元的报酬,不过,要从中扣除社会保险费、缓征税和电影救济公寓费等项开支。吉尔扮演一个护士。脚本规定她在一间病房里,站在一个病人的床边,给病人测脉搏。这时大夫进来。
大夫:“他怎么样了,护士?”护士:“恐怕不大好,大夫。”就是这样。
吉尔在星期一的下午拿到这一页的油印脚本。人家让她在次日早上六点钟去报到化装。她把这场戏看了足有百来十遍。她想电影厂该给她全部脚本。他们怎么能指望她从这一页上就能把整个人物的背景想象出来呢?吉尔努力分析这个护士可能是怎样一个人。她结了婚?还是独身?
她可能暗地里在同大夫谈恋爱;也许以前和他有过私情,而现在已经吹了。她对病人的死,是什么态度呢?她不愿意他死?还是认为他死了好?
“恐怕不大好,大夫。”她努力从声音中表示出一种忧虑之情。
她再试一次:“恐怕不大好,大夫。”惊惶预感到他要死了。
“恐怕不大好,大夫。”指控。这恐怕是大夫的失误。他不该同他的情人去……
吉尔通宵琢磨着这个角色,由于太紧张,使她无法入睡。但是,早上她到制片厂报到时,还是兴高采烈,精神抖擞的。当她开着她朋友哈里特借给她的汽车,来到兰克西姆路附近的大门前,天还没有亮。吉尔对门卫报了姓名,门卫查对了名册,挥手让她进去。
“七号。”他说,“开过两幢楼,向右转。”她的名字上了花名册。环球影片公司期待着她。这真象一场奇怪的梦。当吉尔前往摄影棚时,她决定同导演商议一下这个角色,让他知道她能够提供他所需要的任何一种解释。吉尔在那大停车场上,停下车来。走进七号摄影棚。
拍摄场上已经人挨人了。那些人忙着打灯光,挪动电气装置,支架摄影机;嘴里互相说着吉尔根本听不懂的黑话,“干掉那个最黑的黑家伙;给我一个能玩的……我这里需要有一个能轻松轻松的玩意儿……能让那个娘儿们乐疯了……”吉尔站在那里望着。眼看着表演行业里的这些现象、气氛和声音。这里已是她的世界,她的未来了。但她无论如何要想办法给导演留下个好印象。让导演看出她可是个不同凡响的人。是的,他会逐渐把她当作一个人才来用,而绝不仅仅看作是一名普通演员。
第二助理导演领着吉尔和十几名演员走到更衣间。有人给吉尔一身护士服,让她换上后回到拍摄场上。吉尔和所有其他演员在排摄场的角落里化了装。她刚化装完,胁理导演就叫起她的名字来了。吉尔赶紧跑到病房的布景那里去。这时导演正站在摄影机旁,同这部片子的主角在谈话。主角演员名叫洛德。汉森,在这部片子里扮演一位充满同情心颇有才华的外科医生。当吉尔走到他们的面前时,洛德。汉森正在说:“我认识德国的一个放羊娃,他讲的那儿句屁话,都比这破玩意(指片中的台词——译注)有意思。天哪,为什么写戏的人就不能替我写出点有特色的语言来。”“洛德,咱们这出戏已经播放了五年了。咱们可不便再改情节了,不要改了吧!观众会喜欢你现在扮演的这个人物的。”摄影师走过来对导演说:“灯全对好了,导演。”“多谢,哈尔,”导演说,他转身对洛德。汉森说,“咱们拍这段,可以吗,孩子?以后咱们再讨论吧。”“总有一天,我要和制片公司算总帐。”汉森厉声说。
只剩下导演一个人了。吉尔转脸望着他。这正是个机会,她可以同他讨论一下这个角色。让他知道,她能理解他的意图,并帮助他把这场戏拍得非常好。她向他热情友好地微笑了一下。“我叫吉尔。卡瑟尔。”她说:“我扮演一名护士。我想她确实可以是很有趣的,我考虑——”导演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说道:“到那床边上去。”说完,就走开和摄影师谈话走了。
吉尔呆呆地望着导演的背影。第二助理导演,哈里特远房表兄原先的大舅子,赶快跑过来,低声对吉尔说:“看在基督的面上,照他的话做。到那张床边去!”“我想问他——”“别放屁!”他低声怒喝。“到那边去!”吉尔走到病人的床边。
“好。大家都安静。”助理导演望着导演说:“要排练一次吗?”“就为这场戏吗?正式开拍吧。”“拿个铃来。各就各位!大家安静,动作要干脆利落。开拍了,快。”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当吉尔听到了铃声,她却焦急的望着导演,急想问他一下,该怎样理解这场戏。比如说,她对这个濒危的病人,究竟应该持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她是——一个声音喊道:“开演!”所有的人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吉尔。她想知道自己是否敢予要求让摄影机先停一下,那怕仅仅停一秒钟,以便让她讨论一下这场戏——导演狂叫着:“老天爷!护士!这不是停尸间,是病房。趁他还没有老死,赶快摸他那该死的脉!”
吉尔惶恐地望着四周已给打好的灯光。她深深吸了口气,拿起病人的手,开始摸他的脉搏。没有人帮助她,她只好按自已的想法来解释这场戏了。病人是大夫的父亲。
爷儿俩吵过架。父亲遇上了车祸,医生刚接到通知。吉尔抬头看见洛德。汉森走了过来。他走到吉尔面前说:“他怎么样了,护士?”吉尔望着医生的眼睛,看到目光中流露出忧虑的神情。她想告诉他实际情况,他的父亲就要死了,要想使双方和解已经为时过晚。但是,她必须用不致使他送命的方式告诉他这个消息。而且——导演吼了起来,“切断!切断!切断!该死的,这个白痴,只有一行台词,她都记不住。”你们从哪里把她找来的——该不是从“黄色查号本”上查来的吧!
吉尔转身听着黑暗中传来的吼声,窘得浑身冒火。
“我知道我的台词。”她有气没力的说。“我只是想——”“哼,要是你知道,看在耶稣份上,赶快说出来,你这一停顿,好了,一列火车都开过去了。他就问你那么一个屁问题,你最好马上回答。行不行?”“我只是怀疑我是否该——”“重来一遍,马上开始,拿铃来。”“就这一遍了。注意!开机。”“快。”“开始!”吉尔双腿战抖着。仿佛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关心她的这场戏。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创造出一种美感来。然而,炽热的灯光打得她头晕目眩,她感觉两臂大汗淋漓,把浆得笔挺的护士服都弄湿了。
“开演,护士!”吉尔站到病人身旁,把手放在他的脉搏上。如果这次再演砸了,人家就绝不会再给她一次机会了。她想到哈里特和她那帮公寓里的朋友,想到她们会说些什么。
医生走进来,到她跟前。“他怎么样?护士?”她不会再同她们在一起了,她要成为她们的笑料了。好莱坞是个小城市。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恐怕不大好,大夫。”别的制片厂不会再雇用她了。这次该算是她最后的一个饭碗了,这会成为一切的终结,她想,她的整个世界已破灭了。医生说:“我要让这个病人,马上得到特殊的护理。”“好!”导演叫道:“切断,付印。”人们在吉尔身旁跑来跑去,动手拆卸布景,准备安装下一个场景。面对这一切,吉尔既感到陌生,却又无心知道。她已经完成了第一场的演出——但她仍在想着那一场戏。她没法相信那场戏的演出已经结束。她不知道,她是否该去找找那位导演,为给予她的这次机会而深表谢意。但他早已走到拍摄场地的另一头,和一群人讲话去了。第二助理导演来到她的面前,紧紧抓住她的臂膀说:“你干得不错,孩子。不过下一次要把台词背熟。”她有了一部电影了。她取得了第一次演出的成绩。
吉尔心里想:从此以后,我要时时刻刻地工作。吉尔得到下一次演出的机会,却是十三个月以后的事了。那是米高梅影片公司雇用她在—部新片中扮演一个小角色。十三个月当中,她干了各种各样的杂活:当保姆、卖冷饮,还有——简截地说——开出租汽车。
因为手头钱不多了,吉尔决定同哈里特。玛克斯合租一套公寓住房。这是一套有两间卧室的住房,尽管哈里特用卧室的时间特别多。哈里特在市区一家百货商店当模特儿。她是个迷人的姑娘,短短的黑发,黑黑的眼睛,还有模特儿所特有的苗条的身段,包括一种幽默感。
“在你从霍布肯来的时候。”他对吉尔说:“你最好就该学会点幽默感。”吉尔最初对哈里特那种冷漠的万事不求人的态度,有点惶恐。但是,不久她就看出了,在哈里那副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面,掩盖着一颗热情的,受过伤害的心。哈里特经常谈恋爱。吉尔初次贝到她时,哈里特说:“我想让你见见拉尔夫。我们打算下个月结婚。
一个星期过去,拉尔夫不见了。不知去向。还把哈里特的汽车给开走了。
拉尔夫去后几天,哈里特碰上了东尼。他在搞进出口交易。哈里特一往深情地爱着他。
“他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哈里特让吉尔这样相信。可是别的人显然不这样看,因为一个月后,人们发现东尼嘴里塞着一个苹果,尸体在洛杉矶河的水面上漂浮。
阿厉克是哈里特的下一个情人。
“他是你们所见到过的,最漂亮的人。”哈里特告诉吉尔。
阿厉克真的漂亮。他衣着华贵。开着一辆高速活动式折篷汽车。而且大部分时间消磨在赛车场上。这场罗曼史直到哈里特的钱快用光的时候,也就告吹了。吉尔因为哈里特对男人好坏不分,感到十分气愤。
“这是不由自主的。”哈里特承认。“看到小伙子有困难,我就动心。我想这是我妈传给我的天性。”她莞尔一笑,又找补了一句,“我妈妈是个白痴。”吉尔眼瞧着哈里特一连串未婚夫来了又去,包括:尼克、鲍勃、约翰、还有莱蒙德……后来连吉尔也数不清了。
她们住到一起几个月后,哈里特告诉她,说她怀孕了。
“我想这是莱昂纳德的。”她半开玩笑的说:“但是,你知道——在黑暗里他们的模样都差不了多少。”“莱昂纳德在那儿?”“他不在奥马哈,就在冲绳。我对地理知识千脆一窍不通。”
“你打算怎么办?”“我要把孩子生下来。”由于哈里特个子小,几星期后她的肚子已很明显了。
她只好放弃了当模特儿的工作。吉尔在超级市场找到了一份工作,可以养活他们两人。
一天下午,吉尔下班回来,看到哈里特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一直想去霍布金分娩。回到家乡亲人们那里。我担保,那里会有好小伙子在等着我。一切多谢了。”下面的签名是,“修女哈里特。”
公寓突然变成冰冷的地方。
第二十一章
托比。坦波尔正在走红。他今年四十二岁,整个世界都属于他。他同国王们开玩笑,同总理们一起打高尔夫球。但是,崇拜他的千百万普通人,对此却毫不介意,因为他们知道托比仍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是他们的斗士。他可以挤下一切神牛的奶。讥讽那些高高在上,有权有势的人,他可以打破所有禁区的一切清规戒律。千百万人热爱托比,正象他们知道托比也爱他们一样。
托比每次公开露面时,都讲到他的母亲,越讲越使他的形象更为神圣。当然,托比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寄托他的哀思,并与她分享他成功的喜悦了。
托比在贝尔一艾尔买下了一处美丽的房产。这是一座都铎式的住宅,里面有八间卧室和一座巨大的楼梯。墙壁上的嵌板,是英国手工雕制的精品。
住宅里有一个电影厅,一个游戏室和一个酒窖。院子里还有一个大游泳池,一间管家住的平房,和两间客人住的平房。此外,他还在棕榈泉买了一套豪华的住宅,一批赛马,还有三名小丑。托比把这三名小丑都叫“麦克”。
这些小丑很崇拜他。他们替他跑腿,替他开车,不管白天黑夜,替他去我小妞儿,跟着他去游览,替他按摩。总之,不论主人要干什么,这三名“麦克”总会一一替他办到。他们是国家级小丑手下的三名小丑。托比有四名秘书,其中两名专职秘书,专门负责处理托比仰慕者给他寄来的大批的信件。托比的私人秘书是个二十一岁的,漂亮的金发女郎,名叫谢莉。她的身段极其富有性感。托比让她只穿一条短裙,这样两个人都可以节省好多时间。
托比的第一部影片,首次放映非常成功。萨姆。温特斯和克虽夫敦。劳伦斯都出席了这次的首映仪式。放映后,他们一齐到柴森饭店,讨论这部影片。
托比在交易谈成后,曾同萨姆见过面。“如果当初你回了我的电话,这次你势必可以少付给我一些了。”托比说。他对萨姆讲了自己曾如何设法同他取得联系。
“算我倒霉。”萨姆快快地说。
此时,他们正坐在柴森饭店里。萨姆转身向克里夫敦。劳伦斯说:“如果你不分肥太多的话,我还想同托比再签一项拍三部影片的合同。”“我只要四分之一就够了。你明天早晨我给你挂电话。”代理人对萨姆说。他看看表。“现在我得走了。”“去哪儿?”托比问。
“去会见另一位委托人。我确实还有别的主顾,亲爱的孩子。”托比异样地向他望了望,然后说,“当然。”次日早晨的评论是一片赞扬声。所有评论家都预言说,托比。坦波尔在电影界将同在电视界一样是位超级明星。
托比读了所有的评论。然后同克里夫敦。劳伦斯通电话。
“恭喜你!亲爱的孩子。”代理人说。“你看《报导报》和《杂谈》了吗?它们的评论,简直就是情书。”“不错。全世界是一块生干酪,我是一只大肥老鼠。还有比这更开心的吗?”
“我说过,总有一天你会占有全世界的,托比,现在你成功了。世界属于你。”代理人的话语中,流露出极其满意的神情。
“克里夫,我想同你谈谈。能请你来一下好吗?”“当然。我五点钟以后有空,而且——”
“我是说现在。”克里夫敦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有个约会,要到——”“哦,要是你太忙,就别放在心上了。”托比挂上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克里夫敦、劳伦斯的秘书来传话,“坦波尔先生,劳伦斯先生已经动身到您这儿来了。”克里夫玻。劳伦斯坐在托比的长沙发上。“看在上帝份上,托比,你知道,我为你从来不怕麻烦的。我没想到你今天要见我,不然,我就不会同别人约会了。”托比坐在那里两眼盯着他,故意让他焦虑不安。克里夫敦清了清嗓子,“快点吧!你是我心爱的委托人,这你难道还不知道吗?”这是真的,克里夫敦想。我造就了他。他是我的成品。
我同他一样为他的成功感到由衷地高兴。
托比微微一笑。“我真的是吗?”他可以看出那个身材矮小,脸上有斑痕的代理人的紧张程度,正在放松。“我开始怀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有那么多的委托人。因此,有时候,我想你对我并没有给以足够的重视。”“那不是事实。我用更多的时间——”“我想让你只替我办事,克里夫。”克里夫敦笑了笑。“你在开玩笑。”“不,我是认真说的,”他看到克里夫敦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我想,我已经有资格拥有自己的代理人了。也就是说,我应当有我自己的代理人。而绝不再需要那种还有别的十来个主顾需要照理,无法为我一人分神的人。克里夫敦端详了他片刻,然后说:”咱们干一杯,定下来。“托比去取酒杯,克里夫敦坐在那里沉思。
他知道,问题的症结在那里。那不是由于托比自私,或者自以为了不起。而是因为托比太孤独了。托比是克里夫敦所认识的人中最孤独的一个。克里夫敦眼看托比成打地收买女人,和用大量的财物收买朋友。只要托比在场,就不会叫别人付钱。克里夫敦有一次听一位乐师对托比说,“你不用收买爱情,托比。不管你怎样对他们,人人都会爱你的。”托比眨一眨眼说:“干嘛冒那种险呢?”这个乐师从此,再也没有在托比的电视片上露过面了。“托比要求每个人,对他全身心地爱。这是他的一种需要。而且得到的越多,他的需要量就越大。
克里夫敦听说有一次,托比最多和六个姑娘一起睡觉,为了从一种寂寞与饥渴中解脱出来。
但是,显而易见并没有成效。托比只需要一位姑娘。可是他始终没有找到。所以,他只能以多取胜,聊以自慰。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需要有人在他的身边。
孤独。唯一下感到孤独的时候,就是当托比置身于观众面前。亲耳听到观众的掌声,亲眼见到人们对他的,那种由衷的热爱。
但克里夫敦认为,对于托比来讲,这是再简单也没有的事了。托比不上舞台上时,他可以把他的那些观众,随时带在自己的身边。何况在他身边总围着一群乐师、配角、剧作家、歌舞女郎以及穷极无聊的小丑们,还有能围着他转的所有的人。
如今他需要克里夫敦。劳伦斯,需要他的一切。
比起托比从夜总会、电视和电影所得的收入并不强多少。事实是,克里夫敦替托比谈成的交易是相当可观的。
克只夫敦之所以如此为托比卖命,并不仅仅从金钱出发,他这样做,是因为他爱托比。坦波尔。
托比需要他,正象他需要托比一样。克里夫敦还记得,在托比进入他的生活之前,他的生活是多么单调无聊。已经有许多年了,他的事业没有遇到过更新的挑战。他已在过去的成就上搁浅了。
然而,现在他亲眼见到托比的周围,泛起惊人的热潮——处处是激情,欢欣和笑语。还有——两人之间的深情厚意。
当托比回来把酒递给克里夫敦时,克里夫敦举起酒杯说:“为我们俩人干杯!亲爱的孩子。”
那是成功的,快活的和祝酒的季节,托比一直在“腾飞”。人们要看他那逗笑的样子。演员可以靠莎士比亚、萧伯纳或莫里哀的台词掩饰不足;歌唱家可以求助于格希文、罗杰斯、哈特、或柯尔。鲍特等作曲家的乐曲。而喜剧演员却是赤裸裸的。他唯一的武器,就是他的机智。托比。坦波尔的随机应变,已在好莱坞传为佳话。在一次为某电影制片厂元老们举办的酒宴上,有人问托比,“他真的有九十一岁了吗?”“是的。当他活到一百岁的时候,他们还要将他一分为二呢。”
在一次晚宴上,一位负责明星保健的名医,向一群喜剧痛员讲一个笑话,笑话冗长而乏味。“大夫,”托比请求说:“别让我们太开心了。现在就饶了我们行吗?”托比在生活中的恶作剧,更是脍炙人口的。他有一个朋友是天主教徒,为了动一个小手术而住进医院。当他身体正在康复时,一位美丽的年轻修女来剥他的床边。她摸了摸病人的前额。“您很正常,不发烧。看您的皮肤多柔软啊!”“谢谢您,姐姐。”她俯下身来,替他理平了枕头,她的乳房蹭着了他的脸。这可怜的人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当这位姐姐动手去抽平他身下的毯子时,她的手碰到了他的……
他一下子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上帝啊!这是什么东西?”修女说。她掀开被子,露出了他那坚硬的家伙。
“我——我非常抱歉,姐姐。”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不要道歉。这是个大家伙。”修女说。她开始趴在他的身上。
过了半年,这个朋友才知道是托比把这个骗子派到他那里去的。
有一天托比正从电梯里往外走。他转身对一个派头十足的电视系统经理人说:“顺便问一句,威廉,你是怎样从那件伤风败俗的案子里脱身的?”电梯门关上了。那位经理人留在了里面。当时里面还有六七个人,大家都存有戒意地望着他。
该谈判一次新合同了,托比让人找到了一头经过训练的豹子,他派人把它带到制片厂交给他。
托比拉开萨姆。温特斯办公室的门,萨姆。温特斯正在开会。
“我的代理人要同你谈谈。”托比说着,把豹子推进了办公室,随即把门关上了。
托比后来讲起了这个故事,他说,“当时办公室里有三个人差一点犯了心脏病。他们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把屋子里豹尿的气味给清除掉。
托比有一个由十人组成的写剧本的小组。为首的叫奥哈伦和莱因格尔。托比经常埋怨他的笔杆子们,给他写的东西很不理想。所以他有意把一个风骚女子安插到他的写作小组里来。结果,托比听说:他的那些“作家们”的精力更不够用了。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卧室里了。托比把那个贱货给轰跑了。又有一次,他让手风琴师牵着他的猴来开创作编写会。这分明会使与会者感到屈辱,但奥哈伦和莱因格尔还是忍受了。因为托比可以把他们写的东西点铁成金。托比是这项工作最出色的能手。
托比慷慨大方。他向他的雇员们和朋友们分送金表、打火机,甚至整套的服装,包括去欧洲旅行的机票。他总随身带着一大笔钱。买任何东西都付现款,包括两辆劳斯莱斯高级轿车。他心肠软。每星期五总有十几名影视界的落魄人排队等候他的资助。有一次,托比对一名常可说:“嘿,你怎么今天还在这里呀。我刚从《杂谈》上看到你已在一部影片中得到了一个角色。”那人瞅着托比说:“见鬼,我还得等上两星期才有活儿干。”关于托比的逸闻逸事,不胜枚举,它们几乎全是真实的。有一天,他的创作小组准备开个会,一位‘作者’来迟了。应该说这是可以饶恕的过错。“对不起,我迟到了。”他道歉说。“我的孩子今天早上被汽车撞了。”托比望着他,说道:“你写的笑话带来了吗?”在座的人都大为震惊。散会以后,有位作者对奥哈伦说:“托比是世界上最冷酷的浑蛋。要是你的家里失火,保准他会卖水给你。”但是,托比用飞机请来了一位头等的脑神经科医生,替受伤的孩子动了头颅手术,并付清了医生的全部费用。
事后,他对那位父亲说:“如果你对任何人讲了这件事,你就得倒霉!”工作才唯一能使托比忘记自己的孤独,才唯一能使他感到由衷的欢乐。如果在演出中,他表淡得很顺利,托比就是世界上最令人愉快的朋友;但是,如果表演得效果不甚理想,他就是魔鬼。他可以用他那野蛮的机智,攻击—切可以攻击的目标。
他的占有欲极强。有一次,在故事编写会上,他两只手抱住莱因格尔的头,向全室人员说:“这个头是我的,它属于我。”但是,他又渐渐地厌恨起这些作者了。因为他需要他们。而他绝不允许自己需要任何人。托比故意轻蔑地对待他们。一次发薪的日子,托比用给作者薪水的支票,折成了许多的飞机,向他们投掷。作者们稍有犯规,就会被解雇。有一次,一个作者的皮肤被太阳晒得红黑,托比立即将他解雇了。
“你为什么解雇他?”奥哈伦问道。“他是我们当中最好的一个笔杆子。”“他要是专心创作的话,”托比说。“他就不会有时间去晒黑皮肤了。”
如果在他的演出中,有个客串的演员,赢得了很多观众的笑声,托比就会叫起来,“哎呀!
您真了不起!我要让您每星期都来参加这样的演出活动。“然后,他会到监制人那儿说:”您听到我的话了没有?“然而这位监制人知道,这位演员再也不会在这种场合上露面了。
托比性格中充满了反复无常。他妒嫉任何一个喜剧演员的成功,但是也发生过下面一件事:有一天托比离开排练场时,正好路过一位过时的喜剧明星冯尼。透克尔的化装室。冯尼。透克尔早已开始走下坡路了。这次他难得被雇来在一部引人瞩目的电视剧中,担任一个重要的角色。他希望他能从此东山再起。然而,当托比向他的化装室望去,发现冯尼正醉倒在沙发上。导济也走了过来,他对托氏说:“别管他了,托比,他已经完了。”“怎么回事?”
“喂,你知道,冯尼的绝招儿就是那高腔的颤音,他也很想认真排练。可是排练时,只要冯尼一张口,那副模样就公使人们大笑起来。这可把这位老兄给毁了。”“他对这个角色信心还满大的,不是吗?”导演耸耸肩。“所有演员对自已的角色都有信心,都抱顶大的希望。”托比把冯尼。透克尔带到自已的家里。留这位老喜剧演员住在他家。让他清醒过来。然后和他说:“这是您一生中得到的最好的一个角色了。您想让它就这样的丢掉了吗?”冯尼可怜巴巴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把它丢掉了,托比,我没办法演好。”“谁说您演不好?”托让问道。“您演那个角色会比世界上任何人演得都好。”老演员摇摇头。“大家总笑话我。”当然大家笑您。您知道为什么?
因为您一辈子都逗大家笑。大家都指望您再逗乐儿呢。所以,如果您再演下去,你准会把大家吸引过来,让他们都钦佩不已。“那天整个下午,他一直努力使冯尼。透克尔恢复信心。晚上,托比给导演家中打电话,”透克尔现在行了。“托出说,”你可以完全不用担心了。“”我已经不担心了,“导演回答说,”我已经把他撤下来了。“”你要取消撤换他的决定。“托比说:”你一定得让他上镜头。“”我不能冒这个险。托出!他会再喝醉的,而且是——“”告诉你。“
托比坚持说:“让他留下。如果彩排以后,你还不想用他的话,我来接替他的角色,而且分文不取!”停顿了一会,那位导演说:“嗨!你这话可当真?”“别冒傻气了。”“一言为定。”导演赶快说:“请你通知冯尼,让他明天上午九点钟来参加排练。”电视剧放映了,成为那个季节的热门戏。评论家们对透克尔的演技,给予高度的赞扬。他获得了电视界所能颁发的各种奖励,并且为他作为主要演员开辟了新的前程。
后来为了表示感谢,他给托比一件贵重的礼品。托比退给了他。附上一张字条,“我什么也没有作;成就是你的。”这就是托比。坦波尔的为人。
几个月以后,托比让冯尼。透克尔在他的电视片中演一段短剧,但这一次冯尼在表演技巧方面,却同托比发生了一点纠葛。从此,托比总是给他错误的提示,破坏他的喜剧动作,让他在四千万观众面前难以下台。
这又是托比。坦波尔的另一个侧面。
有人问奥哈伦,托比。坦波尔是怎样的一个人?奥哈伦回答说:“您还记得卓别林演的那个遇见一位百万富翁的影片吗?当那个百万富翁喝醉了的时候,他是卓别林的好朋友;当他清醒过来时,他就把卓别林扔了出去。他就是托比。坦波尔,只是托比不喝酒罢了。”有一次,在一家电视系统首脑们的会议上,一名低级经理始终一言不发。
后来,托比对克里夫敦。劳伦斯说:“我认为这个人不喜欢我。”“谁呀?”“会上那个小子。”“你干么把他放在心上?他只是三十二号摄影场上的—个无名的助理导演罢了。”“他一句话也没和我说。”托比闷闷不乐地说,“他确实不喜欢我。”托比心烦意乱,以至克里夫敦。劳伦斯不得不找到那个年轻人,半夜里,他来到那个莫名奇妙的年轻人的住处说:“你是不是对托比。坦波尔有意见?”“怎么会呢?
