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色鹿:热闹的空城

  第 1 章
  你问我相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两束目光第一次接触上就滋滋啦啦地放电,满眼都是异性相吸的火花那种事,搁十年前我信,还固执地认为日久生情的都不能算爱情;到现在我还信,虽然这十年的折腾终于让我名明白这事肯定不会发生我身上了。
  我跟吴迪一见钟情那年,我十八,他二十。见到吴迪的那一刻,我正拼命要挤上寒假回家的火车,拉扯中,外套的扣子崩掉了,只好敞着衣襟,扎头发的皮筋挣折了,一头乱发披散在脑后,当时狼狈无比。我觉得火车站就像是一个有魔力的破盒子,甭管你在外面人五人六呼风换雨的,只要一进火车站,都跟民工没啥区别,而且计划生育都十多年了,中国人还一点没见少。我就像一只落了水的蚂蚁,在人流中徒劳地挣扎,手里还拖着两个跟我差不多重的行李箱,眼看着火车车门离我越来越远。忽然就觉得手里一轻,我张嘴就喊,“靠,谁抢我行李?”,一回头,对上两只温柔的眼睛,和一个帅得没法形容的军人,他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对不起同学,吓着你了吧,我来帮你拎吧!”我脸上的狰狞一时保持着惯性,没能立即收回。看着他把包拎过去,心里这叫一个后悔啊,TNND老天爷,你咋不在我最水灵的时候把他送来!
  吴迪和我一样,也从俺们那个山清水秀的小城出来,被高考神奇的指挥棒一挥,就散落在祖国各地发光发热去了。他当时在西安某军事院校上学,从北京转车,就碰见我了。一路上我没客气,对着他那张俊脸,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连耳朵后面那个小黑痦子都没漏掉。好几次他跟我说话,我都处于看傻了的状态,还好反应得快,哼哼哈哈就过去了。我惊喜的发现,他对我似乎也挺有好感。晚上,在火车的光光当当声中,我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假装睡着,他宛如站军姿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心里暗笑,傻大兵,你就是我的了。
  忽然想起徐铃对我的评价,“李争,你这个女人有点色!”
  徐铃是我光屁股一块长大的好友,她认识我的时候,户口本上我的名字还叫李筝呢,后来在小学漫长的罚写名字的过程中,被我简化成了李争。老爸老妈拗不过我,好好一个女性化的名字,就变了样,一块变的,还有我的性格,而徐铃则是这一切唯一的见证人。其实,我要说的是,徐铃认识我的时间如此之长,她对我的评价无疑是最有权威的。
  小时候我是蔫坏。大人眼里,我是乖巧的小姑娘;院里小屁孩眼里,我是他们说一不二的头。六岁,我就拎根棍子,带着小孩们在铁路上玩压铁片,就是把钢蹦或小的金属物品放铁轨上,等火车过后,捡压出来的铁片玩,一个一个就像金属画似的那么好看。大多数时候,就从旁边捡块石头放铁轨上,火车过时,迸出来的火星子十分灿烂。后来让我姥姥知道了,把我一顿揍,万一哪个孩子不小心钻火车底下还不完了。消停没几天,我又带他们到五里地以外的河泡子去学游泳,后来以一个小孩差点被淹死为结束。上学后,我才因为处于当老师的老妈和她同事们的严密监控下而长期地潜伏起来。
  也许是潜伏了太久的缘故,我的心是在一夜之间忽然觉醒的。
  上了高中,我惊喜的发现,以前那些我看不上眼的小鼻涕孩们,转眼间都变成了帅哥。他们不仅长得帅,学习好,而且爱运动,没事就都穿着小背心在操场上挥汗如雨,空气中都弥漫着他们散发的荷尔蒙。我一夜之间情窦初开,一口气喜欢上我们班的三大帅哥。我跟徐铃说,“我是谁啊,不把他们拿下,我就不是李争!”果然,没出三天,他们都成了我的哥们。我的事,他们没二话,他们的事,我也鞍前马后,不就是给女生传个纸条带个话什么的,他们不好意思,我来!等到毕业散伙饭上他们都带着女朋友来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我就是一傻X!他们喝多了,一个搂着一个地走了,我连哭都找不着人。
  徐铃指的就是我那段不光彩的历史。寒假再见到她,我提起了吴迪,我说,“见到吴迪,我才知道什么是心动的感觉,这回,我的初恋真的来了!”徐铃毫不客气:“得了吧,你哪回不是初恋?据不完全统计,李争你已经初恋了二十五回了!”我懒得跟她解释,她就是嫉妒!
  寒假过得挺开心,吴迪带着我和徐铃找了不少乐子。刚认识吴迪的时候,觉得他挺害羞,动不动就脸红。后来熟了以后发现他对着女生胆小,对外胆特大,跟我们出去只穿军装,遇到我们老百姓搞不定的事,他就拿出军官证一挥。大部分时候,广大人民群众还是挺给子弟兵面子的。偶有不买帐的,我就跟徐铃上去唱白脸。一时间横行乡里,间或也帮帮做小买卖的群众。我说吴迪,“你没赶上好时候,要是没解放那会,你肯定是劫富济贫的义侠。”他眨巴眨巴眼睛,“你不就是想说我像土匪吗?土匪就是没有组织的武装力量,其实一回事。”对于他这种反动言论,我和徐铃都十分不屑,非常不符合心目中我军又红又专的形象。
  这就是我和吴迪一见钟情的经过,不是特别戏剧化,但是也基本上符合英雄救美而后美人以身相许的老套子。

  第 2 章
  我在十年后又想起吴迪,是因为徐铃的到来。她毕业后在老家一所学校里当了几年老师,和她那个小男人吵翻了离了婚,不甘寂寞,决定到万人瞩目的首都来投靠我。说起来,我做梦都想当老师。还有什么职业能允许你瞎聊一堂课,满屋子听众淋着你的口水屁都不敢放一个,把你的人生观世界观强硬地灌输给别人,他们还倒给你钱!当年看我妈在讲台上那威风劲,我就明白老妈是如何掌握了我家生杀与夺的大权;我爸要是稍有异议,老妈能一口气训上他四十五分钟,话都不会重样!我把我的想法跟徐铃说了,劝她安心本职工作,她委屈得什么似的,“还以为现在的小孩都跟咱们当年一样傻X?他们不爬到老师头上算不错的了,还不能打、不能骂,要不家长都跟你没完!”
  就这样,徐铃住进了我家。
  星期五,我晃晃悠悠一到公司,老板就蹭到我的座位旁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李争啊,今儿礼拜五啦,事多不?”我心里乐,这个老滑头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嘴上答应的挺甜,“是啊,下礼拜康普公司的展会,今天我得把要用的东西都最后确认一遍;对了,有个公司要个彩色广告,我还得做个proposal。真他妈的烦,这么多事,我今儿又得加班了。”老板尴尬地陪笑,“那我就不打扰你啦!记得下午抽空去康普那看看有没有咱们公司的支票,你忙着吧!”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一边笑,一边打开OICQ,手忙脚乱地跟我那些好友们问好!林峰的头像闪动,一个大大的笑脸发了过来。我给他扔过去一句话,“下午去你们公司,你把《可可西里》的DVD给我拿来!”说完了我就下了,也不管他有什么话说。
  用徐铃的话说,林峰就是上辈子欠我的,每回我训他,就跟我妈训我爸似的。实际上我们俩的关系就是师兄妹而已,而且他们公司还是我的大客户,怎么论也该不着我训他,但是他就愿意听我数落他,这两厢情愿的事,谁也管不着!
  两三个电话,展会的事就搞定了,这么多年下来,我有了一群固定的供应商,他们质优价廉,任我们盘剥,这才能养活像启宣这种北京一抓一大把的公关公司。启宣的特点是服务质量要过得去,价格要保证低,服务态度永远是最好的。这个行业竞争十分激烈,如果把启宣比作一个妞,那么在性服务产业大军里,启宣这个妞最多算是个二流夜总会的台柱子。老板最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就是,“对于我们服务行业来说,客户就是上帝,就是衣食父母!客户永远都是对的!”汪洋就在旁边接话,“我们的座佑铭是,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反对执政党;不占地,不占房,上班只用一张床!”老板当时脸上就挂不住了,汪洋见状赶紧改口,“我是说,上班不能老上网!”要不是汪洋在我的推荐下成了康普的专用设计师,老板早就把他给开了。
  中午吃完饭,我又到附近的小店里逛了逛,等我溜达到康普,已经下午二点半了,林峰羞涩地笑着迎出来。每次我来康普,林峰总幸福得好像我专门来看他一样。
  说实话,他跟上大学追我那会比起来,一点也没变,八年了,他还是一副永葆青春的理科生模样,这也就是我没办法喜欢上他的原因之一。有一次,他约我去圆明园看月亮,我一心血来潮就去了。本来挺浪漫的事,他对着大月亮开始给我讲古,从前秦开始讲起,正史野史一块上,前两个小时我还能插上话,后来就见他的眼镜片在月光下闪着贼光,一张嘴滔滔不绝,我在旁边就只能傻听。讲到吴三桂引清兵入关那段,我实在熬不住了,一头扎林峰怀里睡着了。回去后我就冻得大病一场,林峰同宿舍的人告诉我,他兴奋得两宿没睡觉。打那以后,我拒绝参加他策划的一切活动。林峰的狡猾在于他从不提情和爱,根本不给我拒绝他的机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造成了今天老夫老妻的局面。
  我拿着两张数额不菲的支票,雄纠纠地走进老板的办公室。“这是上次三亚的活动,还有上个月的媒体宣传费,都回来了!”老板又笑皱了他的一池春水,“好好好,搁这吧,我一会跟会计入账去。”我转身要走,又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身,“对了老板,我有一朋友,想进咱们公司。她也是大学毕业,学中文的,当了几年老师,文采什么的没话说。我看吴晓菲那组缺个人,要不让她来试试?”老板满口答应,“行,周一让她来上班吧!”
  一下班,林峰就规规矩矩地在门口等着我,连我们前台小姑娘都认识他了,还偷偷问我,“李争姐,那经常来接你的是你男朋友吗?”我立刻警告她,“千万别胡说,姑娘我还等着孙猴子架着七彩祥云来接我呢!他呀,就一神经病!”
  《恋爱的犀牛》里有一句经典的台词,我爱不释手,“过分夸大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之间的差别是一切不如意的根源,在有着无数选择可能的信息时代,‘死心眼’这个词基本上可以称作是一种精神疾病。”我曾经企图把这种言论灌输给林峰,他露出一副无辜的嘴脸,“李争,在你嫁出去之前,先让我照顾你行不行?”
  出了写字楼的大门才发现,外面下着瓢泊大雨。不用看我都知道,林峰身上没带任何能遮雨的东西。我一言未发走进雨里,他在后面喊了我一声,也跟着冲了出来。旁边的楼里走出来一对也是所谓的“白领”,男的一看下雨,二话没说,把自己的西服一脱,批在她头上,然后俩人尖叫着撒着欢从我们身边跑过。我看看他们,瞪着林峰,意思是,你看看人家!
  那个男子忽然回头盯着我,大喊一声,“李争?”
  他那一嗓子,就像一道闪电,一下子击中了我,我脚下一哆嗦,高跟鞋崴进砖缝,一屁股坐在了水里。
  那双温柔的眼睛,穿过重重雨雾,一下子把我带回十年前拥挤不堪的火车站。我靠,老天爷,十年后你还是这么对我,我哪点对不住您老人家了?
  使劲捏着手里的名片,吴迪,你印成铅字的名字都仿佛在对我微笑,我的天空一下子晴了。这一次,我一定不放你走!
  旁边的林峰淋得头发都贴在头皮上,酷似一只秃鹫,哀伤的眼神透过模糊的眼镜片投向我,仿佛我是一块被敌人抢走的肥肉!

  第3 章
  我和林峰落汤鸡似的敲开门,徐铃刚好把最后一个菜端上桌!
  看着我这干净得都变了样的小窝,和桌上丰盛的还冒着热气的菜,我毫不领情,“徐铃,我不跟你说了嘛,今天晚上去外面吃,我们给你接风!”
  徐铃一副女主人的样子:“没事,就几个家常菜,我在家都做习惯了。……这位就是林峰吧!李争常跟我提起你,说你特别体贴,特别会照顾人。我叫徐铃。”
  林峰握住徐铃伸过来的玉手,眼睛笑成了两条缝,“幸会,幸会,李争真提我来着,都说我什么了?”我狠狠地瞪了徐铃一眼,你丫就唯恐天下不乱吧你!“行了你啊,赶紧换衣服吃饭,你不饿我还饿呢!”
  林峰换上了我从三亚给他带回来的民族风情服装,别扭地坐在饭桌前,他那滑稽的模样,让我整顿饭都吃的十分开心。席间,宾主尽欢。我告诉徐铃,工作我帮她解决了,她兴奋地频频向我敬酒。“李争,你说我行吗?”她脸上明白的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怎么不行,就凭你那口才,文笔,心思,没两天你就都学会了。其实这行没什么不传之秘,做广告,一定要和设计师搞好关系,他们要是跟你处处擎肘,再好的客户都得丢了;做活动,手里就要有几个过硬的供应商,不然你得天天提防着他们给你使坏;做公关,你就得熟识各家媒体,保证你的稿子关键时候能上最好的版面。总结起来一句话,要想当老鸨,手里就得有一群姿色过人的姑娘们!”徐铃听得两眼放光,频频点头,恨不得明天就操练起来。不难想像,我们公关界在不久以后就会冉冉升起一颗新星。
  在徐铃谦虚的请教下,我把多年积攒下来的小花招倾囊而授!我们姐俩推杯换盏,聊得不亦乐乎,等我终于想起旁边喝闷酒的林峰时,他已经小脸绯红了。
  借着酒劲,林峰终于憋不住问我:“李争,今天在楼下遇见那男的是谁呀?”
  我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噢,你说吴迪吧!我刚上大学那会坐火车认识的,我老乡,好多年没见了!”
  我忘了徐铃就在旁边了。她听了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你碰见吴迪啦,他也在北京?这回你们是不是又要旧情复燃了?”她不顾我的暗示,拍着林峰的肩膀讲起了十年前那点破事。我心想,坏了,这闺女喝多了!
  拍完了林峰的肩膀,她转过头又拍着桌子跟我吆喝上了:“李争,你说你丫有哪点好,好吃懒做,四体不勤,连饭你都不会做,天天跟那装大尾巴狼,弄得好像天下的人都欠了你八辈子似的,怎么那些好男人都让你遇上了?先是一个吴迪,信像雪花似的给你写;现在又一个林峰,那么多年看你的脸色还不离不弃!”操,每回这姐们喝多了,都先把我骂一遍,好衬托她的那些委屈,她忘了我给她找工作那回事了!
  那边林峰不干了,口齿不清地道:“李争也有她的优点,她你别看装得像个大人,实际上就是一孩子,特善良,特缺乏安全感,还怕承担责任。我懂,我都懂!我就愿意跟她旁边看着她,看她在前面冲锋陷阵,什么时候她有难事了,累了倦了,一回头,我就在那儿等她,借肩膀给她靠靠,那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说着他眼圈还红了。我这人有一毛病,吃软不吃硬,最受不了别人对我好,看着他,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徐铃那边接着自言自语:“你说我对他那么好,给他洗衣服做饭,挣钱养家,老婆该干的,我都干了,老婆不该干的,我也都干了,他还是把他妈的话当圣旨!还动不动就动手打我,滚一边去,老娘不伺候了!”
  林峰那边接着嘟囔:“我要是能把李争娶回家,我天天把她供起来,啥活也不用她干,我哪舍得打她啊……”
  其实两人是各说各的,猛一听,还觉得两人聊得热闹!我才不听他们撒酒疯,一扭身回屋上网去了。没一会外面消停了,我出来一看,两人手拉手趴桌子上睡着了。

