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与不动都是相对的。往日三百年一个村子的稳定生活已经没有了,如今三年不搬家就算得不动了。现代生活给人动荡不安的感觉,只要动得平稳,别老加速减速可能就会有不动的意境。
想想前几年也住过有院子有许多车库和卧室的房子,孩子们还能在屋里骑小三轮车,吹气的小游泳池也在空大的客厅里,高大的窗户和屋顶给人一种剧院或教堂的感觉。
那个房子签约买的时候老大还在妈妈肚子里,签约的那天正好是爸爸的生日,我们选了整个小区最靠中心位置最方正的一块地,站在一端看另一端,有点儿看不清。
整个夏天都在施工,每个周末我们都去看看进展,坐在木头堆里觉得每个房间都比想象的小。唯一没有去看新房的周末是因为儿子出生了。接下来的周末带着一周大的儿子顶着一百多度的炎热来到基本搭起了木架子的新屋,坐在未来的大主人浴室里给孩子喂奶换尿布,憧憬着舒适宽敞的生活。
一直到圣诞节前,房子才盖好,最后交款签字的那天正好是妈妈的生日。好像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小家庭设计的,连街道的名字都是我们喜爱的,别致的从未在别处见到过的“月亮谷 ”,取自杰克伦敦的一篇小说,据说当年杰克伦敦曾有一个小木屋坐落在我们这个新设区的中央,他就在那个小木屋里写作。
那是一段非常快乐的日子,女儿一年半之后在那里出生。女儿出生时我们刚刚完成做院子的浩大工程。院子是请在迪斯尼工作的一位庭院设计师设计的,按我们的理想设计了半个篮球场;一个菜园子;一个几乎像是舞台一样的大阳台,准备将来孩子们带朋友来唱摇滚;大卧室外有一个硕大的凉棚,想着夏天在这里请朋友们来喝下午茶;还预留了一片草地将来给孩子们修游泳池;各个活动区之中间有深色雕花的水泥路;屋子周围种着各种各样二十多棵树,落叶的,常青的,长得快的,适合游泳池周围的,春天开花儿的,秋天叶红的,每一棵都有说法都有讲究都精心去苗圃挑选,其中有几棵还是从很远的地方订购的。
可是这个房子离我们上班的地方比较远,孩子没上托儿所的时候我们要把他们托放到离工作地近的人家,这样每天一早全家四口就得匆匆上路,大家刚刚起床,孩子们还很新鲜,看着窗外的田野和牛羊马,孩子们牙牙学语,一幅生活在农庄的样子。可是到了下午,回家的路就显得格外漫长,孩子们已经累了,大人也没多少精神头了,一个小时的路程让全家人心烦意乱。爸爸提出让妈妈在家里带孩子,自己一人工作养家,可是妈妈实在是不能干,呆在家里绝对是扬短避长的选择。再后来爸爸经历了一次失业,虽然只是几个星期,心里所受的打击还是挺大的,也就不再宣传男人养家论了。
挣扎到女儿一岁多的时候,不得不考虑搬家。那时经济已经开始走下坡路,这种地处偏远的大房子根本没人出价买,我们只好先买了一个小townhouse 住进去,只有周末去远郊的大房子度周末,在卧室里“露营”,孩子们在客厅里疯跑,绕着厨房的island 追追打打。熬到我们自己撑不下去了,只好把心爱的大房子挂牌出售。几个月过去了,根本无人问津。自己安慰自己说这么好的房子也不舍得卖呀,最好没人买,我们自己留着。就在卖房子的合同几乎到期的时候,出现了一个买主,他看上了我们那四个连在一起的大车库,要把他所有的计算机安顿在那里,我们也就把房子卖给了他。
后来朋友们都为我们可惜,说那么好的房子该留下来,租出去不就可以了吗?那座房子里有我们太多的感情,租出去不仅不舍得,也怕那种亲切地感觉被破坏了,那种感觉就是日子婚姻的一部分,是不可以出租的。
从那座房子里搬出来之后的三年多,我们只租用社区的公共娱乐厅开过一次party,在那之前,我们似乎每个季度都会请几乎所有的朋友到我们远郊的大房子玩儿一次,那个长长的走廊上总是充满了老中青三代人的欢声笑语。记忆最深的一次party 是女儿八个月大的时候,来了好多人,有的朋友不仅自己全家三代人来,还带着邻居,说是享受一下大房子,我们自是高兴,人气旺是我们家的最高生活目标。那天还不会走路的女儿在客人周围到处爬,像个小虫子,抬着头观察每个人,表情非常严肃镇静。到现在好多朋友一提起那次聚会还记得女儿的小样子。
我们竟然没给那所房子留下太多的照片儿,或许这样更好,留在脑子里,不能完全复制出来的记忆在这个录像机,照相机,复印机把一切图像声音都廉价数字化的世界里会变得尤为珍贵。那些用语言描述,每次重复都或多或少有些出入的故事是如此真实和亲切,总是带着叙述者的体温和表情。我们曾经拥有过的那个大房子,在这种叙述中已经变成了家庭的一员,每每讲起来都有几分亲情萦绕在词句之间,每每路过那个小城,我们都会开车去看一眼那座房子,看看门口又长高了一些的树,看看那个我从小就梦想的红砖砌的大门和外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