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童年 (21)---姥爷与中统特务

一块孺子和牛共同耕耘的处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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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专案组,听起来好像与什么重大案件有关,像‘重案组’‘要案组’什么的。实际上,那时候姥爷学校里每一个教授、副教授,或者大小头头都有一个专案组。但有一点,专案组和那些重案、要案组是相通的,即其目的都是要抓出罪犯,用当时的话说,就是‘挖出隐埋在党和人民群众中间的定时炸弹’,而每一个专案组都希望自己专案的对象就是那颗‘炸弹’,或者用各种方法将其逼成‘炸弹’

 

       每天姥爷从专案组回来,情绪都极为压抑。姥爷说:“我的历史情况,已经在解放初期就交待得清清楚楚了,组织上也给予了历史清白的定论,现在又将所有事情重新翻出来。”

 

       翻出来就翻出来,每个人不都是这样吗?你就按专案组要求的做就是了。” 姥姥忙安慰姥爷

 

       我是每天按他们的要求写我的历史情况,可是我说的话他们又不相信,每天搞逼、供、信,” 姥爷愤愤地说

 

       像姥爷这样的知识分子,清高一辈子,在年老的时候,每天被人喝斥,说他“胡说”、“撒谎”,真是难以忍受。那个阶段,姥爷常在家里悄悄说:“毛主席说‘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我看还得加一句:三不怕辱。” 在他看来,受辱的痛苦等同于死

 

       实事求是地说,姥爷的专案组也不是完全无中生有地胡来。他们推翻所有以前的结论,反复让姥爷交待问题,并对每个历史情况和一些望风捕影的‘问题’进行调查。但那个时候,人们既不相信档案材料,又没有良好的通讯手段,怎样调查呢

 

     中年以上的人大概还记得,以前不论是上学、还是参加工作,参军入伍,大事小情都要填表,而表中有一个很重要的栏目就是‘证明人’。在专案组调查时,这个证明人可是至关重要,你说你某年某月在某地做了什么事情,要提出证明人来,专案组就要派出人来找那个人去证实,这就叫‘外调’。如果无法找到证明人的去向,或证明人去世,可就麻烦了。当然,如果专案组人员认定你有问题,即使证明人证明了你的清白,他们也会说他说了假话,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专案组外调老爷的问题,其他单位的人也会找到姥爷何时别人的情况。经常,外调人员找到姥爷,调查某一个人,姥爷如实说了,调查人员没有得到他们要得到的结果,恼羞成怒,说姥爷与他们调查的人‘定攻守同盟’。

      

       关于外调,姥爷还有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经历。一次,一个外调人员找到姥爷,劈头就问:你认识李华吗?姥爷恰好认识一个叫李华的人,便回答认识。那人便说:“交代一下你与他的关系,你们是如何认识的,在那个期间,李华作了些什么。” 姥爷便根据他的记忆一五一十地讲了李华的事情。谁知,那人越听越火,最后竟拍起桌子来:“你不老实,你胡说八道。” 他指着姥爷喊。姥爷被他的劈头盖脸的呵斥惊呆了,既耻辱愤恨,又忍无可忍

 

       后来,还是姥爷专案组的人觉得有些蹊跷,反复一问,才发现问题的结症所在。原来,那位外调人员是位‘白字先生’,被调查者名叫‘李烨’,他读半边字,便认成李华了

 

       姥爷的专案组在调查了一段时间后,实在没有发现什么大的问题,就有些松弛了。但还没等姥爷和家里的人松一口气,调查似乎又升级了

 

一天早晨,姥爷刚到专案组,便被勒令“把某年某月至某年某月所有干过的每一件事都写出来 

那时候的人是敢怒不敢言,要是现在,恐怕有人会写:某年某月某日,清晨六点起床,然后蹲茅房半个小时……。

从那一天起,专案组便盯上了姥爷的那一阶段历史,虽然尚未落实到几点上厕所,但却追查到去过什么饭局,家里来过什么客人,认识什么朋友,及朋友的朋友的情况……。让姥爷反复写材料,交代每一个细节,并不断要求提供证明人。专案组的举动使家里人都极为紧张。虽然姥爷知道在那一段期间内,自己没有任何问题。但那是‘红色恐怖’时期,多少人被活活地冤枉致死,谁又知道什么事情会发生呢

 

       那时候,小舅、七姨、小姨都已经上山下乡了,家里只剩下姥姥和我。姥姥每天揣揣不安地等待姥爷受审查回来,不知道这一天会发生什么事情。看到很多人家都被抄了,姥姥忙带着我翻箱倒柜收拾东西,倒不是有什么贵重东西怕被抄走,更不是有什么‘变天账’,我们是在家里找各种各样的报纸:垫抽屉的、包东西的、衣服样子、鞋样子……,就怕那些报纸上有毛主席像,如果抄家的人看到用有毛主席像的报纸包东西,姥爷定会罪加一等,严重一点,甚至全家都成了反革命。姥姥经常一边收拾一边哭,为姥爷的命运担心,也为全家的命运担心

 

       有一天,姥爷突然被几个人带着回来了。姥姥看到后,脸都吓白了,以为肯定是来抄家了。这些人倒是没有乱翻东西,只是让姥爷指出他放日记的地方,之后,将其一部分拿走了

 

       姥爷有记日记的习惯,年轻的时候更为讲究,不仅注意文笔、书写,连纸张、装订都很在意。运动后期,姥爷找回了那部份日记,我记得那是线装的,蓝色封皮,装订成像那种孤本的旧书一样,里边的日记全部用毛笔写的。

 

       这一次,让姥姥又受惊不小,但没有被抄家,也是万幸了。而那些日记,还真救了姥爷。

 

       运动后期,通过一个亲戚,家里人才了解姥爷那一段的受审真相。原来,当时由于造反派造了所有政府部门的反,一些属于国家机密的文件便泄漏出来。当时社会上流传一份国民党军统、中统特务名单,很多人要借此挖出‘大家伙’来。而在这份名单中,有一个人姓名与姥爷相同,某一个阶段的经历又与姥爷有些相似,专案组便以为找到了一个‘隐藏了很深的阶级敌人’,但调查来调查去,除了名字一样以外,实在找不出其它证据。后来在姥爷的日记,也丝毫找不到‘中统特务’的蛛丝马迹,也就不了了之了。

 

       还得感谢姥爷的专案组,没有使用武力使姥爷屈打成招,不然,不光姥爷和我们家人遭殃,连姥爷的同事和朋友都得受牵连:既然是中统特务,就一定有上级和下线了,那就只能想到谁咬谁了。那时候,有多少特务组织、反革命集团都是这样蒸出来的。

 

       虽然姥爷的这件事情并没有构成冤案,但那种调查给予人们的心理恐怖,对姥爷、对姥姥、对家里的所有人,都是不能遗忘的。

SUNNE 发表评论于
那个年头每个人都不知自己会做错什么和说错什么。
骑猪者更勇敢 发表评论于
红色恐怖!
毛泽东比希特勒更毒。希特勒是对犹太人,毛泽东是对国人狠(怪不得他剩下一个S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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