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 与 张恨水 在雾都的 爱情对话

心有灵犀不言而喻人间事 肚大能容海腾云沉天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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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与张恨水在雾都的爱情对话
著名报人、小说家张恨水先生


 

  一

  抗战胜利了。作为陪都的重庆,曾洋溢过浓郁热烈的欢乐气氛。但是,这些天这种气氛似乎被冲淡了。

  雾都的气候本来就是雾茫茫的。张恨水所住的“待漏斋”(其实就是三椽茅房)也常常笼罩在阴霾的雾气里。

  张恨水早就不再吟诵杜甫“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的诗句了。他望着雨后青翠欲滴的仙女峰,发出了轻轻的叹息。他所住的茅草房正式门牌是南泉新村二十七号,原来是抗敌文协的房子,地处南温泉,前面是建文峰,背靠仙女峰;去重庆要过海棠溪,整整要走四十里。

  “毛先生要来重庆谈判了”。张恨水这几天很关注新闻。他本是主张无党无派的人,但由于他抗战以来一直全力大声疾呼抗日救国,并写了大量抗战题材作品,加上他不涉官场、正直自好的人品,所以一直受到周恩来、董必武的尊重。周恩来还特别欣赏他的正义感和爱国心。

  说来奇怪,张恨水很痛恨国民党的官场腐败,却越来越对中共人士有好感。

  门外传来儿女们的嬉闹声,他听到男孩子们似乎要到屋后山上玩,不带小妹明明去,明明哭闹着:“我不怕,什么也不怕……”

  张恨水的思绪被打断,但马上又连结上了。他又想到毛泽东要来重庆,“真有勇气呀!”这件事是重庆街头巷尾人人议论的大事。谁不清楚?对毛泽东来说,重庆简直是个虎狼之地,险象环生啊!

  张恨水至今记得,与中共人士的最早接触是董必武先生送来的讣告。那是1939年,新四军湖南平江通讯处的几位留守人员被杀害,举国哗然同愤。张恨水也恨极这种“相煎何急”的暴行,他立即写了一幅挽联:

  抗战无惭君且死

  同情有泪我何言

  后来,他请堂弟张效良将挽联送到董老手中,几天后,《新华日报》登出各界名流的悼念诗文,第一篇是邵力子老先生的,第二篇就是自己的那副挽联……

  他还记得,《新华日报》支持他搜集抗战素材,报社资料室允许他任意索观文件,他从此知道八路军、新四军的抗战也是可歌可泣的……

  他更记得1942年秋一个淫雨绵绵的夜晚,他和《新民报》的同事们在陈铭德社长家中恭候周公(重庆进步人士对周恩来的尊称)的到来——人们关心时局的发展,因而请周公来座谈。

  雨还在下,陈家门口小路上狭窄而又泥泞,又没有路灯。人们有些担心,陈铭德先生便打着手电筒去街口迎接。不一会儿,周公来了,他双脚的鞋上沾满了泥,张恨水注意到:周公穿的是一身很朴素的中山装,似乎还有些旧。周公和大家一一握手。座谈中,周公谈到了他,周公的话他至今都能记住。周公的话很风趣:“同反动派做斗争,可以从正面斗,也可以从侧面半。我觉得用小说体裁揭露黑暗势力,就是一个好办法,也不会弄到‘开天窗’。恨水先生的《八十一梦》不是起到了一定作用吗?”

  这是周公针对张恨水的小说《八十一梦》谈起的。张恨水的《八十一梦》是揭露国民党官场黑暗与腐败的。不料连载后,受到特务机关的威胁,最终被迫停止连载。但延安却出了单行车,当时张恨水真是觉得亲切之极。周公对张恨水的称赞,也使得报社同仁羡慕不已。老同事张友鸾常常大发感慨道:“真是一字之褒,宠逾华衮之赠啊!”

