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新编:秋兴
【序】斗蟋蟀,沪语又称为斗螊绩。上海旧著《淞南乐府》中写道:“淞南好,秋兴接冬春。”秋兴,即是斗蟋蟀的雅称。斗蟋蟀起源甚早,最初可追溯至春秋战国时期春申君封侯之时,即有斗虫之风。明清之际,上至皇室贵族,下至庙堂乡野,盆中厮杀,已成秋兴时俗。历史上,上海虫事最兴之时,是清代康乾盛世,20世纪30年代进入了鼎盛期。上海竹枝词唱道:“轻斗蟋蟀
重斗银,结伴登场秋兴新。”
*****************************
是年中秋,天空一轮皓月高悬,整个上海滩的空气里都漂浮着淡淡的桂花香。
傍晚,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到处是过节的气氛,好不闹忙。可是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上和哈同花园一墙之隔的宋氏公馆里,却是冷冷清清,死一般寂静,只偶尔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出一两声蟋蟀叫。
原来数天前,宋家少爷去兆丰公园(今中山公园)斗螊绩(蟋蟀),一败涂地,将老太爷交给他经营的家产之一——德胜米行输给了沪上地产大亨金大牙。
宋老太爷在上海滩多少也算个人物,属于虫届老克勒。宋家曾是七宝镇上有名的玩虫世家,其祖上出过一位宫廷虫师,所以家族每个人的血管里流淌着老虫师对蟋蟀的深情厚爱,也自然遗传到了祖先的玩虫绝招儿。宋老太爷6岁起玩虫,并没有拜什么老师,居然从一个文盲成长为名扬七宝乃至上海的虫界后起之秀。
宋老太爷曾凭借一只山东宁津(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名篇《促织》里的蟋蟀即出于此地)的柏叶青,从七宝一路杀到城隍庙,天下无敌!这样竟淘得第一桶金,慢慢创建家业,成了沪上第一米霸。
到了儿子这儿,那祖上的基因毕竟不那么管用了,特别是这一两年来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此时,宋少爷独自一边喝着有些苦涩的咖啡,一边翻阅着南宋“蟋蟀宰相”贾似道编著的《促织经》,而宋老太爷则怒气未消地端坐在太师椅上,两只手指来回拨弄着两片碎瓦,那是他一气之下砸碎的蟋蟀罐。
这可是祖上传下的老盆,那是明代制盆名家万礼张制作的宋宣和盆,盆底有落款 “怡情雅玩”,盆身包浆透亮,古意盎然。有言道:“玩虫玩一秋,玩盆玩一世”。老爷子刚才一时冲动抬手砸了,这会儿正懊恼呢。
“修砂锅喽,瓷器修吗?”大门外传来一阵有气无力的北方口音的吆喝声,一个精瘦的老头挑着一幅担子晃悠悠的走过。看来手艺人忙活了一天就要手工回家了。
宋老爷子听到吆喝,连忙示意儿子叫那工匠进来。
当瘦老头从宋老太爷手里接过那瓦罐时,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他似乎忘了自己该做的事,不停地把玩着手中破损的瓦罐,原来,那蟋蟀盆的四周刻有一幅五彩浮雕:西湖一隅,湖光山色,芭蕉竹林掩映下的一座书斋,窗外月光如洗,繁星满天,在长方形的书案上,身体微胖,宽袍大袖的东坡居士正秉烛细观蟋蟀,此虫头皮透铜色紫光,黑翅闪出金光。斗线呈红黄两色,黑背黑腹黄足,原是一只铜头铁背将军虫。
“好一幅东坡品虫图!好一只铜头铁背大将军!”老头脱口而出。
在生意场上惯于察言观色的宋老太爷马上感到此人非同一般。
于是,宋老太爷问道:“老先生莫非也是此道之人?”
“嗯,略知一二。”老头说罢又朝楼内望去,“贵府堂内有虫叫,其中一只似不平常,此虫该是……”
在一边的宋少爷急不可待地问:“是什么?”
老头挺自信地吐出三个字:“黄马褂!不过此虫已是败将,废了。”
“嗨,真神了!”宋少爷惊讶地赞叹道。宋老太爷则显得较平静,紧了紧嗓子,干咳一声后说:“哦,看来老先生确是玩虫的高手。”于是马上叫儿子去泡茶,请老头坐下。在这月明风清的中秋之夜,磁匠老头和宋家父子侃侃而谈,聊起了养虫品虫斗虫之道。
这老头名叫赵秉德,人称老赵头,著名蟋蟀名产地山东德州人。老赵头出身养虫世家,清朝末年被召进宫,任内宫养虫师,精通南北之虫和相虫品虫养虫斗虫之道,有“虫王”之称。辛亥革命后流落到了社会上,迫于生计学会了修补陶瓷的手艺,走南闯北……。
老赵头的身世引起了宋家父子的同情。宋少爷马上想到了自家的虫局,性急地问父亲:“我们不也想请个养虫师吗?如今是天赐良机,何不把他留下?”
宋老爷挥了挥手,小声试探性地问老赵头:“老先生乃皇家虫师,我等不过是民间玩虫,若不弃,可否屈尊老先生暂任寒舍虫师?”
老赵头略一沉思后答道:“老朽浪迹天涯,何来屈尊?不过贵府也应该考察我一番,如我徒有其名,捣浆糊忽悠你们,老爷逐我出门无妨。”
老赵头入住宋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对宋家喂养的百来只蟋蟀进行筛选。他挨个打开一只只瓦盆,用嘴对盆中的虫儿轻轻吹气,发现那些虫个个反应迟钝,不禁眉头紧皱,不断摇头。
“这些都是秧子虫冒充将军虫!”。
“何为秧子虫?” 宋公子问道
“秧子虫就是早秋前捉到的蟋蟀,虫贩子大量收购后喂以玉米、瓜豆等,经二三次蜕皮后即变为成虫,然后从中挑选个大体威的当将军虫卖。这样的虫基本上都是废物。”
老赵头三下五除二地剔除,最后仅剩下三两只有将军虫潜质的良品虫。看来选购几只真正的将军虫是眼下头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