我认为他是全世界最富有喜剧性的人物了!“”那么能否请你帮个忙,好孩子?给他挂个电话,把你的想法告诉他。“”干什么?“”听话,给托比打个电话,告诉他,你喜欢他。“”恩,一定,我明天一起床就打。“”现在就打。“”现在?现在已是深夜三点钟了。“”没关系,他在等着你呢!“这位经理打电话给托比,电话马上有人来接。他听出是托比的声音。”您好!“年轻的经理咽下一口气,接着说,”我——我只是想告诉您,我认为您实在了不起。“”多谢,老弟!“托比回答,接着挂上了电话。
托比的随从人员多了起来。有时深更半夜醒来,他会打电话把朋复们都找来,饮酒作乐。有时他把奥哈伦和莱因格尔都叫醒,召集他们开编写会议。他常常在家里通宵达旦地放电影。三个小丑和克里夫敦,劳伦斯,还有六七名演员和食客一起陪伴着他。
依附在他周围的人越多,他越感到孤独。
第二十二章
一九六三年的十一月,金色秋天的阳光,已然消失了。天空中一层灰淡的云幕,显得分外清冷。清晨常常白雾茫茫,毒气袭人。第一场冬雨已经开始下了。
吉尔。卡瑟尔仍然每天上午呆在施瓦伯的客旅店。幸存者仍在那里谈论着哪个人,以及为什么原因丢掉了一个角色。他们幸灾乐祸地注视着报刊上发表的每一篇贬低好演员的灾难性的评论。吉尔对于这一套的闲扯胡拉,早已厌倦了;而且在她看来,这些评论不音是为失败者唱挽歌。
吉尔开始怀疑自己和其他周围的人,是否不同。她对自己能成为一位明星始终信心满怀。但是,她再看看周围那些熟悉的面孔,她明白了,他们也不曾灰心丧气。难道他们全都不切实际吗?难道他们把赌注全下在了—场永远无法实现的梦上了?吉尔无法接受后一想法。
于是吉尔成为这伙人中听忏悔的教母。大家都带着问题来找她。她倾听着,并且设法去帮忙。譬如,出点主意、筹集几块钱、找个能住上一两个星期的临时住所。她很少同男朋友幽会,因为她一心致力于自己的事业,而且力于自己的事业,而且也没碰上使她感兴趣的男人。
吉尔一有点存款,就把他寄给妈妈,一并附上一封长而热情的信,说她怎样干得一帆风顺。
最初,吉尔的妈妈写回信还劝吉尔改行去当修女。但是,吉尔有时拍电影能给家里寄去更多的钱,于是,她的妈妈也就勉为其难地以她女儿的职业为荣了。她不再反对吉尔当演员。但是,她要求吉尔力争在宗教片中扮演角色。她在信中说:“我相信,如果你把你的宗教背景,告诉迪密尔先生,他一定会给你一个角色的。”奥德萨是个小城市。吉尔的妈妈仍旧替石油界的大老板干活儿。
吉尔知道她的妈妈会谈起她,大卫。肯尼文迟早也会听到她成功的消息。于是,吉尔在信中编造了好多同她一起工作的大明星的故事,而且注意只称呼他(她)们的名字。她也学会耍点小演员的花招了。当她站在明星的身旁时,总要求现场摄影师拍下她的照片。摄影师可能印两份给她,于是,吉尔就寄给妈妈一份,另一份自己保存。她写的那些信,让人听起来仿佛她差不多就是电影明星了。
加利福尼亚州南部,终年无雪。那里的风俗是,从圣诞节的前三周,在好莱坞大街,便开始举行圣诞老人的游行活动。从那以后,直至圣诞节前夜,每晚都有圣诞老人的彩车驶过。好莱坞的公民们,和他们北方各地的同胞们一样,热衷于欢庆圣婴的诞生。即使气温高达华氏85°到90°,酷暑难熬,人人挥汗如雨;但在居民区里,从每个家庭以及汽车中,人们照样可以听到收音机里播出《光荣归于在天的上帝》、《静静的夜晚》、《红鼻子驯鹿拉道尔夫》等圣诞歌曲。他们同其他英勇爱国的美国人一样,渴望过一个神话般的白雪皑皑的圣诞节。但是,他们知道,上帝没有为他们提供这样的良辰美景,于是,他们就学会自己创造一套庆祝圣诞节的仪典:街道上悬挂起各式各样的圣诞彩灯,用塑料制成的圣诞树,剪纸的圣诞老人,以及他们的雪橇、驯雇把整个一条街点缀咸—片欢腾的海洋。明星和演员们都力争参加圣诞老人的游行活动,这到不是因为他们热衷于给沿途观看的成千上万的大人和小孩带来节日的欢乐;而是因为游行要上电视。全国都可以看到他们的面孔。
吉尔。卡瑟尔站在街角,孤零零地,看看长长的彩车队伍驶过,车上的明星们向热爱他们的影迷们,频频挥手致意。今年游行的主帅是托比。坦波尔。当他的彩车通过时,崇拜他的群众热烈地为他欢呼。吉尔只来得及对托比那容光焕发、才华横溢的面孔看上一眼,他就过去了。游行队伍中,有好莱坞中学乐队演奏队、跟在后面的是共济会堂的彩车、海军陆战队的乐队、穿着牛仔服装的骑手们,以及一支救世军乐队,最后,是圣地朝拜者的队伍。此外还有挥舞各式旗帜的歌唱团体,和一辆诺特果树场的彩车,上面用鲜花组成各种鸟兽的形象;还有消防队、小丑玩爵士乐从等等。后来的这些游行队伍,已经没有圣诞节的气氛了,纯粹成了好莱坞的大表演。
吉尔曾经和彩车上的某些扮演角色的演员在一起工作过。其中一个人向她挥手,低头叫她:“嗨哟,吉尔!你好哇?”人群中好几个人转过身来,羡慕地看看吉尔。人们知道她是电影圈子里的人了。这不免使她产生一种自豪感。
这时,她身旁传来一个低沉而又圆润的声音,“对不起,您是一位演员吗?”吉尔转过身来,讲话的人是个个子高高的、淡黄色头发的漂亮小伙子,大约二十五、六岁。他的面孔晒得很黑,牙齿洁白匀净。他穿了一条旧牛仔裤,一件兰色牛仔布上衣。上衣的胳臂财上入时地用皮子各打了一块补钉。
“我也是。我是说,也是演员。”他笑了笑又加上一句,“正在奋斗。”吉尔指指自己说:“也在奋斗。”他笑起来,“喝杯咖啡,好吗?”他的名字叫阿兰,普列斯顿,是盐湖城人。他的父亲是当地摩门教会的一位长老。“我从小到大,受的宗教教规太多了,连开句玩笑都不会。”
他对吉尔坦率的说。
这差不多象是在预示,吉尔心里想。我们有一模一样的特点。
“我是个好演员。”阿兰闷闷不乐的说:“但是,这个城市是个很难奋斗的地方。在家乡,无论谁都可以走过来帮你一把;而在这里,好象人人都恨不得从你身上刮些油水才好。”他们谈到咖啡店关了门。这时两人已成了知心的朋友。当阿兰问她,“你想回到我住的地方吗?”吉尔犹豫了一下,说:“好吧。”阿兰。普列斯顿住在高原路旁一家供应食宿的客店里,同好莱坞竟技场只隔两条马路。阿兰住在客店后面的一个小房间里。
“大家该把这个地方叫作渣滓场了。”他对吉尔说:“你应该看看住在这里的那些怪家伙们。他们还都认为自己能在影视界里发迹呢。”象咱们一样,吉尔心里想。
阿兰房间里的家俱,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椅子和一张晃晃荡荡的桌子。“我正盼着有朝一日,搬进我的宫殿里。”吉尔笑了起来。“我也是一样。”阿兰要拥抱她,她板起脸来。
“请不要这样!”阿兰望了她一会,温柔地说:“好。”吉尔突然觉得窘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她为什么要到一个男人的房间里来呢?她知道它的答案:她孤单得要命。她渴望有人闲淡,渴望有男人的手臂搂着她,鼓起她的信心,告诉她,一切都将是美好的。已经那么久了。她一直思念大卫。肯尼文,但那已是另一种生活,另一个世界了。她那么需要他,简直有时想得她心都疼了。
过了一会,阿兰。普列斯顿再次用手臂搂她时,她闭上了眼睛,仿佛大卫。肯尼文正在吻她,解开了她的衣服,同她欢爱……。
吉尔那天晚上住在阿兰那里了。几天以后,阿兰搬进她那小小的公寓。
阿兰,普列斯顿是吉尔遇到的最单纯的人了。他整天懒懒散散,松松垮垮,过一天算一天,从不关心明天怎样。吉尔只要同他谈论他的这套生活方式,他就会说:“嗨,你记得,《萨迈拉的约会》那部电影吗?该来的事,自然会来。运气会找到你,你用不着去找它。”阿兰常常在吉尔出去找工作以后很久,还躺在床上。
当她回到家里,不是看见他坐在圈椅上看书,便是同朋友—们一起喝啤酒,而且一个子儿也没拿回来过。
“你是个傻瓜。”吉尔的一位女朋友对她说:“他用你的床铺,吃你的饭,喝你的酒。让他滚蛋!”但是吉尔没有听她的。
吉尔第一次理解了哈里特;理解了所有那些拼命拉住她们并不喜爱的、甚至是痛恨的男人一起生活的女人了。
那是对孤独的恐俱。
吉尔没有工作。离圣诞节只差几天了。她手里只剩下几块钱了,可是她还必须给妈妈寄圣诞节礼物。这次是阿兰解决了难题。一天早晨他离家很早,没说要到那儿去,但是回来时,他对吉尔说:“咱们找到了一份工作了。”“什么样的工作?”“演戏,当然,我们是演员,不是吗?”
吉尔望着他,心中突然充满希望。“你说的可当真吗?”“当然。我碰到一个朋友,是个医生。
他请人家明天给拍部影片。有咱俩扮演的角色。只干一天,每人一百美元。“”太妙了!“吉尔叫道,”一百美元!“有这笔钱她可以给妈妈买些漂亮的英国毛线,织件上衣;还可以留下足够的钱,买个优质的皮钱包。
“那只是个小制片厂。在一家汽车库的后面。”吉尔说。“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只要给个角色演就行。”车库在洛杉矶的南面。那一带地区上一代原是中产接阶级绅士们的聚居地。
门口有个矮小的黑肤色的男人,出来迎接他们。他拉住阿兰的手说:“真办成了,好朋友,你够棒的。”他转身看吉尔。满意地打了一声唿哨。“你说的是实际情况。她是值得一看的。”
阿兰说:“吉尔,这是彼得。塔拉格里欧。吉尔。卡瑟尔。”“您好!”“彼得是导演。”阿兰补充说。
“导演,制片人,洗瓶子的总管。我什么都做点。进来开始吧。”他领着他们俩,穿过空空的车库,走进一条通道,这里曾经是仆人的住所。走廊外面有两间卧室,一间门开着。当他们走进时,听到有说话声。吉尔走到门口,向里面一望,大吃一惊,她简直无法相信地愣在那儿了。
房子里面有四个裸体的人,躺在床上:一个男人是黑人,另一个男人是墨西哥人。还有两个女孩子,一白一黑。摄影师正在布光。一个女孩子在墨西哥人身上。
吉尔觉得头昏眼花。她在门口转来转去,向通道里退去。她觉得两腿无力,阿兰用手臂搂着她,支撑着她的身体。
“你行吗?”她不能回答他。她的头好象要裂开一样,腹内如刀绞。“”在这里等着,“阿兰命令她。
他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并红药丸,半升伏特加。
他取出两粒药丸交给吉尔。“它们可以使你舒服点。”吉尔感觉头昏脑胀,她把药丸放进嘴里。
“用它送下去。”阿兰对她说。
她照他的话做了。
“给。”阿兰又给她一粒药丸。她又用伏特加送了下去。“你需要躺一会儿。”他把吉尔带进一间空卧室里。她慢慢地躺倒在床上,动作非常缓慢。药丸开始起作用了。她感到舒服了一点。嘴里不再有苦水冒上来了。
十五分钟后,她的头不疼了。阿兰又给她一粒药丸。
吉尔又不加思索地吞了下去,又喝了一口伏特加。痛苦消失了,真是令人庆幸的事。但今天阿兰的行动却古里古怪的,他,总围着她的床边转。
“安静地坐下来吧!”她说。“我是在坐着呀。”吉尔觉得好笑,于是大笑起来。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那些药丸是——是什么?”“治你的头痛的,亲爱的。”塔拉格里欧向屋里凝视着,说:“咱们干得怎样?人人都快乐,不是吗?”“人——人人都快乐。”吉尔嘟囔着说。
塔拉格里欧看看阿兰,点点头。“五分钟。”塔拉格里欧说完,匆匆走开了。阿兰俯身到吉尔身上,拍着她的乳房和大腿。
“瞧,宝贝儿。”阿兰说:“我不会要求你做什么不好的事,你只是和我同房。我们反正是这样干的,不过这次我们可以用它来赚钱。两百美元,全是你的。”她摇头,可是似乎头永远也不能从这一边摆到另一边了。“我不能干这种事。”她慌慌张张的说。
“为什么不能?”她不得不集中思路去思索了。“对了,因为我是——因为我要成为明星,我绝不能演色情片。”阿兰说了儿句话,笑了起来。他抓住吉尔的手,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吉尔觉得她的身体在飘。
他们走到通道里。然后走进另一间屋。“好,塔拉格里欧看到他们,说:”不用换布景,这次我们有点新鲜玩艺儿了。“”要换床单吗?“助手中一个人问道。
“换个屁,你当我们在那里,在米高梅?”吉尔偎依着阿兰。“大卫,这里有人。”“他们要走的。”阿兰安慰她说。“给,”他又取出一粒药丸交给吉尔。他把伏特加送到她的唇边,她把药丸吞了下去,从此以后,一切事情仿佛都在云中。大卫替她脱了衣服,说了一些情意缠绵的话。
他就同她一起上了床。……
灯光使她难受,还有周围说话的声音。她想叫大卫制止他们,但是她激动得发狂……。大卫爱她,不爱萨塞,他又来到她这里了,他们结了婚。他们正在度蜜月,多么美妙啊!
“大卫,……”她说。她睁开眼睛,她看到那个墨西哥人正伏在她的身上。她想问他,大卫在那里,但是说不出来。……吉尔闭上了眼暗,失去了知觉。
两个男人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床上的人体。“她没问题吧?”塔拉格里欧问道。
“没问题。”阿兰说。
“你真是接济了他们。”塔拉格里欧赞赏着。“她太棒了。到目前为止,她是最中看的女人。”塔拉格里欧从衣袋里掏出一大堆药丸,取出两粒。“给,来吃圣诞节晚餐好吗?斯泰莱会高兴看到你的。”“不行了”,阿兰说:“我要去同老婆、孩子一起过圣诞节。我将赶下—班飞机去佛罗里达。”“我们会拍出一部绝妙的影片。”塔拉格里欧朝着不省人事的姑娘点点头。“我们在演员表上替她写个什么名字?”阿兰咧嘴一笑。“干嘛不用她的真名?她叫约瑟芬。津斯基。影片在奥得萨放映的时候,说不定真的让她的朋友们也来点刺激呢。”
第二十三章
人们说得并不对。时间并不是医治一切创伤的良药。
相反,它是蹂躏和断送青春的刽子手。寒末暑往,每个季节,都有一批新的血液输入好莱坞。那些人搭上便车,乘上摩托车、火车或飞机向这里纷至杳来,争先恐后。她们全都是十八岁的妙龄少女,同吉尔当初一样。她们个个细长腿,步履轻盈。面孔年轻而又鲜嫩,显得那么纯真而又热情。漂亮的一笑,非常迷人。每来一批,吉尔就长了一岁。有一天,她看见镜中的自己。是的,这已是一九六四年了。她已二十五岁了。
开始,拍色情片的经历,一直使她惊恐不安。她长时间害怕派她角色的导演会知道这件事,把她除了名。但是几个星期过去了,儿个月过去了,吉尔渐渐忘掉了她的恐惧。但是,她却变了。年复一年,岁月在她身上打上了深深的烙痕,如同大树的年轮。她的心也变得象石头一样坚硬了。
她开始憎恨一切不肯给予她演戏的机会的人,憎恨那些说了不算的人。
她曾经没完没了地做了许多单调的,没人感激的杂活儿:她做过秘书、接待员、快餐厨师、保姆、模特儿、餐厅侍者、电话接线员以及售货员。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有人前来召唤她。
但是始终没有人来。吉尔内心越来越痛苦。她有时也去当当群众演员或只有一行台词的小角台,但是毫无进展,她揽镜自照,感受到时间老人的信息:该加快速度了。每当她照见自己的面容时,往事便—下涌上心头。她忘不了那难以忘却的日日月月。漫长的七年以前,当她刚刚来到好莱坞时,她也是那么一个年轻,标致的小姑娘,但如今这个小姑她的影子在她身上又留下了多少?细小的皱纹已爬上了这个小姑娘的眼角;而从鼻孔到下巴处的那条纹路,就更深了些。这些皱纹是在那数不清的,困境与失败中挣扎的印迹,也是警告性的告诉她,岁月在流逝。
告诉她,她尚未能把握住成功的时机。赶快,吉尔,得赶快了!
因此,当一位十八岁的福斯公司助理导演弗莱德。克拉普对吉尔说,如果她能跟他睡觉,他就能给她一个好角色。吉尔同意了。
在弗莱德。克拉普吃午饭时,她到制造厂找到他。
“我只有半个小时。”他说:“让我想想咱们在那儿,能找个僻静的地方。”他在那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然后高兴地说,“到配音室去,跟我来。”配音室是一间隔音的小放映室。在那里人们把录音带上所有的东西,都合到一部影片中。
弗莱德。克拉普看着那空无所有的房间。“屁!原来这里有一张长沙发的。”他看看表。
“咱们只好这样干了,脱下衣载,美人儿。再过二十分钟配音人员就要上来了!”吉尔瞪眼望了他一会,感觉自己象个妓女,而且她讨厌他。但是,她没有让它表现出来。她已经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作了努力,但是,失败了。于是现在她只好按照他们的方式来干了,她脱下了衣裳。
吉尔想在四周找个能靠一靠的地方。她的前面有一架音响装置——一架带轮子的自动控制机。音响装置里,装上了录有各种笑声的录音磁带。只要按一下机体的按纽,就可以发出哈哈笑的声音。
“开始吧,趴下去!”吉尔犹豫了一会儿,趴了下去。她用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他野蛮地蹂躏着她。她失去了平衡,她伸手去抓那控制器上的东西,手指碰到了按纽。顿时屋子里充满了笑声。吉尔在极端痛苦中折腾着。她的手刚好按在按纽上。一个女人吃吃地笑,一小撮人哈哈大笑,一个姑娘咯咯笑,还有百十来人在听某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时哄堂大笑。吉尔疼得叫喊,室内的回音却是歇斯底里、稀奇古怪。
笑声慢慢消失了。吉尔闭上眼睛,静静地趴着,痛苦地挣扎着。最后她终于能直起身,转过脸来。这时弗莱德。克莱普拉上裤子前的拉锁。
“你真肉麻,美人儿,你那叫喊真叫我动情。”吉尔不知道等到他十九岁时,他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畜牲。
他对吉尔说,“你去洗洗,到那边十二号排演场去,你从今天下午,就开始工作。”有了这第一次经验,以后就容易了。吉尔开然在各个电影厂按时工作:华纳兄弟、派拉蒙、米高梅,环球、哥伦比亚、福斯公司。事实上,她各家都去,除了迪斯尼,那里不存在性的问题。
吉尔供派角色的人:助理导演、导演以及制片人寻欢作乐,他们所付的微小的代价,就是让她扮演角色。她在好莱坞城出了名,许多人都想染指。她让他们得到满足。每当她这样做以后,她心中的自尊自爱就少了一分;仇恨与痛苦就增添了一分。
她不知道应当怎样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但是,她知道,终有一天这个城市要为对她的欺辱、蹂躏付出代价。
以后的几年中,吉尔在几十部电影、电视片和广告片中出现了。她饰演过秘书,说:“早上好,史蒂芬斯先生”。她扮演过保姆,说:“现在甭着急了。您二位可以过一个美好的夜晚了。
我把孩子招呼上床。“她也演过电梯司机,说:”下面是六楼。“她还当过穿滑雪装的商品广告员,让人相信:”我的女朋友们,都使用丹苔丝化妆品。“但是,什么奇迹也没有发生。她仍然只是群众演员中一张无名的面孔。她在电影行业里;可又不在。她不能允许自己今后一生就这样地度过。
一九六六年吉尔的母亲去世了。吉尔开着车子,前往奥德萨参加葬礼。葬礼是在下午将近黄昏时举行的。只有四、五个人来了。这些年头,她母亲干活的那些人家的太太,一个也没有来。
在场的还有几名经常来祈祷的教徒,包括鼓吹末日审判的信仰复兴派的教徒。吉尔依然记得她在这帮教徒的集会上,曾如何胆战心惊。可是吉尔的妈妈总会从这些仪式上感受到一种慰藉,因为她相信折磨她的魔鬼已经被赶跑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声说:“哈罗,约瑟芬。”她转过身,他正站在她的身旁,她凝视看他的眼睛,仿佛他们从来就不曾分开过。她还是他的,而他也还属于她。几年的时间,使他的脸显得更成熟了,腮上的胡子有点灰白。但是他没有变,他还是大卫。他的大卫。然而,俩人又如同路人……
他在说着,“知悉令堂去世,不胜哀悼。”她听到自己的回答:“谢谢你,大卫。”他们就象在念戏中的对白。
“我必须同你谈谈。你今晚能同我见面吗?”他的声音里带有一种急切的恳求。
她想起他们最后一次在一起的时候了,想起他如饥似渴的要求,他的许诺,以及那些梦想。
她说:“好的,大卫。”“湖边好吗?你有车子吧?”她点点头。
“一个小时以后,我和你见面。”萨塞正站在镜子前面,光着身体,准备换一身衣服去赴一个晚宴。这时大卫回到家里。他走进她的卧室。站在那儿注视着她。他可以完全漠然地审视他的妻子,因为他觉得自己对她毫无感情。她很美。她很注意自己的形体。
通过饮食调剂以及适度的锻炼,她的身材仍是无可厚非的。这是她的资本。大卫有理由相信她和别人分享这一资本。——她的高尔夫教练、她的滑雪老师、她的飞行教师。但是大卫不能责备她,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和萨塞同床了。
开始他真的相信,当他的母亲故去后,萨塞会同他离婚,但是大卫的母亲还活着,而且活得挺精神。大卫想不通,当初是自己受了骗,还是出现了奇迹。他们结婚以后一年,大卫曾对萨塞说:“我想咱们该谈谈离婚的事了。”萨塞说:“离什么婚?”当她看到他面上那惊异的神色时,她大笑起来。“我喜欢当大卫。肯尼文的太太,亲爱的。你真的会相信我会把你让给那个波兰小娼妇吗?”他打了她一记耳光。
第二天他去找他的律师。大卫讲完了以后,律师说:“我能让你办成离婚手续。但是,如果萨塞缠住你不放,大卫,那你得付出可怕的代价。”
“替我办。”萨塞接到离婚诉讼的通知书后,就把自己锁在了大卫的洗澡间里,她吞服了大量的安眠药。结果大卫和那两名仆人,花了好大力气,才把那厚实的门撬开。萨塞在死亡线上挣扎了两天。当大卫到她住的那所私人医院里,去看望她时。
“对不起,大卫!”她说:“我不想没有你而活着,就是这么一回事。”第二天早晨,他撤回了离婚的起诉。
那差不多已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大卫的婚姻一直处于一种不安的休战状态。他完全接管了肯尼文‘帝国’,用他自己的全部精力来经管它。为了经营这个‘帝国’,他跑遍了全世界的各大城市。各处都有他买下来的姑娘,使他在肉体上得到安慰。但是他从没有忘记约瑟芬。
大卫不清楚她对他的看法。他很想知道,但他又怕真相大白。她有一切理由恨他。当他得知约瑟芬母亲去世的消息时,大卫前往葬礼大厅,就是为了见到约瑟芬。他一见到她,就知道一切都没变。他也没有变,多少个年头过去了,往事依旧。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爱着她。
我必须和你谈谈,……今晚和我见面……
好的,大卫……
“湖边。”萨塞看别大卫从壁镜里望着她,就转过身来。“你最好赶快换衣裳,大卫。咱们要迟到了。”“我要去会约瑟芬。如果她要我,我就同她结婚,我想这场闹剧该结束了,不是吗?”