  第4 章
  太阳越升越高,我在床上随着阳光移动,拼命想在它照得我无处可逃之前再睡上一会。诸葛亮不也曾为睡懒觉赋诗一首,“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可见,我在向圣人靠拢!不行啦,再躲,我就要掉床底下了,无奈中只得顶着一头乱草起身。
  房子收拾得很整齐,徐铃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本介绍徐志摩生平的书。“林峰走了?”我问她。
  她抬起头看看我,文静得和昨日判若两人:“我起来他就已经走了。李争,昨晚我喝多了没胡说吧?”
  “没有,你也就是痛说那点革命家史来着,”我趿拉着拖鞋进厕所轮回五谷去了。
  等我出来,她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和徐铃是从小的朋友,她可能比我还了解我自己,往往我还举棋不定的时候,她就能一针见血指出我的真实想法。可是我却并不怎么了解她。就比如说现在,她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就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一边吃着徐铃买来的油条豆浆,我一边跟她瞎聊。
  “徐铃你说,我跟谁合适,吴迪还是林峰?”
  徐铃头埋在书里,仿佛自言自语:“林峰跟我想象中一样,斯斯文文的。搁五十年前,他就是徐志摩一样的人物!又专一又温柔,将来肯定是个好老公。你说他怎么就遇上你了,真是孽缘!他应该是属于陆小曼式的女人。”
  我立刻捂起我的腮帮子:“大早上你哪儿喝那么多醋啊!哎哟,酸死我了。你要是看着林峰喜欢,赶紧收走,别放我这再让我带坏了。再说了我马上要和吴迪团聚了,他老在我眼前晃也碍眼啊!”
  想起吴迪,我捏着油条噌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坏了坏了,名片可别弄丢了!”还好从昨天的衣服兜里,翻出了那张皱巴巴的纸片,我珍爱地把它放在桌子上,轻轻抹平。
  徐铃继续为林峰打抱不平道:“我知道你嫌林峰书生气太浓,戴个眼镜,一口七十年代招牌的四环素牙!吴迪长得是不错,不过这都快十年没见,你知道他结没结婚,性格变成什么样了?就算他没变,你当年始乱终弃地把人给蹬了,他能不记恨你?”
  我哑口无言!

  第 5 章
  我跟汪洋说了多少遍了,别仗着我的客户喜欢他的设计就不把老板放在眼里,一大早上他就又跟老板吵起来了。回头他钻到我座位旁边,跟我哭诉。
  “姐,就他那个客户,一看就是农民,还老跟我这指手画脚,怎么土,怎么来,他是设计我是设计啊?字放那儿好好的,他非让加大加粗,都大了两号了还嫌小,还非要绿底上反红!你当是你们家后院墙上刷的标语啊!回头我就跟他说去,这活我不干了,让小田给他弄去,丢不起这人!”他说的小田,是启宣专门负责排版打字的小姑娘,任劳任怨,脾气特好,只干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
  “汪洋,我就跟你说这一句,进了这一行,你就得把那点艺术家的性格收一收!你美院毕业的怎么了?有本事你不吃不喝回家画画去!等出了画展,估计你人也饿得差不离了,姐姐立马给你送一副挽联,八个字:妙笔生花,天饿英才!横披:奈何!”他嘿嘿一乐,老实了。
  “对了,汪洋,刚我给你介绍的徐铃是我发小,她的客户就是我的客户,她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你多帮帮她!听见没?今儿晚上跟姐姐们簋街去?”
  “得累,那姐你先忙!”
  这个小家伙,我不禁失笑。我认识汪洋也挺巧合的。有一回,周末我闲着没事,骑着自行车在小胡同里瞎蹿。就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细胳膊细腿的小孩,扛一DV机,指挥着几个民工这个那个的。我好奇他们在干吗,就往旁边一蹲,看那个小导演瞎指挥。别说那他还挺像那么回事,一本正经地给民工们说戏。
  “你刚进城那会肯定不像现在这么油吧,看见这么多大楼,咋想的?”
  “俺头晕!”那民工特老实  “……除了头晕你还想点啥?”
  “这么高的楼,谁住啊,爬上去还不累死!俺们县里最高的楼才4层,那还盖了一年多呢!这得费多少砖,多少工夫啊!”
  小导演直挠头,“我不是说楼……我是说你刚一进城,是不是觉得特迷茫,特困惑?……就是不知道该干啥,该往哪儿走的意思?”
  “让干啥都行,只要给钱!俺家里的嘱咐俺了,干活不兴挑,城里找活不容易。”
  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小导演终于完成了这个镜头。一回头发现我蹲地上乐得都直不起腰来了!他点根烟蹲我边上了:“操,累死我了,感情这帮哥们跟我想得完全不一样,人家根本不觉得自己可怜,我这瞎可怜人家什么劲呢!”
  小导演就是汪洋,美院刚毕业,天天跟一帮搞艺术的混在一起,啥艺术干啥!整天食不果腹,朝不保夕。偶尔替人家画画路牌和饭馆壁画什么的,基本上跟蹲在街边上等活的民工差不太多。后来启宣缺个设计师,我就把他介绍进来。小伙子对于色彩的感觉极为敏锐,经他手的作品,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就是有点艺术家的清高和年轻人的倔脾气,在公司里除了我谁的帐他都不买!我们这行就这样,只要能抓住客户,谁的帐你也不用买!  下午我带着汪洋和他设计的初稿,直奔惠友公司。路上我跟汪洋叮嘱:“千万忍着你的牛脾气,这个客户,姐姐我都努力了快一年了,要是能把它拿下,咱姐俩下半年的活动经费就都有着落啦!”
  车到惠友,我和汪洋站在他们楼下嘬了半天牙花子。虽然康普也是全球五百强,可也就包下一层楼而已,看人家惠友,自己建了一座大楼,在这里上班是何等的气派!进进出出的男女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仿佛整个世界都要靠他们拯救!

  第 6章
  惠友市场部的陈经理十分热情地迎出来,我们也友好的打招呼,礼貌且保持合理的生疏。其实暗地里陈大姐早就成了我们的人,出了他们公司,我们比亲姐俩还亲。周末我经常陪她逛街购物聊天泡吧美容外加听她骂老公和发牢骚,只要花钱的都是启宣买单。这年头,谁跟钱有仇啊!这次的单子,陈大姐明白地表示只要设计过得去就肯定是我们的,这样启宣就能顺利地进入惠友内部推荐的供应商名单,以后项目大大地有。  陈经理把我们带到会议室,一众市场部的人员早已等候在此。我明白这个过场不但要走,而且要走好!空气里适度的紧张让我斗志昂扬!  我一面说着场面上的话,例如,感谢惠友公司给我们启宣的这次机会,我们十分珍惜云云,一面打开笔记本,调出幻灯片,一张一张打在投影屏幕上。
  我一项一项地进行分析:这次惠友全国巡展的目的是什么,打品牌还是促销售;巡展受众包括哪些,媒体、业内人士还是最终用户;受众特点有什么,来自什么行业,IT花费多少,喜欢读哪些报纸……这些专业方面的东西,我一张嘴就停不下来,材料熟烂在心,就凭着惯性往下讲。幻灯片交替的间歇,我仔细观察他们的神情,随着我的深入,大家的表情逐渐放松,我心说,行了,百分之九十了。
  忽然门口一个人影闪过,我的话噎在嗓子眼打了个嗝。他推门进来,陈经理连忙起身介绍:“吴经理,你来得正好,启宣公司的人正在讲你们这次巡展的创意,找地方坐。”他跟大家点点头,若无其事地坐在了我们的对面。
  我面无表情地继续说:“基于以上对市场的了解和分析,我们启宣为惠友策划了如下的宣传和实施计划……”“首先送达媒体的将是这样的一幅广告”幻灯片一跳,全屏至一张全彩的广告。汪洋也见机把带来的裱糊好的广告小样支在了会议桌上,展示给大家。
  “我们此次的创意建立在惠友巡展是全国六站为一整体的基础上:钟表代替着时代感、节奏感和速度感,暗示IT,又不引起人们的反感;惠友广告中常见的标志性小人化身为指针;六个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变化为时钟的六个刻度,这样整个广告就可以按照巡展所在的城市进行定制,既兼顾了公司的统一,又有各个地方的特色。……
  ……”
  下面是媒体的选择和广告投放计划等等,价格一页我故意一闪而过,我知道陈大姐也不希望我透露过多的信息。  “这就是启宣对此次巡展的广告和公关创意,我们欢迎您的意见!”我简单地结束了整个介绍。  为了投影而调暗的会议室里一片寂静,看得出市场部的脸上都有了笑意。
  每个人都提了小的修改建议,还对LOGO放在广告的什么位置而进行了激烈的争论。我谦虚地一一记下,心里乐开了花,如果他们什么意见也不提,才说明我们没戏了。陈大姐点点头总结道,“总体来说创意很好,吴经理,你觉得呢?”立刻所有人把目光投向了一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吴经理。
  他拿过小样,左看看,右看看,半天没说话,我差点想问他需不需要放大镜!“不错,看得出是花了工夫的,就是这颜色我不太喜欢,而且整个设计看不太出来跟IT有什么关系。”我心里这叫一个骂,你他妈的一句话把整个设计都否定了,还生往汪洋的枪口上撞!
  汪洋果然应声站了起来:“这位吴经理,我从资深设计师的角度来解释一下此次颜色的选择和搭配,总体来说,我们充分考虑了惠友的LOGO色和受众的心理,运用了几种现代而大气的颜色…………”下面是一大套美学和颜色学的术语,语气十分轻蔑,言外之意很明显:你傻X就是一外行,还他妈的跟我论颜色!
  会议室里的空气一下子紧张了,吴经理眯起眼睛看着意气风发的汪洋,忽然笑了,从他进来以后第一次笑了,给我的感觉很怪!
  我连忙踢了汪洋一脚,解释道:“广告只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一是要符合整体的色调和风格,二来这也只是初稿,我们还会根据各位的意见进行调整,比如背景再加入一些IT的元素等等。”
  陈大姐也站出来,“小李啊,谢谢你们精彩的策划,我们还要再看其他两家的计划,内部还要进一步讨论,有了决定会尽快通知你们。”
  临走时,我和吴经理握了握手,我恨恨地说,“很高兴见到你,吴迪经理!”

  第 7 章
  回到公司,我心情这叫一个郁闷,打小我就是一个不肯认输的孩子,尤其是在自己付出了心血和希望之后,就这样承认失败,我他妈的不甘心!偏我们老板又溜达过来:“今儿惠友的presentation做的怎么样啊?”我这儿正气不打一处来呢,所以跟他也没什么好气:“没戏,别惦记啦!陈大姐也不是哪儿找来一个狗屁吴经理,事先也不跟我说一声!挑三拣四,吹毛求疵!”
  正气着呢,陈大姐的电话来了:“妹子啊,今儿表现不错,挺给我挣脸的!”我心里说,你丫要是我亲姐,我早跟你没完了!“我这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个?”
  我心说,少跟我来这套!“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天生悲观,你给我个痛快的,就先来坏的那个吧!”
  “你看你想哪儿去了。”陈大姐在电话那边咯咯地笑,“坏消息是,今儿你见的吴经理好像对你们公司有点意见,这次巡展是他们BU的,钱从他们那儿出,最后还是得他拿主意,所以你得做做他的工作!”这还用你说,他意见大了去了,瞎子都看出来了!
  “好消息是那两个公司的方案比起你们的差远了,吴经理啥话没说,当时就给扔出去了!客观地说,你们的水平比他们强的不是一点半点。距离巡展还有几个月,我跟你说,需要的设备和机器什么的还没从美国起运呢,所以你也别着急,慢慢疏通,姐姐我这有什么消息第一个告诉你!”
  放下电话,没觉得好受多少,虽然项目成功的希望越来越大,但是想起来吴迪那陌生的表情,我的心里就好像堵了一块石头。
  这一天折腾得够戗,晚上我领着汪洋和徐铃直奔簋街里一家小门脸去吃麻辣小龙虾。
  夜晚的簋街,透着一种盛世的繁华,满街用来招揽生意的大红灯笼让人觉得分外火红热烈。听说北京又张罗申奥那会,我就跟林峰说来着,别的什么都是瞎折腾,老外不稀罕。把审查委员会那帮人带到簋街来,满街的大红灯笼都点上,老百姓该吃吃,该喝喝,透着真实。然后把全北京成千上万从事特殊行业的姐妹们都集中起来,穿上她们最漂亮的工作服,都站在街边上,举上标语。客人们走过的时候,千万个小蛮腰扭着,小口号喊着,要多热情有多热情,我就不信搞不定那些个老头子!林峰的理智又上来了,你就贫吧,人家申奥的能听你的?听你的天下还不乱了套!你说他老在我兴头上给我泼冰水!
  跑题了,接着说这个小门脸。这才叫酒香不怕巷子深,饭馆无名无姓,门前空空的连个门牌也没有。饶是这样,每天人还浯泱浯泱的来,跟苍蝇似的,没座就在外面一两个小时地等着,赶都赶不走!
  徐铃今天有点亢奋,大概是第一天上班找着感觉了。打坐下她就没停嘴,唧唧喳喳地讲她今天的经历,吴晓菲都让她干了什么什么,网上那些成功案例如何如何,明天要见什么什么客户……我和汪洋就在她对面坐着,一声不吭,喝着闷酒!
  千呼万唤,好不容易等到小龙虾上桌,我跟汪洋就毫不客气地扑了上去。徐铃大概是没吃过,一开始还秀秀气气地不好意思下手,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捏着兰花指这按按那捅捅,后来眼看半盘子都被我们姐俩消灭了,她也就不装淑女了!
  我恶狠狠地掰着龙虾腿,脆生生的分外解恨,战斗的间隙我叹了口气,对徐铃说:“徐铃,还真让你说中了,他真的变了。”
  徐铃大概满脑子龙虾,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说的是什么,汪洋倒是聪明:“你以前认识那个挨千刀的吴迪啊!”
  “可不,世界就这么小,转了一圈,这回我落他手里了!”我简单跟徐铃讲了下午的经过,尤其强调吴迪是如何一副六亲不认的嘴脸,她也很是感慨:“当年咱们一块玩的时候,他可没这么阴阳怪气!我可提醒你,不知道他这是旧情难忘还是睚眦必报,总之你还真得小心点儿!”
  “唉,姑娘我本来还想找他叙叙旧情,这下我看我也别自找没趣了,我还不至于那么饥不择食,再说了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满街都是!”
  徐铃拎着一条龙虾腿,跟那儿比比划划:“你这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你说你,当初那么恩断义绝的,现在后悔了吧!早干吗去了?”
  “废话,我那会才几岁,还没开始发育呢,能知道什么是男欢女爱啊,我那完全是出于一种对我子弟兵本能的亲近和追求,就是犯点始乱终弃的错,也是我年少无知啊!”
  “姐姐!你这话听起来就一当代的女陈世美啊,把谁睡了,追着你让你负责任呢吧!”旁边汪洋幸灾乐祸地接话,手里捏着个龙虾一边笑一边哆嗦。一不小心手劲使大了,啪一声,一股麻辣水就直奔右眼而去!汪洋一声惨叫,一蹦多高,赶紧蹿到水龙头那儿洗去了!
  我这个乐啊,真是活该他!趁机跟徐铃说:“要不你上,妹妹就成全姐姐这回!我看他当年对你也不错,好歹你帮妹妹拿下这个单子。”
  徐铃说道:“你这会才想起姐姐我来,原来我还真跃跃欲试来着,可是后来看得贼明白,人家看我的眼神就像我哥看我一样,看你才是看女人的眼神!”
  我叹口气,拿起酒杯来一饮而尽:“唉!当年也不能完全怪我,他一放假就有任务,我总见不着他,光写信也解不了近渴啊。而且我们俩当时不过是互有好感而已,还不到海誓山盟的时候,再加上我身边蜂围蝶绕的,一咬牙就把他给蹬了……”
  徐铃忽然瞪大了眼睛,伸出她那麻辣玉手指着我身后,一脸惊讶。
  我回头一看,还真他妈巧,说曹操,曹操到!
  注:寻思半天决定还是跟大家解释一下,本人离开国内有几年了,好多事情都是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写的,有过时的地方大家多包含,尤其是北京的朋友们,我知道这两年变化可能挺大!谢了!

