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兵团期间, 曾经有过三次走夜路. 第一次是去前旗去拉草, 给马过冬吃的. 我们连离前旗有三十里路. 差不多4个小时能走到. 我们连里有两个排的人一起去的, 每四个人一车, 三个人拉车, 一个人跟着, 过一会儿可以换换人. 我们拉着空车下午走到了前旗. 白天拉空车去的路上, 大家说说笑笑, 时间过的很快, 没感觉到路有多远. 往回走时, 天越来越黑, 也越来越冷, 还刮着风. 大路小路两旁都没有路灯, 漆黑一片, 只能紧跟着前面的车走. 这时我们已经走了一下午路了, 没休息多一会儿就开始往回走, 真有些累了. 每辆车都装的又满又重, 拉着很吃力. 刚开时还有人喊口号, 给鼓劲, 后来, 大家都没精神了, 连说话也懒的说了. 都在默不作声地拉着车往前走. 我只觉得这条路怎么这么远, 怎么走也走不到. 后来, 我们不仅是累, 还开始困了. 不拉车的人, 有的用手拽着车上的绳子都要睡着了. 好不容易, 我们终于回到连里了. 这时已经是下半夜了. 回到屋里的时候, 实在没有精神再洗脸洗脚, 倒头就睡了. 拉了一天的车, 不仅是卖力气, 来回还走了六十多里路, 累的什么劲也没有了.
第二次走夜路是为拉练行军. 有一阵子, 连里搞战备, 经常在晚上突然间搞紧急集合, 每个人都要背着背包. 就是要每个人在把被子叠成长方快 用绳子把叠好的被子捆起来, 绳子打成井字型. 被子两边穿了背带, 背在背上. 在最短的时间里跑到院子外面集合, 以班为单位站好. 这时排长站在门外掐着表, 计算时间, 看哪个班第一, 哪个班最后. 排里各班都到齐了以后, 再跑到大院里参加全连集合. 无论哪个班, 哪个排最后一个到达都会觉得脸上无光. 所以大家都要赶快打好背包出来. 刚开始时学打背包时, 总打不好, 不是捆的歪歪扭扭就是忘了穿背带. 一班人七, 八分钟也集合不起来. 班长只好带着大家反复练习, 特别是动作慢的人比别人练的次数要更多. 后来, 我们班每人打背包的速度都有了很大的提高, 一分多钟全班人就能背好背包出来了. 当然还不光打好背包站好队, 还要跑一圈, 背包不能散了.
有一回, 又是晚上紧急集合. 我们背好背包跑到了连里. 连长突然宣布, 今天晚上拉练, 要到外边行军. 全连人排成一行, 由连长领着开始往外走. 因为事前没人知道当晚要行军, 不少的人匆匆忙忙跑出来, 背包打的松松侉侉. 行军走路也不走大路, 尽走田埂. 天黑看不清路, 一脚深一脚浅的, 我差点没扭了脚. 有的人的走着走着, 背包散了, 只能拿胳膊夹着被子. 走不了多远, 夹也夹不住了. 只好把被子摊在地上重新打成背包, 弄的被子上都是土. 还有人把鞋走掉了, 落在后面, 掉了队. 我们就这样黑灯瞎火的走了七八里, 我一边走一边心里嘀咕, 这走出多远还不得翻头往回走多远呀, 心里盼着不要再往前走了. 那天晚上满天乌云, 周围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们除了跟着往前走, 别无选择. 还好, 最终我们没走回头路, 连长带着我们绕了一个大圈, 又回来了, 我的背包还没散. 如果再多走几里路, 可能有更多的人会掉队的.
第三次是我一个人走夜路了. 在兵团干了一年多以后, 我心里开始怀疑, 这里是不是我久留之地. 那时虽然我们一天到晚喊的口号是: 扎根边疆, 可是我心里边并不愿意一辈子在这里当农民种地. 这样, 我给家里写了一封信让我妈妈到兵团来看我一趟. 因为我的想法是不能在信里写的, 怕被别人拆了信. (这样的事曾经发生过.) 我妈妈请假来看我的时候, 我就和她说我不愿意在那儿待下去了, 问她能不能有办法找个机会把我调走. 妈妈回去以后过了几个月, 有一天晚上, 她突然从在前旗的团部打来电话到连里, 她告诉我, 给我找来了一个当兵的名额, 是去武汉军区当卫生兵. 手续已经交给团里, 可是团里干部说这是走后门, 不能批准. 这样我就不能走了. 她已经买好了第二天上午十点回北京的车票要回去了, 就不到连里来了. 她让我安心工作, 调动的事情以后再想办法. 我一听, 头都大了. 我想无论如何都要去见妈妈一面, 看能不能再争取一下. 我在电话里对妈妈说, 你哪也不要去, 就在团部招待所等着我. 我回到班里和班长, 排长请假, 告诉他们我妈妈到团里来了, 我要去看她. 别的我没有多说. 排长同意了.
从我们连到前旗没有车, 只能走路. 这一夜我没有睡着觉, 为了在第二天天亮以前赶到在前旗的团部, 我需要半夜出发. 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估计差不多到半夜两点钟, 一个人悄悄地起了床, 轻手轻脚的穿上衣服, 出了门. 去前旗的路已经走过几回了, 我认识. 先要走十四, 五里的小路, 然后就是可以走卡车的大路了. 那天晚上有月亮, 借着月光, 我一个人上了路. 那时是冬天, 我穿着棉大衣, 带着棉帽, 把帽耳朵放下来保暖. 走在路上的时候, 周围除了我自己沙沙的脚步声, 什么声音也没有, 安静的吓人. 以前在连里听说过乌拉山里有狼, 有时会出来. 如果发现狼在人身后, 千万不能回头. 我也不知道这些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也不知道不回头能有什么用. 反正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只能一个劲的往前走. 大路是用土堆起来的, 路比两边高出很多, 旁边一棵树也没有. 除了前面的路, 路两旁的光秃秃的地, 和隔一段距离就能遇到的路旁的砖窑, 我就只能看见照在路旁我自己的影子了. 路的方向变了的时候, 影子的位置也会变. 我不时的扭头看一看, 影子后面是不是跟着狼的影子. 我当时一心想着尽快赶路, 也没想到找一根棍子拿在手里. 还好, 一路上也没有遇见狼, 连一个人也没有看见. 以前走这条路的时候, 都是在白天和别人在一起, 这次我自己一个人走夜路, 也顾不得害怕, 只觉得路很远很远, 要赶快走. 我走了四个多小时, 天快亮了的时候, 我终于走到了团部, 见到了妈妈. 这一次, 因为团里不批准, 手续作废了, 我没能走成, 又回到连里. 那时的失望和沮丧可想而知. 我在此之前和在那以后, 再也没有一个人半夜走过这么远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