她站在那儿,眼怔怔地瞧着他。镜子里照出她赤裸裸的身体。
“让我先穿上衣裳,”她说。
大卫点点头,离开了房间。他走进宽敞的客厅,踱来踱去,准备进一步同她交锋。肯定,经过这么多年了,萨塞不会还想赖在这徒有虚名的婚姻上了。何况他可以给她所要的一切。
他听到萨塞汽车的发动声,然后听到汽车歪歪扭扭地猛冲出自家车道时,汽车轮胎擦碰路边的吱吱声。大卫冲向前门,向外边望去。萨塞的玛斯雷蒂牌轿车正向公路上疾驰。大卫赶紧钻进自己的汽车,紧急起动,然后冲出车道。
当大卫到达公路上时,看到她的汽车刚在远方的视线中消失。他加大油门。但萨塞的玛斯雷蒂开得比大卫的罗尔斯还要快。大卫拼命的追,加速:70……80……90. 但她的汽车已无影无踪。
100 ……110 ……仍看不到她的车子。
大卫把汽车开上一个小山坡。在那里他看到远处萨塞的汽车象个小玩具车一样。这时她的汽车正急转弯,由于车速过高,车身向一边倾斜,另一边的车轮已吱吱地离开了地面。玛斯雷蒂颠簸不稳地摇晃起来。刚转过弯,车子便控制不住了,一下子冲上路旁,然后象射弹一样窜入空中,接着在田野里翻了两翻。
大卫刚把萨塞失去知觉的身体,从汽车里拖出来不久,裂开的汽缸就爆炸了。
外科主任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对大卫说:“她死不了啦”。这时已是次日清晨六点钟了。
吉尔在太阳还没下山之前就来到湖边。她把车子停在水边,关上了发动机。她悠闲自在地听着那阵阵的晚风,听着落日余辉中天空中各种柔和的声响。“我真不知道,过去什么时候我有过这样的幸福,”她想。然后她自我纠正。“有过,在这里,同大卫在一起。”她还记得,他压在她身上时的那种感觉。由于渴望,她浑身瘫软了。现在,一切破坏他们幸福结合的障碍,已经没有了。她一看到大卫,她就意识到:他还在爱她,她知道。
她望着那血红的骄阳缓缓地落下,隐人远方的湖面里。天完全黑下来了。她盼望大卫快点来。
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两个小时。空气冷了下来。吉尔静静地坐在汽车里,望着那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夜空,发出惨白的银光。她细听寂静黑夜里,四周发出的哪怕一点点响声,她都会自己对自己说:“大卫来了。”吉尔在那里坐到了清晨。直到黎明的太阳又重新从地平线上升起。她开动起汽车,径直回到好莱坞。
第二十四章
吉尔坐在梳妆台前,在镜子里端详着自已。在她的眼角上已发现了一条隐约可见的皱纹。她皱起了盾头。这是不公平的。她想。男人可以完全不在乎,他们可以有花白的头发,大肚皮,脸也可以象张交通路线图,没有人把这当回事儿。但是女人要是有了一丝皱……她就必须注意使用化妆品了。好莱坞高级化妆师鲍勃。席弗曾传授给她一些技巧:她不象从前那样先涂粉了,而是先涂上一层油质粉底箱。(因为粉干燥皮肤;油膏滋润皮肤)。开始时先画眼睛,下眼皮下的眼影要相对淡一些,这样可以显得柔和。吉尔轻轻地在上下眼皮处,涂上了一层眼影,整个眼睛四周的颜色显得深了。然后装上假睫毛,使睫毛向上翘——四十五度,再刷上一层定型剂。为了使睫毛看起来更浓密,她又在自己的下眼皮上画了细微的几笔。这样一来,她的眼睛显得妩媚,而又有神采。最后吉尔涂上了口红。涂完口红后又在脸部淡淡地拍上了一层粉,再涂了第二道口红。在两腮上又搽上了一点点胭脂。当然眼睛周围是不扑粉的,否则会使淡淡的皱纹,显得分明。
吉尔重新坐下来,端详镜子里的效果。看上去,她仍是那么风姿绰约,娟秀迷人……当然,总有那么一天,她得求助干贴胶条的办法。感谢上帝。那还得好些年以后的事情了。吉尔知道有些女演员,使用这种‘技巧’。她们把那些细细的苏格兰胶条压在发际的下面。胶条上连着好多极线,她们把线紧紧地缠在头上,松懈下来的皮肤就全被绷紧了。那些细线用头发遮住,一点也看不出。这样的做法一来,使她们不必花钱受罪去找外科医生做整容术了。
类似的方法,还可以用来掩饰干瘪了的乳房。她们把胶条的一端贴在乳房的一侧,另一端贴在前胸更坚实的肌肉上,这也可以使问题暂时得到简易的解决。……当然吉尔的乳房还是坚实的。
吉尔梳理好她那柔软的黑发,最后又向镜子里瞥上一眼,看了一下表,她才知道必须赶快了。
今天她在“托比。坦波尔节目”中有一次和他见面的机会。
第二十五章
埃迪。贝列根是托比节目选派角色的导演,他是有妻子的人。但他安排好,每星期有三个下午,使用他的一个朋友的公寓住宅:一个下午留给他的情妇;另两个下午,留给他所谓的“老人才”和“新人才”。
吉尔。卡瑟尔是个新人才。好几个朋友曾对埃迪讲过吉尔如何迷人。埃迪早就急于试一试了。现在,有—部短片里有个角色对她挺合适。这个角色只要求外表风骚,然后说上几句台词就退场。
吉尔读给埃迪听,埃迪很满意。她不是凯瑟琳。赫本,何况这个角色也不需要那样的大明星。“你来吧,”他说。
“谢谢您,埃迪。”“这是你的台词。明天十点正开始排练。准时到这里,把台词背熟。”
“当然。”她等待着,看有什么吩咐。
“呃——今天下午,和我喝杯咖啡,好吗?”吉尔点点头。
“我有个朋友住在阿勒屯街阿盖尔大楼,十三层九十五号,那里有套房间。”“我知道那个地点。”吉尔说。
“丁6 号公寓。三点钟。”排练进行得很顺利。它很有希望成为一部优秀的影片。影片中人才济济,包括:轰动一时的一支阿根瓦舞蹈队;一个颇有名气的摇滚乐歌舞团;一位能把一切东西变得无影无迹的魔术师,以及一位第一流的歌唱家,现在只剩下托比。坦波尔没到了。吉尔向埃迪。贝列根询问托比缺席的原因。“他病了吗?”埃迪冷笑了一声,“他病得象只狐狸。乡下佬排练时,他向来是待在舞会上。他只在星期六录相时才露面,然后分赃。”今天是星期六,上午托比。坦波尔来了。象个国王似的飘然而至。吉尔从舞台的—角看到他到来时的那副气派。后面跟着三名侍从;兑里夫敦。劳伦斯,和一对老牌小丑。吉尔对这种场面十分反感。她知道关于托比。坦波尔的一切。他是个自大狂,谣传说,他曾经夸过海口,说他玩过好莱坞所有漂亮的女演员。没有人能对他说个“不‘字。哦,不错,吉尔清楚知道这个伟大的托比。坦波尔。
影片导演是个神经质的矮子,名叫哈里。杜金。他向托比介绍全体演出班子里的成员。托比同大多数人共过事,好莱坞是个不大的地方,面孔很快就都熟悉了。但托比以前可没见过吉尔。卡瑟尔,那天她穿了一身淡黄色麻纱的衣服,素雅而又飘逸,看上去美极了。
“你在干什么,宝贝儿?”“我在拍一部宇航员的短片。坦波尔先生。”他向她热情地微笑着,说道:“我的朋友们,都叫我托比。”全班人马开始工作。排练进行得特别顺利,杜金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托比正在向吉尔卖弄。他已经占有过这次节目里所有的姑娘,而吉尔对他是个新的挑逗。
托比和吉尔合演的短片,是这次节目的高潮。托比着吉尔加上两行台词和一处逗乐的表演。
排练完了以后,托比对她说:“到我的化妆室,喝一杯好吗?”“谢谢您,我不喝酒。”吉尔微微一笑就走了。她同选派角色的导演有约会,那比托比。坦波尔更重要。坦波尔只能让她上一次镜头。派角色的导演,意味着长期有工作。
那天晚上当他们放映这个节目的录象时,大家一致认为这次演出极为成功,也是托比演的最好的一个节目。
“又是一次大胜利。”克里夫敦对托比说,“那部宇航员短片,保证最卖座。”托比咧嘴一笑。
“是喽,我喜欢片子里的那个小东西,她真有点味儿。”“她的确很漂亮。”克里夫敦说,他知道,每个星期都有一个姑娘来同托比睡觉。她们都有点味儿。但从来是事过境迁,一笑了之。
“跟她约定来和咱们一起吃晚饭,克里夫。”这不是要求,是命令。几年之前,克里夫敦会让托比自已去订这个约会的。但是近来呢,托比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托比是国王,这是他的国王。不想被流放的人就要靠他的恩赐过活。
“当然,托比。”克里夫敦说:“我会安排的。”克里夫敦从大厅走到女演员更衣化妆室。
他敲了一下门,走了进去。屋子里有十几个姑娘正在卸妆。她们除去向他表示问候外,丝毫不注意他的到来。吉尔已卸好了妆,换上了她外出的服装。克里夫敦走到她的跟前。“你演得非常好。”他说。
吉尔从镜子里不感兴趣地瞅了瞅他。“多谢。”过去她会因克里夫敦。劳伦斯如此屈驾而来,感到既惶恐而又兴奋的。因为他可以为她敲开一切大人物的门。但是,现在大家都知道,他只不过是托比——坦波尔的一个小跑儿。
“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坦波尔先生想让你同他一起吃晚饭。”吉尔用手指尖轻轻地搔一搔头,然后说:“告诉他,我累了。我要睡觉了。”她走了出去。
那天的晚餐简直是场灾难。托比、克里夫敦。劳伦斯和导演杜金坐在大路餐厅前部的单间里。杜金提出请两名女演员来,托比一口拒绝了。
席上的主人说:“您看看,点点什么菜?可以吗?坦波尔先生?”托比指着克里夫敦说:“好吧,给这个白痴来一道炒舌头。”克里夫敦跟着席上在座的人一起大笑起来,他装作托比只是和他开个玩笑。
但托比仍在发脾气。他冲着克里夫敦说:“我就叫你去干这么一件简单的事,请一位姑娘来吃饭,你都干不了。你千嘛把她吓跑了?”“她累了。”克里夫敦申辩说,“她说——”“没听说,哪个娘儿们累得顾不上陪我吃顿饭。你一定说了些什么屁话,把她给刺跑了。”托比提高了嗓门儿。隔壁单间的客人,转过头朝这边望。托比朝他们来了个孩子气的微笑,然后说:“这里是一次告别宴会,朋友们。”他指着克里夫敦说:“因为他把脑袋瓜送到动物园去了。”那边桌上的人,哄堂大笑起来。克里夫敦勉强咧开嘴笑了笑,但是,在桌子底下他的两个拳头攥得紧紧的。
“你们知道,他哑巴到什么程度了吗?”托比对邻座的客人说:“在波兰,没有人不知道他的那些笑话。”大家笑得更凶了。克里夫敦想站起来退席,但是他不敢。杜金坐在那儿也很尴尬,他平时聪明过了头,可现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托比现在已经引起附近几个单间客人的注意了。
而他的嗓门儿也更大了,嚷嚷完又朝他们亲切的微笑。“今天克里夫敦。劳伦斯在这里应该老老实实地当个大笨瓜。他出世的时候,他爹妈就为他吵了一架。
他刚一落地,他妈就不认他。“谢天谢地,这一晚终于熬过去了。但是,第二天克里夫敦。劳伦斯的这些丢丑的事,全城就该尽人皆知了。
克里夫敦。劳伦斯那天夜里在床上躺着,一夜没有合上眼。他自己问自己,为什么让托比这样当众羞辱他。答案很简单:钱。他从托比。坦波尔那里每年可以收入二十五万美元。克里夫敦生活得既挥霍又慷慨。一个钱也没剩下来。他的其他当事人都走了,他需要托比。这就是问题的所在。托比对于这一点,也非常清楚。当初引克里夫敦上钩,就是一场残忍的游戏。克里夫敦必须在还不太晚的时候设法脱身。
但是,他很明白,现在已为时太晚了。
他陷入这种境地,是由于他对托比太信任,也太溺爱了。他确实钟爱托比。他曾眼见托比毁掉了其他的人——,同托比恋爱过的女人,想同托比竟争的喜剧演员,贬低托比的评论家,但那是别人。克里夫敦从来不相信,托比会把矛头转向他。他同托比太亲密了,克里夫敦替他干的事太多了。
对着茫茫的未来,他连想都不敢想。
一般说来,托比顶多对象吉尔。卡瑟尔这样的姑娘,看上两眼也就算了。但托比从来象有碰钉子的习惯。吉尔的拒绝对他是个刺激。他不甘心。他又一次请她吃饭。等她谢绝时,托比耸耸肩。
他认为,她是在耍什么鬼把戏。
他决定忘掉她。问题在于,如果是真的要了什么把戏,吉尔是骗不了托出的。托出对女人太了解了。不,他么现吉尔真的不愿意搭理他,这种想法使他火冒三丈,何况他也没办法忘掉她。
托比漫不经心地对埃迪。贝列根说,让吉尔。卡瑟尔再参加一次演出。这是个好主意,埃迪打电话给她。她告诉他说,她正在一部西部片中扮演个小角色。埃迪向托比汇报了这一情况。托比大发雷霆。
“告诉她,取消她正在干的一切工作。”他咆哮着,“我们给她更多的钱。老天爷,这是目前要播放的第一流节目。那个晕头转向的小娘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埃迪再次给吉尔打电话,把托比的意见告诉她。“他真想让你回来参加演出,吉尔。我想,你能办得到吧?”“对不起,”吉尔说:“我正在环球公司扮演角色。我没法脱身。”她也实在无法脱身。一个普通女演员,竟敢从拍摄现场上自动辞退出来,在好莱坞,谁都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何况托比。坦波尔除了给她一天的工作外,对她毫无意义。第二天晚上,大人物亲自打电话来了。电话里他的声音热情动人。
“吉尔,我是你的小老同事,托比。”“哈罗,坦波尔先生。”“嗨,得了!还叫‘先生’干什么?”没有回答。“你喜欢棒球吗?”托比问道,“我订了个包厢座——”“不,我不喜欢。”他大笑起来。“我是在试探你。听着,星期六晚上来同我一起吃晚饭,好吗?那是我从巴黎马克西姆大饭店偷来的厨师。他——”“对不起,我有约会。坦波尔先生。”她的话音里连一星点儿兴趣也没有。
托比觉得自已把电话机攥得更紧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啊?”“我是个苦干的女孩子。我不大出去。但是,多谢您邀请我。”电话挂上了。这个贱货挂断了她的电话——一个臭小角色挂断了托比。坦波尔的电话!托比遇到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宁愿少活一年,也要同他睡一夜的。可是,这个小遇货竟然拒绝了他:他怒火难消。他向他周围所有的人发泄。什么事都不顺他的心:脚本太糟糕啦。导演是个白痴。音乐一塌糊涂。演员个个是笨蛋。他把选角色的导演埃迪。贝列根叫到化妆室来。
“对于吉尔。卡瑟尔你了解什么吗?”托比问道。
“一无所知。”埃迪马上回答。他可不是傻瓜。象节目中的所有人一样,他确切地知道出了什么事。不管将来结果如何,他可不想把自己卷进去。
“她深入睡党吗?”“没有,先生。”埃迪坚决地说。“如果她跟人睡了,我会听说的。”
“我要你去查一查。”托比命令说。“看看她有没有男朋友,她常到哪儿去,干些什么7 …—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照办,先生。”埃迪认真地说。
第二天早晨三点钟,埃迪被床边的电话铃吵醒了。
“你查出了什么?”一个声音问道。
埃迪在床上坐起来,强睁牙膛胧的睡眼。“哪个该死的?—一”他突然明白是谁来的电话了,“我查了,埃迪赶紧说。”她有一张清白的健康体格检查表。“”我不是向你要她的什么熊卫生证件。“托比责骂唐。”她同别人搞过吗?“”没有的事,先生。没同任何人。我问了全城的朋友。他们喜欢吉尔。因为她是个好演员,他们才用她。“他现在说得快一些了。为了急于使电话那—端的人相信。
要是托比。坦波尔知道吉尔曾经跟埃迪睡过——而吉尔不要托比。坦波尔,而选中了他!——埃迪永远就甭想在这城里呆了。他已经同那些选派角色的导演朋友们统一了口径,因为他们和他的情况一样。而且,没有一个人想同托比。坦波尔作对,于是他们串通一气,守口如瓶。
“她从不和人乱搞。”托比的声音变得柔和了。“我明白了。我想她不过是那种古怪的小家伙罢了。”“我想她就是那样。”埃迪说着,松了一口气。
“喂,我希望,我不是把你吵醒了。”“没有,没有,挺好,坦波尔先生。”但是埃迪好长时间躺着,不能入睡。他担心,如果有一天真相大白时,他会遭到什么样的下场。
要知道这里是托比。坦波尔的城市。
托比和克里夫敦。劳伦斯在“山顶”乡村俱乐部进午餐。“山顶”俱乐部的建立,是因为洛杉矶的高级俱乐部,没有几家允许犹太人入内。这条规定执行得非常严格,以致格鲁齐。马克思十岁的女儿玛琳达,在跟一位非犹太人进入一家俱乐部的游泳池时,玛琳达竟被拒之门外。格鲁齐听到这件事后,打电话给该俱乐部的经理说:“听着,我的女儿只有一半犹太人血统。你能让她腰部以下进入游泳池吗?”由于这一类事件的发生,有钱的犹太人,爱打高尔夫球、网球、金罗美纸牌和爱作弄反犹太主义的人们,就凑在一起创建了自己的俱乐部。它只供应犹太人。“山顶”俱乐部建在离贝弗利山中心仅几英里的一座美丽的公园里。由于它供应好莱坞城最美味的冷喝,以及最富有刺激性的闲话,结果,它很快就超群绝伦,独占鳌头了。非犹太人纷纷吵着要求准许入内。董事会摆出宽容的姿态,对少数几位非犹太人予以放行,准许他们参加了该俱乐部。
托比每逢到这里,总是以喜剧人物的身份出现。一般情况下,好莱坞聪明人士聚在一起时,相互爱开个玩笑,机智妙语,对答如流,气氛十分热烈。但今天托比满腹心事。他把克里夫敦带到角落的一张桌子上。“我需要你帮我出点主意,克里夫敦。”短小的代理入惊异地抬头看了看他。托比好久没有要求他出主意了。“当然,老弟。”“就是这个姑娘。”托比开始说,克里夫敦马上凑到他的面前。半个城市现在都知道这个故事了。这是好莱坞最大的趣闻。有一位专栏作家,甚至把它说成是“没事找事。”托比读了这篇文章,他问:“我想知道这个笨蛋是谁?‘恋爱大王迷上了城里的一个普通姑娘,这个姑娘却拒绝了他。’这个赌注难道就真的让它这么输了吗?”“吉尔。卡瑟尔。”托比说:“记得她吗?表演节目里的那个雏儿?”“啊,是的,一个十分迷人的姑娘。有什么问题吗?”“我要是知道,我就该死了。”托比承认说。“好象她对我有点意见。每次我和她约会,都被她拒绝了。这让我觉得,我象是从依阿华州来的江湖骗子似的。”克里夫敦试探着说:“为什么你不能不去约她了呢?”“我也镐不清楚,伙计。我实在办不到。咱们关起门来说吧,这一辈子我也没有这样想过一个娘儿们。搞得我别的什么事儿都不想干了。”他仿佛心不在焉地笑了笑说:“告诉你,这简直是件莫名其妙的事。你是老于此道的,克里夫。我该怎么办?”有一刻功夫,克里夫敦真想不顾一切地对托比把事实合盘托出。但是,他不能告诉托比说:“他梦想的那个姑娘曾经跟所有能给他一天工作的助理导演都睡过觉。”只要他还想让托比作他的当事人,他就不能这样干。
“我有个主意了。”克里夫敦建议说,她不是对演戏挺认真的吗?
“对,她似乎挺有野心的。”“好。那么,给她一个她不得不接受的邀请。”“你的意思是什么?”“你在家里举行一次晚会。”“我刚告诉你,她不会——”“让我说完。请电影制片厂厂长,制片人,导演——一切对她有点好处的人,统统请到。如果她真想当演员,她拼命也要来见他们的。”托比给她拨电话。“哈罗,吉尔。”“哪一位?”她问道。
全国人人都能听出他的声音来,而她竞问哪一位!
“托比,托比。坦波尔。”“哦,”这是含有一点意味的声调。
“听着,吉尔!下星期三晚间,我要在家里举行一次小小的宴会,我——”他听出,她正要开始拒绝,赶紧说下去——“我要请萨姆。温特斯、泛太平洋公司经理、其他各位影视界的经理人,制片人和导演。我想你见见他们总会有好处的。你有空吗?”一阵极为短暂的犹豫。然后吉尔。卡瑟尔说:“星期三晚上。好,我有空。谢谢你。托比。”但是,他却没想到,这确是他俩“在萨迈拉的会见”呢。
阳台上,乐队在演奏,穿着制服的侍者穿梭不停地往里而传递各种点心和香槟酒。
吉尔晚到了四十五分钟。她来到时,托比慌慌张张地跑到门前欢迎她。她穿了一身朴素的白色绸衣,乌黑的头发轻柔地披到肩上。真是一个使人销魂落魄的美人。托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吉尔知道自己的美丽。她曾十分小心地梳洗和做了头发,并且花了很长时间,用了各种化妆品。
“这里有好些人,我想让你见一见。”托比拉着吉尔的手,领着她,通过前厅,走进正式的会客室。
吉尔在进口处停了下来,打量着客人。室内的人,她差不多全都认识。她在《时代周报》、《生活杂志》、《新闻周报》、《巴黎竟赛画报》以及《今日周报》的封面或银幕上都看到过这些人的面孔。这才是真正的好莱坞。这些人才真是影视界的主宰者。吉尔曾千方百次地想,象过这样的时刻,同这些人在一起,坐下来与他们交谈。
如今这一切已经成为现实了。但是,对于吉尔来说,实现现实所发生的这一切,又是多么不容易啊。
托比递给她一杯香槟酒。他拉着她的手臂,领着她走到一群人正围着的那个人的面前。“萨姆,我希望你见见吉尔。”萨姆转过头来。“哈罗,吉尔。卡瑟尔。”他愉快地说。
“吉尔,这位是萨姆。温特斯,泛太平洋影片公司的总经理。”“久闻温特斯先生的大名了。”吉尔说。
“吉尔是个演员。萨姆,她是个绝顶聪明的演员。你可以用她。为你们公司添点光彩。”
“我会记在心上的。”萨姆恭敬地说。
托比拉起吉尔的手,有力地握着。“来,宝贝儿。”他说:“我想让大家都见见你。”那天晚上,吉尔会见了三位制片厂的经理,五六位重要的制片人,三位导演,几位作家,几位报纸和电视的专栏作家,十几位明星。宴会上,吉尔坐在托比的右首。她倾听着各种各样的话,品味着第一次置身于这个圈子里的感觉。
“这些历史片的问题在于,如果有一部失败了,就有可能使整个制片厂垮台。福斯公司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就看《埃及妖后》拍得怎么样了。”“……你看华利。威尔德的新片了吗?真扣人心弦!”“真的?我更喜欢看他和勃拉克特配戏。勃拉克特才真是一流的。”“华利也很有才华。”“……我上星期交给派克一部推理片。他可入迷啦。
他说一两天之内,就给我确切答复。“”我那天接受邀请,会见了那位印度教的教长克瑞希。普拉曼纳拿达。唔,亲爱的,真的见到他了,还参加了他的受戒仪式了呢。“”……一部片子的预算,如果是两百万。那么,等你订好了合同,通货也要膨胀了,再加上该死的工会的各种开支,这部片子起码要翻到三百万或四百万。“百万,吉尔激动地想着。三百万或四百万。她想起了施瓦伯客店里那些没完没了的,鸡毛蒜皮的闲扯。那些至死也不甘心的人,那些幸存者。他们整天在客店里贪婪地收集制片厂里那怕一点一滴的”情报“,借以相互慰藉。
哎,今晚这些座上客才是真正的幸存者呢。他们才是好莱坞的主宰。但是,这些人都让她吃过闭门着,他们拒绝给她机会,以试身手。在座的任何一个,以前都能够帮助她,改变她的生活方式,但是,没有一个人肯为吉尔。卡瑟尔花上哪怕五分钟的时间。她谛视着一位因刚刚制作了一部大型音乐片而走红,红得发紫的制片人,此人就曾把吉尔。卡瑟尔拒之门外。
在餐桌的那一端,一位著名的喜剧导演,正同他新拍的那部影片中的主演兴高采列地高谈阔论着。这位导演也曾拒绝同吉尔见面。
萨姆。温特斯正同另一家电影制片厂的经理谈话。吉尔曾打过电报给温特斯,请他来看她在一部电视片中的表演。他根本就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儿。
这些人,他们都要为他们对她的这种轻蔑与侮辱付出代价。还有这个城市里其他一切待她刻薄的人。目前,她在这些人的心目中还毫无地位可言,但是她会有的。哦,不错。总有一天她会有的。
饭菜非常精美。但吉尔的心根本不在这上面。她根本没有注意自己吃了什么。饭后,托比站起身来,说道:“嗨!咱们快点,不然他们就该开始放电影了。他们不会等我们的”。他拉着吉尔的手,领她来到一间大放映室。
放映室里都是大大小小的沙发。可以容纳六十个人。
大家都可以坐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看电影。进口处,一边有一个开着门的柜子,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糖果、烟酒!另一边是一架爆米花机。
托比挨吉尔坐着。她知道,从始到终托比都没有看电影,他的两眼一直盯在她的身上。影片演完了,灯亮了。端来了咖啡和蛋糕。半小时后,客人开始散了,多数人要到电影制片厂去。
托比站在门口送萨姆。温特斯。吉尔穿上外衣走了过来。“你到哪儿去?”托比问道:“我送你回家。”“我自己有车。”吉尔妩媚地说。“谢谢你让我度过了这样一个愉快的夜晚,托比。”她走了。
托比望着她疾驶而去,心中简直不能相信。他为今晚剩余的时间,安排了一系列动人心弦的计划。他要把吉尔带到楼上的卧室里,并且——他连准备放的录音带都挑出来了。今天晚上,这里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满怀感激之情地跳到我的床上来,托比心想。他们都是明星,还不是什么话也不讲的小角色。吉尔。卡瑟尔太浑了。他简直想不通,她到底为什么拒绝他。就托比来讲,这件事本该早罢手了。他已经吃够了软钉子了。
他不该再理吉尔了。
但是,鬼知道,第二天一早九点钟,托比又给吉尔打电话了。这次他更没想到了,他只得到了一个电话录音留言:“哈罗,我是吉尔。卡瑟尔。对不起,现在我不在家。如果您留下姓名和电话号码,我回来后复电。请您等着电话铃响。谢谢。”传来一阵尖锐的信号音。
托比抓住电话筒站着,然后挂上了电话。他没有留言。要是他再同一个机器搭话,那才真见鬼了呢。过了一会,他重拨电话。还是那套录音留言,不过这次托比听完后向“机器”搭话了。
他说:“不错,你掏了一个全好莱坞最漂亮的画外音,不过,我看你该把它包装起来了。我通常对吃了就走的姑娘,是不会搭理的。但是,对你嘛,我决定破例。你今天晚饭打算——?”电话断了。他讲得太长了,该死的录音带完了。他楞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感到自已象个傻小子似的。必须再重拨一次,这简直使他火透了。当他第三次拨通电话后,讲:“在那位机器先生打断我的话之前,我只想问问,你今晚打算在哪里吃晚饭?等你的电话,”他留下号码,放下了电话。
整整一天托比象热锅上的蚂蚁。没有她的回电。七点钟了。他想,见你的鬼吧!这是你最后一次的运气了,宝贝儿。真的。最后一次。他拿出私人电话号码薄,开始从头翻下去。但没有一个人使他感兴趣。
第二十六章
这是吉尔一生中扮演的最重大的角色。
她不明白托比为什么这样迫切地需要她,他本来可以得到好莱坞任何姑娘的。不过,要了解其中原因也没有必要。事实是托比需要她。好几天的时间吉尔只能想着那次的晚宴,想着在场的所有人——所有那些头面人物。他们都在迎合托比。他们甘愿为托比效劳。不知为什么,吉尔下决心,一定想办法让托比替她千所有的事。但她深知,她必须干得非常机智、非常漂亮。因为人人都说,托比只要和一个姑娘睡了一觉,他马上对她就没兴趣了。他热衷的是追求、是挑逗。吉尔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考虑如何接近托比,如何操纵他。
托比每天给她打电话。吉尔直到一个星期之后,才同意再次和他共进晚餐。托比那种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劲儿成了同行人谈论的笑料。
“要是人真是那么—种动物的话,”托比对克里夫敦说,“我该说,我是在发情了。每次只要我一想到言尔,我就会硬了起来。”他笑笑又补充说:“我硬起来的时候,伙计,就象在好莱坞大街上竖起一块布告牌。”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晚上,托比开车到吉尔的公寓接她,对她说:“我们在柴森酒家订了座。”他满以为这对她是个隆重的款待。
“哦?”吉尔的声音里有点失望。
他眨了眨眼。“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别的地方去?”那是个星斯六的晚上,但托比知道,他可以在任何一家饭店找到席位:帕利诺酒家,大使饭店,德比饭店。“你说吧。”吉尔犹豫了一下,说:“你要笑的。”“不,我不会。”“汤姆快餐馆。”托比在游泳池边让一个贴身的小丑替他按摩。克里夫敦。劳伦斯在旁边陪着。“你不会相信。”托比惊异地说。“我们在那汉堡包餐馆前,排了足有二十分钟的队,你知道汤姆快餐馆在那儿?