  第8章
  吴迪也看见我们了,冲那几个和他一样道貌岸然的朋友们打了个招呼,来到我们这桌:“今真巧啊,这不是徐铃吗?这女大十八变,漂亮得我都认不出来了,我还说这是哪个电影明星呢!”徐铃立刻脸上盛开了一朵喇叭花:“吴迪啊,快十年不见,你也人五人六的啦,嘴还是那么甜!”
  还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啊!我没理他,低头继续跟盘子里的小龙虾较劲。他们俩倒是言谈甚欢,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眼看我眼皮底下这盘子就要空了,我心里十分矛盾,理还是不理他。吴迪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丫头,还生哥哥的气呢?这些年没见了,你还这么大脾气。”
  一声“丫头”仿佛清风,吹散了我攒了一下午的郁闷。我抬起头望着那双温柔的眼睛,嗓子里好像堵上了一大块肉。从街上的偶遇至今,第一次这样近地端详那张熟悉却不复青涩的脸。头发不再短得像个新兵蛋子,却也梳得一丝不苟;脸上胖了,少了好多棱角;眼睛不再是两湾清水般一见到底,深深地,看不清里面深藏的东西。他悄悄地笑了,眼神一如当年般温柔,一切好像又回到从前,我梳着翘翘的马尾巴,他带着绿色的大檐帽,我们感情的画布还都是一片雪白……可惜红颜弹指老,今天的画布不像块破抹布也差不太多,早不知被谁涂抹上五颜六色的痕迹,或浅或深,再难抹去。我一时无言。
  刚好汪洋从洗手间蹦回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装作才发现吴迪一样:“呦,这不是吴经理吗?这是与民同乐啊,还是指点这儿饭菜颜色的搭配来了?”
  一句话把我们大家都逗乐了!吴迪说道:“你看看,我这一下子把你们都得罪了,真是该死!公是公,私是私,千万别记恨我,再说我和李争徐铃都是老朋友了!来,我先自罚一杯!”
  他这么一说气氛立刻缓和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聊起了这些年的经历。和我猜想的八九不离十,吴迪毕业后在部队混了几年,接着转业进了IT做销售,偶然间遇上一个在惠友做副总裁的战友,顺理成章进了外企,男人三十一支花,他现在正是扶摇直上春风得意的时候,那日渐雄伟的肚皮就是明证!
  临走时吴迪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李争,当年你可是伤透了我的心,我把少男一颗赤诚的心捧到你面前,你却无情的把它切碎了下酒。我在人前那是强颜欢笑,这里到现在还空着呢,看你拿什么赔我!”
  我看着他潇洒地离开,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第二天,吴迪让快递送来一包东西,打开一看,里面是三张青艺小剧场的门票和几瓶眼药水。我把眼药水拿给右眼红得跟小龙虾似的汪洋,他感叹“丫心真细,姐姐你得学着点!”;看见门票,徐铃乐了“李争,你别急着从了,慢慢享受追求的过程,我们也好鸡犬升天!”这帮孙子,见利忘义,枉我平日里跟他们掏心掏肝!心里也不是没有感动,这么好的人,当初我怎么就放了手呢!这么多年音信全无,我真是不知道我们之间还剩下多少可能!
  吴经理这一流销售人员的手腕稍加施展就俘虏了汪洋和徐铃,天天拽着我赴吴迪的约。我和汪洋喜欢看话剧,最难买的票他都能弄到;汪洋说最近某人的画展比较闻名,第二天票就送到门口;四个人热热闹闹,都让我忘了遇见他之前的生活是怎样!偶尔最热闹的时候,我会觉得灵魂忽然冷静下来,抽身世外,冷眼旁观这四个所谓的都市男女,一个一个其实不过是皮囊。尤其看着吴迪,觉得他实际上是个陌生人,十年前的记忆已经模糊,十年间又充满了我幻想出来的假相,坐在那里谈笑风声的对于我来说实在只是个吴经理。世间万物有什么能永恒?人也一样,爱情也一样。二十岁吴迪的话言犹在耳,男人的使命简单而神圣,一要捍卫家园保卫祖国,二要疼爱自己的女人,不让她受到伤害。年轻时遇到人说过的话,不知道他自己还记得多少!
  和惠友的项目陷入了僵局。吴迪这个家伙狡猾得紧,下了班就闭口不谈工作,说是影响心情。上了班就拖拖拉拉,今天说把这个图标换一下,明天说媒体的覆盖面要增加,我和汪洋三天两头就往惠友跑,计划和预算改了又改,他就是迟迟不跟我们签合同。闲时,我玩笑般地催他,他就可怜兮兮地一脸无赖,“李争,我也有难处啊,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干脆上吊算了!”陈大姐跟我交底,说他并没有接触第二家公关公司,可以放心修改设计,煮熟的鸭子飞不了。我干脆乐得轻闲,心说,好你个吴迪,姑奶奶陪你耗,我看你能耗到什么时候。
  这样的繁华热闹,我心里反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夜里忽然想起,自从上次林峰在我家喝多以后就没再见过他了。电话接通时,他还在公司加班。  我一时找不到什么话说,“林峰,还忙呢?”
  “没事回家呆着也是呆着,跟公司玩会。找我有事?”他声音里带着惊喜。
  “……那个可可西里我看完了,你那儿还有什么新片吗?”
  “你想看什么,欧美的还是国产的,言情,武打,还是……”
  “你怎么跟街边卖盗版似的,还挺全,随便吧,什么都行……”我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了。
  沉默了一会,林峰问:“最近挺好的?”
  “还行!”
  “见着那个吴迪了?”我没想到他还记得吴迪。
  “见着了。”我实话实说。
  …… ……
  我以为他还要接着追问,他却说:“那个,李争,正好要跟你说个事,我们公司要派人去美国总部培训,中国的技术支持部有一个名额,我老板刚找我谈过话,说要去大概半年左右,你觉得怎么样?”
  “你没病吧,我觉得怎么样?我觉得着吗,你爱去不去,我自己的事还管不过来呢。”摔了电话,我坐在床上直喘气,觉得心里很生他的气。仔细一想,我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跟他发什么脾气?
  不想了,洗洗睡了。

  第9章
  按我们家老太太的话说,最近我总算想起来干点正事了。
  她老人家一直觉得我不务正业,给党和人民抹黑,每回电话里不唠叨到我跪地求饶她就不罢休。我的第一大罪状:这么大岁数了还不嫁人!罪不容赦地是我连个正经男朋友都没有。我说,“妈,他不是我不找,就说就你闺女这样的,还愁嫁不出去,怎么不也得找个性格和相貌都合适的。要不我明个就上街找去,有人要娶我就立马跟他领证,那不是给您老人家丢脸吗!”
  老太太的嗓音立刻提高八度:“你少跟你老娘臭贫,你最没正事,谁让你上大街找去了,那个林峰哪儿不好,老说找不着感觉,什么感觉,慢慢培养不就有了?你们都老大不小的了,说分不分,说好不好,到底怎么回事?”幸亏我还没告诉她又遇见吴迪的事,当年老太太可是把吴迪和中央台那个气象先生宋英杰并列为心中标准女婿的人选,就凭这一点,北京消失多年的父母逼婚明天就会重现街头!
  她老人家滋溜一口茶水,接着说,“你看看人家小时候跟你一块玩的海涛大龙他们,孩子都有了!你说说你,能不能不气我,让我多活几年啊?”一说起孩子来,我妈就觉得我特对不起她,她老人家一辈子要强,事事走在头里,老了老了在第三代上让我拉了后腿!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谁说我有孩子了,我说的正事是正在张罗买房。
  如果把大学圈在笼子里那四年都算上,我在北京漂了都快十年了,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一北京人,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风土人情。一到周末,我就喜欢骑个破自行车往小胡同里钻,跟晒太阳的大爷大妈们聊聊天发发牢骚,蹲在浓荫蔽日的树底下看人下棋,看半大的小子们调皮捣蛋,偶尔还给他们支支招什么的。
  惦记买房不是一年两年了,隔三岔五就搬次家的日子过够了,无奈囊中羞涩,就指望着哪天出门能被个大款不小心开车碰了,然后立马赖上他,从此退休。汪洋一听我这想法就打击我:“哪个大款那么不开眼撞你啊,真是倒了八辈子楣!你说你们现在的女同志们都是那种好逸恶劳的想法,逼得我们大好青年杀人放火抢银行,从此走上绝路!”
  有时候看人家水灵灵的小姑娘开着敞篷跑车满街横行,心里还真他妈的嫉妒!怎么我就不认识这么一个款姐,也好跟人家学习学习。看看我周围的姑娘们都跟我差不多,累得灰头土脸地挣点钱,还得打肿脸充胖子,躺在美容院的床上一边享受着高档按摩霜的清香,一边心里还在想下个月的房钱也不是留出来了没有。
  幸好咱政府强国富民的好政策是一个赶着一个的出台,估计被大款撞的可能性也不大了,我一咬牙一跺脚决定了,买房,结束野狗一样的流浪生涯!
  不学不知道,这买房的学问可大了去了,吴迪陪我看了几家样板间,可把我烦坏了。那售楼小姐忒能说了,侃我们这些个外行都不用眨眼睛,往往我还没张嘴,她那儿就有现成的话等着我,让我觉得今天要是不买我都对不起我自个!价钱也离谱,但凡能让我看上眼的,都七位数以上,我辛辛苦苦攒那点血汗钱我容易吗,也就刚够买个洗手间的,还是客用的那个。
  看我天天拿个售楼画报唉声叹气,活象吃不着肉骨头的狗,林峰提醒我说,“要不你看看二手房,虽然是旧房,但是风险小,还便宜。”我不禁眼前一亮,一拍林峰的肩膀,“对啊,哥们,我怎么忘了二手房了!我这就找中介去。”
  世上的事通常就是这样,你烧香拜佛孜孜以求的东西往往一波三折,比如爱情之于我;心血来潮可有可无的事偏偏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比如我在北京买下的第一个家!中介给我介绍了一个房子,大小和价钱都合我的心意。本来人家已经卖出去,都开始过户了,临时买主钱没凑到而改了主意,就让我捡着了这个大馅饼。因为买卖的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我这李代桃僵得既省时又省力。
  二十天不到,中介张小姐给我打电话,“李小姐,恭喜你,房子的一切手续都办好了,您随时都可以来拿钥匙了!”我激动地确认了三遍,“是我的吗?没弄错?是李争的房子没错?”然后一蹦三尺高,立马给坐在我旁边的吴晓菲来了一个热恋的拥抱!
  我马上拨通了林峰的电话,“林峰,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房子的手续办好了!我今天下午就能拿到钥匙啦!”林峰马上说:“真的,那太好了,我这就请假,陪你一块去!”
  从中介处顺利拿到了各种文件和钥匙,然后我们俩就直奔我的新家。一路上我咧着嘴这个乐啊,连林峰说我快赶上朱丽亚罗伯茨我都没跟他急。房子是一个十八层塔楼的十层,不大,两室一厅,六十平米不到,墙上残留的装修斑驳而丑陋,可是我就是喜欢的不得了。东摸摸窗子,西敲敲墙,我问林峰:“你说人也真是奇怪,租来的房子也是一样住,可就是心里不踏实,跟未婚男女躲在旅馆苟合似的。这回不一样啦,我李争也是户主了,赶明征婚启事我也能写上,女,未婚,品貌出众,有车有房!”
  林峰笑我:“你这明显是虚假广告,先不说品貌出众那条,你哪儿来的车啊?”
  “嘿,你别忘了我那还一自行车呢!”
  我坐在窗台上,俯视着楼下的芸芸众生。夕阳西下,下了班的人们开始往家赶。自行车铃和汽车喇叭响成一片,孩子哭哭咧咧地跟爸爸汇报今天所受的欺负,早到家的妈妈已经系上了围裙接着当她的老妈子,油锅爆蒜的声音刺激着我的耳膜,我像巴普洛夫实验室的狗一样开始分泌口水。我问:“林峰,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房子吗?”
  他笑笑,“八成是想家了吧!”
  “是啊,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的环境,特生活,菜市场啦,医院啦,邮局啦,溜达着就到了。楼下还有个看门的山东阿姨,我第一天来她就盘问了我大半天,多负责啊!以后我下了班回家,那阿姨一看是我就露出淳朴的笑容,操着一口山东口音跟我打招呼,‘姑娘,回来了,给,你的报纸!对了,还有个汇款单泥。’晚上一到九点,阿姨就锁门,我要晚回来一点,她都要训上我半天,“咋这晚泥,多不安全,明天注意啊!”多好,跟回家了一样……”
  林峰乐了:“你这不是欠管吗,你早说啊,要不赶明我搬进来管管你?”
  我瞪他一眼:“你倒是想得美!”噌地从窗台上跳下来,拍拍屁股,“以后你想来,还得问问户主我乐不乐意呢!”
  我蹦蹦跳跳地出了楼门,迎面一对老头老太太互相搀扶着,拎个菜篮子买菜回来。
  我主动问好,“您二老这是买菜去啦?”
  老头说:“唉,今的菜挺新鲜,你们也快去吧!晚了就都卖没了!”
  我们走出去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他们在聊天。
  “这闺女是谁啊?看着面善!”
  “可能是五楼刚结婚那小两口吧,怪般配的!”
  林峰听了赶紧看看我的脸色:“他们不知道瞎说,你别当真啊!”我心里说,哼,你倒是着急把自己撇清,我还不希罕嫁给你呢!