  最令他感动的还是他1944年自己50岁寿辰和小说创作30周年,本来重庆新闻界、文艺界要大大庆祝,因自己生性不喜张扬极力反对而作罢。只有老朋友们过意不去,写了一些文章发表表示纪念。5月16日那天,很多人告诉他,《新华日报》发了他生辰纪念消息,还配发了短评,他连忙找来细细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很受感动。他完全没有想到:会给予他那么高的肯定和评价。有人后来说,周公是很看重自己及作品的影响。也有人传说,评论是周公亲撰。张恨水当时就很相信,因为他一直觉得周公很有人情味,也很有人格魅力,他很为之折服。但他从来没有问过周公……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但雾似乎散了,晚霞染红了天的一角……

  二

  “毛先生到重庆了!”“号外!号外!”重庆各大报都刊登了消息。张恨水在班上认真读着消息,同事们在纷纷议论。张恨水知道是周公陪毛先生来的。他很关注有关毛先生的消息。

  那天,毛先生在周公陪同下接见了《新民报》的部分工作人员。这不奇怪,《新民报》是一张进步报纸,和《新华日报》关系很好。那天接见时,毛泽东依次与大家握手,和张恨水握手时说了一句:“张先生,久仰了!”张恨水也不奇怪,因为他早听到同事赵超构访问延安后归来兴奋的对他谈过:毛泽东专门谈起过他的小说,还特别提到他的《水浒新传》写得很好,具有鼓舞大家抗日的意义。那时,他只感觉到毛先生是个读书很博的人。见到毛泽东后,他觉得毛泽东有一种气魄,很不一般的气魄……

  刚才,周公派秘书打来电话,说明天有个活动请他务必参加,秘书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时间、地点,地点就是周公馆。张恨水说自己去,秘书说有车去接。

  张恨水以前参加过类似活动,无外乎座谈会之类。但他仍很乐意去,他答应了,因为他很关心毛先生,他想见到周公时问一问。

  快到下班时间了,他要回家了。

  如果不认识张恨水的人,看他不修边幅、总是一领蓝步长衫的样子,准猜他是一个落魄的小职员。是的,他要挤公共汽车,要在海棠溪搭船过江,还常常背着一包平价米回家。这四十里路的奔波,等到得家中,已是汗涔涔微喘不止了。

  他走出报社大门,还在想明天的约会,哦,好久没有见到周公了……

  三

  第二天是个晴天,温暖的阳光使人心里都感到温热。重庆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

  张恨水一大早就赶到报社,下午周公派车将他接到周公馆。周公等着他。笑着告诉他:“毛主席要见你呢!”他知道“毛主席”是指毛泽东。他似乎有些不相信,周公再次说道:“张先生,毛主席要单独见你,我都不能陪呀!”张恨水有些兴奋,还有些紧张:毛先生日理万机,何以单独见我?周公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又笑着说:“张先生,据我所知,毛主席这次到重庆还没有单独见过那一位呢,前几天,徐迟、马思聪二位也是一起会见的,你一定要和毛主席好好谈一谈呀!”

  周公带他去毛主席的卧室兼办公室,毛主席正在写什么东西,见到张恨水进来,站起来握手,请他坐。周公随后出去了。

  毛泽东请张恨水吸烟,自己也燃起一支烟。张恨水注意到毛泽东的居室很简朴,书很多,毛泽东先问了问他工作、生活情况,并肯定了他的写作成就,一再鼓励他继续创作下去。毛泽东笑着说:“你的名气并不比我小呢,我不仅看过你的书,也常常在报纸看你的连载小说。”毛泽东连连说出他写的好几部书,张恨水很惊讶。谈话中,他感到毛泽东很渊博,很精通历史典籍。对他的有关爱情小说也读过,并且肯定他是从言情为纬,以社会写经,同情劳动人民。张恨水感觉毛泽东对他很了解。

  毛泽东似乎对张恨水写爱情小说很感兴趣,一再问他是不是有所本。特别问起《啼笑因缘》。张恨水就向毛泽东介绍了他所了解的素材。毛泽东听后幽默的说:“原来不是写自己呢?看来‘恨水不成冰’是谣言么?”张恨水也笑了,他愈发感到毛泽东见多识广、博闻强记,于是他向毛泽东说起自己的名字本是笔名,是从李后主“人生长恨水长东”而来,本为珍惜光明之意,非如人们流传所言。