在洛杉矶市区。到洛杉矾市区去吃饭的人,都是从墨西哥流浪来的农业工人。她真怪透了。
我打算花上一百块美元,请她喝法国香槟,大吃一顿。可是那天晚上,我才花了二美元另四十美分。
后来我想带她去琵琶舞厅。可是,你知道我们到那儿去了?我们到桑塔。芒尼卡海滩上散步去了。没有人愿意晚上跑到海滩上去散步的。那随时都会遭到水鬼的抢劫的。“他摇摇头,表示赞赏地说:”这就是吉尔。卡瑟尔啊!你相信吗?“”不相信。“克里夫敦干巴巴地说。”她不愿意回到我那儿,喝一杯睡前酒,所以我打算到她那儿同她睡一觉,你说,这总没错吧?“”没错!“”没那回事!她连门都没让我进。我的腮帮子让她亲了一下,我就自个儿回来了。你看,对于第一流的超级明星来说,这个晚上有多糟糕?“”你还准备再见她吗?“”你疯了吗?
拿什么赌咒,我也要见她!“从那以后,托比和吉尔几乎每晚都在一起。如果吉尔对托比说:”她因为太忙,或者有早场排练不能见他,托比就会感到非常失望。他一天给吉尔打十几次电话。
他带她到城里最豪华的大饭店和最不轻易放人进去的私人俱乐部里去。作为回报,吉尔也带他到桑塔。芒尼卡海滩的旧木板道上,还有特兰加斯客店,还有名叫泰的法国家庭小饭店,还有德卡罗斯老爹饭店,以及一个正在奋斗中的女演员所知道的,所有的偏辟的角落。只要和吉尔在一起,托比到哪里都愿意。因为她是他所认识的第一个使他消除了孤独感的人。
托比害怕这种魔力消逝,所以几乎再也不提同吉尔一起睡觉的事了。可是,他需要她,又胜过他一生中对任何女人的需要。一次,夜晚分手时,吉尔向他告别,轻轻地吻了吻他,托比把手伸到她的两腿中间,说:“天哪!吉尔,我要是得不到你,我真要疯了。”她退后一步,冷冰冰地说:“如果你需要的就是这个,你满可以花上二十块美元,在城里随便哪个地方买到。”她砰地一声,把他关在门外了,然而,她久久地倚在门上,全身颤抖着。她怕自己是否做得太过份了。她一直焦虑着,一夜没有睡。
第二天,托比送她一付钻石,吉尔知道一切平安无事。她把手镯退还给他,附上一张经过深思熟虑的便条:“不管怎样,谢谢你。你使我感觉非常美好。”“我花了三千美元买的。”托比骄傲地告诉克里夫敦,“而她却退了回来!”他不大相信似的摇着头。“你对这样的姑娘,持何感想?”克里夫敦本来可以把实情合盘托出,但是他只说了一句,“当然不寻常了,亲爱的孩子。”“太不寻常了!这个城市里的所有姑娘,都贪婪极了,都想捞到她们的小手所能捞到的一切。吉尔是我碰到的第一个不贪财的姑娘。你能怪我为她发狂吗?”“不怪。”克里夫敦说。但是,他开始焦虑了,他太了解吉尔了,而他不知道是否该早点把一切如实地说出来。
“如果你想让吉尔做你的当事人,我不会反对的。”托比对克里夫敦说:“我敢断定,她肯定能成为大明星。”克里夫敦巧妙而坚决的回绝了。“不了,谢谢,托比。我手里有一位超级明星已经足够了。”他哈哈大笑起来。
那天晚上,托比把这话向吉尔复述了。
托比从那次尝试失败后,更加小心翼翼地绝口不提和她睡觉了。相反,托比为吉尔拒绝他,感到非常骄傲。以前同他谈情说爱的姑娘,都任他摆布。吉尔却截然不同。托比办事,有时吉尔认为不太对,她就会如实地告诫他。
有一天晚上,托比辱骂一个缠着他,要他签名留念的人。
事后,吉尔说:“托出,你在台上挖苦人是挺逗乐的;可是现在,你真的伤了那个人的心了。”托比找到了那个人,向他道了歉。
吉尔告诉托比,酒喝得太多对健康下利。托比就注意少喝。她随便评论了一句他的服装,他就会马上换个服装店。托比不容忍世界上其他任何人对他提出异议。没有一个人胆敢指挥他。唯有吉尔例外。
当然,除了他的妈妈。
托比明知道她不可能有多少钱,但她拒不接受托比给她的钱和贵重礼品。她的这种自尊与自重更使托比敬佩万分。有一天晚上,在吉尔的住处,托比等她换衣裳出去吃晚饭,他注意到起居室里有一大堆账单。托比愉偷地把它们塞进衣裳里,第二天,他命令克里夫敦付清了这些欠款。
托出觉得他赢得了一次胜利。但是,他还想替吉尔做更多的事,更重要的事。
他突然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萨姆——这次我可给你找了一个赚大钱的机会了!”“该不是把那种自动送上门的骚货介绍给我吧”,萨姆。温斯特心想。他可没托比那么高兴。
“你不是一直急着给凯勒那部片子物色一位姑娘吗?
是不是?“托比问。”唔,我替你找到了。“”是我认识的吗?“萨姆问道。
“你在我家里见过。吉尔。卡瑟尔。”萨姆记得吉尔。美丽的长相和身村,乌黑的头发。不过,要演凯勒片中的那个十几岁的孩子,年纪可嫌大了些。但是如果托出。坦波尔想让她试演一下这个角色,萨姆准备同意。“让她今天下午来见我吧,”他说。
萨姆注意使吉尔。卡瑟尔的试演得到精心的处理。他为她派了制片厂第一流的一名摄影师——凯勒。让他亲自为吉尔试镜头。
萨姆第二天看了样片。果不出他所料,吉尔扮演一个少女,的确显得过于成熟了。她的形象真是满不错的。但是,她却缺乏那种魅力,那种似乎能跳出银幕,抓住观众的神奇的魅力。
他打电话给托比。坦波尔。“我今天早上看了吉尔试拍的片子,托比。她很上相,会说台词,但是,她不是演主角的材料。她可以演点小角色混饭吃;但是如果她打定主意想当明星,我认为她打错了算盘。”托比那天晚上开丰接吉尔去赴宴会,欢迎新到好莱坞来的一位英国导演。吉尔期待着这次会晤。
她开门迎接托比。他一进门,她就知道事情不妙。
“你听到关于试片的消息了?”她问。
他勉强点点头。“我同萨姆。温特斯谈了。”他把萨姆说的话告诉了她。他尽量说得很委婉。
吉尔站着听他讲,一言不发。她原来是那么有把握,角色也那么对路,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了她家乡百货店橱窗里的那只金杯子,当年小女孩曾那么想得到它,结果却没有得到。现在吉尔再次感受到同样的失望与痛苦。
托比说:“瞧,亲爱的,别着急。温特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呢!”但是,他分明是知道不行了。
吉尔再也无法实现她的梦想了。过去的一切创伤,一切痛苦与满怀的希望,已全然失去意义。正如他母亲当年说的,上帝有意报复她,为了她所不知道的原因在惩罚她。她可以听到那布道的牧师在叫着:“看到了那个小姑娘了吗?如果她不忏悔,不把灵魂奉献给上帝,她就要因自己的罪孽而在地狱里被火烧。”吉尔曾满怀热爱与梦想地来到这个城市,但这个城市却狠狠地羞辱了她。
一种难以忍受的悲哀,使她再也控制不住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后来她才感觉到托比在用力抱着她。
“咦!没有关系。”他说。他的温存使她哭得更厉害她站在那里。托比拥抱着她。她开始向他倾诉自己的一切往事:出生时爸爸正在咽气;那只金杯、圣筒,头疼;还有等待上帝降罪于她的那些阴森、恐怖的夜晚。为了当一名明星,她满怀热望地来到好莱坞,干了多少枯燥乏味、无始无终的零工;遭受了多少难以忍受的失败与挫折(出于某种本能,她避开了生活中的男人)。
虽然开始时她对托比是有意故作此态;但慢慢地她也无力再掩饰自己了。就在这种赤裸裸的自我剖露的时候,她打动了他的心。她的往事触动了以前从未有人触动过的,他内心深处的隐痛。
他掏出手绢,替她揩干眼泪。“唉,如果你觉得你命苦。”他说,“听听这个吧。我的老爹是个杀猪的……”他们一直谈到深夜三点钟。这是托比一生中第一次把女孩子当做人来谈话。他理解她。为什么他不能?她就是他。
两个人谁也不知道谁先挪动的。开始是温柔的互相理解的抚慰,后来成为肉体的、动物的要求。
他们贪婪地吻着,他紧紧搂着她。她感觉到他的男子气在逼迫着她。她需要他,他替她脱下衣裳,她帮助他,然后他光着身子站到她的身旁,两人都急不可待了。……
他们整夜做爱,谈心,欢笑,仿佛他们一直是互相属于对方的。
如果托比认为他以前对吉尔是钟情的,现在他是为她发狂了。他们躺在床上,他搂着她,护着她,暗自诧异地想着:这就是所谓的爱吧。他转身凝望着她。她热情洋溢,头发蓬松,惊人的美丽。
他从没有这样深情地爱过任何人。他说:“我要和你结婚。”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
她紧紧抱住他说:“哦,好的,托出。”她爱他,她要嫁给他。
直到几个小时以后,吉尔才想起这一切首先是出于什么原因发生的。她需要托比的权力,她要报复所有那些利用她,伤害她、羞辱她的人。她早就要报复了。
现在她就要动手干了。
第二十七章
克里夫敦。劳伦斯在伤脑筋。他想,让事情进展到这—步,自己也有几分错误。他坐在托比家的酒吧间里,托比对他说:“克里夫,今天早晨我向她求婚,她答应了。
我觉得自已象个十六岁的小伙子。“克里夫敦尽量设法不让惊诧的神情流露出来。这件事他如何处理,他必须绝对小心。他只知道一件事:他不能让那个小娼妇同托比。坦波尔结婚。结婚喜报一经发出,好莱坞一切混蛋都会从各个角落里钻了出来,说自己已经先尝过一脔了。托比到现在还不知道吉尔的事,这真是个奇迹。
但是,不可能永远瞒住他。托比要是知道了真相,他会杀人,他会大骂周围所有的人。他饶不了所有让这件事在他身上发生的人。而克里夫敦。劳伦斯势必首当其冲,受尽托比的辱骂。不行,克里夫敦不能让这次婚礼举行。
他曾想告诉托比,他比吉尔足足大二十多,但是他没说出口。他端详着托比,小心翼翼地说:“忙中可能出错。要真正了解一个人,需要很长时间。你可能会改变主义——”。
托比就跟没听见一样,说:“你当我的男傧相。你认为我们在这里好?还是在拉斯韦加斯举行婚礼好?”克里夫敦知道自己白费唾沫。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制止这次灾难。他得想办法阻止吉尔。
那天下午,这位代理人打电话给吉尔,请她到他的办公室来一下。她迟到了一个小时。让他吻了一下腮帮,然后坐在沙发边上说:“我时间有限,我还要去会托比。”“用不了多少时间。”
克里夫敦打量着她。这是另一个吉尔。她同几个月前他所碰到过的那信姑娘已完全不一样了。现在她似乎显得信心十足,而且具有一种过去所没有的那种决断力。“哼”,克里夫敦心想,以前他也和类似的姑娘打过交道。
吉尔,我马上就要着手解决这件事了,克里夫敦说。
“你对托比不合适。我想让你离开好莱坞。”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白信封。“这里有五千美元的现金。你想去那里都足够了。
她瞪着大眼看了他一会,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向后一仰,靠在沙发上,放声大笑。
“我不是开玩笑。”克里夫敦。劳伦斯说:“你想,如果托比发现你同城里那么多人睡过觉,他还会和你结婚吗?”她向克里夫敦注视了好大一会。她想对他说,他应该对她的一切遭遇负责——他以及其他一切有权的人,他们都拒绝给她机会。他们让她出卖她的身体,她的尊严、她的灵魂。但是,吉尔知道,她没有办法使他理解。他是在想法吓唬她。他不敢把她的事告诉托出,那会成为劳伦斯同她作对的证据。
吉尔站起来,走出了办公室。
一个小时后,克里夫敦接到托比打来的电话。
克里夫敦从来没有听到过托比说话时,如此激动。
“我不知道你对吉尔说了些什么,朋友。但是,我必须交给你办——她不能再等了。我们已经动身前往拉斯韦加斯举行婚礼了。”李尔喷气式飞机,以每小时四百六十公里的速度飞行,离洛杉矶国际机场还有三十五公里。大卫,肯尼文同LAX 着陆管理站取得联系,把自己方位通知他们。
大卫心花怒放。他正走在看望吉尔的路上。
萨塞在那次汽车事故中所受的伤,大体上已经康复。
不过她的面容,己毁得不成样子。大卫曾送她去找世界上最好的整容师,一位巴西的大夫医治。
她已经去了六个星期。在此期间,她不断来信向他热烈赞扬这位大夫。
二十四小时以前,大卫接到萨塞的一个长途电话,说她不准新回来了,她在谈恋爱。
大卫简直不能相信他的好运。
“那——那太好了。”他好容易才结结巴巴地说。“我祝你同那位大夫幸福。”“哦,不是那位大夫,”萨塞回答说:是这里的一位小庄园主。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大卫。只有—点不同,就是他爱我。“无线电的滴答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P ——α——李尔三号,洛杉矶机场控制中心在讲话。请在左方二十五号跑道着陆。一架联合707 正跟在你后面。着陆时,将滑行到你们右边的跑道上。”“快到了。”飞机开始降落。他激动起来。他要去找到吉尔。告诉她,他仍在爱她,并向她求婚。
他走过跑道终点时,路过一个阅报栏。看到头条新闻的大标题:“托比。坦波尔与女演员结婚”。他把全文读了两遍,然后返身走向机场的酒吧间。
在那里,他沉醉了三天,然后飞回得克萨斯州。
第二十八章
这是个传奇般的蜜月。托比和吉尔驾驶私人喷气式飞机,飞到拉斯韦加斯,在那里受到佩蒂诺一家的款待,住在他们从墨西哥海滩上和丛林中开辟出来的仙境一般的别墅里。他们为新婚夫妇,单独安排了一所房子,周围有仙人掌、木槿和色彩鲜艳的栀子花。各种奇异的鸟儿,整夜地唱着情歌。他们在这里游览、划船、参加宴会,整整欢度了十天。他们还在莱加斯皮饭店吃高级厨师做的山珍海味;在淡水游泳池里游泳;吉尔到广场上精美的店铺里买东西。
然后,他们从墨西哥飞到法国的比亚里茨,住在那里的皇宫饭店。它原先是拿破仑三世为欧那妮王后建造的华丽行官。两个度蜜月的新人在赌场上赌博,看斗牛、钓鱼,或者通宵做爱。
从巴斯克海岸,他们又向东飞到瑞士的格斯塔德。格斯塔德的伯尔尼高原,海拔三千五百英尺。
他们乘坐飞机在群峰中尽情游览,掠过白朗峰和玛特峰。在那里,他们在白雪皑皑的山坡上滑雪;驾驶狗拉的雪橇;参加干酪肉酱宴会;尽情跳舞。托比从没有这样快乐过。他已经找到使他生活美满的女人。他再也不孤独了。
他们的蜜月,可以永远持续下去,但是,吉尔却急于回家。她对这些地方,一点也不感兴趣;对这些人,同样淡漠。她觉得自己象个新加冕的王后,远离了自己的故土。最主要的是,吉尔,卡瑟尔心急如焚,她急于返回好莱坞。
托比。坦波尔太太有账要清算。
第二十九章
一种失败将要来临的气息。那是一种象瘴气般不易驱散的恶臭。正象狗能从人身上咱出恐惧的气味一样,人们也能感到某个人要走下坡路了。
特别是在好莱坞。
影视行业当中所有的人,都知道克里夫敦完蛋了,甚至比他自己知道得还要早。他们可以从他四周的气氛中感觉到。
托比和吉尔度蜜月回来,已经一个星期了,克里夫敦没有得到他们的任何消息。他送了一份贵重的礼物,留下三次电话条,人家一概置之不理。吉尔。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使托比变了心,反对起他来了。克里夫敦知道他必须达成休战。他同托比是那么休戚与共,不能容忍任何人插足其间。
一天早晨,克里夫敦知道托比在制片厂,于是开着车子来到他家。吉尔看见他开进自家的车道,便开门迎接他。她美得让人目眩神迷,他也这样称赞了她。她很亲切友好。两个人坐在花园里喝咖啡。吉尔对他讲述度蜜月的生活,以及他们到过的地方。她说:“我很抱歉,托比没有能回你的电话,克里夫。你不会相信这里乱成什么样子。”她微笑中带着歉意,于是克里夫敦知道自己误解了她,她不是他的敌人。
“我希望咱们一切重新开始,成为好朋友。”他说。
“谢谢你,克里夫。我也这样希望。”克里夫敦觉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想为你和托比举行一次宴会。我要在毕斯特罗饭店包一个房间。下周星期六。要穿晚礼服,我将要邀请上百位你们的至亲好友。
你觉得怎么样?“”太好了,托出一定也很高兴。“吉尔直到宴会的那天下午,才打电话告诉克里夫敦说:”对不起,克里夫。我恐怕今晚去不成了。我有点累,托比认为我应该在家里休息。“克里夫敦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这使我很难过,吉尔,但是我能理解。托比能来,是吗?“在电话中,他听到她叹了一口气。”我怕他也来不了,亲爱的老弟。没有我,他哪儿也不去。但是,你们的宴会一定会开得很愉快。“她挂上了电话。
取消这次宴会的通知已经来不及了。开支是三千美元。克里夫敦蒙受的损失,比这要大得多。他请的主宾没有光临,而这主宾是他唯一的当事人。其他一切人都来了,电影制片厂的决策人,大明星,导演——所有好莱坞的头面人物都来了,一切已一清二楚。克里夫敦没法掩怖,说托出身体不大好。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说法了。何况第二天下午,他随手拿起—张《先驱考察者报》,看到上面有一张托比。坦波尔夫妇的照片,这张照片正是头天晚上,在道杰斯运动场上拍的。
克里夫敦。劳伦斯明白他要为生活奋斗了。如果托比抛弃了他,附近没有人会要他的。所有大的经理处都不会要,因为他不能给他们带来当事人。他不敢想象凭自己的努力,还可以东山再起。
他知道,这样做已为时太晚了。他必须设法向吉尔求和,他打电话给吉尔,对她说,他想到家里来和她谈谈。
“当然可以。”她说:“我昨晚还同托比讲,我们最近很难得见到你。”“我十五分钟以后就到。”克里夫敦说。他走过去打开酒柜,倒了一杯浓度威士忌酒。最近这些时候,他酒喝得太多了。工作时间喝酒是个坏习惯,但是他骗谁呀?什么工作?每天他都收到人们向托比送来的重要敦请,但他却无法让那位大人物坐下来,甚至不能和他一起磋商。他还记得,他们一同度过的美好时光。那时候,他们一同游览、参加宴会,欢笑……找姑娘们。他们僚孪生兄弟一般亲密。
而现在……克里夫敦又倒了一杯酒,他看到自己的手没有发抖,心里感到高兴。
克里夫敦到达坦波尔家时,吉尔正坐在阳台上,喝咖啡。她看见他走过来,抬头望他微微一笑。
“你是个有能量的人物,”克里夫敦自己对自己说,“要让她相信你。”“很高兴看到你,克里夫。请坐。”“谢谢,吉尔。”他坐到—张大的锻铁桌旁,在她的对面,打量着她。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夏装,同她乌黑的头发和金黄的、晒红了的皮肤,构成迷人的对比,她看起来更年轻——而且,不知怎的,他只能想出一个字眼——纯真。他用热情、友好的眼睛望着她。
“你用点早餐吗?克里夫。”“不用,我早吃过了。”“托比不在家。”“我知道,我想单独同你谈谈。”“你有什么吩咐?”“接受我的道歉。”克里夫敦劝她说。他一辈子从没有任何事求过任何人,但是,现在他得求人了。“咱们——我从开始就错了。可能这是我的错。或许是我的。已经那么久了,托比都是我的当事人和朋友,所以我——我想保护他。你能理解吗?”吉尔点点头。她棕色的眼晴注视看他,说:“当然。”克里夫敦长长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他告诉过你没有,不过,我是使托比发迹的人。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要成为大明星。”他看出她正全神注意着他。“那时我有许多重要的当事人。吉尔,我把他们全打发走了,以全力经营托比的事业。”“托比对我讲过,你替他办过那么多的事。”她说。
“他讲过吗?”他讨厌自己声音中那种急切的语调。
吉尔微微一笑。“他告诉我,当初他假借萨姆。戈尔德温的名义,给你打电话。当然,你总归是去看了他。那是好事。”克里夫敦俯身向前。“我不希望在托出和我的关系上发生什么事。
我需要你同我站在一起。我请求你忘掉咱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我为自己的鲁莽而道歉。我以为我在保护托比。哎,我错了。
我想你对他太合适了。“”我希望如此。十分希望。“”如果托比甩掉我,我——我想那会送掉我的命。这不仅指业务。他同我——他仿佛就是我的儿子。我爱他。“他为此轻视自己,可是他仍听到自己在哀求。”吉尔,请你,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停了下来,他的声音哽咽了。
她用那双深邃的棕色的眼睛凝视了他好大一会,然后伸出手来。“我不计旧怨。”吉尔说:“你明天晚上来吃晚饭好吗?”克里夫敦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快乐地傲笑着说:“谢谢。”他觉得他的眼睛突然模糊了。“我——我不会忘记这件事。永远不会。”第二天早晨,克里夫敦来到办公室,一封挂号信正等着他。信上通知他说:“你的工作已经结束。你不再有权担任托比。坦波尔的代理人。”
第三十章
吉尔。卡瑟尔。坦波尔是立体声宽银幕电影出现以来,最轰动一时的人物。在好莱坞城,这个人人以赞美皇帝新衣为社交手腕的地方;吉尔却能运用她的舌头象镰刀一样锋利。人人把恭维谄媚当做家常便饭;吉尔却无所讳忌,愿意说就说。她有托比。有托比在她身旁。她把他的权力象棍棒般地挥动,抨击所有电影制片厂的头面人物。这些人以前从没有经受过这样的事,但他们不敢得罪吉尔,因为他们不想得罪托比。托比是好莱坞的摇钱树,他们要拉住他,他们需要他。
托比比以前更红了。他的电视片在尼尔逊统计表上,每周都独占首位。他的影片能赚大钱。
甚至托比来到拉斯韦加斯演出,那个赌城的赌场,都会赚成倍的大利。托比成为影视行业的皇帝。人们需要他去客串,去录音、去录相,去推销商品包括义演,拍片子等等,等等。他们需要他,他们需要他,他们需要他。
好莱坞的要人们争先恐后地讨好托比。而他们很快懂得,讨好托比的最好办法,就是讨好吉尔。
吉尔亲自安排托比的约会,调理他的生活,因此只有征得她的同意,事情才好办。她在他的周围,设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围墙。
只许有钱、有势、有名的人物介入。她是神圣火焰的看管者。这位昔日得克萨斯州奥德萨城的波兰小姑娘,如今款待州长、大使、举世闻名的艺术家和美国的总统;同时也受到他们的款待。这个城市曾残酷地对待过她,但她永远不可能再重蹈覆辙了。只要她有托比。坦波尔。
真正倒霉的是吉尔记恨的那些人。
她和托比同床,姿情欢乐。托比尽兴以后,她偎在他的怀里说:“亲爱的,我告诉你一件我寻找代理人时的事儿吧。我去找一个女人——她叫什么名字了?——哦,对!叫罗丝。登宁。她告诉我,她能给我一个角色,而且她在床上坐下来和我一起念台词。”托比转过脸看看她,咪起眼睛,“发生了什么事?”吉尔笑了一笑,“我那时傻天真,我在念台词,感觉到她的手,正顺着我的大腿摸上来。”吉尔仰头大笑。“我吓糊涂了。我一辈子也没有跑得那么快。”十天后,罗丝。登宁代理人办事处的执照,被市管局永远吊销了。
下一个周末,托比和吉尔在他们棕榈温泉的住宅里。
托比躺在院子里一张按摩桌上,身子下面垫着一条厚厚的土耳其浴巾。吉尔为他做长时间的舒适的按摩。托比仰卧着,眼睛罩着一层棉纱布,挡住强烈的阳光。吉尔用按摩乳替他擦脚。
“你的确让我看清了克里夫。”托比说:“他只不过是个寄生虫。我听说,他在这个城市里到处找人同他合作。谁也不要他。离开我,他连监狱也进不去。”吉尔没有吭声,一会儿,她说:“我倒挺替克里夫感到难过的。”“那就是你见鬼的自我烦恼了,亲爱的。你爱动感情,而不动脑筋。你必须学得心狠—点。”吉尔莞尔一笑。“我不由自主。我就是这样。”他们在船坞里,在吉尔号上。这是托比替他头来的一艘大型摩托游艇。明天,托比的本季度的第一部电视片就要开拍了。
“这是我一生中,最愉快的一个假期。”托比说:“我不想回去工作了。”“那可是一部最好的片子。”吉尔说:“我演得挺开心的。每个人都挺好。”她停了一会,然后轻描淡写的加了一句,“当然,差不多每一个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托比的声音很尖。“谁让你不高兴了?”“亲爱的,没有人。也许我不该这样说。”但是,最后她还是让托比从她口中套了出来。第二天,选派角色的导演埃迪。贝列根就被解雇了。
在以后几个月里,凡是在吉尔名单上被列上的那些人——那些选派角色的导演,吉尔都会告诉托比一些有关他们的‘故事’,于是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从好莱坞城市消失了。每一个蹂躏过她的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她想。这就象蜂王交配一样。那些雄蜂享受到乐趣,结果,必须被消亡。
她跟踪着萨姆。温特斯——那个曾对托比说她根本没有才能的人。但她从不说一句反对萨姆的话;相反,她却在托比面前称赞他。但是,她称赞别的电影制片厂的经理略多一点,并且说,别的制片厂有更适合托出的道具……
有真正理解托比的导演。吉尔还会补充说,她不禁认为萨姆。温特斯并不真正赏识托比的才华。
不久,托比开始产生了同感。
克里夫敦。劳伦斯已经离开了。托比除了吉尔再没人可以交谈了,没有人可以信赖。当托比决定到别的厂家,去拍片的时候,他相信这是他自已的主张。但吉尔肯定,萨姆。温特斯一定明白其中的内情。
报应。
托比周围有些人觉得吉尔不会久留在托比的身边的。
她不过是名暂时的不速之客,昙花一现的宠儿。因此,他们忍受着她,或者对她稍稍显露出一种略加掩饰的轻蔑。
但他们错了。结果,吉尔一个一个地把他们除掉了。她不容忍周围有原先对托比有过重大影晌,或者能促使他反对她的人。她留心让托比换了律师和公共关系事务所,而雇用了她所选中的人。
她赶走了那三个小丑,和托比的许多配角。她换掉了所有的仆人。现在这是她的家,她是家里的女主人。
坦波尔家的晚会入场券,成为全市最抢手的热门货。
是个人物都要争先前往。演员、社会名流、州长、大公司的老板全都拥向那里。新闻界在那里发挥了充分的威力,幸运的客人,还可以得到额外的好处:因为,他们不仅去了坦波尔家,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而且事后人人都可以知道他们曾经去过坦波尔家,并且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坦波尔夫妇不请客的时候,就去作客。请帖如潮水般涌来,人们邀请他们参加首演仪式,募捐会,政治活动,饭店和旅馆的开幕式。
托比满心愿意同吉尔单独呆在家里,可是,吉尔喜欢外出。有些夜晚,他们要参加三四处的晚会,她拉着托比去了一处又一处。
“天哪!你该上格罗辛格那里去当导演了。”托比笑着说。
“我是为你干的,宝贝儿。”她回答说。
托比在替米高梅公司拍一部影片,整天忙得不可开交。
一天夜里,他回家很晚,筋疲力竭。但他看到吉尔已替他准备好了晚礼服。“我们别再出去了吧!