  第10 章
  走在街上我心里还在想我那房子,琢摸着哪个屋子做书房,哪个做卧室。忽然觉得脸上一凉,抬头一看,竟然下雪了。今冬第一场雪悄然而至,不知不觉北京最美的秋天都过去了,接下来该是漫长难挨的冬天。  都走出去几十米了,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雪花纷飞中,那栋塔楼藏在北京林立的大厦中灰暗无奇,可是在我眼里却是那样可爱,我的家啊!从此我就要把根扎在北京,誓死为北京的繁荣昌盛卖命!我满心洋溢的幸福没法宣泄,掏出手机给汪洋徐铃和吴迪打电话:“同志们,今天都给我出来,姑娘我高兴,从此我就要告别你们这帮没家没业的流浪儿,迈向新生活!”
  汪洋和徐铃赶到“沸腾鱼乡”的时候,我正在那儿敲桌子起急呢!一看他俩来了,我赶紧把房产证什么的相关文件都铺桌子上展示给他们看。“看看,好好看看,姐们这好歹也是一不动产啊!还是老妈说的对,别的都是瞎掰,置上房子生个娃,这才是正事!”
  汪洋笑我:“你这是一副标准地主老财的嘴脸啊!要不要再雇俩丫头长工什么的?也甭四处瞎找了,就我跟徐铃吧,还知根知底。工钱也不多跟你要,管吃管住,月底再发二两银子就行了。”
  我抓把筷子朝他扔了过去:“跟你姐姐还敢要工钱,再说就你那饭量,倒找我二两银子我也亏本!”
  徐铃拿着那几张纸左看看右看看,红了眼圈,“李争你的日子是越过越好,在北京也有房子了。你看看我,原本也是有家有业的,也不是怎么着稀里糊涂地就把什么都弄丢了,眼瞅快三十了,我这又跑北京来白手起家了……”
  我没想到一不小心把徐铃的伤心事给勾出来了,赶紧说:“那不能怨你,你那是遇人不淑,离开那个兔崽子是你这辈子最明智的决定。千万别把他妈的男人太当回事,没他们咱们照样过得好好的!回头等这房子收拾好了,跟我一块搬过来,妹妹再给你介绍个布拉德皮特怎么样?”徐铃惦记皮特可是有年头了。
  汪洋赶紧把脸凑过去:“徐铃姐,你说怎么这么巧,你难道没发现我就是布拉德失落民间的同父异母亲弟弟吗?这事我跟谁都没说,要不您委屈委屈下嫁到我们皮特家怎么样?”
  林峰也说:“徐铃,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要不回头我给你介绍几个康普的男同事认识认识。”
  正说着呢,吴迪姗姗来迟,我一见他就喊,“你怎么才来,又让哪个女客户给绊住了吧!”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我:“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一个电话我就得屁颠屁颠地过来,连饭局都推了,还骂我,这不是给你买礼物去了!”
  打开一看,是一个精巧的牌子,刚好可以挂在门上。吴迪心思的巧妙真是少有人能比得上,他总是能在不经意的地方给你一些小的惊喜,你说林峰他怎么不学学呢。
  水煮鱼可以说是我的最爱,红红的一大盆滋滋啦啦地就端上来了。立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鱼上,也不管烫不烫就忙着往嘴里送,一盆没够又要了一盆。等到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才觉出嘴唇麻得没了知觉,像过了电一样突突突地跳,看看那几个人红肿的嘴唇,估计谁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汪洋摸着自己的嘴唇,特陶醉得说:“姐,你那房子的装修就交给我了,我给你弄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甭管谁,只要丫一进这屋子,就得被这视觉上的冲击震撼得两腿直突突,就跟吃了水煮鱼一样!”
  吴迪也说:“我看行,我到是认识几个装修的,回头我就负责施工了。汪洋,咱哥俩把你姐那房子当样板房练练手,回头她受了刺激住不下去,咱们就把房子盘下来,门口拦一绳收门票,号称是‘视觉艺术’!”
  汪洋道:“外行了吧,现在视觉艺术不时髦了。这么着,我去雇几个人,把衣服一脱,再往地上一趴,咱这就叫行为艺术!”
  徐铃乐得直拍桌子,我正色道:“你们俩别光瞎贫不干正事,我还告诉你们,这活儿还真就交给你们俩了。不过那设计得我把关,不能由着你们胡来!”
  晚上高兴,我喝得有点高,和徐铃搀扶着踉踉跄跄往楼上爬。还没开门,就听见屋里电话铃声响个不停。我扑在沙发上拿起听筒:“谁呀?”
  “李争吧!你好,是我!”   我觉得这声音挺陌生:“你谁呀!”
  “我……是你姐夫。”那边的声音透着巴结。
  “我还是你二大妈呢,我没姐姐,哪儿钻出来的姐夫!”
  “不是,我张刚,徐铃的老公……不是,是前夫。你忘了,你还参加我们婚礼来着?”
  “呦,不好意思,没听出来,前姐夫啊!那个这么晚了,你什么事啊,没事早点睡,别耽误了明天建设四化!”我跟他没好气。
  “妹妹,不是,李争,那个,徐铃在吗?”
  “徐铃在,但是不愿意理你!你还有脸找她,你做那些事你自己想想,你对得起谁啊,对得起党和人民对你的培养吗……”没等我说完,旁边徐铃急赤白脸地把电话从我手里抢了过去。
  “张刚啊,我徐铃,你挺好的?……”
  我这叫一个气,对着她大喊:“你这叫犯贱你知不知道!”她不耐烦地跟我挥手,让我走开。气得我一转身进了厕所。  坐在马桶上,我还晕晕糊糊地嚷嚷,“徐铃……别跟丫废话,赶紧挂了……”

  第 11 章
  自从买了房子,我的生活仿佛一下子有了动力,每天有空就琢摸着怎么收拾我那房子。下了班也不瞎跑了,要不就上网查找有关装修的资料,要不就是跑到新家那监督装修进度。汪洋说我跟秋天的瓜农似的,恨不能在瓜地盖一窝棚,再给每个瓜都编上号。我说那是,好不容易才长出这么点西瓜,我们农民容易吗。装修的事他和吴迪配合得好像十分默契,都不用我操心,那房子的模样就一点一点显露出来了。
  徐铃最近好像有事瞒着我,我知道无非是他前夫那点破事,不是想让她回去,就是要跟到北京来。我几次想跟徐铃聊聊,她都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拒绝了,要是说多了,她就跟我急,说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这是何苦呢,她自己折腾去吧!
  这天,吃过晚饭,我歪在沙发上看装修的杂志,心里琢摸沙发是弄个皮的好还是布的好。徐铃的手机忽然响了,她一看号码,就钻回屋子里去听。不用问,肯定是她那个前夫张刚。自从我上次骂了他,他就不怎么敢往家里打电话。而且每回两人一开始聊着好好的,到后来准吵起来。就听见房间里徐铃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两个字传到我的耳朵里,好像是在说钱的事。
  挂了电话,徐铃皱着眉头从房间里出来。我问她:“怎么回事,他跟你要钱?”
  她想了想说:“没有,没事!”
  我急了:“你老说没事没事,我还不知道你,你没事的时候是这样吗?那张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不了解他?”
  徐铃看看我:“我的事你别管,我知道该怎么办!”
  我这叫一个气,把手里的杂志往沙发上一扔,对着她喊:“你他妈的是不是傻啊,他要钱,你就给他!好了伤疤你忘了疼?别忘了你们俩现在没关系了!”
  徐铃也瞪着眼睛跟我喊:“我跟你说了,不用你管!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李争,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比什么都强!”说完她一转身摔门进屋去了!
  我坐在沙发上气得直喘,想摔点东西解解恨,环顾四周又舍不得。想来想去,我拿起钥匙拎着包出了门,临走我还对着房间喊:“徐铃,你丫自己想好,将来别后悔就行!”
  没事我常想,要是有机会让我再把生活重新过上一遍,是不是有些事情我还会跟从前一样义无反顾?如果那时我能够知道,那个狭窄的两室一厅带给我和我朋友们的将是从此不一样的人生,我是不是还会毫不犹豫的买下?如果我能预知那晚将是一系列厄运的开始,我会不会仍然在一气之下跑出家门?
  骑着自行车一出来我就后了悔,虽然现在刚刚初冬,可是这小北风还真挺刮脸,一路骑到新家,估计也得冻个半死。一路慢慢悠悠地骑着,欣赏着两边的景色。家家户户的窗子里透出来温馨的灯光,给我们这些在路上游荡的人们以温暖,允许我们猜想这一个个的窗子里面,谁家的孩子正为了考试不及格而挨打,哪对夫妻又为做饭刷碗而犯了口角。电影围城都演过多少年了,人们对婚姻还是那么飞蛾扑火般的执着,城外的人红着眼睛往城里奔,城里的人打破了头往外逃。这一奔一逃就诞生了多少生活的悲喜剧!
  就说徐铃,有的时候我这没结过婚的还真理解不了她。她离婚没有什么第三者,就是种种生活小事再加婆媳不合,大家都劝她别着急离,两个人再努力挽回一下。她谁也不听,说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可这离了婚还没半年呢,他们两个又拉扯不清了。这是何苦呢!
  不知不觉,骑到一个立交桥底下,我的塔楼眼看就到了。觉得越来越冷,冻得我鼻涕都下来了,我下了车,把肩上挎着的包扔到车筐里,使劲把领子系了系。跟自己说,再咬咬牙就到了!
  再上了车,刚骑出去没几步,就听见后面有人好像在喊我,还没等我回头的功夫,就觉得后面擦着我的肩膀飞跑过来一个人,他一把抓了我车筐里的包转身撒腿就跑!
  我愣了足足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我靠,居然有人抢我的包!我把车一扔,撒腿就追,一边追一边喊:“小兔崽子,你敢抢我的包,有本事你丫别让我追上!”丫跑得挺快,一晃就钻进人行道边黑咕隆咚的绿化带里去了。我毫不犹豫,也跟了进去。后面好像有人在喊什么,我也听不清,心里就一个念头,今姑奶奶非把这个小兔崽子揪出来不可!
  追进了这条黑漆漆的小路,我心里就有点打鼓,前面有没有人我都看不清。
  突然一个黑影冲着我的脸呼啸着飞过来,我本能地一低头,可是晚了,没躲过去。
  就觉得什么东西砸在了我的脑门上,脑子轰地一下,一阵剧痛传来,眼前忽然变成了一片黑暗……

  第 12 章
  累啊,从没有这么累过……
  黑啊,怎么黑得连点光都没有……
  疼啊,我的头怎么这么疼……
  晕啊,天旋地转乱成一团……
  困啊,真想好好睡上一觉……
  “醒醒,醒醒……”
  耳边有人在叫我,我勉强睁开眼睛,一片白色,天堂?不像,上帝和天使们打扮得倒是跟医生护士差不多,噢,好像是医院,我怎么跑到医院来了?刚一动脑子,头就好像有个锥子在扎,疼死我啦!我不禁哼了出来。
  “醒了?醒了,大夫她醒了?”一张年轻的脸凑在我的眼前,近得都能看见粉刺上的白头了。
  “别怕,我把你送到医院来了。你看看,说不让你追吧,非要追,多危险啊。大夫说要是脑震荡和失去记忆什么的都算你运气好,弄个脑出血你就完了。你好好睡吧,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他一边说一边帮我掖了掖被子。
  完了,他谁啊?我追什么了?听他那口气,至少是我亲密的战友,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我一定失忆了!
  我挣扎着开口说话:“你是谁啊?我认识你吗?”
  “我就是那个在你后面喊穷寇莫追的那个人啊?后来我追过去一看,你就躺在地上,一头都是血,可把我吓死了,这不就把你送医院来了。”
  嘿,感情我不认识他啊,还让我动这么多脑子。隐约想起来我好像是追一个人来着,为什么来着?这么一想就觉得头疼得要炸了似的,天旋地转,一张嘴,把晚上吃的那点炸酱面都吐他身上了。
  护士跑过来,要把我推走:“你不能跟她说话,伤口还得处理一下,你去给她办一下住院手续吧!”
  他在后面追:“不是,护士小姐,我不认识她,我就是学雷锋来着!”
  “姑娘,你把家属的电话告我一下?”
  我隐约嘟囔了一个号码,然后沉沉睡去……
  在梦里,我一个人坐在一条小船上,漂啊漂,不知不觉漂到海上。突然疾风骤雨,船一下子翻了,我掉进了冰冷的海水。到处都是水,我手舞足蹈拼命想抓住一样东西,可是什么也看不见,身上冰冷冰冷的,心里充满了绝望,忽然一个人出现在水中,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好像,他是林峰……
  也不是睡了多长时间,慢慢睁开眼睛,看见床边一个人正使劲地盯着我,这回不是粉刺男,换小眼镜了。他是林峰,我没忘!熟悉的脸上都冒出了青青的胡子茬,眼睛也血红血红的,我笑了。
  林峰一看我醒了,激动地抓住我的手:“醒了!醒了!你可算醒了……”说着,两滴眼泪悄悄从眼镜后面滑了下来,他赶紧用手飞快地擦掉,还是被我看见了。
  “你怎么哭了?”
  “没事,我老瞎想,还以为你……”
  “我这是怎么了?”
  “不记得了?你路上让人把包给抢了,还拼命追,结果差点送了命。”
  “噢,难怪你哭,怪让人心疼的,我那新买的手机花了四千多,那包也小一千呢。”
  他又乐了:“你说你,一醒过来就贫,感觉怎么样?”
  “头上疼,还晕,跟坐过山车有一拼。”我艰难地伸手要去摸摸脑袋。
  “别动,头上有个口子,不碍事!”
  护士小姐推门进来,翻翻我的眼皮,看看伤口,测测体温什么的,好像对我的状态还算满意。临走时嘱咐林峰“今天比较关键,有的颅内出血24小时内才能发现,好好让她休息,有了异常,马上按铃,听见没?”你说这小护士也不说明白点,什么叫异常啊,在林峰眼里,没什么比我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更异常的了。林峰倒是一丝不苟地听着,就差拿个本子记下来了。
  他还真拿护士的话当圣旨,不让我说话,说要多休息,两只眼睛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似乎我变成了他最心爱的服务器、工作站。我就在他的目光里睡一会醒一会,心里觉得踏实了,知道无论我什么时候醒,他都会在那里看着我笑。记得上大学那会,有一次我喜欢上一个校草级的帅哥,急赤白脸地跟人表白,结果被人家以有女朋友为名而婉转拒绝。我跑到林峰的系里找他喝酒哭诉,就在他们楼后面的小石凳上,我喝了个不醒人事,第二天早上发现自己竟然跑到了林峰的宿舍,正睡在他的床上,那会他就这样,坐在旁边也不说什么,只是笑着看我。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总之好多年了。
  我们就互相注视着,好像已经认识了几百年几千年一样。
  傍晚,徐铃汪洋和公司一些同事来看我。又看见他们我真的高兴,不过是一日一夜的功夫,我们差点天人永隔,觉得一张张脸都那么亲切。林峰把他从雷锋同志那里听说的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大意是我是如何地要钱不要命,被歹徒抢了包还非要追,结果在途中被人拿板砖给拍了。  汪洋大赞我的英勇,说以他多年的打架经验来看,歹人多半是被我的气焰给震住了,不得已举起一块砖头想吓唬吓唬我,结果我奔跑速度过快,夜黑风高也没看见,就一头碰人家的砖头上了,和守株待兔里头兔子的死法有相似之处。
  同事们非常善解人意,说即使剃了光头,仍然丝毫不影响我的花容月貌,让我安心养病,公司老板说了,我这按工伤级待遇对待,休息期间给发百分之五十的工资。我也让同事们替我转达了我的感激涕零。
  徐铃坐到我身边,心疼地看着我,眼圈红了。我这人心软,最怕别人跟我说软话,连忙说:“徐铃,千万看好家,我那些金银细软什么的就交给你啦!晚上谁敲门也别开,看见我没有,这就是明证,现在这社会不太平啊!”徐铃又要说:“李争,都怪我……”我打断她:“这事根本怨不着你,我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第 13章
  医院里闷了三四天,我基本上可以顶着绷带小范围地生龙活虎了。林峰看我的确没有继续住在医院的必要,也就同意医生让我出院的看法,他也能回去上班了。打我住院他就全天候陪护,我估计他把产假都提前预支了。
  出院这天,汪洋带着吴迪来到了病房,吴迪抱着一大捧鲜花大步走过来。他把花放在我的怀里,捏着我的肩膀说:“丫头,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昨天汪洋告诉我了,我还以为你要跟我断决外交关系呢!”我嘿嘿地对着他傻乐,“我手机不是也在包里,让人给抢了嘛,没法联系你。”一边任凭他把我的脑袋扭过来扭过去地查看。离着这么近,我闻到他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淡淡的,遥远而又熟悉。无意中,看到林峰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们,没有表情。
  几个人浩浩荡荡拎着一大堆东西回了家。家里还是老样子,一个属于我的温暖热闹的狗窝。徐铃里里外外地忙活着,说要亲自下厨给我做一顿接风宴。我坐在沙发上,满足地看着三个各不相同的男人贫嘴聊天,时而为我的某个要求而忙碌一下,仿佛回到了母系氏族社会那混乱的群婚时代,我当然就是部落里主事的首领,他们或者是我同母异父的手足,或者是我某个孩子的父亲。我为自己这个臆想忍俊不禁,吃饭的时候,我不停地看着他们三个乐,大家一致认为此次脑震荡对我的智商有了很大的影响。
  晚上临走,林峰轻声嘱咐我,“别忘了吃药,对了,该给阿姨打个电话了,别让她惦记。”我掩上门,心里暖暖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在家过开了退休老干部的生活,大夫不让我看书,也不让看电视,真是想把我活活闷死。我就只好养养花,弄弄草,干点不动脑子的事。偶尔下楼跟大爷大妈们聊会天,让我觉得跟他们好像还挺能聊到一块儿的,一点代沟都没有。每天就盼着下班的时辰,偶尔徐铃会大发慈悲回来给我做饭,大部分时候这姑娘都指望不上,也不知道跟谁出去野了。倒是林峰雷打不动,下了班就来,打包饭馆里点的菜,陪我一块吃饭聊天看个DVD什么的。
  “麦兜的故事”里慈祥的麦兜妈妈在睡觉前给小麦兜讲故事
  “从前有一个小朋友撒谎,有一天,他死了。”
  “从前有一个小朋友勤力读书,他长大后,发财了。”
  “从前有一个小朋友不孝,有一天,他扭了脚。”
  麦兜打了个哈欠,说:“妈妈,我想睡觉了。”
  “从前有一个小朋友早睡晚起,第二天,他死了。”
  我和林峰都觉得这种教育方法别具一格十分有效,“将来你就这么教育咱儿子吧”他开玩笑似地说,我也顺着他说,“行,而且孩他爹也稍带手地教育了。从前,有个小朋友,他不听老婆的话,第二天,就死了……”林峰美的什么似的,“没问题,老的小的都归你管!”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拿未来的家庭生活调笑,仿佛我不是在养病,而是在静静地待产。
  一天林峰吃完饭收拾碗筷的时候,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李争啊,我妈听说了你的事,她说想来看看你。”说完他就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自从多年前他让我跟他回家见见他妈被我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又提起这事。我忽然没来由地心里一酸,我还真他妈不是个东西,这么简单的要求都让一个大男人难为成这样。
  “这么冷的天,让她老人家跑这么远不合适吧,我这都没事了,要不等我好了,我去看看她?”
  林峰明显地把惊喜挂在了脸上:“你答应了?没事,她愿意来看看你,就让她来吧!”
  转天林峰她妈拎着一锅骨头汤来了。老太太一看就是受过教育,而且经历过斗争经历过考验的,平和又带着尊严。我和老太太聊得挺投机,话题主要围绕着北京的治安状况和医疗系统,对尚且存在的不足和漏洞进行了有礼有节的抨击。临走时老太太拉着我的手说:“姑娘,你说你一个人在北京多不容易,就像这回这事,让你妈知道了得多心疼啊!早点成个家吧!我不是催你们啊,我儿子怎么想的我最清楚,长这么大,我还没见着他对谁这么宝贝过呢!而且你们还是校友,知根知底的,多好!别的不多说了,你这个闺女我算认下了,你要是想吃点啥,缺点啥,都让林峰给带个话,就把我那儿当你在北京安下的家吧!”
  还真是,经过了这次的事,我的心好像一下子软了,跟林峰的关系也有了前所未有的进展,有几次我还真想到了结婚成家的事,我还琢摸着得赶紧找我们家老太太汇报一下最近的思想动向,估计得把她乐一个跟头。徐铃也说,“你终于也开始像个女人了”,这是什么话,我就是个女的,你说我不像女人,那我就得站着撒尿了不成?至于吴迪,想起他我在心里暗暗叹气,就把那种心动的感觉藏起来,等到老了再回味也挺美好的。
  这天晚上吴迪又来看我,吃完饭,他和林峰热闹地聊着天气和社会,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跟我说:“对了,李争,可能你还没听说吧,今天业界有个爆炸新闻,我们惠友宣布收购林峰他们的康普公司成功,从今以后,我们俩就算是一个公司的同事了!”
  “怎么可能?可是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过了这么多天与世隔绝的生活,忽然被一棒子打醒了一样,让我十分吃惊,谁都明白一个业界的两个巨人合并意味着什么?
  “我们是谁啊,也就自己把自己当盘菜,那都是高层的决策,能知道什么消息?都是等发生了再一封email通知我们。影响最大的应该是林峰他们公司,毕竟他们是被收购方。”
  林峰点点头:“是啊,昨天我们公司整个乱成一团,谁也没心思工作,估计裁员是早晚的事,今天早上我就在打印机上看见好几份简历,大家都想赶紧找条后路呢!”
  不知道怎么了,听了这个消息我心里十分紧张,隐隐觉得,这样的一次收购对于我,对于我们那样的公关公司来说,都将会有极大的影响,至于什么样的影响我一时想不明白。心里有了事,我在家里一天都呆不下去了,于是决定,明天李争我重返公司,继续挂牌营业!

