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圣节是美国在十月底的一个节日﹐它的到来拉开了美国假日季节的序幕﹐因为它的后面才是十一月的感恩节﹐十二月的圣诞节﹐再就是次年一月的元旦﹐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中国人来说还有通常在二月里的春节。这些节日一个一个的纷至沓来﹐让生活节奏很快的日子变得生动且轻松。
初到美国的时候是八月,但是,不久,天凉了下來,早晨去车站的路上,开始看到住家院子里或窗戶上布置了万圣节的裝饰,有南瓜人,有薄薄的棉絮,有轻飄飄的小鬼等,每次路过这些地方时,总是把目光从那些东西上移开,目光直视路的前方,匆匆走过,因为在心里认为那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事情,不明白美国人怎么会如此大张旗鼓地迎接这么一个节日。几年后,对美国的文化有一点熟悉了,也渐渐习惯了万圣节期间那随处可见的大大的黃南瓜和用南瓜雕刻的面目狰狞的南瓜人。
初到亚特兰大也快是八月了,很快,天也涼下來了,儿子的同学给他一个披風和一顶帽子,邀请他去参加万圣節的聚会,晚上照着地图把儿子送去,道路弯弯曲曲,树影朦朦胧胧,月儿影影绰绰,还不时有穿着怪异的人在路边走过 , 我的天!要不是为了儿子高兴,我是决不会在这样的夜晚來到这不熟悉的地方的。
可是系里倒也有意思,通知要开万圣节的 party, 我和同事还精心雕了一个南瓜人 , 雕刻的时候因为分神 , 刀划破了手指 , 血滴在了南瓜上 , 看着那南瓜我想它沾上人血会不会成精啊。万圣节那天上班后,眼前见到的最多的顏色是棕黃色,还有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打扮。比如,我同一个办公室的是一个从德国来的女博士,那天她把一个白色的床单在中间挖了一个洞,套在头上,又在胸前挂了一马桶盖大小的白纸板,背后挂了一个也是用白纸板做的象马桶形状的东西,我问她她扮的是什么,她对我说是: “Walking toilet (移动厕所) ” ,我不禁笑了起來。还沒完呢,她接着认认真真像模像样地递给我一张她自己设计打印出的彩色名片,名片的一面写着 “Walking toilet” ,名片的另一面是则是一个人侧身弯腰褪下裤子,而一个牛正在舔他的屁股。我大笑不已。
万圣节 Party 开过后,系里把万圣节 party 的照片放到了网上,抽空看時沒有见到一个东方人的面孔。人们总在谈论文化啊文化,比较东西方文化的不同,比如面对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东西方人就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认为阴阳是不能放在在一起的,尽管对故去的亲人充滿怀念,也只是在一些特别的日子里去祭奠。美国人则不同,在上班的路上我就见到一栋房子的旁边就是墓地,生与死在这里离得很近,墓地里常年都可以看到摆放的花。
万圣节后,迎来了感恩节圣诞节和新年,新年的假日里翻出一张 DVD ,是日本的《铁道员》,把碟插進 DVD 机,选择播放,然后,看到电视上一列蒸汽机车牵引的火车在北海道的雪原上奔驰,滾滾的浓烟喷得那么气势磅礡,汽笛鸣叫得那么响亮神气 ,一下子就把我帶回了几十年前的故乡,那时经常跟着母亲坐上这样的火车去看我的姥姥。《铁道员》里的男主角是高仓健扮演的,很喜欢他,他在电影《追捕》中扮演的杜丘让人难以忘怀,在电影《远山的呼喚》中扮演的一个因为为哥哥报仇而失手打死地主的逃犯也让人唏噓感慨。在《铁道员》这部片子里,他扮演一个一辈子在一个小鎮上迎送火车的铁道员。小镇是因为要开发一个煤矿而发展起来的,随着煤矿的衰落小鎮也渐渐衰落了。镇上的人们在往外迁,而且铁路也要废弃了。他是那么热爱他的工作,即使是他人到中年才有的女儿雪子生病时他都沒有离开他的岗位﹐而是坚守在那小小的站台上,在记录本上公公正正地写下﹕ “ 信号﹐正常。 ”
尚在襁包中的雪子死了,他把给雪子买的唯一的一个布娃娃放在孩子的棺材里。失去了爱女的他和妻子相依为命,但是妻子也因病去世了。这小鎮上的小站就是他全部的生活,是他生命的支柱和源泉。他不愿意加入朋友的生意,也因为年记大而不可能在別的地方找到铁道员的工作。
新的一年就要到了,厚厚的积雪淹沒了铁道,他拿来铲子来铲,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来到他的面前,兩条小辮子,一条紅围巾,一件淡棕色的大衣,怀里抱着一个布娃娃;小女孩蹦蹦跳跳离开了,把一个布娃娃留在了雪地上,他把这个布娃娃捡了起来。晚上,小站里來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半长的头发扎成马尾披在身后,一条紅色的围巾,一件淡棕色的大衣,说是来拿妹妹丟的布娃娃,可是走时却又忘了拿。第二天,该是新年了,值完勤回家的他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在等她,一头中学生的短发,一条紅围巾,一件淡棕色的大衣。他以为这是为妹妹来拿布娃娃的,他以为她们都是从外地來这里探亲的。在他又出去值勤回來后,女孩为他做好了一桌可口的饭菜。端起碗來喝汤的他激动万分,感激在他的妻子去世后还有这么多的人关怀他。这时,电话响了,电话听过后他神情大变,回过头来看着戴着他的铁道员的帽子并顽皮地笑着的女孩說: “ 你是雪子。 ”
雪子在短短的时间里几次以不同的年龄出现在他的面前,是想让他看看她如果不死的话会怎样地长大,在这个新年夜里她特意来给父亲做饭是想给生活中已沒有什么高兴事的父亲帶來快乐。父女紧紧拥抱在了一起,然后女儿拿起桌上的布娃娃消失了,饭桌上的汤还在冒着白色的热气。
然后的一天,站台上厚厚的雪几乎把他全部掩埋﹐他死了。但愿那另一个世界里也有这样一个小鎮﹐但愿在那里他可以和他的妻子看着他們的女儿一天天长大﹐但愿那里也有铁路﹐他又可以成为一个铁道员﹐在记录本上公公正正地写下﹕ “ 信号﹐正常。 ”
DVD 又自动开始从头放起,而依偎在沙发上的我早已是泪流滿面。
一天在电脑上查看 e-mail ,同事发过来一封信,打开附载的文件,是一张照片,那个沾有我血迹的南瓜人的照片,亮亮的黃色烛光从眉毛眼睛和嘴巴里射出來,不再觉着恐怖,细细端详﹐那两道剑一样的眉毛,让我想起了中国京剧中的脸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