乖!他妈的这一年,我们没有一天晚上是在家的。“”这是达维斯公司的年会。如果我们不出席,他们会感到十分难堪。“托比沉甸甸地坐在床上。”我指望洗个痛快的热水操,过一个安静的夜晚。只有咱俩在一起。“但是,托比还是参加了晚会。而且因为每次他必须”演一段“,每次他都是晚会上的中心人物,所以他得调动起他全部的精力,直到人人大笑不已,鼓掌,并且称赞托出是何等睿智、何等滑稽的人物。那天深夜,托比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已经完全累垮了。头脑里总是那一句一句的话,那一次又一次的哄笑声,以及晚会的成功。他想,他的确是个非常幸福的人。而这一切都应归功于吉尔。
她的妈妈如果活着,会多么赞赏吉尔啊!
三月间,他们接到参加戛纳电影节的邀请。
“不行。”托比在吉尔让他看请柬的时候说:“我唯一能去的戛纳,就是我的洗澡间了。我累了,亲爱的。我已经垮了。”杰里。顾特曼是托比的公共关系助理。他告诉吉尔说:“托比的影片很有希望获得最佳影片奖,如果托比能参加,就更有利了。”他觉得托比去一趟,还是很重要的。
近来,托比一直说他感到非常疲乏,睡眠不好,夜里吃安眠药,第二天早晨头昏目胀。吉尔让他在早饭时,服用苯齐巨林以抗疲劳,并维持托比一天的精力。显而易见,这种强制性抑制疲劳的办法,看来对托比更不利了。
“我已经接受了邀请。”吉尔对托比说:“但是我准备撤消。没问题,亲爱的。”“咱们到温泉去歇一个月,就在肥皂里躺着。”她看着他说:“在什么里面?”他坐在那儿非常安静。
“我想说阳光,不知怎么竟说成肥皂了。”她笑了。“因为你滑稽。”吉尔握紧他的手。“不管怎样,棕榈温泉听起来太好了。我喜欢同你单独在一起。”“我不知道,我出了什么毛病。”托比叹着气。“我就是没精力了。我想我是老了。”“你永远不会老。你会比我活得长。”他咧嘴笑笑。“是吗?我想我的家伙在我死了以后,还会活好长时间呢。”他擅搔后脑勺说:“我想睡一小觉。说实话,现在我还没兴奋。咱们今晚没有什么约会,是吗?”“没有什么不能推迟的。今晚我让用人们都走开,亲自替你烧晚饭。就咱俩。”“啊,那太好了。”他望着她走了,心中暗想,天哪,我是所有的人中,最幸运的一个了。
那天晚上,他们在床上躺了很长时间。吉尔让托比洗了一个热水浴。然后,她为他做了松弛性按摩,揉搓他那疲惫的肌体,解除他全身的紧皱感。
啊,这下子舒服多了,他嘟哝着说:“没有你,我怎么能活下去?”“我不能想象”。她紧紧偎依着他说。“托比,给我讲讲戛纳电影节。它是什么样子?我一次也没去过呢。”“那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一群骗子,在那里拼命推销他们的那些乌七八槽的影片。那里是世界上最大的骗局。”“你把它说得挺激动人心的。”吉尔说。
“是吗?唔,我想他是有点激动人心。那个地方挤满了各种角色。”他端详了她一会。“你真的想参加那愚蠢的电影节吗?”她赶快摇摇头。“不,咱们还是去棕榈泉。”“见鬼,咱们什么时候都可以去棕榈泉。”“真的,托比。电影节并不重要。”他微微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这样入迷?世上任何一个女人都会缠着我,让我带她去参加电影节的。
他也渴望参加,可是你说什么了吗?没有。你想同我一起去温泉。你把接受邀请的决定撤消了吗!“”还没有,不过——“”别,咱们去印度。“他脸上露出一种迷惘的神情。
“我又说印度了吗?我是想说——夏纳。”飞机在法国奥利机场着陆时,有人交给托比一份电报。托比的父亲在养老院去世了。托比要回去参加葬礼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托比为养老院增建了一排新住房,并用他父母亲的名字命了名。全世界的人物,荟集戛纳。
在这里,好莱坞、伦敦和罗马全都混合在一起了。形成一片喧嚣与愤怒的南腔北调的杂音大合奏;形成彩色电影与宽银幕电影竟相斗技的世界。全球各地的电影制片商云集到法国的里维埃拉,他们腋下夹着铁筒,铁筒里装的是在英、法、日、匈、波各国制片的胶卷,心中梦想着这些钦筒能使他们一夜之间,旋即发财又成名。整个地区挤满了职业的和业余的电影界人士。不管老手或新手,初来的或退休的,全都为那有声誉的大奖而竞争。在戛纳电影节得奖,意味着银行里的钱。如果获了奖的影片,尚未订好上映的合同,可以续订一份;如果订定了,则还可以把条件提高。
戛纳的旅馆,人满为患。住不下的人只好沿着海岸住到昂蒂布、博里欧、圣特罗佩和蒙东。
于是小村庄里的居民,怀着敬畏的神情瞠目结舌地看着街上饭店和酒馆里的那些风云一时的人物。
房间都是几个月前预订的。但是托比毫不费力就在卡尔登饭店搞到了一套大房间。托比和吉尔不论到什么地方都有人款待。摄影记者的相机不断咔嚓咔嚓地响着,他们的照片被送往世界各地。金色的爱侣,好莱坞的王后。记者们访问吉尔,纷纷询问她对各种事物的看法,包括从法国的名酒到非洲的政治。这一情景与当年得克萨斯州奥德萨的约忍芬。津斯基相比,真有天壤之别了。
托比的影片没有得奖。但是在电影节结束前两天的夜晚,评判委员会宣布,颁发给托比。坦波尔一项特别奖,表彰他对娱乐方面所作的杰出的贡献。
这是件隆重的事。卡尔登饭店的大宴会厅挤满了宾客。吉尔坐在台上,挨着托比。她注意到他不吃东西。
“怎么了,亲爱的?”她问道。
托比摇摇头。“可能今天晒太阳的时间太长了。我有点头晕。”“明天我注意让你多休息一下。”吉尔已经安排明天上午《巴黎竞赛画报》和《伦敦泰晤士报》的记者来访问托比,并同一批电视记者共进午餐,然后,是一次鸡尾酒会。但她决定把不太重要的活动取消。
宴会结束时,戛纳市长站起身来介绍托比。“女士们,先生们,贵宾们,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一位用他的创作使全世界人们,得到欢乐和幸福的艺术大师。我荣幸地能向他颁发特别奖,以表达我们对他的爱戴和感激之情。
他托起一枚金质奖章和缎带,向托比躬身致敬。“托比。坦波尔先生!”大宴会厅全体起立欢呼,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托出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起来。”吉尔低声说。
慢慢地托比站了起来,脸色苍白,站立不稳。他站了一会儿,微笑着,然后移步向麦克风走去。
半路上,他踉跄一下,跌倒在地板上,失去了知觉。
一架法国空军喷气式运输机载着托比。坦波尔飞往巴黎。他被送进那里的一家美国医院,住在特护病房里。人家并请来法国最好的医学专家进行会诊,吉尔坐在医院的一个单间里等候着。
三十六小时,她不吃不喝,世界各地纷纷向医院打来电话,她一个也不接。
她独自坐着,眼睛盯着墙,周围的一切动静,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托比必须好起来。托比是她的太阳,如果太阳没有了,影子也就完了。
她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早晨五点钟,杜克洛斯主任大夫走进吉尔的房间。为了接近托出,吉尔专门订下了这间房间。
“坦波尔太太——恐怕想缓解这件突如其来的事,已经没有意义了。您的丈夫是患了严重的中风症。在任何情况下,他不可能再行动或说话了。”
第三十一章
人们终于允许吉尔走进托比在巴黎的病房时,托比的容貌使她大吃一惊。一夜之间,托比变得衰老了,干瘪了,似乎他所有生命的津汁都已流尽了。他双手和双腿的功能已部分丧失,而且,虽然他能象动物般发出哼哼叽叽的声响,却说不出话来。
六个星期后,大夫允许搬动托比了。当托出和吉尔回到加利福尼州时,他们在机场受到报纸、电视以及数以百计的祝他们健康的人的包围和欢呼。托比。坦波尔的病轰动一时,不断有朋友打电话询问托比的健康状况。电视界千方百计想到他们的房间里来录象。总统和参议员们送来了慰问信。热爱抚比。坦波尔并为他祈祷的影迷们,寄来了数以千计的信件和名信片。
但是没有人再邀请他了,也没有人来访问吉尔,询问她的近况,以及询问她是否愿意出席一次安谧的宴会,或开车去兜兜风,看看电影。好莱坞没有人对吉尔表示丝毫的关心。她把托比的私人医生艾里。凯普兰大夫请来,请他找了两位一流的神经科专家:一位来自拉美大学医疗中心;另一位来自约翰。霍浦金大学。他们的诊断和巴黎杜克洛斯大夫的诊断完全一致。
凯普兰大夫对吉尔说:“不过,重要的是,你要懂得托比的心灵完全没有损伤。他能听见并理解你所说的一切,只是他失去了语言和行动的能力。他无法作出反应。”“他——他永远就这样了吗?”凯普兰大夫犹豫不决。“当然,不能绝对肯定。但是,据我们看来,他的神经系统损伤得很厉害,治疗很难取得满意的效果。”“你总不能下断言吧?”“不能……。”吉尔知道该做什么了。除去三名护士昼夜轮班照料托比外,吉尔还安排了一名理疗医师,每天早晨到家里治疗托比。理疗医师把托比挪到游泳池里,把他托起,轻轻舒展他的肌肉和筋腱。同时让托比自己在温水中尽量用力,那怕轻微的踢踢腿,动一动臂膀。但是,没有什么效果。第四周,她找来一位语言医师,每天下午用一个小时,设法教托比学说话,发单词的音。
两个月以后,吉尔仍看不出有任何变化。毫无进展。
她派人把凯普兰大夫请来。
“您—定要设法帮助他。”她要求说:“您不能让他就这样下去。”大夫望着她,一筹莫展地“我很抱歉,吉尔,我无法向你说……”凯普兰大夫走后,吉尔独自在书房里坐了很久。她预感到那种激烈的头痛症,又要发作了。但是现在她没有时间再考虑她自己了。她走上楼去。
托比在床上被支撑着坐了起来,两眼茫然地向前望着,当吉尔走到他面前时,托比深蓝色的眼睛亮了起来。
吉尔走到他的床边,俯看着他,他的两眼随着吉尔,显得亮而又有生气。他的嘴唇稍动了动,发出一种无法理解的声音。一种无能为力的感伤的泪水饱含在他的眼眶里,吉尔记得凯普兰大夫的话:重要的是,要懂得,他的心灵完全没有损伤。
吉尔在床边坐了下来。“托比,我要你听我说。你一定要从这张床上下来。你要走路,你要说话。”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来。“你要这样做。你要为我这样做。”第二天早晨,吉尔辞退了护士、理疗师和语言医师,凯普兰大夫一听到这个消息,赶紧跑来找吉尔。
“我同意你辞退理疗师,吉尔——但是,那些护士!
托比必须有人二十四小时陪护他——“”我陪他。“他摇摇头。”你不知道,你要承负的重任。一个人不可能……。“”如果我需要您时,我会打电话给您。“她让他走了。
严峻的考验开始了。
吉尔尝试去做的事,正是医师们试图要她相信是她难以做到的事。她第一次把托比扶起,让他坐进轮椅时,她感到他是那么没有分量,她简直大吃一惊。她从已经安排好的电梯里把他弄下楼,开始按照理疗医师的做法,替托比治疗。但是现在,情况不同的是,理疗师温和地要求托比做的事;吉尔却严厉无情地逼着他做。当托比想要表示说,他太累了,实在不能再忍受了。吉尔就会对他说:“还没做完呢,再来一遍。为了我。”她会强迫他再来做一遍。
然后,再来一遍,直到他筋疲力竭,无声啜泣。
每天下午,吉尔教托比重新说话。“哦,哦……哦哦哦哦哦。”“啊啊哎啊……啊啊哎哎啊。”“不对,哦哦哦哦哦。把嘴唇放圆,托比。让它们服从你。哦哦哦哦哦。”
“啊啊啊啊啊……”
“不对,真见鬼!你要说话!现在,说,哦哦哦哦哦。……”他会又试一次。
吉尔每天晚上喂他吃饭,然后躺在他的床上,把他抱在怀里。她拉起他那两只残废的手,让它慢慢在她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摸,摸到她的乳房,摸到她两条大腿的中间。
“摸它,托比。”她悄悄地说:“全是你的,我爱。它属于你。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好起来,我们可以再做爱。我需要你,托比。”他用他那双明亮的有神的眼睛望着她,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快了,托出,快了。”吉尔是不知疲倦的。她辞退佣人,因为她不愿意任何人留在身边。
从那以后,她亲自烧饭。她打电话采购日用品,从不离开家。开始,吉尔忙于接电话,但是,电话很快少了下来。后来就干脆没有了。广播员不再发布托比。坦波尔健康情况的公报。人们知道他快要死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是吉尔不让托比死去。如果他死了,她会同他一起死。
日子不分昼夜地过去了,形成一种持久性的无尽头的雪役。吉尔早辰六点钟起床,第一件事是给托比擦身。价大小便完全失禁了。尽管他插着尿管,垫着尿布,夜间还是要把身体弄脏。不单要换睡衣,有时床单也必须更换。卧室里的矣气,令人难以忍受。吉尔倒满一盆温水,拿海绵秘软布擦洗托比身上的屎、尿。洗好后,擦干,涂上粉;然后替他刮胡子,梳头发。
“瞧,你看上去挺漂亮,托比。你的影迷们现在该来看你了。他们很快就要来看你了。他们将争着进来看你。
总统也要来——人人都要来看托比。坦波尔。
然后,吉尔替托比准备早餐。做麦片柬,做奶油面粉汤,或者炒蛋,做一些能用汤匙喂进他嘴里的食物。他喝他时,就象喂个婴儿,她不断和他讲话,鼓励他说,不久他就会康复。
“你是托比。坦波尔,”她拖长声音的唱着。“人人喜欢你,人人想你回来。门外你的影迷们在等着你,松比。为了他们,你必须好起来。”漫长的、刑罚性的日子只是开头。
她把瘫痪残废的托比,用轮椅推下楼,到游泳池里服佐,然后,替他按摩并叫他说话。接着替他做午饭。午饭,后,所有的事,再堂复一遍。在整个护理过程中,吉尔不,渐地对托比讲,他是如何了不起,大家如何爱他。他是托比。坦波尔。全设界等着他回去。夜间,她会拿出一本服相册,举起来让他看。“这是咱们同女王的合影。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人们怎样向你欢呼吗?将来还会有这样一天。你将比以前更红,托比,比以前更红。”当她把他的被子盖好,自己爬到安置在他床边的另一张小榻上时,她已经完全精疲力竭了。半夜里,她会被托比放屁的响声和臭味给弄醒。她从榻上挣扎着起来,替托比撤换尿布,擦洗身体。当她把这一切都干完后,新的一天已开始。地又要着手准备早餐了。又过去了一天。日子无尽无休地一天天地过去。
每天吉尔都逼着托比练习。让他再努把力,那怕稍稍再有点进步。吉尔的精力消耗得太厉害了,以至她的神经有时难以自控。当她发现托比没有努力时,她会打他一个耳光。
“你要战胜他们。”她凶狠地说:“你要恢复起来。”吉尔的体力,已在她自己安排的日程中消耗光了。夜间,当她躺下来时,她无法酣然入睡,她的头脑里闪现着各种各样的往事,就象一部老片子中的那些情节一样。她同托比在戛纳电影节受到记者们的包围、欢呼……总统来到他们棕榈泉的住宅……人们称赞吉尔是何等美丽……首演仪式中戏迷们如何围在托比和她的身边……
金色的爱侣……托比站起来接受奖章,接着倒下来……倒下来……最后,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有时,吉尔会由于一阵突然的剧烈头痛而疼醒,醒来后头仍在疼。她躺在寂袁的黑暗中,和疼痛作斗争。直到朝暾初上,她又挣扎着起了床。
一切再从头……现在她和托比就象在一次早已被人遗忘了的浩劫中,孤零零的两个幸存者。
她的世界已缩小到这个住宅、这个房间、缩小到一个人。从黎明到午夜,她无情地催赶着自己干所有的事。
她也催赶着托比。她的托比被禁锢在地狱里,禁锢在一个只有吉尔的世界里,他必须盲目地服从她。
枯燥而痛苦的几个星期过去了,几个月过去了。现在,托比只要看到吉尔向他走来时,就会哭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又要受到惩罚了。吉尔一天比一天变得更无情。
她强迫扎比活动他那搭拉着的,无用的四肢,直到他痛苦得难以忍受。他发出可怕的咯咯声,哀求她停止,但是,吉尔会说:“不行,要到你再成为一个人,要到咱们能让他们大家再看到你的时候。”她经常不断地揉搓他那毫无力气的肌肉。他就象一个无依无靠的,完全成熟的婴儿,一棵蔬菜,一个虚无。但是在吉尔的眼中,她看到的是的的未来,她告诉他说:“你要走路!”
她会扶他站起来,把他拽住,强迫他一条腿一条腿的移动,让他试着行走,尽管样子很难看,象个醉鬼,象一具脱了节的提线木偶。
她头疼的次数愈来愈频繁。强烈的光线,大声的吵嚷,或者突如其来的动静都会引起她的头疼。
“我必须去找大夫了。”她想,“晚一点吧,等托比好了以后。”目前她实在没有考虑自已的时间和空间。
只有托比。
吉尔仿佛着了魔,她身上的衣裳松松垮垮的,她不知道自己减轻了多少体重,她也不知道自己成了什么模样。
她的脸瘦削而苍白,眼睛下陷。以前那一头乌黑的、发亮的头发,现在凌乱而没有光泽。这一切,她不想知道,也不去关心。
有一天,吉尔在门下面发现一份电报,要求她给凯普兰大夫打电话。没有时间。她必须保持常规。
日日夜夜,生活已成为“卡夫卡‘式的一片魔影。每天替托比洗澡,换衣,让他运动,给他刮脸,喂他吃饭,干所有该干的事……
次日周而复始。
她替托比弄到了一辆助步车,把他的手指绑在车把上,让它们攥住它。然后把他扶起来,移动他的双腿,想方设法给他示范,教他迈步,让他在房间里前后来回地挪动,直到她站着就睡着了,再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正在做什么事。
然而,有一天,吉尔知道一切都要完结了。
这一天,她陪着托比过了半夜,然后回到她自已的卧室。直到黎明时,她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吉尔醒来时,太阳已升得很高,刺目的阳光撒满室内。她已经睡过中午以后不短的时间了。
托比没人喂饮,洗澡、换衣服。他躺在床上,不能动,没人管他;他等待着她,可能十分惊慌。
吉尔想要起来,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一种无底的、深深的疲倦,使她累坏了的身体,完全不再听她的支配。
她躺在那儿,一筹莫展,她知道她失败了,一切都白费了,所有那些苦难的日日夜夜,所有那些痛苦的数月操劳,全然失去了意义。她的身体已不听她的了,正象托比的身体不听他的一样。吉尔再也没有精力留给他了,她真想大笑一场,一切都完结了。
这时她听见她卧室的门响。抬眼一看。托比站在门口,独自一人,颤抖的手臂抓着助步车,发出无法听懂的伤感的声音,努力想说出话。
“吉夷夷夷夷夷……吉夷夷夷夷夷……”他是在想说,“吉尔。”她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而且哭个不止。
从那天起,托比有了显著的进步。破天荒第一次,他知道他要好起来。当吉尔强迫他超过他所能忍受的限度时,他不再反对了。他欢迎这样。他想为了她好起来。吉尔成了他的女神,如果说,以前他爱她,现在他简直是崇拜她。
吉尔也有了变化,以前,她是为了自已的生活而奋斗,托比只是她不得不使用的工具。但是,现在她变了。
仿佛托比成了她的一部份,仿佛他们只有一个躯体,一颗心、一个灵魂,而且共同迷住了一个目标,他们正在经受着一次赎罪的考验。他的生命曾经掌握在她的手里,她哺育了它,强化了它,拯救了它,从中又滋长出一种新的爱。托出属于她,正如她属于托比一样。
吉尔改变了托比的膳食,使他失去的体重,开始恢复,他每天长时间的晒太阳,在院子里长时间散步,先用助步车,后来扶着手杖。他的体力逐渐恢复。到托比能独自行走的那一天,他们俩到餐厅,明烛设宴,表示庆祝。
吉尔觉得托比可以露面了。她给凯普兰大夫打电话,他的护士立刻让他来接电话。
“吉尔!我一直万分担心。我曾设法打电话给你,可是从没得到过答覆。我发了一份电报,当我得不到回音时,我认为你把托比带到别的地方去了。他现在——他已经——”“你自己来看看吧,艾里。”凯皆兰大夫无法掩饰自已惊异的神情。“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她对吉尔说。“这——这简直是个奇迹。”“这是奇迹。”吉尔说:“只不过这是人世间自己创造的奇迹,因为上帝在别的地方。”“人们还在向我打听托比,”凯普兰大夫说:“显然他们无法同你联系上。萨姆。温特斯每周至少来看我一次。克里夫敦。劳伦斯也不断来。”吉尔不要克里夫敦。劳伦斯;至于萨姆,温特斯!那还是可以接受的。吉尔必须想办法让人们知道托比。坦波尔,知道他依旧是超级明星,知道他们俩仍是金色的爱侣。
第二天上午吉尔打电话给萨姆。温特斯,问他是否愿意来访问托比。萨姆一小时以后来到。
吉尔打开前门迎接他,萨姆极力掩饰住他对她模样感到的吃惊。吉尔看上去比他上次见到时,要老了十岁。她的眼睛象一对深陷的棕色池塘,脸上刻上深深的皱纹。她的体重减轻得那么厉害,以致看起来差不多象个骷髅。
“感谢你的光临,萨姆。托比将非常高兴见到你。”萨姆原来准备看到托比躺在床上,留下的只是他那昔日红极一时的影子。但是,他却大吃一惊,目瞪口呆了。
托比躺在游泳池边一块垫子上。当萨姆走近他时,托比站起身来,稍慢一点,然而脚步很稳,并且伸出他那双有力的手。他看上去晒黑了,很健康,比他中风前的模样还要好。就好象通过某种秘密的巫术,把吉尔健疲的活力,输进了托比的身体;而侵袭托比的病魔,却跑到了吉尔的身上。
“哎,看到你真是太好了,萨姆。”托比的话,比以前稍慢了一点,有点拘泥,但很清楚、很响亮。丝毫没有萨姆听说的那种瘫痪的痕迹。还是那张孩子气的脸,明亮的蓝眼睛,萨姆拥抱了一下托比,说:“耶稣啊,你真把我们吓坏了。”托比笑笑说:“咱们是单独在一起,你大可不必管我叫‘耶稣’。”萨姆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托比,惊异地说:“我实在不能相信,见鬼,你看起来更年轻了。整个城市都在准备给你送葬呢。”“为我的尸体送葬。”托比微笑说。
萨姆说:“真难想象,当今的医术真能——。”“不是医术。”托比转身看着吉尔,眼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深爱之情。你想知道是谁干的,吉尔。只有吉尔,靠着她空空的两只手。她把所有的人都撤掉,却让我重新站了起来。“萨姆望了一下吉尔,心中纳闷。在他看来,她可不象各能作出这样无私行动的女人。也许是他错了。”你有什么打算?“他问托比。”我估计你想休息,而且——“”他准备回去工作。“吉尔说:”托比满腹才华,他不能坐在那里无所事事。“
“我急于演出。”托比表示同意。
“也许萨姆能替你安排。”吉尔提示说。
他们俩望着萨姆。萨姆不想让托比泄气,但是,他也不想提供虚假的许诺。如果没有人替这位主演明星保险,他就不可能被邀请拍片。但是,哪个保险公司目前肯替托比保险呢?
“目前制片厂工作不多。”萨姆小心谨慎地说:“不过我一定留意。”“你不敢用他,对吗?”