  第14 章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又回到了阔别两周之久的北京启宣公司。同事们见到我都十分亲热,个别人还对我仙人球状的发型和额头上蜈蚣样的疤痕表示出浓厚的兴趣,认为我将以此领导今冬明春的流行新趋势。我坐在座位上绘声绘色地给感兴趣的同志再次描述了我英勇的全过程,随着情节的起伏,办公室里“哦,呀,哇”的感叹不断。  老板在恰当的时候走了过来,吓走了一众人等。“李争回来了,真是,大家都惦记你呢!还别说,在家里养的白白胖胖的啊!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吧,工作能行吗?”
  “我一直归心似箭啊,在病床上还惦记咱那项目来着,没问题,都好了。”
  听我表了决心,老板挺着肚子满意地走了。我开始翻看堆在桌子上的各种项目单子,看来我不在这段时间,我们组那些个人也没闲着,琢摸着项目奖金差不多够我这回的医疗费了。沈冰从隔断对面把那刚烫过离子烫的脑袋伸了过来:“李姐,正好你回来了,康普今天召集所有供应商开个会,也不知道什么事情,咱们一块去?”沈冰是我手下的一员干将,她进来的时候刚大学毕业,本来HR说要一个有经验的,可我头一眼就觉得她跟我年轻时候挺像,每个毛孔都憋着劲想大干一场的模样,于是力排众议把她要到了我们组里。这姑娘也挺争气,一两年就带出来了,除了缺乏点大型活动的经验,基本上也能独当一面了。
  会议的气氛十分凝重,大家都知道了康普已经被收购,明白这回召集大家也不会有什么好消息。大中国区市场部经理亲自出马,开门见山地跟大家说了他们的意图。因为两公司合并,产品线和业务都要进行大规模的整合,尤其是康普的产品和品牌的市场定位可能要有大的调整,所以市场活动和宣传全面收缩。已经签订合同的项目有些继续完成,有些就此中止,康普支付已经发生的费用。对于今后的合作可能和方式,都要等整合完成再说。
  一席话好像冷水泼头一般,我立刻觉得头又开始晕了!
  散会后,我拉住关系比较铁的市场部经理想问个究竟,她无可奈何地说:“我自己还泥菩萨过河呢,谁我也帮不了,我们头不都说明白了吗?现在是你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多一句我也没有!对了李争,我还得拜托你帮我打听打听,看看哪个公司要人,我得赶紧想辙啦!”
  回到公司里,我左想右想还是接受不了这个消息,这么大一个客户丢了,我能不心疼吗?当初花了多少心思和时间才挤进去的啊!早知道我就逼着他们把明年的合同都签出来了。一说合同我忽然想起来了,吴迪那还拖着一个大巡展呢,这个可千万别泡汤了。
  我赶紧打电话给吴迪:“你给我个痛快话,你那个巡展到底要怎么着?”
  吴迪压低了声音说:“李争你别急啊,不是看你病着,没敢跟你说。上头说了,因为产品线的整合,巡展得延后了。”
  我一听就急了,如果他在我眼前,我就得指着鼻子骂他了:“延后?延到什么时候啊?有准日子吗?我看你这个得无限期延后吧!吴迪,我怎么着你了?你这不是耍我吗?”
  “你看你这驴脾气,我耍谁敢耍你啊!我这不也没办法的事,公司又不是我开的。我今把话放在这,只要将来这巡展还做的话,肯定就是你的还不行?要不你说吧,想要哥哥怎么赔你?”
  “赔你大爷!”我大骂一声摔了电话,我最烦他拿对付女客户那幅嘴脸跟我这耍。回头一看,整个公司的人都静悄悄地看着我,估计他们都在想这李争脑子真给拍坏了,敢跟客户这么喊。我跟大家龇牙一笑,赶紧转过去假模假式地在电脑上敲敲打打。
  唉!感情丫那一砖把我的财运也给拍走了。丢了康普没了惠友,下个月的奖金可就悬了,不仅下个月,下下个月……这以后我还真得另起炉灶了。百无聊赖地翻着客户名单和资料,琢摸着哪个看着像潜力股,能继续开发开发成为我的大客户。
  电话的内部线响了,拿起来一听是我们老板:“李争,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我们老板的办公室是公司里除了财务室以外唯一的一个单间,周围都是透明的玻璃,只要拉开百页窗,我们在外面有什么动静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老板坐在办公桌的后面,左手拿着一张纸,右手不停地转着一支笔。他就这毛病,只要一紧张,手里就得拿个笔转个不停。我暗地里提醒过他,这习惯和他老板的身份不符。现在基本上在客户面前他能忍住,一回公司就忘。我觉得也挺好,只要看他转没转笔,就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把左手那张纸递给我:“我已经让秘书把这封信发给全公司,估计这会大家都收到了,你看看吧。”
  这是一个打印出来的通知,大意是我公司徐铃同志经过一番艰苦的努力,日前考上了清华的研究生,决定辞去在公司的职位,全力读书。公司尊重员工的选择,也感激她在这段时间里为公司作出的贡献,特此通知大家,并致以最深的祝福……
  ……
  徐铃什么时候考上清华了?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啊?她跟我说了让我给忘了?不可能啊!我抬头疑惑地看着老板。
  他不急不慌地说:“李争,徐铃是你介绍过来的,我觉得有必要跟你做个交代。前阵子,她负责博方公司活动礼品那个项目,你听说了吗?”
  “那事我知道,怎么了?”我知道什么啊!工作的事徐铃什么都没说过,再说我前几天正养病呢,上哪儿知道去。但是直觉告诉我肯定出事了,徐铃的事我不能不管!
  “你别急着说你知道,先看看这个吧!”他笑眯眯地拿出一个礼品镇纸放在桌子上,又拿出两张纸递给我。

  第15 章
  我接过那两张纸,大概看了一下,都是报价传真,一张是给博方公司的,下面署名徐铃;另一张是某个礼品公司给我们公司的。我又拿过来那个礼品,一前一后看了两眼,心里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我把东西都递还给他,没说话。
  老板又笑了笑,似乎有些得意的说:“她胆子还真不小,刚进这行几天就敢跟我玩猫腻,在我眼里也忒小儿科了,那都是我玩剩下的,就这两下子也想蒙我?一看这价格就不对,什么破玩意就敢要这么多钱?”他拎起那个镇纸来颠了颠,“昨我把礼品公司的叫来了,一吓唬他们就说了实话,徐铃明目张胆跟他们要回扣,光这个单子一下子就是两万二!李争你算算,公司才挣多少,还不到她的一半呢!”
  “估计徐铃有她的原因,这两天说来着,好像她妈生病住院了,急等着钱用。再说了,公司不是没什么损失吗!”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没办法,编吧!
  他把镇纸一扔,好像特真诚似地看着我说:“李争,真不是我不给你这面子,你也知道,这种事是这行的大忌,说明她人品有问题!我跟你说就是给你个交代,说她去上学也是让大家面上都过得去。”
  我心里十分明白,看样子他已经知道康普和惠友的事了,要是这两个大客户还在我手里,他无论如何不会这么轻易地把徐铃开了。“李争,你我是百分之一百地放心,我知道这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好好干吧!我听说了康普和惠友的情况,你也别着急,看看趁年底能不能再弄几个单子回来。”
  我晕晕糊糊地走出了老板的办公室,妈的,怎么这些个破事都赶一块了,我这挨过一板砖的脑袋真有点承受不了。
  收到email的同事们正热情地和徐铃告别,一片羡慕的恭喜声不断。徐铃从容不迫地一一应付,一边收拾着她本来就不多的东西,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看到我从老板的屋子里出来,脸上闪过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苦笑。我对她笑笑,心里说,成,姐们!没给我丢人,咱不能就这么趴下了!
  下了班我买了点吃的拎回家,徐铃坐在沙发上正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广告呢!我把吃的搁茶几上,在她身边坐下来:“看什么呢这么认真?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关注尿不湿啊?”拿过遥控器把电视关了,“怎么着,说说吧!”
  她继续面无表情的盯着电视,仿佛节目还在上演:“说什么呀,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不是为了张刚才……”我想说“以身试法”来着,觉着不合适,又想换“铤而走险”,还是不对,怎么就没个语气轻点的词呢?
  她没理我,打开我刚买的熟食:“呦,这不是我最爱吃的卤凤爪吗,真香,还有炸小鱼呢!”说着也不拿筷子,伸手抓起来就往嘴里塞,跟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大口小口吃得这叫一个香。我坐在旁边没动,就看她在那儿狼吞虎咽。
  一转眼,饭盒就快见底了,徐铃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眼看着两滴眼泪从她那精致的小脸上滑了下来,啪嗒一声砸在了茶几上。我想去拿点面纸,还没等我起身,她把手里的鸡爪子往饭盒里一扔,一头扎在我怀里哇地一声哭开了。我静静地搂着她,心里在想,完了,我这身套装算是毁了,她那两手油全抓我衣服上了,就算是姐们也不能这样,这年头谁挣钱容易啊?
  其实我挺心疼她的,从小我们俩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谁第一次来那个,谁第一次为男生心动,都是最先和对方分享。她的喜悦和哀伤,我感同身受。  “李争,我是真舍不得这个公司,我不想走……”徐铃脸埋在我的衣服里呜咽着。
  “唉,这公司也没那么好。你这是刚来,觉得新鲜,时间长了你就烦了,天天在客户面前装孙子,搁谁也受不了!”
  “我拿了钱就后悔了,想跟你说,又不敢。”
  “徐铃啊,你也是糊涂,这种钱你也拿,那不是自毁前程吗!你缺钱跟我说啊!”
  她哭够了,抬起头来,抹了抹脸,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你哪还有钱啊,刚买了房子,还得装修,我就是不想让你跟我瞎操心。”
  我问她到底是为什么,怎么忽然就缺钱了呢?
  她说张刚他妈忽然病倒了,以前就有气管炎,一到冬天就犯也没当回事,最近开始咳血,送医院里一查结果是肺癌。他妈平时身体还行,当年训起徐铃来也是头不晕气不喘,特有底气,所以医生觉得用最新的方法试一试还是有希望的,唯一的问题就是钱。徐铃他们两口子一直都没攒下什么钱,张刚他妈当年就老埋怨媳妇大手大脚,有什么好的都想买,这下要用钱了,第一个就想起来在北京挣大钱的徐铃。
  我真挺理解不了的:“那你也管得着这闲事啊,你都不是他们家媳妇了!”
  “我就知道你得这么说,可刚结婚那会他对我的好到现在都忘不了,他妈原来对我也不错,好歹我也是叫了几年的妈。说实话我是不忍心看他一个人折腾,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也就剩下钱了!”
  “你说你……拉倒,我也不说你了,都过去了,说什么也没用。咱再想办法吧。”
  “我现在真挺后悔,到哪儿还能找着这样的工作,工作环境好,同事们都那么体面,客户都是有名的大公司。你说我怎么就一时走火入魔了呢……”说着说着她眼圈又红了。
  我赶紧打岔:“姐姐,咱俩的晚饭都让你一个人给吃了,我这还饿得前心贴后心呢,别这酝酿感情了,去,给我煮碗方便面去!”