  两人又谈起了诗词,毛泽东说:“我在报上看过你写的诗词,很有功底。你那副对联,很有韵味。”张恨水谦逊说:“涂鸦之作,不值一提的。”毛泽东问起了林庚白,张恨水谈起自己与他斗诗的雅事,毛泽东连连笑起来。张恨水偶然谈起夫人也能诌几句,还发表过几首,毛泽东请张恨水背一首,张恨水想了想,缓缓吟出来:

  嫁得相如已十年,良辰小祝购荤鲜。

  一篮红翠休嫌薄,此是文章万字钱。

  嫁得诗人福不悭,当年俪影遍江南。

  于今倦了游鞭手,五父衢头挽菜篮。

  连年听惯隔村鸡,早市须乘月半西。

  遽下绳床犹小立,娇心恋哺尚哀啼。

  一篮一称自携将,短发蓬蓬上菜场。

  途遇熟人常掉首,佯看壁报两三行。

  毛泽东燃着烟,但不抽,细细听着。沉吟着:“夫人贤慧,与先生情笃意合,令人可钦。”毛泽东停了一下,又说:“看来你们生活很清苦呢”。张恨水水接着吟道:

  为羡街头果饵香,小儿衔指暗呼娘。

  匆匆买与红心囊,犹嘱归分阿妹尝。

  朝霞沾鞋半染衣,街头浓雾比人低,

  晓凉敢说侬辛苦,昨夜陶潜负米归。

  张恨水吟罢,说:“毛先生见笑了”。毛泽东好一会儿无言,似乎是为张恨水夫人的贤慧之情所感染。后问:“‘淘潜负米’是何典故?”张恨水遂告以背平价米归家之事,毛泽东很严肃:“张先生为社会有所贡献,真是清苦之极,先生笔耕不辍,也有夫人的功劳呢!”张恨水也受到感染:“是啊,夫人不仅贤慧,而且知心”。他又向毛泽东讲了一件轶事。

  有一次,张夫人看报,有一首古诗《悠然有所思》,没有署名,她看了几遍,问张恨水:“这像你的诗”。当时张恨水高兴得大笑。他告诉毛泽东,他当时笑罢大声吟了两句诗。

  毛泽东忙问:“那两句诗?”“喜得素心人,相与朝夕共。”毛泽东连连吟了几遍,竟入沉思。

  毛泽东重燃了一支烟。张恨水觉得毛泽东抽烟很勤,问:“毛先生抽烟很勤,一天要抽多少?”毛泽东回答:“两听半”。“不过,这次与蒋先生谈判,一支都不抽,因为蒋先生不吸烟。听说蒋先生对别人谈,从谈判时不抽烟这点看,毛泽东就很厉害呢!”毛泽东说完笑了。不过毛泽东的思路似乎又回到刚才的诗上:“你那两句诗很好。自古难得知音知己”。

  毛泽东又陷入沉思,张恨水觉得毛泽东似乎在回忆什么。忽然,毛泽东说:“我给你读一首我青年时写的词。”张恨水大为惊讶:“毛先生也擅此道么?”毛泽东缓缓吟出:

  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知误会前番书语。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和汝。人有病,天知否?

  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凭割断情丝恨缕。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重比翼,和云翥。

  毛泽东吟罢,似神游天外;张恨水凝神静听,心里似乎也涌起阵阵涟漪。“这是一首写爱情的词啊”,张恨水不禁轻声言道,毛泽东轻轻点了点头:“这是我年轻时与我妻子分手时写给她的,她叫杨开慧,有学识而贤慧,是女中英杰。我们那时都从事地下革命工作,常常聚散。写完这首词,我们就再没有见面”。张恨水不解,毛泽东望着他,缓缓说道:“她那时被国民党捕去杀害了。当时国民党有个条件,只要登报宣布与毛泽东脱离关系,就可以不死。但她宁死不从。她是我忠贞的好妻子、好战友,我至今都在怀念她……”毛泽东似乎说不下去了,他的眼光中有闪光的东西在晶莹闪烁。


  张恨水吃惊之余被感动了,毛泽东有这样令人感泣的爱情经历,会写出这样令人回肠荡气的爱情诗篇,毛泽东的情感是那样毫不掩饰、那样奔泻。张恨水想不到古往今来的爱情诗篇有谁像毛泽东那样真情澎湃、震人心肺。

  有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夕阳映射进屋内,增添了一种微红色的温情的气息。

  毛泽东忽然问张恨水:“张先生写过自己关于爱情情感的诗词吗?”