仿佛她看透了他的心里。
“当然不是。”不过他们俩都明白萨姆是在说谎。
好莱坞不会有人再冒险起用托比了。
托比和吉尔在看电视里一个年轻喜剧演员的表演。
“他真糟糕。”托比轻蔑的大笑。“该死,我真希望我能重上电视。也许我该找一位代理人。一个能在全城跑一跑,为我找个什么工作的人。”“不!”吉尔的语气坚定不移。“咱们可不能让任何人替你沿街叫卖。你不是那种到处谋生的无业游民。你是托比。坦波尔。咱们要让他们来找你。”托比苦笑说:“他们不会再挤破门坎儿了,宝贝儿。”“他们会的。”吉尔许愿说:“他们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你比过去更健顾。咱们要让他们看到。”“也许我需要为哪家杂志照一张裸体照吧。”吉尔没理踩他的话。“我有个主意。”她慢慢地说:“演独角戏。”“呃?”“独角戏。”她的声音显得更兴奋了。“我要为你在亨丁顿。哈福德剧院包场。好莱坞所有的人都要来。那样一来,他们又要挤破门了。”好莱坞所有的人,确实都来了:制片人、导演、明星、评论家——影视界一切重要的人物。瓦因街剧院的票,早已销售一空。数以百计没有买上票的人,只好怅然而归,当托比和吉尔坐着专人驾驶的大轿车,来到剧院时,门前一大群人围着他们欢呼。他是他们的托比。坦波尔。他从死人堆里爬出,又回到了他们的身旁,他们比以前更加仰慕他了。
剧院里前来看戏的观众,一部分人的确是想向他们尊敬的这位昔日著名的、伟大的人物致意;而大多数却出于好奇。尽管如此,他们的到来,却充分表达了人们对这位曾挣扎于死亡线上的英雄,即将熄灭的明星的敬爱之情。
吉尔亲自订定这次演出的计划。她把奥哈伦和莱因格尔找来,让他们写出了一些漂亮的脚本。开头就是一段独白,嘲弄好菜坞在托比还活着的时候,就要埋葬他。吉尔还找到了几位作曲家,他们曾三次获奥斯卡奖。他们从来没有替某一位人单独作过曲,但是,当吉尔说:“托比坚持说,‘你们是世界上最优秀的作曲家……’。”他们同意了。
导演狄克。兰德利从伦敦飞来主持这次演出。
吉尔找遍了她所能找到的最有天才的人支持托比,但是,归根到底——一切还要靠主演本人。这是一次单独的演出,这意昧着,他独自在舞台上。
重要的时刻终于到来了,灯光暗了下来。剧院里一片充满期待的宁静,人们默默地祈祷着今夜晚能有奇迹发生。
它发生了。
托比。坦波尔从容地走上舞台,脚步平稳,有力,人们熟悉的那顽皮的微笑使他的孩子气的脸,更加神彩奕奕。全场片刻静寂,继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全场起立,掌声和欢呼声震憾屋宇,持续了整整五分钟。
托比站在那儿,等沸腾声平息了,剧院里终于安静的时候,他说:“你们说这是欢迎会吗?”
人们又都嚷了起来。
他才气焕发,他讲故事、唱砍、跳舞、嘲弄所有的人,就象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舞台一样。大家全神贯注。他仍然是个超级明星,不过,现在他似乎又增添了点什么,是的,他成了个现实的神话。
《杂谈》第二天评论说,“人们来给托比。坦波尔送葬,可是他们却留在那里赞美他,向他欢呼致意。他是多么配得到那样的荣誉啊!表演行业中再也没有人可与这位喜剧大师的那种魔力相媲美了。那是个欢腾的夜晚。有幸在场的人没有人会忘掉那值得纪念的……”《好莱坞报道》说:“观众到那里去看一位伟大明星的到来;可是托比。坦波尔却证明了,他从来不曾离开。”
所有其他的评论,也以同样的语言颂扬他。从那以后,托比的电话铃,又不断地响了,邀约和敦请的电函,象雪片一样飘然而至。
他们家的门又挤破了。
托比在芝加哥、华盛顿和纽约,举办了同样的单人演出。他走到哪里都轰动一时。人们现在比以前更对他感兴趣了。在充满一种深情的怀旧的思潮中,艺术剧院和大学纷纷放映托比过去的电影。电视台举办了托比,坦波尔影片周,播放他以前的喜剧片。
出现了托比。坦波尔洋娃娃,托比。坦波尔牌戏,托比。坦波尔谜语、笑话集以及以他的名字命名的T 恤衫,包括咖啡、香烟和牙膏所使用的商标。
托出在环球公司的一部音乐片中,扮演了一段小品,并与环球签约在所有大型喜剧片中,将作为特邀演员出场。各电视系统也都让创作小组赶写脚本,以争取播放新的托比,坦波尔一小时节目。
太阳又一次出来了,它照耀着吉尔。
又有了晚会、招待会。这个大使,那个参议员,还有私人的……所有人都想邀请他们。白宫也设宴招待他们——这是通常只留给各国元首的荣誉。他们走到哪里,哪里都是一片激荡人心的热潮。
现在人们不仅向托比欢呼,也给吉尔鼓掌。关于她的那些感人肺腑的,动人心弦的故事,关于她排除外力,单独护理托比,使他重新恢复健康的功绩,激发着人们的想象。报纸上称颂她是本世纪的爱情女神。《时代》杂志用他们俩的照片作封面,在同期刊载的特写中,热烈颂扬了吉尔。托比签订了一项五百万美元的合同,他将在一套新的每周电视节目中担任主演。从九月份开始,为期十二周。
“咱们到棕榈泉去,你再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我们九月份再来。”吉尔说,托比摇摇头。
“你已经关在家里好多时候了。咱们出去活动活动吧。”他把她搂住,补充说:“宝贝儿,除去笑话外,我不大会说话。我不知道怎样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我——我想让你知道,直到见到你的那天,我才算开始生活。”这时他突然转过脸去,他不愿意让吉尔看到他眼睛里的热泪。
托比安排到伦敦、巴黎以及——最了不起的一着——到莫斯科作单人演出。所有的人都争着和他订合同。他在欧洲同在美国一样,是受人崇拜的巨星。
他们乘吉尔号旅行,驶向卡特林纳。这一天风和日丽。船上有十几位客人,其中有萨姆。温特斯,还有奥哈伦和莱因格尔,后二位已被选作托比新电视片的主要执笔人。他们都在客厅里,打牌、聊天。吉尔向周围一望,发现托比不见了。她出去到甲板上。
托比站在栏杆边,注视着大海。吉尔走到他跟前说,“你没有什么不舒服吧?”“就是想看看海水,宝贝儿。”“它是美的,对吗?”“如果你是一条鲨鱼。”他打个冷战。“我可不愿意这样的死。我一直害怕淹死。”她把手放到他的手心里。“什么东西打扰了你?”他望着她。
“我不想死。我害怕阴间。在这里,我是个大人物。人人知道托比。坦波尔。但是在阴间……?
你知道我对地狱是怎样想的吗?一个什么观众也没有的地方。“修士俱乐部为了宴请托比。坦波尔,举办一次烤肉餐会。台上有托比和吉尔,萨姆。温特斯,和与托比签订合同的电视系统负责人,以及十几位一流的喜剧演员。大家要求吉尔起立答谢。然后全场起立欢呼。
他们是在向我欢呼,吉尔想。不是向托比,向我!
宴会主人是一位著名的荧屏夜话节目的主持人。“我说不出,我看到托比光临是多么地高兴。”他说,“因为如果我们今晚在这里宴请不到他,那我们就要把宴席摆到林间墓地里去了。”
大笑。
“相信我的话,那里的饭菜实在糕精。你们在林间墓地里吃过吗?那里摆的是最后晚餐的折箩。
大笑。
他转身朝着托比说:“我们真为你感到骄傲,托比。
我说的是心里话。我听说,人家要求您把一部分遗体献给医学。他们要把它放进哈佛医学研究所的一只坛子里。到目前为止,唯一的问题是他们还没法找到一只足够放得下它的坛子。“哄堂大笑。
当托比起身致答词时,他又胜过他们所有的人。
大家都同意那是修士俱乐部举办的,最成功的一次烤肉宴会了。
克里夫敦,劳伦斯那天晚上也在座。
他同其他无名小卒一道,坐在房子里面,靠近厨房的桌子上。就连这个席位他也是靠老交情的关系,才弄到的。打从托比。坦波尔辞退他以后,他就背起了失败者的牌子。他曾想同一家大的代理人公司合伙,但是他没有当事人,两手空空,无法向人家启齿。后来,克里夫敦试着找较小的代理处,但人家对中年的过时的人物,不感兴趣。他们要的是开拓型的年轻人。最后,克里夫敦接受了一家新开的小代理处的工作。他的一周薪金还不够他以前在罗曼诺夫饭店一晚上的花费。
他记得,他到新代理处的第一天,这个机构属于三个开拓型的年轻人——不对,三个毛头小伙子,年龄都不到三十岁,他们的当事人,是一位摇摆舞星。两个代理人留着胡子,全都穿工装裤和运动杉,光着脚穿网球鞋。他们使克里夫敦感觉,他自已真象个千年不死的老怪物。他听不懂他们所用的那些词儿。他们管他叫“老爹”或“阿爸”。他回忆起以前自己在这个城市里所受到的尊敬,不禁要哭出来。
这位短小精悍,一向笑容可掏的代理人,如今已变得无精打采,满腹积怨。托比。坦波尔曾是他的全部生命。克里夫敦不由自主地总回想起当年的那些日子。除此以外,他什么也不想。想托比还有吉尔。克里夫敦把自己的一切遭遇,都归咎于吉尔。托比不由自主,他受了那个娼妇的挑唆。所以,啊!克里夫敦是多么痛恨吉尔。
他坐在后面,望着群众向吉尔欢呼,听见桌上一个人说,“托出真是个走运的杂种。我真想尝尝她床上的功夫,听说好极了。”“真的?”有人冷冷的问。“你怎么知道?”“猫咪戏院正放映她演的下流电影呢。见鬼,我想她要把男人给浪死了。”克里夫敦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才迸出一句,“你——你的确知道那是吉尔。卡瑟尔吗?”他问。
那陌生人转脸看看他。“当然了。我的确知道。她用的是另一个名字——什么约瑟芬什么的。一个古里古怪的波兰的名字。”他盯着克里夫敦说。“哎!你不是原来那个克里夫敦。劳伦斯吗?”毗连费尔法克斯和拉辛尼加两地的中间,有一带是圣莫尼卡林荫大道区,那个地方属于郊区,是环绕洛杉矶市区的‘卫星岛’的—部分。由部区管辖,比市管法的规定要宽一些,在那里有六条街道,其中一条街上,开设了四家影院,专门放映赤裸裸的黄色电影;电影院旁边有五六家书店,一些家伙们想看黄色电影,可以站在书店里,通过一个一个的观望镜来看这些影片。此外,有十几家按摩院,里面全是妙龄女郎,她们除了按摩外,什么都在行。猫咪戏院就在这种环境之中。黑漆漆的戏院中,大约坐了二十几个人,除了两个手拉手坐着的女人外,全都是男人。
克里夫敦环顾了一下周围的观众。他很奇怪,是什么东西驱使这些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跑到这个黑窖里来,坐上几个小时,看别人在影片中性交。
主片开始了,克里夫敦一心专注极了。他身子向前探着坐,搜索着每一个女演员的面孔。这个片子的情节是,一个年轻的大学教授,勾引女学生到卧室来上夜课。这些女学生年轻美貌,天分极高。她们做了各种性的动作。
但是,其中没有吉尔。克里夫敦心里想,她必须在片子里。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够向她报复的机会了。他要让托比看这部影片。托比会感到痛苦,但他能克制住;而吉尔就完蛋了。当托比知道他娶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娼妇时,他会把她扔出去,让她滚蛋。吉尔必须在这部片子里。
突然间,她出现了,这是一部宽银幕的影片,彩色鲜艳、壮观、逼真。她如今已变了许多。
现在她瘦了,更美丽也更加老练了。但这是吉尔。克里夫敦坐在那里,为影片所陶醉,他沉迷在里面了,他让他的感官得到了尽情的享受,他的内心却充满了胜利与复仇的激动。
克里夫敦坐在位子上,一直等到演员表出现。那是它:约瑟芬。津斯基。他站起身来,走到后面的放映室。一个只穿了一件长袖子的外衣的人,坐在这间小房间里看赛马消息。克里夫敦进来时,他抬起头来望着他说,“这里不准入内,朋友。”“我想买一套那部影片的拷贝。”那个人摇摇头。“非卖品。”他又继续考虑赛马的事。
“我给你一百美元,让我复制一份。不会有人知道。”那个人头也不抬。
“两百美元,”克里夫敦说。
“放映员把他手里的刊物,翻过一页。”“三百美元。”他拾起头来望着克里夫敦。“现钱吗?”“现钱!”第二天上午十点钟,克里夫敦腋下挟着一盒影片的拷贝,来到托比家里。“不,不是影片。”他高兴地想。
“是炸药。足够把吉尔。卡瑟尔炸到地狱里去。”出来开门的是克里夫敦不曾见过的英国管家。
“告诉坦波尔先生说,克里夫敦,劳伦斯来见他。”“对不起,先生。坦波尔先生不在。”
“我等看他。”克里夫敦坚定的说。管家回答说:“恐怕不行。坦波尔先生和太太今天早晨已经动身去欧洲了。”
第三十二章
托比夫妇的欧洲之行,是一连串洋溢着胜利的旅程,当他在伦敦守护神像前公演的时候,牛津广场上挤满了人群,大家发狂似的想一睹托比和吉尔的丰采。首都警察在阿盖尔街周围布满了警戒线。当群众无法控制时,又赶快调来了骑兵警察予以协助。时钟敲了八下,王族驾临,表演开始。
托比简直使人惊异不已。他的脸焕发出那种天真的光采。他幽默地讽刺英国政府,和它的那一帮固守陈规,尚洋洋自得的老古董人物。他说,英国呀,搞得还不如乌干达呢。要是换一个好一点的国家,那可就不会有这种事了。人们哈哈大笑,因为他们知道托比。坦波尔完全是在说笑话,他没有一句话是当真的。托比热爱他们。
他们也爱托比。
巴黎的接待,气氛更是热烈。托比和吉尔前往总统府邸作客,并且乘坐豪华轿车周游全市。
每天报纸头版都有他们的照片。在他们去剧院的途中,总加派警察维护治安。有一天托比演出结束后,当人们护送他和吉尔上汽车时,人群突然冲破了警戒线,数百名法国人,冲到他们面前,叫着,“托比,托比……我们要托比!”他们争着拿出钢笔和签名簿,挤上前去,想和伟大的托比和了不起的吉尔攀谈二句。警察无法阻止他们。人们把警察推到了一边,他们甚至把托比的衣裳撕破了,为了争得一点点的纪念。托比和吉尔几乎要被挤死了。但吉尔毫不畏惧,喧闹表明人们对托比的致意,也正是为了这些人,她才干出了这样的功绩——把托比带回来交给他们。
最后一站是莫斯科。
六月的莫斯科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城市,黄色的花坛整齐地排列在宽敞街道的两旁,优美的小白桦和菩提树,长满了浓绿的枝叶,郁郁葱葱,象一片望不到头的海洋。居民和旅游者,三五成群地在阳光下漫步,这是旅游的季节。但是,除去官方访问外,凡来俄国旅游的人,都归国际旅行社接待。后者是一个国家的机构,负责安排交通、住宿和导游等事宜。但是,当托比和吉尔到达谢列梅捷沃国际机场时,一辆大轿车,己停在那里等候他们,把他们送到通常用来接待卫星国要员的大都会饭店。大套房间里堆满了首都的伏特加和黑色鱼子酱。
党的高级官员尤里。罗曼诺维奇将军前来饭店,表示欢迎。“坦波尔先生,我们国家放映贵国的影片并不多,但是我们对您很熟悉,这里常常放映您的影片。俄国人民认为天才可以逾越一切界限。”托比准备在莫斯科大戏院演出三场。开演的那天夜晚,吉尔也一起受到了欢呼。由于语言的障碍,托比在表演时主要采用哑剧的手法,观众赞叹不已。他用冒腔的俄语乱说一通,庞大的戏院里充满了一片掌声和欢笑声,就象爱的祝福一样。
以后的两天里,罗曼诺维奇将军陪着托比和吉尔,到各处观光。他们到高尔基公园,乘坐巨型的阜氏大轮参观有历史意义的圣瓦西里大教堂,他们到了莫斯科国家马戏场,并前往阿拉格维大饭店出席招待宴会,在宴会上他们吃上了金色鱼子酱,那是八种鱼子酱中最珍贵的一种。他们还吃了冷拼盘,照莱谱上的意思是“小吃”;还吃了肉馅饼,馅饼外面是酥皮的,里面是鲜美的肝或鱼肉的馅。作为饭店的甜点心,他们吃了带杏子酱的苹果奶油布丁,味道鲜美。令人难以置信。
继续观光。他们到普希金艺术博物馆,列宁墓和儿童世界——莫斯科吸引人的儿童商店。他们还被带到一些对多数俄国人不开放的地方。格拉诺夫斯基大街,街上密集着由专职司机驾驶的高级官员的轿车。街里有一处外观很普通的大门,门上标明“特别通行证办事处。”人家带他们走进去。从世界各地进口的高级食品,在这里应有尽有。这就是苏联当局,俄罗斯贵族和特权阶层购物的商店。
他们又到了一座豪华的别墅,在那里,有特权的人,可以在秘密放映室里观看外国电影。这是人民国家有趣的内幕。
托比举行最后一次演出的那天下午,坦波尔夫妇准备出去采购物品。托比说:“你—个人去好吗?
宝贝儿?我以为我得睡一会儿。“她打量他片刻。”你没有不舒服吧?“”好极了,我就是有点累。你去把整个莫斯科都买回来吧。“吉尔犹豫着。托比看来脸色苍白。
这次旅游结束以后,她一定得注意让托比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开始拍新电视片了。
“好的,”她同意说:“睡一会吧。”吉尔穿过门厅走向出口时,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约瑟芬。”就在她回头的时候,她已经知道是谁了。一瞬间,奇迹又重现了。
大卫。肯尼文向她走来,微笑着说:“看到你真高兴。”这时,她觉得她的心都停止跳动了。他是唯一能使我如此的人,吉尔心里想。
“你能同我喝一杯吗?”大卫问。
“好的。”她说。
饭店的酒吧间大而拥挤,但是,他们终于找了角落上的一张比较清静的桌子,可以好好坐下来谈谈心。
“你来莫斯科做什么?”吉尔问。
“政府邀请我来的。我们在设法谈成一笔石油的交易。”一个很不耐烦的侍者,懒洋洋走过来,收了他们要酒的订单。
“萨塞好吗?”大卫向她看了一会,然后说,“我们几年前就离婚了。”他有意换个话题。
“我注意着你的一切遭遇。我从小就是个托比迷。”不知为什么,这话听起来,似乎托比已老朽了。“我很高兴,他康复了。当我从报上看到他中风的消息时,我很挂念你。”他的眼睛里流露出那种吉尔,依然记得的神情,一种恳求、一种需要。
“我想托比在好莱坞和伦敦都是了不起的。”大卫继续说着。
“你到那里了吗?”吉尔惊异地问道。
“是的。”然后,他迅即补充说:“我在那里有点公务。”“你为什么不到后台来?”他犹豫了,“我不想去打扰你们。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愿意看到我。”酒来了,装在矮墩墩的厚玻璃杯里。
“好,为你和托比干杯!”大卫说。话语中带有那么一种情调,一种潜在的伤感,一种亲切的渴望……
“你一直住在大都会饭店里吗?”“不。事实上,我花了一段很糟糕的时间才……”他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他苦笑了笑。“我知道你会在那儿。我本来五天前就该离开莫斯科的。我一直在等待,希望能碰到你。”“为什么,大卫?”他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想告诉你,因为我认为你有权知道。“于是他对她讲述了他同萨塞的婚姻,她怎样欺骗他,怎样企图自杀,讲那天晚上他为什么让吉尔在湖边空等,他满怀情意地倾诉了那满腹的积怨。吉尔感动万分。
“我一直爱你。”她坐在那里听着。一种幸福的热潮象酒一样在她全身流淌。就象美梦真的要成为现实了。要知道,这也正是吉尔朝夕梦寐,期待已久,绾系心间的一切。吉尔端详着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她记得,他曾用他那双有力的手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迫切地要求着她的身体!
这时,她感到了一种内在的冲动。但是,托比已经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他是她身上的肉,而大卫……
这时她身旁传来一个声音,“坦波尔夫人!我们到处在找您!”这是罗曼诺维奇将军。
吉尔望望大卫。“明天早上给我打电话。”托比在莫斯科大剧院最后一次演出,空前激动人心。观众向他抛鲜花、欢呼,跺脚,久久不肯离开。这是托比胜利的、恰如其份的顶点。演出结束后,预定举行一次大型宴会。但托比对吉尔说:“我累坏了,女神。你自己去赴宴不好吗?我要回饭店里躺一躺。”吉尔独自一人去参加宴会。大卫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她的身边。她同东道主交谈,跳舞,为他们对她的赞美而表示谢意;但她的头脑里始终萦绕着她同大卫那次会见的情景。“我当初实在结错了婚。萨塞已经和我离了婚。我从没有一天不爱你。”深夜两点,吉尔由人护送到饭店门口。她走进去,发现托比躺在房间正中的地板上,不省人事,右手伸向电话机。
托比。坦波尔被紧急用救护车,拉到斯维尔契科夫大街三号外事人员总医院。三位一流专家深夜赶来就诊,大家对吉尔深表同情。医院院长陪她到一个单间办公室,她在那里等候消息。一切又仿佛再次重演,吉尔想。这一切,以前都发生过。但这—次却潜在着一种模糊的、虚幻的……
几个小时过去后,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矮矮胖胖的俄罗斯人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他穿着剪裁得并不合体的服装,看起来象个失意的保安人员。“我是杜洛夫大夫。”他说:“我负责主治你丈夫的病。”“我想知道他现在怎样了?”“请坐,坦波尔夫人。”吉尔本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站了起来。“告诉我!”“您的丈夫患的中风症——,从医学上讲,是由脑血栓形成的。”
“严重吗?”“是最最——怎么说呢?——目前还很严重,很危险。如果您的丈夫抢救过来,——当然,现在还很难说——他也不能说话,不能走路了。他心里是清楚的。但是,已完全瘫痪了。”
吉尔离开莫斯科之前,大卫打电话给她。
“我无法对你说,我是多么地难过。”他说。
“我要守候在你的身边。什么时候你需要我,我就来,一定记住。”归程是一场难堪的旧戏重淡。飞机里放着医院的担架,急敛车从机场径直开回家,然后是开设了一间病房。
不过,这次有点不同的是,吉尔一经允许探视托比,她就完全明白了,他的心脏仍在跳动,他的主要器官都还活着,从各方面说,他还是个活体;然而却又不是。应该说他只是一个有呼吸,有脉搏的尸体,一个氧气罩里的死人。身上插着的针管和针头象导管一样,输进各种液体。
维系他存活下去的生命力。他的面孔已完全扭曲。鼻、眼歪斜得特别难看。嘴唇翻着,露出牙床。整个脸看上去总是在笑。“我恐怕我不能使你抱多大希望。”俄国大夫是这样对她说的。
那是几个星期以前的事了。现在他们已回到贝莱尔市自己的家里。吉尔到家后,立即打电话给凯普兰大夫。凯妥兰大夫又找来一些专家。这些专家又找来更多的专家。
答案完全一样:一次严重的脑血管损伤——摧残中枢神经的重度中风。康复的可能性非常之小。
昼夜都有护士轮番守护,还有理疗医师来替托比治疗,但全都是摆摆样子而已。
接受这种全面治疗的对象,已完全奇形怪状了。托比的皮肤全部呈黄色;头发大片大片地脱落;瘫痪的肢体出现萎缩,皮肤完全松垮下来。脸上始终是那副无法自控的怪笑。他难看极了,简直是一具可怕的骷髅。
但他的眼睛还是活的,而且是何等活生生的啊。他的眼睛仍在发光。这是被残废身躯禁锢着的一种精神的力量,它清清楚楚地表达出他所遭受的挫折。只要吉尔走过他的房间,托比的眼睛就如饥如渴、发狂似地跟随着她,央求着她。为了什么?为了求她使他再能行走?再能说话?使他再度成为一个完人?
她常常低头盯着他,不声不响,她想:“我的一部分已经躺在那张床上了,正在受禁锢,受煎熬。”他们已经结成一体了。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挽救托比,挽救她自已。但是她知道这次她已无能为力了。这次实在不行了。
电话铃不断地响,那是其他一切电话的重复,—切表示同情的语言的重复。
但是有一个电话是不同的。大卫。肯尼文的电话。
“我只想让你知道,凡是我能做到的——任何事情——我等着你的吩咐。”吉尔想到他的模样,高大而健壮,风流倜傥;她再想想隔壁房间里,那个不成人样的怪物。“谢谢你,大卫,我衷心感谢。没有什么事。暂时没有。”“我们在休斯敦有些大夫。”他说:“世界上最好的大夫。我可以派飞机把他们接来看他。”吉尔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在发紧。哦,她多么想请大卫来看她,把她从这个地方带走!但是她不能。她已经同托比结合了,她知道自已永远不能离开他。
永远不能离开,只要他还活着。
凯普兰大夫已经替托比做了检查。吉尔正在书房里等着。他走进门时,她转身望着他。他笨拙地试图以幽默的语言说:“唔,吉尔,我这里可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先说说坏消息。”“我恐怕托比的神经系统损伤得太厉害了。无法恢复,这已是毫无疑问了。这次绝没有再康复的可能。他永远也不会走路和说话了。”她盯着他好大一会,然后说:“有什么好消息?”