  第 16 章
  “李争,你不知道,从小我就特别羡慕你。”
  我正稀里呼噜地吃着徐铃给我煮的方便面,一听这话差点没呛着:“你还羡慕我,我要啥没啥,有什么可羡慕的?”
  “真的,你的一切我都羡慕,而且好像你没费劲就什么都有了。小时候我就觉得你特酷,也可能是大家都傻吧,不知道为什么就都听你的!还记得咱院那帮小孩吗,你说往东他们就往东,你说往西他们就往西。那会我就想要是有一天能变成你该多好。”
  “有段时间我还特爱学你,背地里偷偷琢摸你是怎么说话的,我学你的语气,学你的手势,连你提裤子的动作我都学过,要是有人说咱俩像,我就能高兴半天。”徐铃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记忆里的她一直无忧无虑得宛如刚出壳的小鸡,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这个世界,至于她现在的心机和计谋,我倾向归功于达尔文的自然选择论。
  “记不记得高三有一回,咱学校后山上有庙会。正上着自习呢,你非要拉着我去逛庙会。”徐铃脸上露出我多年未见的天真。
  我噗哧一下乐了:“记得记得,我靠,那天人可真多,挤得是里三层外三层。后来咱俩着急回来上课,翻墙回学校,你丫还一不小心把裤子撕了个大口子,就那么裂着上了半天的课!”
  “还不是因为你撺掇我,结果回家被我妈臭骂了一顿,说我什么都跟你学,还说人家李争不用学习都能考上大学,我光陪着你瞎胡闹了。”徐铃咧着嘴苦笑了一下。
  “他们懂什么呀,现在你这样的才抢手呢,我就觉得你特有风韵,哪像我,眼瞅着就变成老大难了。”我真觉得她的小脸长得挺秀气,从某个角度看,居然有点像国际红星子怡小姐!
  徐铃听我夸她又乐了,瞪着眼睛问我:“你还敢说?这些天林峰可是没少往咱家跑,说,你们是不是已经暗渡陈仓了?”
  “哪儿跟哪儿啊,八字没一撇呢,我自己都还没弄明白到底想要给什么样的呢。”我搅和着面条汤玩,发现自己居然也有害羞的时候。  “你不清楚啊,我在一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人家林峰可是把你放在心尖上。对了,有件事他不让我告诉你,我觉得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
  “林峰能有什么事啊,我不知道你知道?”
  “林峰他们公司派他去美国培训,本来他都准备好了,大概是上个礼拜走吧。你说怎么就那么巧,刚好你出了那么一档子事,没把他给吓死,第二天他就跟公司说不去了,好像还为这事跟他老板闹得还挺不愉快,说是名额都浪费了。”
  这事林峰真没跟我说过,他可真傻透了,多好的机会,太可惜!
  “就说你住院那回,他可真是吓坏了,恨不能24小时守在你身边,我看了都感动。我们家张刚要是能赶上林峰一半,我也不至于离婚了。”
  我叹口气:“人是不错,行啊,我也跟着感觉走吧!”说完我收拾收拾碗筷送厨房去了,跟别人讨论林峰的事,让我觉得十分别扭。
  徐铃还在客厅里对着厨房喊:“李争,你也别骗自己了,林峰在你心中的位置可能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你好好想想,在医院人家跟你要家属的电话,你第一个想起来的人是谁?谁在你心中都能算是家属了?”谁啊?我后来晕过去了,完全不记得了,我把谁的电话告诉他们了?一回头徐铃已经回屋了,这姑娘,净说半截话。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参加了一个类似于现场速配似的拉皮条活动。也奇怪,平常我从来不看这种节目,觉得忒俗,把人类那点丑陋的肉欲活生生地展现在观众的面前,残酷得惨不忍睹。今儿居然梦见自己也标价出卖了一回。
  主持人给每个人发了一个漂亮的小牌子,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速配开始,女同志先挑,我这抬眼一看,还挺良莠不齐,长成什么样的都有,也有精神的,呦,一个帅哥看着眼熟啊,这不是吴迪嘛,我毫不犹豫,乐颠乐颠地跑过去把我的牌子放他桌子上了。该男同志挑了,吴迪还挺给我面子,无视别人迫切的目光,大老远把他的牌子送我桌上来了。
  忽然桌子上又多了一个牌子,抬头一看竟然是林峰!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哀伤和绝望,然后转身离开,我好像被雷电击中一样立时呆立当场。站在吴迪的臂弯里我茫然地接受着祝福,远处,林峰悄悄地走了出去。他落寞的背影是如此的孤单和无助,那种绝望的目光仿佛还留在我的眼前,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他,这个人将永远地从我生活中消失,他的笑他的拥抱都不再属于我,心脏就像被人抓住了一样疼。我哭着把牌子还给吴迪:“我不嫁你,我后悔了……”
  大概是抽泣的声音把自己惊醒了,睁眼一看,窗外天还没有亮,也不知道是几点。伸手一摸,满脸都是泪,心脏还在隐隐地痛。想起梦里的情景,忽然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想要一个人可以在我恶梦哭醒后抱着我,拍拍我说,别怕宝贝,我在这里。
  我伸手摸过来手机,拨通了林峰的电话。
  听见我抽泣的声音,睡得迷迷糊糊的林峰立刻清醒了:“李争?出什么事了?你在哪儿呢?”
  “我没事,就是做了个恶梦,太可怕了……”我像个小女孩一样哽咽着撒娇。
  他松了一口气:“别怕,梦都是反的,我在这儿呢,要不要我过去陪陪你?”
  我拿枕巾擦了擦眼泪,轻轻地说:“林峰,你想不想娶我?我们结婚吧!”

  第 17 章
  为了把那张楠木雕花大床搬进家门,我特地请了一天假。
  自从买了房子,我脑海里老是时不时地浮现出姨姥姥家的那张老床。姨姥姥家被均贫富以前是远近闻名的乡绅,置下了数量客观的黄梨木家具,虽然姨姥爷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坏事,连老婆也只娶过一个,可是有着丰厚家当的老人家在造反派的眼里活像一只烤得冒油的全羊!到我能满地乱跑的时候,他们家只有从一些精致但不值钱的小东西上才能看出当年的风光,其中,有着黄梨木床板的老床最为迷人,和我们家的土炕比起来,实在是有如西施般优雅而又神秘。我现在十分后悔,当年没来得及在姨姥姥去世前表达一下对那张老床的喜爱之情,也不知道它现在在哪个舅舅舅妈身下为人类传宗接代而发挥余热呢。
  在高碑店的一家老家具店里,我一眼就看中了这张似曾相识的楠木床,汪洋提醒我这么大的东西要搬进屋子可能有些难度,奈何我已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幸亏咱中国有了搬家公司这一神圣的行业,来自五湖四海的无名英雄们充分运用了他们积攒多年的专业技术和经验,毫发无伤地把我的宝贝床运到了卧室里面。我站在基本上装修完毕的屋子里,环顾四周,憧憬着将来和林峰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共享一个大床的情景,禁不住龇牙咧嘴,乐个没完没了。
  那天晚上我借着噩梦“求婚”以后,心满意足地睡着了。第二天一早出门,居然看见林峰站在雪地里,也不是来了多久,小鼻子小脸都冻得通红。看见我出来,他两眼闪着万道霞光地迎了上来:“李争,你今早电话里说的还算不算数?”他的脸在朝阳中神采奕奕,我展颜一笑:“你觉得呢?”林峰激动得一下子把我像冬储大白菜一样抱在怀里,勒得我差点没背过气去。
  我和徐铃乔迁新居的那天,林峰大言不惭地对我说,“要不我也收拾收拾搬进来算了,咱就当实习了”,结果被我飞起一脚踢中屁股,只好悻悻地接着搬东西去了。我总觉得他都忍了那么多年了,也不在乎这几天。等到春暖花开,我穿上大红嫁衣,吹吹打打地嫁给他,而且一下结两回,北京结完了,再回我老家再来一回,那红包得收多少啊,光点钱都得点到手软,想起来我就乐。
  在我终于把感情这团乱麻理出来个头绪的时候,事业上却陷入一片泥塘。眼瞅着到年关了,各公司都是手头最紧的时候,有计划的基本上半年前就安排好了,钱有富裕的也都琢摸着怎么给员工谋点福利,人家明白告诉我,就是有机会也得等明年了。我心里有点急,最近手头真的挺紧,还打算春节带林峰回家过年呢,想要摆出衣锦还乡的架式有难度!
  这天吴晓菲跟我商量,有朋友给她介绍了一客户,说要趁圣诞和新年的大好商机在广州做个大规模的商场促销,费用相当可观,不过需要项目经理至少要在那边盯上一个来月。她新婚燕尔,夫婿自然不肯放她远走,于是问我愿不愿意替她一次。不用多说,一看那诱人的预算,我立刻出满口答应,谁跟钱有仇啊!老板听了大喜,他原本正四处找人去给广州分公司的新员工做培训,这下我是自投罗网,可是这样一来,没个两三个月我就别想回来。
  林峰知道了挺不开心,这我能理解,我们这才刚有点如胶似漆的感觉,无奈生计所迫啊。我只得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我这不是先攒点嫁妆,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好荷包鼓鼓地嫁入林家。徐铃提醒我说可千万当心,男人的欲望不可小看,别看两三个月,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我觉得她纯粹是杞人忧天,林峰我们又不是认识一天两天,如果他能见异思迁,母猪都能上树了!
  徐铃的工作找得非常不顺利,整天跟我嘟囔“诺大的北京城,我就不信没有本姑娘的立足之地!”她眼光忒高,有公司想要她,她嫌人家公司不体面,问她什么算体面,她吹吹指甲油说“我看惠友和康普那样的就不错”。也不是这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虚荣!
  正好这天汪洋生日宴上,我特地跟吴迪和林峰提到了帮徐铃找工作的事,强调说要把这事当成“三个代表”一样学习和贯彻。他们两个答应一定抓紧落实,徐铃听了笑容甜得仿佛要滴下蜜来,一个劲地要和吴迪和林峰干杯,被我的目光吓退以后改成专攻吴迪了。
  都说我劝徐铃在外面少喝酒,她是不喝正好一喝就多,没一会就兴奋地把我和林峰订婚的消息捅了出去。马上众人拼酒的目标就转向我们这对狗男女。
  汪洋出口成章:“行啊,姐姐!归家的兔子靠岸的船,中国又少了一对老大难。来,姐夫,跟我走一个!”林峰一听叫他姐夫,乐得眼睛都看不出来了,也跟着一口干了。
  吴迪一点都不吃惊地样子,也跟着起哄灌我们的酒。真让人失望,其实我特期待他表现出伤心欲碎的模样,酸溜溜地祝福我们再把自己灌个酩酊大醉。
  林峰估计没见过这阵式,轮番轰炸之下很快就小脸通红舌头发硬,汪洋又喊着姐夫灌酒,“姐夫,干了啊,谁要不喝就不是男人!”被林峰一挥手把酒打翻了,大着舌头说:“你他妈的,少来这套,什么男人不男人,我就烦这粘胸毛的事!”我乐得差点没翻桌子底下去,早怎么没发现他说话也这么逗呢!
  林峰搂着我的肩膀,把酒杯端过来,“李争,咱俩还没喝呢,这得你说,你说我是男人我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我也觉得酒有点往头上涌,拿手拍着他的脸说:“是,是,我还没见过比你更男人的!”
  林峰抓过我的手,放在他的唇边,“你还记得我第一次遇见你那次吗?你肯定不记得了……你刚上完课,昂着你那骄傲的小脑袋,雄纠纠气昂昂地走着,我就跟你擦肩而过,当时我那心啊,扑腾,扑腾,扑腾……”
  汪洋大喊,“你丫打住!你们俩出门,往左拐,昆仑饭店,开个房也不贵,别跟这起腻!还真是夸张,搞得跟情圣似的,好像世界上就你们俩会发情别人都是雌雄同体……”
  后边的情景太混乱,我也记不清了。隐约记得好像林峰最先倒下,我也紧随其后……
  下一个记忆片断是有人扶着我从出租车下来,冷风一吹立刻天旋地转,我吐了个昏天黑地,记得自己还说,“可惜,早知道少吃点了。”
  我刚躺到我那楠木大床上,又觉得有东西往上返,心里想可不能弄脏了新床,一探身想往下走,刚好撞到一个人怀里,没忍住,哇地一声吐了他一肚子……
  我在剧烈的头疼中醒来已是天色大亮,费了九牛二虎才想明白昨天的混乱。
  忽然发现身边好像躺着一个人,我顺着他那赤裸的胸膛看了上去,不禁失声尖叫:“吴迪,你丫怎么跑到我床上来了?”

