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是个英雄

                        我的丈夫是个英雄 – 记Rebecca Levy 女士

又快到一年一度的感恩节了, 在美国众多的节日中我喜欢感恩节多于其他. 来美十年, 一路跌跌撞撞地走来, 得到太多朋友们的关爱和帮助, 实在是需要借个机会来感谢. 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 我都会邀请一些朋友聚一聚, 如果不能, 至少也要给他们打个电话说声谢谢. 今年也不例外, 但今年我最想感谢的却是83岁的Rebecca Levy 女士: 一个跟我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 但确能让我铭记一生的女人. 今天早晨当我把电话打到她所在的养老院时, 护理人员告诉我说她已经完全丧失了记忆力, 无法进行交谈, 我不死心, 又把电话打到了她女儿Ms. Ellen Levy的办公室, Ellen也证实了这个事实. 我心里十分难过, 泪水又一次由不得我地盈满了我的双眼…

Rebecca Levy 女士是曾在抗日战争中协同中国作战的美国飞虎队队员Myron Levy 的遗孀. 她曾于2003年中国抗日战争纪念馆前馆长陈启刚来美之际, 将其夫Myron Levy 当年在飞虎队的五项珍贵文物捐赠给抗日战争纪念馆, 它们分别是: 飞虎队队员的夹克, 二枚飞虎队的勋章, 当年飞虎队飞机的相片, 及一幅当年陈纳德将军在华之彩色油画真迹. 这些珍贵历史文物已列为中国国家一级文物, 保存在纪念馆之内.

去年夏天, 现任馆长沈强带团来美, 想直接送给Rebecca Levy女士捐赠证书和一封来自中国人民的感谢信. 我碰巧担任了这次的接待, 联络和翻译工作, 也因此认识了她. 事先我联系到她女儿Ms. Ellen Levy, 并被告知Rebecca Levy女士患有脑萎缩, 部分记忆力已经衰退, 但沈强团长执意要拜访, 我只好安排并随行.

因被通知有访客，Rebecca 早早就到了会客室，象个小女孩般地高兴地等着我们。第一次见到Rebecca 女士，我就被她的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所吸引。她的眼神充满了安详和甜蜜，脸上洋溢着幸福，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病痛，恐惧和忧伤。我不由得怀疑她真的是脑萎缩病人吗？但是当我説我们特地来谢谢你曾捐赠了那么多的,文物给中国时，她却一点都不记得了。我把那些捐赠品的照片给她看，帮助她回忆，她还是没有任何印象。只是一个劲地对着我们微笑，最后当我提到谢谢她的丈夫曾经对中国的帮助时，她就象是想起了所有的事情似的，打开了话匣子：我的丈夫是个英雄，他驾飞机去过中国，帮助过中国，我为他做的任何事感到自豪。一遍，二遍，三遍。。。反反复复，不停地对着我説的是同样的话。

据她的护理人员介绍，她已经忘掉了她的年龄，忘掉了她的丈夫已经去世，分不清她的几个孙子孙女，唯一记得的就是她丈夫的一些往事，每当她跟我们谈到她的丈夫时，她的脸上总是幸福而甜蜜。

她的女儿Ms. Ellen 对我説： 父母结婚50多年，一直都如新婚一样的甜蜜幸福。她递给我一本她母亲在五年前父亲去世后整理和编辑的一本关于父亲的书。 我从她给我的书中看到了她父母许许多多反映人生片段的照片：从年轻美丽，英俊潇洒，到中年的魅力四射和晚年祥和宁静。我翻完之后， 感觉就是一个字“爱”，这个爱字写满了整本书，充满了他们的一生。

我注意到Rebecca对我説她的丈夫是个英雄的时候用的是现在时：My husband is a hero. 我想在她的记忆中她的丈夫一直就是个英雄，而且未曾离开她半步。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掉，她看着我流泪，拉着我的手, 不解地问我：Honey, why do you cry? My husband is a hero. 望着她那双明亮清澈如儿童般纯洁的眼睛, 我实在控制不住我自己, 不停地流泪, 不停地点头对她说： 我知道你的丈夫是个英雄，我为你有这样的丈夫感到高兴。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掉眼泪？但我知道我这一次的眼泪并不是因为伤心而流。我被她深深地打动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生活中见证这样一份美丽而执着的爱情: 那是一份什么样的爱情, 可以如此深深地刻进一个女人的记忆, 既使生命中所有的东西都已消逝, 而这份记忆却还留在那里, 挥之不去. 我流泪,为的是一个女人晚年留下的这唯一的, 却是那么美的记忆；我流泪, 为的是她俩那延续了五十多年的不变的爱情；我流泪, 为的是看到那生命尽头的无助；我流泪, 更为的是我们有几个女人可以象她那样自豪地对世人宣告：我的丈夫是个英雄。

去年感恩节时，她还能跟我在电话中説俩句，我不知道她是否能够辨认我，但至少我想让她知道：有一个来自她丈夫曾经帮助过的那个国家的人在向她致谢。可今年我的这个小小的愿望却不能实现了。我只有在心里默默地向她表示一个中国人的谢意。我相信她现在一定是快乐的，快乐地等待通过死亡之门去见她那亲爱的丈夫。我相信当她有机会再次投入她爱人的怀抱时一定不亚于一位年轻姑娘投入心上人怀抱中的美丽。


楚江 2008-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