凯普兰大夫微微一笑。“托比的心脏强壮得惊人。护理得当,他还能活上二十年。”吉尔望着他,不能置信。二十年。那是个好消息。她想到自己被楼上那个可怕的怪物拴住,不禁陷入一场无法摆脱的恶梦里。她永远不能同托比离婚。只要他活着,她就不能。如果她现在遗忘了他,人人都会觉得她是在背叛,人人都会认为托比受了骗,甚至包括大卫。肯尼文。
大卫现在每天都来电话。他不断地夸她既忠诚,又无私,真是难能可贵;但是,他们俩人都意识到:一种深沉的,潜在的爱流,正在他们彼此之间流淌。
无法说出口的是,等托比死后。
第三十三章
三名护士昼夜轮班照看托比。她们爽快,能干,象机器人似的毫无个性。吉尔感激她们的到来,因为她怕到托比那里去。她怕见到那可憎的怪笑的面孔。她总是找各种借口离他远些。当她强制自己去看望他时,吉尔可以感觉到他马上就有的变化。连护士们都能感觉到这一点。托比一动不动,浑身无力的躺在那儿,被束缚在他那完全麻痹了的躯壳里。可是只要吉尔一走进房间,那双明亮的蓝眼晴里就会闪现出一种活力。吉尔可以懂得托比的思想,就象他正大声说:“不要让我死。救救我。救救我!”吉尔站着,低着头看他那完全残废了的身躯,心里想,“我没法救你。
你不想这个样子活下去,你就该想到死!“这个念头在吉尔心中,开始萌发了。
报纸连连刊登那些妻子如何替晚期病人的丈夫解除病痛的报道。但有些医生又承认,他们可以用一种“无痛苦死亡”的办法,让某些患不治之症的晚期病人安详地死去。人家称这种方法叫“仁慈的杀害”。但吉尔知道,这也可以叫作谋杀。尽管托比除了那两只该死的眼睛,不停跟着地转动外,已经全部不再是活的了。
以后的几十星期,吉尔没有离开过家,大部分时间,她都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她的头疼症又发作了,她没有办法让头不疼。
报刊和杂志上连载有关这位瘫痪了的超级明星,和他那忠心的妻子的一些富有人情味的故事,并说妻子竟然一度把她丈夫护理得重新恢复了健康。这些刊物都在揣测,吉尔能否再次创造奇迹。
但是她知道,奇迹不再会出现了。托比绝对不可能再康复。
二十年,凯普兰大夫曾经这样说过。大卫在那里等待着她。她必须设法逃出她的牢狱。
这是一个天色灰暗,阴霾的星期天。早晨就下起雨来,雨整天下个不停。雨点叮叮咚咚地打在屋顶上,打在窗户的玻璃上。吉尔坐在卧室里看书,尽量不去想那雨点的叮咚声。但敲打声始终不停。她烦躁得以为自己真的要发疯了。这时一个夜班护士走进来,她的名字叫英格丽,琼森,北欧人,一本正经的。
“楼上的炉子不好使,”英格丽说,“我不得不到厨房去替坦波尔先生做饭。你能陪他待几分钟吗?”吉尔能够觉察出护士的语气中指责的意味。她认为一个妻子不肯到丈夫病床跟前去,是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我会照看他,”吉尔说。
她放下手中的书,走过大厅,走到托比的卧室去。吉尔刚一进门,病房里那种熟悉的难闻的气味,就直冲她的鼻孔。一瞬间,她想起了以前为挽救托比而卖命干的那些漫长的、可怕的岁月。这些回忆,触动了她周身的每一根神经。
托比的头用一个大枕头支撑起来。当他看到吉尔进来时,眼睛突然活了起来,闪耀着疯狂的质问与哀求,“你到那里去了?你为什么躲着我,我需要你。救救我!”就仿佛他的眼晴能发出声音一样。吉尔低着头看看那令人厌恶的,没有知觉的躯体,看看那怪笑般麻痹了的面孔。她觉得恶心极了。“你好不了,该死的,你早该死了!我盼着你死呢!”吉尔盯着托比的时候,她注意到托比的眼神变了。目光中出现了一种惊恐不安和不信任的神情,然后是一种仇恨的流露,那完全是一种赤裸裸的憎恶。以至吉尔不由自主的从床边退后了一步。她那时才知道,她把自己的思想说出声来了。
她转身逃出了那个房间。
早晨,雨停了。有人把轮椅从地下室搬上来。白天值班的护士弗兰西丝。戈登,推着托比乘轮椅到花园中晒一会太阳。吉尔听着轮椅穿过大斤,向电梯走去了。她等了几分钟,然后走下楼。经过书房门口时,听到电话铃响了。是大卫从华盛顿打来的电话。
“你今天好吗?”他的话听起来热情、真挚。
她听到他的声音激动极了。“我很好,大卫。”“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亲爱的。”“我也一样。我深深地爱着你,我想得到你,我想要你再把我抱在怀里。哦,大卫……”某种本能使吉尔转过身来。托出正在大厅里,用皮带缚在轮椅上。护士让他在大厅里待一会儿。
他的眼睛正向吉尔投射出一种憎恨与诅咒的目光,就象在鞭打她的肉体一样。他的心通过他的眼睛对她说,向她吼叫。“我要杀死你!”吉尔痛苦地放下了电话。
她奔上楼去,仿佛感觉托比的仇恨仍在追赶着她,象某种不可抗拒的、邪恶的力量。她整天待在卧室里,不想吃东西。她坐在椅子上,一直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中,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打电话的情景。托比知道了,他知道了。她再也不能去面对他了。
黑夜终于降临了。这是七月中旬的一个夜晚。空气里仍留有白日的余热。吉尔把卧室的窗户全打开了,好让阵阵夜风吹了进来。
在托比房间里,护士盖勒格正在值班。她踮起脚走进来看她的病人。盖勒格护士希望,能摸清病人的想法,那么她也许能够帮助一下这个可怜的人。她替托比捂了捂被头。“您夜里可以好好睡一觉,”她乐呵呵地说:“我待会儿再来看您。”没有反应。他甚至连眼睛也没有转一下。
“也许是我摸不透他的心思。”盖勒格护士心里想。
她最后看了他一服,回到自己的小休息室去看晚间的电视节目了。盖勒格喜欢看“漫谈”的节目。她喜欢听电视里明星介绍自已。这时候他们非常富于人情味,就和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一样。
她把电视的声音开得很低,以免打搅病人,但是不管怎么样,托比。坦波尔都不会听到的;他的思想正在别的地方。
这所房子在沉睡中,贝尔。艾尔树林密密实实地守护着它。远处日落大道上偶尔有汽车驶过,传来轻微的声响。盖勒格护士在看很晚很晚的电视,她希望电视台能放映一部托比。坦波尔当年主演的影片。在电视上看到托比。坦波尔,而他本人就在这里,只隔几英尺远,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啊!
清晨四点钟,盖勒格护士看一部恐怖片时,睡着了,托比的房间里一片静寂。
吉尔的房间里,唯一可以听到的是床头时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她光着身子躺在床上,一只胳膊抱着一个枕头,已沉沉进入梦乡。在暗淡的月光下,人体与雪白的床单对映得清晰而又分明。街上的声音低沉而遥远。
吉尔在睡梦中不安地转侧着,不时地打着寒战。她梦见自己正和大卫在阿拉斯度蜜月。但是,仿佛他们又置身于一片一望无垠的冰封的平原上。突然间暴风雨吼叫起来。刺骨的凛冽的寒风打在她的脸上,使她喘不过气来。
她回身寻找大卫。大卫找不见了。她独自一个人留在严冷的冰川上。她咳嗽着,拼命想呼吸。一种窒息的声音把吉尔惊醒了。她听到一种可怕的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象一种死亡前的预兆。
吉尔睁开眼睛,原来声音是从她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她透不过气来。寒风象一条黑糊糊的毛毯将她紧紧地裹住,它抚摸着她赤棵的身体,拍打着她的乳房,用从坟墓里冒出来的那股冰冷与恶臭的气息吻着她的双唇。
吉尔拼命抵御着寒冷。她的心甸甸地跳个不停。她觉得肺部仿佛由于冰冷已冻结了。吉尔挣扎着坐了起来。可是—种无形的压力使她动弹不得。她知道这一定是梦魇,但是,当她尽力想呼吸时,她听到喉咙里难听的咯咯声。
她要死了。但是一个人会在恶梦中死去吗?吉尔突然感觉有一支冰冷的触须正在她的身上探索,从她的两腿中间钻了进去,然后心脏一下子停止了。她明白了,这是托比。一阵急剧的恐怖使她用力摸到了床栅,她喘息着,拼命竭尽全力挣扎。她终于摸到了地板,使劲站了起来,然后向门口奔去。寒冷继续追赶着她,包围着她,捕捉着她。她摸到了门的把手,把门扭开,跑到门厅的过道里。她大日大口地喘着气,让氧气充填她饥饿的肺脏。
过道是温暖的,静谧的,安澜的。吉尔站在那里,摇摇晃晃,牙齿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她转身细看她的房间,一切正常而又平静。她做了个噩梦。吉尔犹豫一会儿,转身从门道走了回去。她的房间是暖和的。没有任何可怕的东西。当然了,托比根本无法来伤害她。
盖勒格护士在她的休息室里睡醒了,她走过来看看她的病人。
托比。坦波尔躺在床上,和她走开时一模一样。他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盯着盖勒格护士所看不到的东西。
从那以后,噩梦每隔一段时间就反复一次,就象死亡前的不祥之兆,预示着某种即将来临的恐怖。慢慢地。吉尔患了一种恐惧症。在家里,无论在哪儿,她都感觉托比就在她的身旁。护士推托比外出时,吉尔能听到那轮椅声。轮椅声形成一种刺耳的吱嘎吱嘎的声音。吉尔每次听到这声音时,都觉得简直受不了。她想,她一定要把轮椅修一修。她避免走进托比的房间,但情况还一样,似乎托比无处不在,总在盯着她。
吉尔经常头疼,一种有节奏的野蛮的刺痛,使吉尔无法休息。吉尔希望这种痛苦能停息一小时,那怕一分钟,一秒钟。她必须睡觉。她躲到厨房背后女仆的房间里,尽可能离托比远一些。
房间温暖而安静。吉尔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她几平立刻睡着了。
但一阵腥臭的冷风又把她弄醒了。寒冷又充满了整个房间,它抓住她,想把她埋葬。吉尔立即跳起身来跑出门去。
白天就够可怕了,夜晚更令人胆寒。日日都是如此。
吉尔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蜷伏在床上,尽量克制自己的睡意。她害怕自己睡着了,托比会来找她。但是她精疲力竭的身体,有时会占了上风,于是她还是睡着了。
然后,她又会被寒冷冻醒。躺在床上她会冷得发抖。
似乎一股冷气正向她袭来,一种邪恶的东西犹如可怕的诅咒,把她紧紧地包围。她只好从床上起来,从这种无声的恐怖中逃走。
深夜三点钟。
吉尔在椅子上坐着看书,睡着了。
慢慢地她醒了过来。在漆黑的房间里,她睁开了眼睛,突然她知道出了可怕的事了。
她记起来了,她睡觉的时候,灯是开着。吉尔觉得自己的心快跳出来了。她想,没有什么可怕的。一定是盖勒格护士走了进来,把灯关了。
然而她又听到了响声。那是从门厅过道传过来的声音,吱嘎吱嘎嘎吱嘎吱嘎嘎……托比的轮椅,正向她卧室的方向走来。吉尔觉得脖子后面毛骨悚然。这可是一根树枝落到屋顶上或者从房子上落下来的声音,她对自己说。
然而她知道这不是真的。她以前听到的那种声音的次数太多了。吱嘎吱嘎……吱吱嘎嘎……
就象死亡的音乐在前来迎接她。这不会是托比,她想。他躺在床上,无能为力。
我糊涂了。但是她明明听到轮椅声越来越近,就在她的门口,停下来了,等待着。突然,哗啦一声,接着一片静寂。
这一夜吉尔—直蜷缩在椅子上,没有开灯,她怕极了,一点不敢动。
早晨,在她卧室门外的地面上,发现了一只打破了的花瓶,那是摆在过道里一张桌子上的花瓶。
吉尔找到凯普兰大夫。“你相信精——精神能控制身体吗?”吉尔问道。
他模不着头脑,望着她说,“指那方面说?”“如果托比想——非常想离开病床,他能做到吗?”“你说没人帮助他?在他目前的情况下?”他不大相信地望了她一眼。“他绝对动不了。
完全没有可能。“吉尔觉得还不满意。”如果——如果他真的决心要起来——如果有件事使他觉得他必须起来……“凯普兰大夫摇头。”我们说精神可以支配身体,但是如果我们支配运动的中枢神经都已坏死,如果没有肌肉支撑着,只有精神的力量是什么也办不到的。“她还要寻根究底。”你相信物体可以受精神的推动吗?“”你是指灵学中的灵感吗?已经有过不少这方面的实验,不过没有一个能提供使我信服的证明。“在她卧室门外就有一只被打破了的花瓶。
吉尔想把这件事告诉他,告诉他那不断追逐她的寒风,告诉他在她门口有托比的轮椅声。但是,他一定会以为吉尔疯了。她是疯了吗?她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吗?她神经失常了吗?
凯普兰大夫走了以后,吉尔走到镜子前面看看自已。
她的模样使她大吃一惊。她两颊下陷,苍白瘦削的脸上,眼睛显得格外的大。我要是这样下去,吉尔想,我一定会死在托比的前面。她看着自己枯干、拖沓的头发和折断了的指甲,我一定不能让大卫看到我的这副模样。我必须注意好好调理自己了。从现在起,她对自己说,“你要每个星期去一趟美容店,你要每天吃三顿饭,睡八个小时。”第二天早晨,吉尔在美容店预约了时间。
她全身感到疲备无力,在吹风机温暖、舒适的嗡嗡声中,她打起了瞌睡,噩梦又来了:她已在床上酣睡,听到托比乘轮椅来到她的卧室,……吱嘎吱嘎……
吱嘎吱嘎……。慢慢地,他从轮椅上移动下来,站到地上,狞笑着扑向她,骷髅般的双手伸向她的咽喉。吉尔大叫一声惊醒了。美容店里顿时混乱一团。她连头发也没理好,就赶紧离开了。
经过这次以后,吉尔再也不敢离开她的家了。
然而她也不敢留在家里。
吉尔的头似乎出了毛病。那不再是单纯的头疼。她出现了健忘症。往往她下楼拿东西,走进厨房,站在那里,却不知道来干什么。她的记忆力常常同她开莫名其妙的玩笑。有一次,护士来找她谈谈情况。吉尔竟弄不明白,为什么有一个护士来这里了,噢,是导演在摄影棚里等她呢。
她拼命想她的台词:“恐怕不大好,大夫。”她一定得找导演说说,弄清楚导演希望她怎样说这句话。“坦波尔太太!坦波尔太太!您不舒服吗?”这时,吉尔才想起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回想起现实的一切。她简直被她自己身上出现的这种毛病吓坏了。她知道这样下去,再也不行了。她必须弄清楚,她是否精神上出了毛病?还是真的托比不知怎地竟能够活动了?或者他己找到办法向她袭击,并设法杀死她。
她必须看到他。她强迫自己走过长长的大厅,走近托比的卧室。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定了定神,然后走进托比的房间。
托比躺在床上,护士正替他用海绵擦身。她抬头看见吉尔,就说:“喔,坦波尔太太来了。
咱们刚洗了一个痛快的澡,不是吗?“吉尔转脸去看床上的人。
托比的四肢都已干瘪了,搭拉在萎缩而扭曲的躯干上。无用的生殖器,松弛而丑陋,象一条令人厌恶的长虫,挂在两腿中间。托比脸上那层黄色没有了,但还是那副张嘴傻笑的怪相。他的躯体已经死了,可是他的眼睛却依然很有活力。它发着亮光。它观察着、搜索着、计谋着、仇恨着。从狡黠的蓝眼睛里,可以看出一种阴险的,要置她死地的决心。她看到了托比的心。
“该记住的重要的事情,是他的心灵没有损坏。”大夫曾这样告诉她。他的心能够思考,感受和仇恨。那颗心没有别的事,一门心思要复仇,要毁灭她。托比想要他死,正加她想要托比死一样。
吉尔低头看着他,注视着那双射出憎恨的目光。她能够听到他在说:“我要杀死你,”她感觉到愤恨已波及到她的身上,仿佛正鞭打着她。
吉尔盯着他那双蓝眼睛看,她想起那只打破的花瓶。她明白了,那些噩梦并不是幻觉。他已找到了办法。她知道,托比的生命,正同她的生命在较量。
第三十四章
凯普兰大夫替托比做了检查以后,去找吉尔。“我以为你该把游泳池中的治疗停了。”他说,“那完全是浪费时间。我原指望托比的肌肉组织能有所改善,但是办不到。我自已去对理疗医师说。”“不!”这是一声尖叫。
凯普兰大夫惊异地望着她。“吉尔,我知道上次你为托出所做的事。但是,这次是没有希望了。
我——“”咱们不能放手。现在还不能。“她的声音中有一种不惜一切的情绪。
凯普兰大夫犹豫着,然后耸耸肩。“呃,如果你那么看重他,可是——”“它是重要的。”
此刻,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它将拯救吉尔的生命。
她知道她必须做的事情了。
第二天是星期五。大卫打电话给吉尔说,他因公必须去一趟马德里。
“这个周末我大概不能去看你。‘”我想你。“吉尔说。”非常想。“”我也想你。你好吗?
你的话音有点怪。你累了吗?“吉尔挣命把眼晴睁开,忘掉那可怕的头疼。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吃过饭,睡过觉了。她是那么虚弱,站都站不住。但在电话中,她尽量以轻快的语气说,”我很好,大卫。“”我爱你,亲爱的。好好照看自已。“”我会的,大卫,我爱你。请你明白这一点。“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听到理疗师的车子开进她家的车道。于是吉尔动身下楼,她头上的神经抽着痛,颤抖的双腿勉强支撑住她。
理疗师正要按门铃,吉尔把前门打开了。
“早晨好,坦波尔太太,”他说。他正在朝里面走,吉尔栏住了他。他惊异地看着她。
“凯普兰大夫已经决定撤消托比的理疗了。”理疗师皱起了眉头。这是说他到这里来,完全是白跑了一趟。该有人早些通知他才对,通常他会对这种做法表示埋怨的。但是,坦波尔太太是这样一份了不起的夫人,又遇到这样大的麻烦。他向她微微一笑说:“那好,坦波尔太太。我明白。”于是他坐回到自己的汽车里。
吉尔一直等到她听见汽车开走了,才转身回到楼上。
走在半途时,一阵头晕又袭击了她,她不得不扶住栏杆等它过去。她现在不能罢手了。如果她再不动手,她自己就要没命了。
她走到托比房间的门口,拧开门上的把手,走了进去。盖勒格护士正坐在安乐椅上装配针头。她看到吉尔站在门口,惊异地抬头望着。“啊!”她说。“您来看我们了。多好啊!”她转脸望着床。“我知道坦波尔先生一定会高兴的。对吗,坦波尔先生?”托比坐在床上,用枕头支撑着,他的眼睛递话给吉尔:“我要杀死你。”吉尔转移了她的目光,走向盖勒格护士。“我,我想,我同丈夫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哎,好,那也正是我的想法,”盖勒格护士高兴地说。
“但是我看到你自己也在病着,所以我就对自已说——”“我现在好多了。”吉尔打断她的话。
“我想单独和坦波尔先生在一起。”盖勒格护士收拾起她的针头等用品,站起身来。“当然。”
她说。“我相信,咱们都会感到愉快的。”她转身望着床上那怪笑的模样。“不是吗?坦波尔先生?”她又对吉尔说:“我到厨房去替自己沏一杯香茶。”“不,再有半小时您就下班了。您现在可以走了。我留在这里等戈登护士来。”吉尔对她匆匆一笑,好使她放心。“别担心,我在这里陪着他。”“我想我可以去买点东西,还——”“好。”吉尔说。“您快去吧。”吉尔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直到她听见前门关上,盖勒格护士的车子开出车道。马达声消失在酷暑的户外,吉尔转过身去看托比。
他的眼睛瞪着她的验,一动不动,一眨不眨。吉尔强使自己走到他的床边,掀开盖单,低头看着那瘫痪的废躯,危弱无力的双腿。
轮椅放在角落里。吉尔把它推到床边,把位置对好,以便让托比滚到椅子上。她向他伸出手,又停下来。要接触他,必须拿出她全部的意志力:那张‘木乃伊’似的怪笑着的脸,离她只有几英寸;嘴巴白痴般地咧着;明亮的蓝眼睛里喷射着毒焰。吉尔俯身向前,强迫自己拉住托比的肩膀,把他扶了起来。托比差不多已经没有重量了。不过吉尔在筋疲力竭的状况下,仍费了九牛二虎的力。当她接触到他的身体时,吉尔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寒气再次向她包围过来。她忍受不了头脑里的这些想法。她的眼前冒出了金星,愈来愈多,来回闪动,而且越来越快。她感到头昏,觉得自己几乎站不稳了。但是,她知道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只要她想活命,现在就不能晕倒。她用了超看看表,只剩下二十分钟。
吉尔到自已的卧室里,换上游泳衣,再回到托比的房间,又花去了五分钟。
她打开轮椅上的闸,开始把托比推进走廊,进入电梯。他们乘电梯下来时,她站在他的身后,她看不到他的眼晴。但她可以感觉到。她感觉到电梯里渐渐充满一种冰冷的潮湿的恶浊,这种气味使她窒息。这种气息,抚摸着她,腐败的气味塞满她的双肺,直到她开始透不过气来。
她没办法呼吸了。她跪下来,喘息着,挣扎着,力争使自己不要失去知觉,不要就这样同托比一起困在这里。正当她感到眼前发黑,就要不省人事时,电梯的门终于开了。吉尔爬到温暖的阳光里,躺在地上,深深地呼吸着,吸着新鲜的空气。慢慢地她的精力恢复了。她转向电纬,托比坐在轮椅里注视着她。吉尔赶快把轮椅推出电梯,推向游泳池,这是一个美丽晴朗的夏日,天空万里无云。空气里散发出温馨而芬芳的气息。阳光照耀着碧蓝的、经过过滤的池水。池水清澈而平静。
吉尔把轮椅推到深水一端的池边,定住闸。她走到轮椅前面。托比的眼睛盯着她,留心观察她,流露出一种惶惑不安的神色。吉尔伸手抓住托比缚在椅子上的皮带,尽力把它缚紧。她用力拉它,使出她仅有的一点力气。但由于用力过猛,她又感到一阵晕眩。突然间,她把一切弄好了。这时吉尔发现托比的眼神变了,他明白将要发生的事了。他的眼光中开始流露出疯狂的、魔鬼般的恐慌。
吉尔松开闸,抓住轮椅的把手,开始把它向水里推。
托比设法活动自己已经麻痹了的双唇。他想大声叫喊,但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那种情景是令人恐怖的。她不能忍受他的目光。她不想再知道……
她把轮椅推到池子的最边缘。
它定住了,水泥边缘行车轮顶住。她用力再推,还是过不去,就象托比凭藉意志力,把轮椅拖住不动似的。吉尔可以看到他饼命想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使劲为活命而挣扎。他想摆脱束带,他想逃脱出来,他想用瘦削的手指掐住她的咽喉……她可以听到他的声音,他是在叫喊,“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吉尔!“吉尔不知道这一切是她的想象还是真的,总之,在一阵恐慌中,她突然有了力气,于是奋力一推。轮椅向前方一歪,冲向空中,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停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然后翻进池中,哗啦一声,浪花飞溅。轮椅似乎在水面上飘浮了很久,然后开始下沉。水的旋涡再次把轮椅翻滚过来。吉尔最后瞥了托比一眼。他最后的目光是诅咒——诅咒她下地狱。浪花平静了。池水依旧那么澄清,那么碧蓝。
吉尔久久地站在那里,在中午暑热的阳光下,颤抖着。当活力重新在她的身心里流过,她将身上的游泳衣打湿,走下游泳池的台阶。
她回到房间里,拿起电话机,打到警察局。
第三十五章
托比。坦波尔的死,成为全世界报纸的头条新闻。如果托比已经成为民间的英雄,那么吉尔就成了女英雄。有关他们的事迹印发出几十万字的文章,他们的照片登在所有的报刊上。他们伟大的爱情故事,被人们反复传诵,悲剧的结局使它有了更大的刺激性。各州州长,家庭主妇,政界名流,百万富翁和秘书们纷纷发来唁电。世界蒙受切身的损失。托比和他的影迷们一起分享了他那戏谑的才能,他们将为此永远感激他。电视广播充满了对他的赞颂,每个电视系统都向他表示敬意。
再不会有第二个托比。坦波尔了。
座落在洛杉矶市区大马路上的刑事法院大厦,在一间小而坚固的审理庭里,正审理着这桩案件。
一名法官负责审理,还有六名陪审员受他的指挥。
房间挤得满满的。吉尔来到时,摄影师、影迷们围着向她致敬。她穿了一身朴素的黑色毛料衣服,没有施脂粉。看起来她从没有过的那么淡雅,那么美丽。托比死后的这几天中,她神奇般地恢复了她原来的模样。几个月来,她第一次睡上没有恶梦的好觉。她胃口很好,头疼消失了。
吞噬她生命力的魔鬼已经消失了。
吉尔每天同大卫通话。大卫原想到法庭来,但是吉尔坚持要他回避。他们以后会有充分的时间在一起的。
“咱们一生中剩下的时间都在一起。”大卫曾这样对她说。
此案有六名见证人。护士盖勒格、戈登和琼森出庭证明她们的病人的日常生活和身体状况。
盖勒格护士出庭作证:“出事的那天上午,您该在什么时候下班?”法官问。
“十点。”“您实际是什么时候走的?”犹豫。“九点半。”“盖勒格太太,您经常在下班之前,便离开吗?”“不,先生,这是第一次。”“请您讲一讲为什么这一天早走的理由。”
“是坦波尔太太提出的。她想单独同他丈夫在一起。”“谢谢你,没事了。”盖勒格从护士证人席上退下来。“托比。坦波尔的死当然是个意外的事故。”她想。“让吉尔。坦波尔太太这样高尚的女人受审,实在是件遗憾的事。”盖勒格护士远远地向吉尔望了一眼,心中感到一阵负疚。
她记得那天夜里,她走进坦波尔太太的卧室,发现她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盖勒格护士悄悄地熄了灯,关上门,让坦波尔太太不致受到打扰。在黑暗的过道里,盖勒格护士碰倒了桌上的花瓶,它掉在地上打破了。她原想告诉坦波尔太太。但是,花瓶似乎很值钱。因此,既然坦波尔太太没提起,盖勒格护士也就决定闭口不谈了。
理疗师在证人席上作证。