  第 18章
  不是我没见过世面,大早上醒过来看一大男人光着上身躺在你床上,这事搁谁谁都得大惊失色。
  吴迪揉揉眼睛,看看我道:“你叫那么大声干吗?吓死我了!不是你昨晚上吐我一身,我至于这样吗?你当我不想回自个家踏踏实实睡觉啊!”
  “靠,你还有理了!你干吗非挤我床上来啊,我们家那么大地方呢!”
  “我倒是想在沙发上对付一宿,你那沙发不还没送到嘛,再说我也喝得不少,看床这么大就琢摸着别浪费了,呵呵。”他居然还能笑出来!  “那个,你昨晚,没趁我喝醉非礼我吧!”我一定得确认一下。  吴迪看看我镇定地说,“同学,非礼你,需要勇气!”气得我差点一脚把他床上踢下去。  忽然听见有人按门铃,我奇怪这一早上谁啊,赶紧起来去开门,回身跟吴迪说,“你老实给我呆屋里,没叫你出去你就别出去,听见没?”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心虚,不想让别人知道吴迪在我这过夜的事。  打开门,看见林峰站在门外,我不由自主地吓了一跳。他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看不出来昨晚上喝醉的痕迹。看我傻站在哪儿,他撸撸我的头发说:“昨晚上喝多了,不好意思,过来看看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挺好的!”我赶紧说,站在门口没动,没打算让他进来。
  偏巧徐铃从洗手间里出来:“护花使者这么早啊,快进来,正好我今天有个面试,一会搭个车。”
  没办法,我只好侧身让他进来,心跳得咚咚响好像在打鼓,你说我没做什么坏事就给吓成这样,心理素质真不是一般地差。  林峰看我还愣在那儿,问道:“你还不去换衣服,我送你上班去。”
  我支支吾吾:“我,我头疼,不想去了,反正明天要飞广州,正好在家收拾收拾行李。”
  林峰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起身就往我屋子走:“记得我把你那药箱子放柜子里了,我给你找找去。”
  我死命拉住他:“不用不用,真不用,你陪我坐一会就好了。”要是让他看见吴迪在我屋里,我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好不容易徐大小姐梳洗完毕,林峰依依不舍地和我告别,说一下班就来看我。看着他们出了门,我赶紧跑过去把门关上,靠在门上长长出了一口气,可吓死我了。
  我打开房门放吴迪出来,气得我直数落他:“要不是你,我至于这么藏着掖着的吗?赶紧走,我这一世清白都让你毁了!”
  吴迪还笑:“你也就这点胆子,要我就干脆不藏,咱们光明磊落,谁爱怎么想都行!”
  看他那衬衫上都是我吐的东西,实在没法穿,我给他翻出一件我以前当外套穿的大衬衫,非要给他套上,正拉拉扯扯之间,门一响,一个人走了进来。
  我们三人愣在当场,谁也没说话,过了半天,徐铃看看呆若木鸡的我和赤着上身的吴迪,尴尬地笑一声:“吴经理,谢谢你昨天把我们送回来啊!”然后冷着脸对我说:“面试的地址忘带了,我拿一下。”我心想,完了,这回想说也说不清了,我这是何苦呢,早知道我当着林峰的面就把事情都说清楚了。

  第 19章
  我就这样逃也似地离开北京前往广州,对这次出差有些迫不及待。
  这两天我一直忐忑不安,就好像被通辑的逃犯一样,明明知道自己逃脱不了法网恢恢,仍就抱着一丝侥幸。经常看电视里在逃犯落网以后兴高采烈地说:“感谢政府,我终于能睡上一个踏实觉了”,现在我特能理解他们。我就盼望着徐铃赶紧把她看到的告诉林峰,我好理直气壮地跟他解释我们是如何的清白。可是徐铃没给我这机会,她只是冷漠地说:“我告诉你,李争,别朝秦暮楚,你配不上林峰对你的一片痴情!”我没理她,估计解释了她也不信。林峰好像对此一无所知,送我去飞机场的路上还在讨论圣诞节的时候是他飞去广州还是我回北京。
  一下飞机,一股湿热扑面而来,汗立刻就下来了。早知道我刚才在飞机上就应该去厕所把棉毛裤脱下来,现在湿乎乎地贴在腿上,感觉自己好像一只刚在泥塘里打过滚的狗熊,拖着两腿泥就登陆了。
  等候接机的人群里,我一眼就把郭可给认出来了。几个月没见,她多少恢复了原来的风采,人瘦了,但是看着很结实,短短的头发烫成小卷,头顶挑染成酒红色,显得精神而又俏皮,让人想起年轻时的赫本。
  郭可是我在工作中认识的最投缘的姐们。有一回我们公司替客户办新闻发布会,客户是一家国际上做楼宇消防控制比较有名的大公司,借着WTO的热潮也想在华投资,奈何这个行业咱政府攥得挺紧,最多也只能成立个50%股权的合资公司。客户十分重视这个合资公司的成立,特地派了全球副总裁专门参加此次的新闻发布会,不仅请了所有业界的媒体,而且找来了国家消防部的主管和负责房地产的政府官员。
  媒体签到的时候,我正在和加拿大来的副总裁汇报专访的安排,沈冰急得一头汗找到我,说是有一个“会虫”死乞白赖非要参加会议,让我去看看。
  “会虫”对于公关公司来说一点不新鲜,他们专门靠蹭会为生。哪个媒体的资料袋里不放个两百三百的车马费,而且送的礼物也都相当可观,遇到大方的客户,每个记者一块名表一个手机什么的也不稀奇。会虫拿着准备好的记者名片,每天各大Hotel转一圈,几天的饭费就下来了。有一个比较著名的会虫我们给起个外号叫“假毛”,他一四五十岁的人干什么不好非这蹭会,几乎每回开会都能遇见他。他自己还生怕别人记不住他似地顶着一头假发,比老在电视上露脸的赵老师戴的那还假,你要稍加盘问,他就敢撕破脸皮跟你闹!
  我跟过去一看,这回不是“假毛”,是一妙龄女郎。女郎很客气,递给我一张名片,她叫郭可,是某个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媒体经理,只是对会议内容感兴趣想了解一下。我笑沈冰杯弓蛇影,连忙道歉,客气地予以放行,没准转过头来她还能变成我的客户呢!在媒体问答时间里,郭可关于楼盘的新规范和行业趋势的问题把会议深度带到了另一个层次上,我对她的印象极为深刻。
  第二次见到她居然是她来启宣应聘,说实话凭她的资力和经验在启宣有点屈才,于是成了同事。我们俩的座位就隔着一个过道,经常一块吃饭跳操骂男人。熟了她给我讲她的故事,竟然是一部现代女性的血泪史。我不敢相信世上还有杨小乐这种人存在,青梅竹马二十多年的感情,经不起一时的诱惑,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我大骂杨小乐之余也骂郭可,“你怎么那么贱,这样的男人你也原谅他,给他机会再伤你一遍?”刚好那时启宣成立广州分公司,郭可毫不犹豫主动请缨,南下广州,避开北京的人和事。
  我痛快地答应到广州出差,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郭可,我很想念她,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一见到她特高兴,一把搂住她来了个俄罗斯拥抱。郭可也乐:“李争,你来太好了,这半年在广州可把我闷坏了,连喝酒都找不到人!”我赶紧摇头:“别的都好说,酒是不能再喝了,喝酒误事啊!”
  郭可帮我拖着行李去找出租车,我们两个北方女孩到了广州立刻显得高高大大,站在街头有点俯瞰众生的感觉,一路上受到不少关注。我逗郭可:“喂,有没有遇见合适的?都说南方有钱的主特多,你钓上来一个两个的,也让姐们沾沾光!”郭可苦笑了一下:“烦了,对男人不抱希望了,等攒点钱不如出家当尼姑去!”
  广州是和北京截然不同的城市,常有人说广州是一座平民之城,财富都散落在民间,而北京比起来多的是六朝古都的贵气和傲气,看满大街的建筑就觉出来了。也有人抱怨广州是文化的沙漠,我觉着也不尽然,没文化也是一种文化,更何况人家只是不一样的文化而已。
  对于我这种没什么追求的老百姓来说,广州有它的好处,来了没几天就觉得我那小脸摸着细嫩了很多,北京的冬天忒干了,没事净流鼻血玩了。不好的地方也有,在这想找人陪你瞎侃基本上没戏,人人都忙着赚钱,要是拽人跟我瞎贫,自己都先内疚得要命,生怕耽误人家生意。
  每天都要跟林峰在电话里聊上半天,聊生活聊工作也聊未来的打算,晚上站在阳台上迎着广州温暖的夜风和千里之外的爱人切切私语,感觉特甜蜜。就觉得我们那爱情的小树苗正在嗖嗖地疯长,也不是哪个哲人说的“距离产生美”,真不是一般的有道理!我就期待着赶紧把这边的事情忙完,火速飞回到他的身边。

  第20 章
  “新一代的洗衣粉,新一代的人,新一代的小姑娘,洗澡不关门……”
  “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一对狗男女,其中就有你……”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新中国就没有新生活,没有新生活就没有性生活,没有性生活你叫我怎么活……”
  就看见俩衣着暴露的小姑娘站在DJ旁边的大音箱上,扭屁股扭腿,就着鼓点频繁展示高难度动作,一边还带领下面的小孩们高唱黄色歌曲。我跟郭可面面相觑,这叫一个乐啊,这江湖已经不是我们的啦,不到这种娱乐场所来还真不知道自己有多老!算算有好多年没进过迪厅了,如今这迪厅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天下,黄得还挺有创意。要不是晚上实在无聊,我和郭可估计也想不起来到这找刺激。
  两瓶啤酒下去,我们俩立刻有了随着鼓点摇摆的冲动,眼神一沟通,下场吧!
  说到跳舞,基本上我和郭可是一个师傅带出来的,属于性感妩媚型的,没办法,舞蹈课的老师就是这么教的,估计老师字典里没因材施教这一说。同一个师门出来,郭可跳出来就是好看,身材好啊,我看着都流口水!一样的动作,配合上我这天使般的身材,能达到可爱那个层次就算不错了。
  那DJ挺有水平,放的曲子好像就是可着我们俩节奏来的,跳得分外尽兴。
  郭可好像一直在期待着这样的一场发泄,大幅度地舞动,每个动作都带着一种绝望的美,迷幻的灯光中,她的脸上不知是泪还是汗,晶莹地滑下;我也尽力配合着,追随着体内一种久违的疯狂,想想每一块脂肪都随着我的动作而燃烧,我不禁快乐地加大幅度。
  场内的空气越来越狂热,地板在震颤,灯光在闪烁,DJ掌握着众人的心跳和呼吸,在关键的地方加入花哨的变化,不断地把人群推向一个接一个的高潮。
  不知道跳了多久,就觉得人们越来越狂野,尖叫声口哨声统统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DJ也在不断地撩拨着人们:
  “你们High不High?”
  “High——”
  “你们热不热?”
  “热——”
  “那就脱——”
  气氛在悄悄地发生变化,人们千奇百怪的动作,到最后都统一了,站在原地身体不动,只是不停地摇头。想象一下几千人一块摇头是什么感觉,特震撼,特有号召力,我和郭可也跟着学,没一会就觉得脖子快折了。摇头的人们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个个闭着眼睛,一脸陶醉的神情。我心里忽然明白了,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摇头丸吧!
  我拉了拉郭可,趴在她耳边大声喊:“咱们出去吧!”她也明白我的意思,再呆下去就不好玩了。
  忽然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从一个灯光昏暗的地方,逐渐开始往外扩散,人们都一脸惊恐地尖叫着四下逃窜。等到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真的不好玩了,我俩被狂乱的人群死死地挤在一堆音箱的旁边,想动也动不了。
  从音箱上面突然伸出来一只手:“快点上来!”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那只手,手忙脚乱地爬到音箱上面,陌生男子接着把郭可也拽上来,我趁机往舞池里一看,一个人背朝上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殷红的血透过衬衫,流了一地。
  “还看!赶紧跑吧,再等会警察来了,你们就麻烦了。”那人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就往后面跑。
  冲过混乱的人群,左拐右拐地绕过各种奇形怪状的房间,居然跑到后面类似于员工宿舍的地方来了。我在后面喊:“你认不认识路啊,带我们上哪儿去啊?”
  他也不理我,就一个劲地抓着我狂跑。终于从后门跑了出去,他才撒开手。我和郭可蹲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多久没这么运动了,这回一口气都补上了。我拍拍胸脯:“小心脏啊,今天让你受累受惊了!”
  外面月朗星稀,空气十分清爽,我站起来,终于看清了这个救我的人。还行,小孩长得挺精神,就是穿得忒花哨。
  我对他说:“多亏你啦,太谢谢了,没你,我们俩估计早被人挤成相片了。”
  他乐了:“没事,顺手呗,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他掏出手机来,“你们等会,我打个电话。”
  “哥,出事了,你赶紧过来摆平吧!一小孩让人给捅了……不认识……我没事……那行,我先走了……”
  我跟郭可面面相觑,这人谁啊,黑社会啊,咱老百姓可惹不起黑社会。
  我看他说完了,赶紧说:“那个,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改天再专程谢你去啊!”
  我拉着郭可就要走,他又一把抓住我胳膊:“别走啊,你也忒没诚意了吧,也不问问我叫什么干什么的,你上哪谢我去啊?”
  我就觉得他那笑容特别不怀好意,不会才出虎穴又进狼窝吧!想起以前学过的女子防身术来了,抬脚就把我那又尖又细的高跟鞋往他脚上跺!  就听他一声惨叫,立刻就抱着脚原地乱蹦。我拉着郭可转身就跑。
  身后他带着哭腔对我喊:“你叫李争吧,真不认识我啦!”

  第 21章
  广州就是广州,都半夜了,大排档吃宵夜的人一点都不少。要是平时遇到这种热闹,我早就兴高采烈大呼小叫了,今天一反常态,两只手老实地放在膝盖上,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
  “你倒是吃一堑长一智,现在警惕性够高的啦!早两个月人家抢你包那回,你要是也这么有勇有谋,就不至于让人拿板砖拍个满脸花了!”王帅一边揉他的脚丫子,一边训斥我。
  眼看着他那脚面子又红又肿,我觉得特对不起他:“谁让你当年非要当无名英雄来着,你要是留下尊姓大名,我们不早就认识啦。再说了,我一脑震荡病人,还指望着我记得您啊!我就隐约记得那英雄脸上长着不少粉刺。”郭可在一边听了憋不住乐。
  王帅气得小脸通红地说:“我那是刚回北京水土不服。”
  刚才在路上就把事情弄清楚了,人家王帅纯粹是见义勇为的活雷锋。他一两个月前回北京正好遇见我被坏人打劫,还是他挺身而出把我送到医院,结果我脑震荡吐了他一身;这回又是救我于最危险的杀人现场,结果又被我当成靶子拿他练了一回防身术。
  王帅想起来就觉得特冤:“李争,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啊,怎么一见你就这么倒楣啊!”
  我赶紧打岔:“听口音你是北方的?讲讲,怎么跑这混来了?”
  王帅叹口气:“说起来话长,我十几岁父母就离婚了,没人管,幸好我哥在南方混得挺好,我就出来跟我哥混了。”
  郭可问他:“你刚才给你哥打电话把我们俩吓了一跳,你哥干什么的?不是黑社会吧!”
  王帅特骄傲:“说了你们也不懂,再把你们这些良家妇女吓着了。反正我哥特有钱,刚才你们去那迪厅,就是我哥给我的生日礼物,牛逼吧!”
  我立刻睁大了眼睛:“那迪厅?是你们家的啊!刚才那杀人怎么回事?”
  王帅说:“我也不知道,打架寻仇呗!没事,有我哥呢,再说这事跟我们也没关系!”
  一边吃着海鲜小炒,我一边频繁地打量王帅,努力想发现阔家少爷和我们普通百姓的区别,看了半天我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那你天天在迪厅都干吗?收门票?端酒?还是接待贵宾?是不是每天点钞票点到手软啊!”
  王帅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我干什么你没看见啊?我是这的DJ啊,你们俩一下场我就认出来了,我打碟都是算着你们的舞步来的,还对你们抛媚眼,感情我那都是对牛弹琴呢!”
  说实话,我还真没注意台上面的,又没戴眼镜,哪看得见他那媚眼啊!看我们俩目瞪口呆的样子,他又问:“你们不会不知道什么是打碟吧!”
  我和郭可特有默契地摇摇头,表示没听说过。王帅一脸的痛心疾首:“代沟,很深的代沟!你们俩马上就要被时代抛弃了。”
  吃过宵夜回到郭可住的地方,我们俩还在讨论今晚的传奇经历,接触到新生代的新生活让我兴奋得半宿没睡着觉。
  第二天下午正在公司准备那个促销项目,同事说有人找我,出去一看,王帅穿得拖泥带水花里胡哨的站在门前。  我看他直皱眉:“你干吗来了?”
  王帅笑笑:“昨被捅那孩子死了,我们迪厅给封了,我没地方去,过来找你们玩。”
  我一口回绝:“我们这是正经上班的地方,没什么好玩的,你去别的地玩去吧!”
  他把那裹成粽子似的的脚伸出来,做可怜状:“你看你昨天多狠那,医生说你差点没把我骨头踩折了,当作赔偿,你让我跟这玩会,保证不影响你们办公!再说了我知道,这里面就你和我郭可姐管事,你们说了算,对吧!”我是真拿这孩子没办法。
  为了那个圣诞促销的项目,我挺伤脑筋的,下午和同事们一起讨论,想找出一种比较新颖的促销方式。
  “大家想想,圣诞节搞个什么样的活动能把现在的少男少女吸引过来,还够热闹,够新潮?”
  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听着都不是特吸引人。忽然旁边正上网的王帅插嘴说:“要想又新潮又热闹,到迪厅蹦迪呗!”
  真别说,这句话让我眼前一亮,对啊,可以把活动放到迪厅里面去啊!有了这个大框架,具体的主题和活动立刻迎刃而解,你一言我一语,大体的计划就有了眉目,比如说在网上各大论坛广泛宣传,请几个网络名人美女作家什么的,而且必须得凭邀请函入场,弄得好像Invitation
  Only似的,特有档次,再找个年轻人作为产品的形象代言人,关键时刻讲讲产品的优点,齐活。
  我问王帅:“回去跟你哥说说去,看能不能把你们那个迪厅租下来,来个包场。”
  王帅头也没抬:“还问我哥干吗,你们要用我就能作主,拿去用吧!”
  我乐,有熟人真好办事。