  张恨水从沉思中醒过来,他回答:“我写过,但没有毛先生那种可歌可泣的经历,与毛先生的诗词相比,不值一读的。”

  毛泽东摆摆手:“不一定,爱情是永恒的主题,每个人都会接触这个问题,在爱情情感方面,应该都是发自内心的。”

  他又吟出了一首词:

  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夜长天色总难明,无奈披衣起坐薄寒中。

  晓来百念皆成灰,倦极身无凭。一勾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吟完毛泽东解释道:“写这首《虞美人》时,是1920年,那年我22岁。我那时还没结婚,开慧的父亲杨昌济先生逝世,我帮助料理丧事,陪开慧扶柩南下归葬。之后她到长沙湘福女中读书,我想念她,写了这首词寄给她”。毛泽东停了下来,沉寂在对往事的追忆中。

  张恨水没有想到,毛泽东是这样一个感情丰富的人。他感到毛泽东离他很近。他感到毛泽东还在思恋、怀念那个坚贞、贤慧的女性……

  张恨水写了那么多的言情小说,但从没有和毛泽东这样的伟人这样无拘束的谈写爱情和人性爱的问题。张恨水很激动。

  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两个人还在谈着。周公来催促毛泽东出去办事。毛泽东似乎意犹未尽:“张先生,我们还没有谈够么,可惜还有事,我们以后再接着谈。张先生,你记住,用不了四、五年,我们还会见面的。”

  “哦,对了”,毛泽东站起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张恨水:“这是我们延安自己生产的呢料,送给先生。这是我们陕北特产小米、红枣,送给夫人和全家尝一尝。”

  “谢谢,谢谢!”张恨水连连说着。

  毛泽东握着张恨水的手:“张先生要注意身体,再见!”

  “再见!”张恨水感到自己用单薄的长衫围裹的身体很温暖……

  四

  月光温柔的撒在南温泉那三间茅草房上,连仙女峰也显得那样娴静。今天的夜是个晴夜,夜空闪烁着繁星,没有雨,也没有雾。

  菜油灯燃着温暖的光焰。夫人早已把小米枣粥熬好,香气弥漫在空气里。

  大家围着桌子喝粥。张恨水有些激动,他几次对夫人说:“毛先生有渊博的知识,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张恨水有些反常。

  夫人有些奇怪:“和毛先生还谈了些什么?”

  张恨水说:“毛先生很关怀我,鼓励我,对我的书很肯定,还谈到了写爱情的问题”。张恨水显得有些神秘。

  夫人、孩子们都觉得这次会见有几分神秘感,追问,张恨水只是笑而不答。

  张恨水心里想:毛先生和他推心置腹的谈话,似乎不应该再让第二个人知道……

  第二天,他上班,同事们问他,他只是统而言之。

  有人来找。周公的秘书拿来一封函件,封皮上字迹龙飞凤舞,苍劲雄奇。秘书低声说:这是毛泽东的一首近作,是交给周公转送张恨水的,秘书还说,毛泽东让周公捎话请张先生奉和一首。

  张恨水打开一看,是一首《沁园春》咏雪词,拜读之后,张恨水深感震撼,那种非同凡响的磅礴气势和气魄,令他震惊不已。

  他再三拜读,觉得是不能奉和的。这首词的那种气魄、那种情感是无法类比、无法言传的,他如何和的了呢!?

  张恨水反复考虑,终于决定:公开发表,让世人知道毛泽东有着怎样一种非凡的气魄和情感。

  1945年11月14日《新民报》副刊全文刊登了毛泽东的《沁园春 *  雪》,第二天《新华日报》予以转载,始而轰动山城,传遍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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