“您通常每天给坦波尔先生做一次理疗吗?”“是的,先生。”“这种治疗是在游泳池里做吗?”“是的,先生。池子加温到华氏一百度,而且——”“出事那天,您替坦波尔先生做了没有?”“没有,先生。”“请您讲一讲,没有做的理由。”“她让我走开。”“您说的‘她’是指坦波尔太太吗?”“是的。”“她向您说明是什么原因不做了吗?”“她说:”凯普兰大夫建议,不要给坦波尔先生做这种理疗了。‘“”因此,您没有见到坦波尔先生就走了,是吗?“
“是的。”凯普兰大夫出席作证。
“凯普兰大夫。坦波尔先生出事后,坦波尔太太打电话给您。您一到现场就对死者进行检查了吗?”“是的。警察已经把尸体从游泳池中打捞上来。它用皮带缚在轮椅上。法医和我检查了尸体,断定两肺都已积满了水。想要抢救已经为时过晚。因此,我们看不出再生的迹象。”“然后你们又做了什么呢,凯普兰大夫?”“我照看坦波尔太太。她正在歇斯底里剧烈发作。我很替她担心。”“凯普兰大夫,您以前曾同坦波尔太太讨论过,停止理疗的事情吗?”“讨论过。我对她说,我认为那是浪费时间的事。”“坦波尔太太的反应是怎样的呢?”凯普兰大夫向吉尔。坦波尔望了望,说道:“她的反应是很不寻常的。她坚持要我继续试验。”他犹豫着。
“因为我起过誓,而且陪审团希望听到真实的情况,所以,我觉得自己有义务把有关情况讲清楚。”法庭上鸦雀无声。吉尔盯着他。凯普兰大夫转向陪审团。
“我要说的是,请记录,坦波尔太太或许是我有幸认识的、最勇敢的妇女。”法庭里的人全都转脸望着吉尔。
当她丈夫第一次中风时,我们谁也没有料到他有康复的可能。哦,她独自一人照看他,使他恢复了健康。她替他做了据我所知,没有任何一位医生可能做到的事。我无法向你们描述,她对丈夫的忠诚和奉献。“他向吉尔坐着的地方望了一望,然后说:”她对我们大家是一种鼓舞。“
听众爆发出掌声。
“好了,大夫。”法宫说。“现在我要宣布坦波尔太太出庭了。”吉尔站起身来,缓缀地走到证人席上,准备宣誓。大家注视着。“我知道这对您是怎样的一种苦难,坦波尔太太。我要力求使它尽快了结。”“谢谢您。”她的声音非常低弱。
“当凯普兰大夫说他想撤销理疗时,您为什么仍主张进行下去呢?”她抬头望望法官,法官可以看出她的眼睛中,饱含着的深沉的痛苦。“因为我想让我丈夫得到一切可能康复的机会。托比爱生活,我想让他再回到生活中来。我——”她的声音发颤,但是,她继续说下去。“我必须自己帮助他。”“您丈夫去世那天,理疗师到家里来,是您叫他走的吗?”“不错。”“可是,早些时候,坦波尔太太,您说您仍想继续做那些疗法。您能对您的行动做出解释吗?”“原因很简单。我认为,只有我们的爱情才是医治托比的唯一力量。它以前治好过他……”她说不下去了。然后,显然是镇定自已,她用沙夏的嗓音接着说,“我必须让他知道我多么爱他,多么希望他能够康复。”法庭中所有的人,都向前探着身子,尽量捕捉着她的每一句话。
“您能告诉我们,事故发生的那天上午的情况吗?”当吉尔重新振作一下她的精神的时候,足有一分钟的时间全场鸦雀无声。然后她开口说,“我走进托比的房间,他看到我似乎非常高兴。我告诉他,我要亲自带他去游泳池,我要使他康复。我穿上游泳衣,以便在池子里替他治疗。
当我动手把他从床上抬到轮椅上时,我——我晕倒了。我想我当时应该明白,我的体力是不能胜任我想做的事情了。但是,我不愿意罢休。只要能帮助他,我是在所不惜的。我把他放进轮椅里,一路上对他说着话,直到游泳池边。我把他推到池子的边缘……“她停了下来。大厅里的空气凝结了。只能听到记者们在速写簿上拼命记录的沙沙声。?”我俯身去解系在轮椅上的皮带,这时,我觉得头又发晕了,几乎要倒下去。我一定是无意中碰了一下闸轮。
椅子开始冲向池子里。我尽力想抓住它,但是它——连同用皮带缚住的托——托比一起掉进池子里去了。“她的声音哽咽了。”我跟着他跳进池里,想把他解开,但是皮带束得很紧。我设法把轮椅从水里推上来,因为它—一它太重了。它……的……确……太重了。“她闭上了一会眼睛,极力掩盖她的悲痛。然后,几乎是在耳语,”我想帮助托比,而我却……害了他。“陪审团没用三分钟的时间,就作出判决:托比。坦波尔死于意外事故。
克里夫敦。劳伦斯坐在法庭的后排,听到判决。他断定,是吉尔杀害了托比。但是,他没有证据,她从中脱了身。
案子已经了结。
第三十六章
葬礼只有立席。它是在八月的一个晴朗的上午,在原定托比开拍新电视系列片的那一天,在森林草地上举行的。数以千计的人围着那片可爱的开阔的场地转来转去,他们想一睹前来致最后致意的那些名人的风采。电视摄影机用远景镜头,拍摄了葬礼的场面,井抢拍了前来墓地的明星,制片人和导演的特写镜头。美国总统派来一名特使。出席的还有州长们、制片厂经理人、大公司董事长以及托比曾任职的协会的代表,其中包括美国高尔夫球协会、美国广播电视艺术家协会、美国作曲家、作家及出听者协会以及美国杂技演员协会等等。对外战争退伍军人协会贝弗莱利山分会主席穿上全套制服,前来出席。还有当地警察和消防部门的小分队。
小人物们也都来了。包括管布景的,管道具的,临时演员、特技演员,同托比一起工作过的人,服装女保管员和她们的情人们,照明人员,以及一些其他的人。他们都来向这位伟大的美国人致敬。奥哈伦和莱因格尔,他们回想起当年走进二十世纪福斯公司他们办公室里来的那个皮的这几天中,她神奇般地恢复了她原来的模样。几个月来,她第一次睡上没有恶梦的好觉。她胃口很好,头疼消失了。吞噬她生命力的魔鬼已经消失了。
吉尔每天同大卫通话。大卫原想到法庭来,但是吉尔坚持要他回避。他们以后会有充分的时间在一起的。
“咱们一生中剩下的时间都在一起。”大卫曾这样对她说。
此案有六名见证人。护士盖勒格、戈登和琼森出庭证明她们的病人的日常生活和身体状况。
盖勒格护士出庭作证:“出事的那天上午,您该在什么时候下班?”法官问。
“十点。”“您实际是什么时候走的?”犹豫。“九点半。”“盖勒格太太,您经常在下班之前,便离开吗?”“不,先生,这是第一次。”“请您讲一讲为什么这一天早走的理由。”
“是坦波尔太太提出的。她想单独同他丈夫在一起。”“谢谢你,没事了。”盖勒格从护士证人席上退下来。“托比。坦波尔的死当然是个意外的事故。”她想。“让吉尔。坦波尔太太这样高尚的女人受审,实在是件遗憾的事。”盖勒格护士远远地向吉尔望了一眼,心中感到一阵负疚。
她记得那天夜里,她走进坦波尔太太的卧室,发现她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盖勒格护士悄悄地熄了灯,关上门,让坦波尔太太不致受到打扰。在黑暗的过道里,盖勒格护士碰倒了桌上的花瓶,它掉在地上打破了。她原想告诉坦波尔太太。但是,花瓶似乎很值钱。因此,既然坦波尔太太没提起,盖勒格护士也就决定闭口不谈了。
理疗师在证人席上作证。
“您通常每天给坦波尔先生做一次理疗吗?”“是的,先生。”“这种治疗是在游泳池里做吗?”“是的,先生。池子加温到华氏一百度,而且——”“出事那天,您替坦波尔先生做了没有?”“没有,先生。”“请您讲一讲,没有做的理由。”“她让我走开。”“您说的‘她’是指坦波尔太太吗?”“是的。”“她向您说明是什么原因不做了吗?”“她说:”凯普兰大夫建议,不要给坦波尔先生做这种理疗了。‘“”因此,您没有见到坦波尔先生就走了,是吗?“
“是的。”凯普兰大夫出席作证。
“凯普兰大夫。坦波尔先生出事后,坦波尔太太打电话给您。您一到现场就对死者进行检查了吗?”“是的。警察已经把尸体从游泳池中打捞上来。它用皮带缚在轮椅上。法医和我检查了尸体,断定两肺都已积满了水。想要抢救已经为时过晚。因此,我们看不出再生的迹象。”“然后你们又做了什么呢,凯普兰大夫?”“我照看坦波尔太太。她正在歇斯底里剧烈发作。我很替她担心。”“凯普兰大夫,您以前曾同坦波尔太太讨论过,停止理疗的事情吗?”“讨论过。我对她说,我认为那是浪费时间的事。”“坦波尔太太的反应是怎样的呢?”凯普兰大夫向吉尔。坦波尔望了望,说道:“她的反应是很不寻常的。她坚持要我继续试验。”他犹豫着。
“因为我起过誓,而且陪审团希望听到真实的情况,所以,我觉得自己有义务把有关情况讲清楚。”法庭上鸦雀无声。吉尔盯着他。凯普兰大夫转向陪审团。
“我要说的是,请记录,坦波尔太太或许是我有幸认识的、最勇敢的妇女。”法庭里的人全都转脸望着吉尔。
当她丈夫第一次中风时,我们谁也没有料到他有康复的可能。哦,她独自一人照看他,使他恢复了健康。她替他做了据我所知,没有任何一位医生可能做到的事。我无法向你们描述,她对丈夫的忠诚和奉献。“他向吉尔坐着的地方望了一望,然后说:”她对我们大家是一种鼓舞。“
听众爆发出掌声。
“好了,大夫。”法宫说。“现在我要宣布坦波尔太太出庭了。”吉尔站起身来,缓缀地走到证人席上,准备宣誓。大家注视着。“我知道这对您是怎样的一种苦难,坦波尔太太。我要力求使它尽快了结。”“谢谢您。”她的声音非常低弱。
“当凯普兰大夫说他想撤销理疗时,您为什么仍主张进行下去呢?”她抬头望望法官,法官可以看出她的眼睛中,饱含着的深沉的痛苦。“因为我想让我丈夫得到一切可能康复的机会。托比爱生活,我想让他再回到生活中来。我——”她的声音发颤,但是,她继续说下去。“我必须自己帮助他。”“您丈夫去世那天,理疗师到家里来,是您叫他走的吗?”“不错。”“可是,早些时候,坦波尔太太,您说您仍想继续做那些疗法。您能对您的行动做出解释吗?”“原因很简单。我认为,只有我们的爱情才是医治托比的唯一力量。它以前治好过他……”她说不下去了。然后,显然是镇定自已,她用沙夏的嗓音接着说,“我必须让他知道我多么爱他,多么希望他能够康复。”法庭中所有的人,都向前探着身子,尽量捕捉着她的每一句话。
“您能告诉我们,事故发生的那天上午的情况吗?”当吉尔重新振作一下她的精神的时候,足有一分钟的时间全场鸦雀无声。然后她开口说,“我走进托比的房间,他看到我似乎非常高兴。我告诉他,我要亲自带他去游泳池,我要使他康复。我穿上游泳衣,以便在池子里替他治疗。
当我动手把他从床上抬到轮椅上时,我——我晕倒了。我想我当时应该明白,我的体力是不能胜任我想做的事情了。但是,我不愿意罢休。只要能帮助他,我是在所不惜的。我把他放进轮椅里,一路上对他说着话,直到游泳池边。我把他推到池子的边缘……“她停了下来。大厅里的空气凝结了。只能听到记者们在速写簿上拼命记录的沙沙声。?”我俯身去解系在轮椅上的皮带,这时,我觉得头又发晕了,几乎要倒下去。我一定是无意中碰了一下闸轮。
椅子开始冲向池子里。我尽力想抓住它,但是它——连同用皮带缚住的托——托比一起掉进池子里去了。“她的声音哽咽了。”我跟着他跳进池里,想把他解开,但是皮带束得很紧。我设法把轮椅从水里推上来,因为它—一它太重了。它……的……确……太重了。“她闭上了一会眼睛,极力掩盖她的悲痛。然后,几乎是在耳语,”我想帮助托比,而我却……害了他。“陪审团没用三分钟的时间,就作出判决:托比。坦波尔死于意外事故。
克里夫敦。劳伦斯坐在法庭的后排,听到判决。他断定,是吉尔杀害了托比。但是,他没有证据,她从中脱了身。
案子已经了结。
第三十七章
吉尔乘坐大卫私人喷气式飞机飞到纽约,一辆轿车在等希她,把她送到了公园路的摄政饭店。经理亲自把吉尔领到楼顶上一套极大的房间里。
“本饭店完全听你吩咐,坦波尔夫人。”他说。“肯尼文先生命令我们务必满足您的一切需要。”吉尔办好手续后十来分钟,大卫从得克萨斯打来电话。“舒适吗?”他问道。
“稍挤一点,”吉尔大笑着。“有五间卧室,大卫。
我把它们全用来做什么?“”要是我在那儿,我会告诉你,“他说。
“空头支票”。她开玩笑说。“我什么时候能看到你。”“不列达尼号明天中午启航。我在这里还有些事务需要清理。我将在船上同你见面。我已经订好了度蜜月的房间。快乐吗,亲爱的?”
“我从没有这样快活过,”吉尔说。这是真的。以前的种种往事,一切的痛苦,一切的悲伤,如今换来今天的情景,看来都值得。那一切现在仿佛很遥远,也很模糊了;就象是差不多已被遗忘了的梦。
“明天早上有车来接你。司机带着你的般顾。”“我一定准备好。”吉尔说。
明天。
可能是把托比葬礼后,拍摄下来的那张吉尔和大卫。肯尼文的照片卖给了报社;也可能吉尔住的那家饭店里一名职员走露了口风;也可能是从不列达尼号水手那里传出来的,总之,象吉尔。坦波尔这样大名鼎鼎的人物,她的结婚计划是无法保住密的。首先,美联社发布了她即将结婚的消息。接着,她成为全美国和欧洲各报纸的头版新闻。
《好莱坞报道》和《杂谈》上更是连篇累牍地予以报道。
汽车到达饭店的时间是十点整。一个看门人和三个侍者把吉尔的行李装到矫车上。上午街上车辆不多,到九十号码头只用了不到半小时。
船上一名高级船员在跳板上迎接吉尔。“我们的船为您的光临而感到荣幸,坦波尔夫人,”他说。“一切都已为您准备妥当。请随我来。”他陪着吉尔登上甲板,扶着她走进一套宽敞的,通风良好的房间,房间带有阳台。室内摆满了鲜花。
“船长要我向您代为致意。他将在今天晚宴时会见您。他想告诉您,他多么盼望为你主持婚礼。”“谢谢您,”吉尔说。“你知道肯尼文先生上船了没有?”“我们刚刚接到他留下的电话。他正在往机场去的路上。他的行李已经上了船。您要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谢谢您,”吉尔回答说。“没有什么了。”这是真的。没有一件她所需要的东西,她没有得到了。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有人敲舱门,一位服务员进来,又送来了一棒鲜花。
吉尔看看名片。是美国总统送来的。往事涌上心头。但吉尔不愿去想了,她动手把行李打开。
有一个人正站在主甲板上,倚着栏杆,打量着上船来的乘容。个个兴高采烈,准备度假或者同船上的亲人聚首。有几个人向他笑笑,但是,这个人对他们毫不关心。他只注视着跳板。
上午十一点四十分,离开船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一辆专人驾驶的‘银影’牌豪华汽车,风驰电掣般地直开到九十号码头上。汽车停下来,大卫,肯尼文跳下了汽丰,看看表,说:“真准时,奥托。”“谢谢,先生。祝您和肯尼文太太蜜月愉快。”“多谢。”大卫。肯尼文匆匆走上跳板,拿出船票。
他由照顾吉尔的那位船员,接待上了船。
“坦波尔夫人在您的船舱里,肯尼文先生。”“谢谢您。”大卫仿佛看到她穿着新娘的服装,在等候着他。他的心跳得快了起来。大卫正要动身向前走,一个声音叫住他,“肯尼文先生……”
大卫转过身。站在栏杆边的那人向他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笑容。大卫以前从未见过此人。大卫具有那种百万富翁的直觉,他不相信态度和善的陌生人。他们几乎全是一样,只想捞点什么。这个人伸出手来,大卫小心地和他握握手。“我们见过面吗?”大卫问。
“我是吉尔的一个老朋友。”这个人说。大卫放松下来了。“我叫劳伦斯,克里夫敦。劳伦斯。”“您好,劳伦斯先生。”他仍急着要走开。
“吉尔要我来迎接您。”克里夫敦说。“她想让您小小地吃一惊。”大卫向他望望。“吃什么惊?”“跟我来,我要让您看到。”大卫犹豫片刻。“好吧,时间长吗?”克里夫敦抬头望望他,笑了一笑。“我想不会长的。”他们乘电梯降到C 甲板上,穿过上船的旅客和参观的人群。经过一走廊,走进了一套双重门的套间。克里夫敦打开门,陪同大卫入内。大卫发现自已来到一座空荡荡的大剧场。他向周围看看,莫名其妙。“在这里面吗?”“在这里面。”克里夫敦转身向上面望望放映室里的放映员,点了点头。放映员是贪婪的,克里夫敦不得不给他三百美元,他才同意帮助克里夫敦,“如果人家发现了,我会丢掉我的饭碗。”他曾经诉过委屈!
“不会有人知道,”克里夫敦向他保证。“这只是一个恶作剧,你要做的事,只不过是当我同我的朋友进来以后,把门锁上,开始放映这部片子。我们十分钟以后就出去。
放映员最后同意了。
大卫望着克里夫敦,糊里糊涂地。“电影?”大卫问道。
“坐一下吧,肯尼文先生。”大卫在走道边的座位上坐下来,他的长腿伸了出去。
克里夫敦坐在走道的另一边的座位上,正对着他。灯光熄灭了,宽大的彩色银幕上显现出鲜艳的图象。这时他注视着大卫的脸。
大卫感觉仿佛有人在用铁锤猛击他的太阳穴。他瞪眼看着银幕上那些淫秽的动作,他的头脑接受不了他跟晴里所看到的。吉尔,年轻的吉尔,就是他当年爱上她时的那个模样。如今竟赤裸裸地躺在床上。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个动作。……大卫以为他要吐了。有一瞬间,他怀着侥幸的心理,认为这只是一组特技镜头,一种假冒的玩艺儿。不,银幕上显现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吉尔干的。然后,墨西哥人趴在了她的身上。大卫眼前浮起一片血红的云障,他仿佛又回到了他十五岁的时候,他那—天他碰到她的姐姐贝特在她的床上,骑在裸体的墨西哥园丁的身上,嘴里说着,“哦,上帝,我爱你,胡安。”大卫站在门口,望着他亲爱的姐姐,不能置信。他在一阵盲目的无法遏制的狂怒中,从桌上拿起一把钢的裁纸刀,跑到床前,把姐姐打倒一边,用刀子猛扎进园丁的胸膛,一下又一下,直到墙上溅满了鲜血。这时贝特叫着,“哦,上帝,不行。住手,大卫!我爱他。我们要结婚!”到处都是血。大卫的母亲跑到房间里来。她让大卫走开了。后来他知道,他母亲打电话给当地检察官。检查官是肯尼文家的知心朋友。他们在书房里密谈了很久。墨西哥人的尸体被送进牢里。第二天早晨,宜布他在牢房里自杀了。三个星期以后,贝特被送进精神病院。
一切都涌现在大卫的眼前。为了他曾做过的事,使他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愤怒与内疚。他变得狂暴起来。他把对面那个人拎了起来,挥起拳头痛打他的脸。他猛击着;叫嚷着—些毫无意识,谁也听不懂的话。为了贝特,为了吉尔,也为了自己所蒙受的耻辱,而狠狠揍他,克里夫敦。劳伦斯企图保卫自己,但是他无法阻挡迎面而来的袭击。第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他觉得什么东西破了;又一拳打在他的嘴里,马上鲜血直流。他束手无策,站在那里,等着再来揍他。但是突然没有了。室内除了他痛苦的呼噜呼噜的喘气声和银幕上传来的淫浪的声音外,再没有任何声音了。
克里夫敦掏出手绢,想堵住血。他歪歪斜斜走出剧场,用手绢捂住鼻子和嘴巴,动身向吉尔的房间走去。当他经过餐厅时,厨房的转门开着,他走进厨房,从那些吵吵嚷嚷的厨师、管理员和侍者们的身旁擦过。他看到一具造冰机,他随手挖起几块冰,放在布里,盖住了他的鼻子和嘴巴。他走了出去。迎面摆着—盘巨大的结婚蛋糕,顶上有两个用小块棉花糖做的新娘和新郎的头像。
克里夫敦伸手拧下新娘的头,用手把它捏碎。
然后他去找吉尔了。
船在航行着。这艘五万五千吨大船离开码头时,吉尔可以感觉到他的行动。她想知道是什么使大卫耽搁住了。
吉尔正把行李打开,舱门有敲门声。吉尔赶忙奔向门口,叫了出来,“大卫!”她开开门,伸出双臂。
克里夫敬。劳伦斯站在那儿,他的脸被打坏了,淌着血。吉尔放下手臂,瞪眼看着他。“你到这里来作什么?
你——你碰到什么事了?“”我只是路过这里,向你问一声好,吉尔。“她简直不大懂他的话。
“还给你带来了大卫的口信。”吉尔望着他,无法理解。“大卫的?”克里夫敦走进舱内。
吉尔不知所措,“大卫在哪里?”克里夫敦转脸望着她,说道:“还记得从前的电影都是什么样的吗?有戴白帽子的好人,有戴黑帽子的坏人,最后,你总会看到坏人得到了应得的报应。
我是看那些电影长大的,吉尔。我从小就一直相信,生活真的就是那样。戴白帽子的青年人永远获胜。“”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知道生活偶尔也象当年的那些电影一样,倒也满好啊。“
他咧开他打坏了的、流着血的嘴唇向她笑笑,说:“大卫走了,永远走了。”她不相信,盯着他看。
这时,他们两人都感到船不动了。克里夫敦走到外面走廊上,从船舷上向下望。“到这儿来。”吉尔犹豫了一会,跟前他走去,满怀着一种无名的、越来越强烈的恐惧,她从栏杆上仔细望去。
下边远处水面上,她可以看到大卫登上领水的拖船,离开了不列达尼号。她抓住栏杆,支持自己。“为什么?”她不大相信的间。“发生了什么事?”克里夫敦,劳伦斯转脸对着她说:“我为他放映了你的影片。”她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哀求着,“哦,天哪。不行!求你,不行!你把我杀了。”“那咱们就拉平了。”“滚出去!”她叫道。“从这里滚出去!”她向他扑去,指甲抓住了他的面颊,在一边留下了几条深深的划痕。克里夫敦转身打了她一记狠狠的耳光。她跪倒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
克里夫敦站在那里对她看了好大一会。这正是他想要她留给他的一个记忆。“再见啦,约瑟芬。津斯基,”他说。
克里夫敦离开吉尔的舱房,走到甲板上。他的下半截面孔,用手绢包着。他慢慢地走,打量着每一位旅客,想物色一个新的面孔——一种不寻常的脸部表情。他想,不一定什么时候他又会碰见一个新的天才。他觉得他完全可以回去,重新工作了。
但是,谁能预料呢?但愿他会交上好运,再发现一个托比。坦波尔。克里夫敦走后不多—会。克劳德。德萨走到吉尔的舱前,敲敲门。没有人回答。但是,这位总事务长可以听到室内有声音。他等了一会,然后高声说道:“坦波尔太太,我是总事务长克劳德,德萨。我想知道您需要我效劳吗?”没有回答。这时德萨内心的警报系统响了起来。他本能地感觉到出了什么严重的岔子,他预感到,这一切不知道为什么都集中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了。一系列奇怪的、险恶的预感涌入他的脑海。她被谋杀了,被绑架了,或者——他试试门上的把手。
门没有锁。慢慢地,德萨把门推开。吉尔。坦波尔站在舱的最里面,从舷窗向外望,背对着他。德萨张口准备说话,但是她那冰冷僵硬的姿态使他止住了。他在那儿尴尬地站了一会,考虑是否应该悄悄地退出去。突然舱内一声凌厉的怪叫,就象一只受了伤的野兽的叫声。面对着这样深沉的私人隐痛。德萨束手无策,他退了出去。小心随手关好了门。
德萨在舱外站了一会。倾听着里面无声的哭泣。然后,他忧心忡忡地,移身走向主甲板上的剧场。
晚上设宴时,船长的桌子上空着两个座位。饭吃了一会,船长示意找德萨。德萨正坐在两张桌子的开外,陪着一些次要的客人。德萨向席上告罪,赶紧走到船长身旁。
“啊,德萨,”船长亲切的说。他放低声音,变了语调接着说:“坦波尔夫人和肯尼文先生怎么了?”德萨望了望四周的客人,悄悄说,“您已经知道,肯尼文先生跟着领水员乘安布罗斯号领航船走了。坦波尔夫人在船舱里。”船长低低骂了一声。他是个古板的人,不愿意人家打乱他的日程安排。“呸!一切婚礼的安排,全都准备好了,”他说。
夜幕降临了。吉尔独自坐在黑暗的舱室里,蜷缩在椅子上。她的膝盖抵着胸脯,茫然地望着虚空。她心中感到深沉的悲哀,但那不是为大卫。肯尼文;不是为了托比。坦波尔,甚至也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那个名叫约瑟芬。津斯基的小姑娘。吉尔曾为那个小姑娘,做了许许多多的事,但如今她为那个小姑娘所铺设的通向神奇幻境的路,已经隔断了。
一切美梦都破灭了,永远破灭了。……
吉尔坐在那里,什么也看不见。由于一种无法解脱的失败感,她已全身麻木了。仅仅几个小时之前,她拥有全世界,她有她曾想得的一切;而现在,她两手空空,—无所有。她慢慢感到头又疼了起来,也许是她刚刚注意到头疼,因为,那更大的痛苦——那撕裂肺腑的剧痛正啃噬着她的心。她头上的血管好象绷得更紧了,她用膝盖抵住胸膛,抵住她致命的部位。她决心不再想任何事,什么都不想了。她疲倦极了,疲倦得要命。她只希望能永远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干。那么也许痛苦能够停止,全少停那么一会儿。
吉尔勉强走到床边,躺下来,闭上眼暗。
然而,她感觉到。一阵腥臭的冷风正向她袭来,包围着她,抚摸着她。她听到他的声音了,他叫着她的名字。
是的,她想,是的。慢慢地,似乎在一种昏睡,一种迷茫之中,她走出了舱室,朝着头脑中呼唤她的声音走去。
深夜两点钟,甲板上空无一人,吉尔从舱里出来。她向下凝视着大海,望着船波浪前进时,那激起的浪花正轻轻拍打着船舷。她听到那呼唤的声音。
吉尔的头更疼了,悲哀象一把钳子把她紧紧地夹住。
但是那声音告诉她不用着急,告诉她一切都将美好。“向下看,”那声音说。
吉尔俯望着海水,看见有东西在上而漂浮。那是一张面孔。是托比的脸,他正向她微笑。被海水淹没了的蓝眼睛向上望着她。一阵冰冷的风,从她身后吹来,把她轻轻地推了过去,靠近栏杆。
“我不得不那佯干,托比,”她悄悄地说,“你明白这一点,是吗?”水里的头在点着,上下动着,邀请她去同他聚会。风更冷了,吉尔的身体开始颤抖。“不要怕。”那个声音对她说:“水又深又暖……你到这里来,同我在一起,来吧,吉尔。”她把眼睛闭上了一会,但是,当她再睁开眼睛时,微笑的脸仍然浮在那里,随船一同前进。残废的肢体在水中搭拉着。“到我这儿来。”那声音说。
她探身向前,她想对托比说,让他不要来打扰她。但凄厉的风推动了她的身体。突然,她飘浮起来了,飘浮在柔软的,天鹅绒般的夜空中,在海上熠熠飞舞。托比距离她更近了,他前来迎接她。吉尔感觉到瘫痪的臂膀,已紧紧把她抱住。他俩又结合在一起了,永远、永远地。
然后,只剩下轻柔的海风和碧波万顷永恒的大海。
还有灿烂的星空。那上面记载着所有这一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