  第 22章
  我还不得不承认,和王帅真有代沟。我就不知道他那小脑袋瓜里整天都想什么。自从在迪厅被他救上来以后,他有事没事就往我们公司跑,作息时间基本上是中午十二点起床,磨磨蹭蹭吃个早茶,晃晃悠悠到我们公司来看热闹上网,晚上吃个饭,等到九十点钟去迪厅上班,两三点钟下班回家睡觉……
  我有时候喜欢逗他:“想不到你们有钱人比我们老百姓还知道节省。”
  他歪着个小脑袋说:“你什么意思?”
  我说:“你天天起了床就往我们这跑,什么水费、电费、空调费、还有上网费,省多了去了。”
  王帅一脸受伤的表情:“李争,你真看不出来,人家是喜欢你才老往你这跑,真是不解风情!”
  我差点没让他这句话给噎死,感情现在的年轻人都流行拿感情说事啦。“拜托,你别拿我们老女人开涮行吗?我心脏不太好,跟不上你这时代的脉搏,你让我多活两天吧!”
  他还认真了:“我没拿你开涮,真的,我就喜欢成熟的女性,你不知道你工作起来有多迷人,我看也看不够。跟你比起来,那些小女生显得又浮浅又幼稚,我现在都不愿意理她们了。李争,你当我女朋友吧!”
  我这辈子还第一次遇到这么直接呢!甭管怎么说,这么一个又年轻又帅的小孩说喜欢我,让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不过我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哭笑不得地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是不是动不动就把喜欢和爱挂嘴边上?你也不问问我喜不喜欢你啊?”
  王帅一副弦然欲泣的模样:“你不喜欢我?我哪不好了?”
  “你哪儿都挺好,就是我们不是一个时代的,有代沟。就说你穿这裤子,裤裆一直到膝盖,肥得都能装进十个你!还有你身上这戴的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啊,谁好人家的孩子弄这些个啊?”
  他撅着嘴说:“我们这行都这么穿,我这还算是最利索最精神的呢!”
  我哼了一声:“那我还真不了解你们那行!”
  他委屈地瘪瘪嘴没说话。
  第二天一见面我吓了一跳,只见他穿了一条崭新的牛仔裤,一件雪白的衬衫,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没有,要多利索就有多利索,要多阳光就有多阳光。看我盯着他他还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这下你满意了吧,老女人!”
  弄得郭可也时不时地跟我打趣:“这回你这老牛还真找着嫩草了!还挺时髦,连姐弟恋的新潮都让你赶上了。”我就跟她分析这孩子究竟是什么心理,说他闹着玩吧,还弄得跟真的似的,一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样子,说他认真吧,他也不是不知道我比他大了不是一岁两岁。最后根据佛罗伊德的理论得出结论,王帅从小父母离异,缺少母爱,喜欢上像我这么成熟的女性一点不奇怪,关键是要加以疏通和引导,强硬的拒绝势必会伤害他幼小的心灵。
  郭可也说:“你别一时犯糊涂啊,回头你再跟王帅跑了,我可没法跟林峰交代。”郭可对林峰的印象不错,觉得林峰不像杨小乐那么花心。“我也不是说林峰就十全十美了,但是你们那么多年的了解和信任就是别的什么都比不了。”郭可说到这又黯然神伤,我知道她肯定又想起来杨小乐了,那个小乐伤她太深。
  我问郭可:“最近你行踪诡秘,经常一下班就没影了,留下我独守空房!而且人也越来越漂亮,都说爱情是女人最好的美容品,是不是跟姐们聊聊你的新爱情?”
  郭可有点不好意思:“是有一个,正发展呢!”
  “还真让我给诈出来了!说说人怎么样?干什么的。”
  “他人不错,性格好,老是笑眯眯的,对我也不错,而且挺能干,自己开了好几个公司了,多少算个款吧!”
  “唉,款不款的咱不要求,最重要的是人好,什么时候领来我给你参谋参谋?”
  “行,改天有机会一定给你领来。”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马上就是年轻人翘首以盼的圣诞节了。项目的前期准备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王帅还专门给我们的活动设计了一套曲子,万事具备,就等着圣诞节那天开练!
  林峰跟我商量,想圣诞节到广州来看看我,我挺高兴。但是想想那一整天我都要忙项目,肯定没时间陪他,第二天他还得上班,就劝他别浪费飞机票钱了,反正再过个一两个礼拜我也就回去了。
  12月25日晚上7:12。我站在迪厅里,看着四周的布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从早上七点到现在,正好十二个小时,总算赶在开场以前把场地布置和彩排都弄完了。我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现在连吃东西的劲都没了。
  王帅端着两个饭盒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我特地去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煲仔饭,来,趁热吃,晚上还有的你累呢!”我笑着接过饭盒:“没看出来啊,小家伙还挺会照顾人!”
  王帅生气地说:“别一口一个小家伙,好像你七老八十了似的。”
  我们边吃边聊,说得挺开心。郭可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老远见了我就叫:“我们正到处找你呢,过来,给你介绍个人。”
  我赶紧放下饭盒,擦了擦两手的油站了起来,估计是她那黑马王子来了。
  郭可介绍道:“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王彬,王彬,这是我好朋友……”
  王彬看看坐在地上的王帅,乐了:“你一定是李争吧!我听不止一个人提过你!”
  我也乐,这有钱人还挺会说话,搞得我跟家喻户晓的名人似的。我跟他握了握手,赶紧把还坐在地上的王帅拉起来,跟他介绍:“认识一下,这位是王帅,这间迪厅的主人兼DJ。”
  一边王帅乐得前仰后合:“我们俩就不用介绍了吧,打我生下来就认识他了。哥,你不是说你今天没空嘛!”

  第 23 章
  没想到世界这么小,郭可的黑马王子居然就是王帅那个神秘的黑社会哥哥,王彬。王彬和我想像中的老大截然不同,更符合郭可跟我描述的儒商形象。一副金丝眼睛显得他文质彬彬,衣饰舒适随便但绝对整洁。如果单独看王帅和王彬兄弟俩,会觉得差别很大,两人的气质绝对是天壤之别,但实际上,从王帅身上绝对可以找出王彬年轻时的影子。
  等他们走远了,王帅想了想跟我说:“郭可姐是不是跟我哥谈恋爱呢?要是别人我就不管了,可这回是郭可,如果我要是瞒着你的话,将来你肯定得生我的气。”
  我问他:“你瞒我什么事了,说!”
  王帅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说:“我哥已经结婚了,他不可能为了郭可离婚!”
  我听了大吃一惊,忧心忡忡地看着前面王彬身边神采飞扬的郭可,真是为她难过,她怎么就遇不上一个好人呢!
  八点钟活动开始,人们开始浯泱浯泱地往里涌,这些个年轻人还真是没事干啊!我就跟个陀螺似的,在客户媒体和来宾之间疯狂穿梭,鞋底都磨薄了两寸。活动十分精彩,形象代言人和王帅配合得相当默契,用语言和音乐把观众的热情吊得越来越高,客户也一脸跃跃欲试,恨不能冲进少男少女中与民同乐一把。热闹的喧嚣差点没把房盖给掀了。
  好在一切顺利,没出什么大乱子。十一点一过我立刻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让他们蹦迪去吧,我终于可以喘口气啦!今天也许是太累了,傻傻地看着狂舞的人群,一点也没有想加入他们的冲动。看他们那么热闹,我忽然觉得有点想北京了,不知道北京的朋友们现在都在干什么。林峰也不是有没有在想我,反正我挺想他的;吴迪呢,没准陪客户呢;汪洋,有可能又在哪个饭馆喝酒呢;徐铃……
  忽然觉得手机开始狂震,拿出来一看竟然是汪洋打来的电话,我特高兴,赶紧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按下接听键。
  “姐,我汪洋啊,可想死你啦,圣诞节快乐啊!您哪儿High呢?”
  我咧着嘴乐,一听汪洋说话就觉得喜庆:“我High个屁啊,正跟客户这装孙子呢,你圣诞节过得不错?”
  就听见他说:“我还行吧!你怎么过个圣诞节也干活啊?不是我说你,就你们这些所谓的职业女性,为了一破工作,连老公孩子都不要了,忒不像话了!”
  我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哪跟哪啊?你丫喝多了吧,什么老公孩子的?”
  汪洋乐:“我就一比方,你领会意思就行了。我问你,你跟你们家林峰怎么着了?”
  “挺好的啊,今天上午还打电话来着!”
  “嘿,那我得提醒你了!刚我跟吴迪去参加他们惠友的圣诞Party,我看见林峰了,你猜他跟谁一块去的?”
  “谁呀?”
  “徐铃!”
  “嗨!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呢,至于嘛,他们俩我还不了解!”
  汪洋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姐,你就这点不好,老自欺欺人!你真的了解他们吗?我看那个徐铃就不是什么好鸟,别看你平时精地跟个猴似的,在感情上,你就是一弱智,智商低于70的那种!”
  我有点急:“你怎么跟你姐说话呢?你才是弱智呢!”
  汪洋说:“你是没看见,今晚上徐铃捣赤得那叫一个漂亮,小眼媚得跟个狐狸似的,一步都不离开林峰,他走哪她跟到哪,她那点心思是司马昭之心哪!您老人家可好,一去一个多月,那林峰哪儿受得了?我看他是守得住光荣,守不住也光荣!”
  我不爱听:“行行行,你打住,大过节的,你就给你姐添堵吧!”
  “得了,我不说了。你呀,看着办,要我说趁早回来!”说完,汪洋把电话挂了。
  我拿着电话,呆呆地站在走廊里,就觉得心里面特别堵得慌!  我情愿相信这不过只是汪洋的错觉,一个是我认识了二十多年的好朋友,一个是我即将携手共度人生的未婚夫,任何人都可以背叛我抛弃我,但是不会是他们,不会!我晃晃脑袋,想把这种想法甩出去,不会不会,我现在就给林峰打个电话问个明白。
  还没等我电话拨出去呢,就听见门外乱成一团,一大堆人用粤语乱吼一气,我也听不懂怎么回事。  走过去一看,我们的工作人员正和几个老男人争执不下。一问才明白,这几位在别的地方喝多了,跑这撒酒疯来了,跟他们说包场不对外,他们还非要进去。  我对他们说:“你们要真想进来,就再等一个小时,等我们散场了,你们随便。”
  一个肚子跟扣个西瓜似的男人,色眯眯地凑过来,大着舌头说:“真好,这小婊子说随便,那还等什么,跟我们走吧,保证今夜让你爽死……”伸手就要抓我的胳膊。
  我心里烦的要死,张口就骂:“你丫别没事找事,赶紧滚远点,你他妈的再跟我不三不四的,别怪我不客气!”
  他那一张猪油脸直往我眼前凑:“呦,这北方妞还挺辣,我喜欢,你不客气一个我看看?不都是出来卖的吗?卖给谁不是卖啊?”他的一嘴带着酒气的口臭,中人欲呕。
  不知为什么,我就觉得血往头上涌,想也没想,抬起腿来,对着他那西瓜肚皮就是一脚!
  猪油脸蹬蹬蹬连退几步还是没有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立刻尖声大骂起来,用词越发难听。他的同伴一见我敢动手,冲过来就要抓我。迪厅的工作人员一见不好,纷纷冲上去和他们撕成一团。我索性脱下另外一只鞋当作武器,追着猪油脸便打。
  忽然身后有人一把握住我的胳膊,使劲一扭,手里的鞋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我就觉得骨头钻心地疼,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猪油脸一见有人帮他,恶狠狠地走过来,伸手就要撕我的衣服。
  忽然听见门口有人大喊:“都住手!”
  我隔着眼泪依稀看见王帅和王彬兄弟俩出现在台阶上,身后一群马仔,个个面露凶光。
  王彬依然笑眯眯地打招呼:“各位好赏脸,今晚上到我的地方来玩啊!”
  猪油脸一见王彬,脸色立刻变得死灰:“王、王总,这、这是您的生意?”
  王彬脸色不变:“是啊,看来是不入各位的法眼啊!”普通一句话,王彬一字一句的说来,连我都觉出寒意。
  猪油脸的脸色跟死猪差不多少,冷汗顺着鬓脚流下来,连忙摇手道:“哪、哪里,误、误会,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嘛!”一脸陪笑,简直比哭还难看。
  王帅脸色苍白,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的身边,一把推开我身边的人,紧紧把我搂在怀里。

  第24 章
  猪油脸哆哆嗦嗦地赔礼作揖,就差给我跪下了,说是一定要赏脸给他个机会摆酒为我压惊。王帅感到我在他怀里不停地发抖,对猪油脸吼道:“你他妈少废话,赶紧给爷滚得远远的,我不要再看到你!”
  走的走,溜的溜,众人都散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不知道为何今晚会如此失态。抹抹眼泪,低头往回走,毕竟我还在工作,项目还没有结束。
  忽然身体一轻,自己竟然被王帅拦腰抱起,我又羞又怒地挣扎:“你干吗?我会走,放我下来!”
  王帅胳膊紧了紧,嗔怪道:“看把你凶的,你自己看看,脚扎破了都不知道。”果然袜子已经红了,不知道什么扎破的,这会发现,才觉得还真他妈的疼。  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横抱了进去,人们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急忙回避。
  王彬看看我们俩,笑了。我脸上一热,不禁把头埋得更低。
  王帅抱着我来到上次逃跑经过的一间员工宿舍里,吩咐服务生去给我找双布鞋,自己亲手帮我把袜子轻轻脱下,用药棉把伤口仔细地清洗干净。我低头看他认真地帮我包扎伤口,笑了:“还挺熟练的,别告诉我以前你当过兽医!”
  他抬头看看我,没理我,半晌,才轻轻地说:“李争,其实你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内心里你和普通女孩子区别不大。”我眼眶一热,眼泪又差点掉下来。想起刚才汪洋跟我说的话,我在心里点点头,是的,我想要的和别人也没什么不一样。
  他把用过的东西都收拾好,一一放进药箱里,回来蹲在我面前,盯着我的眼睛说:“我其实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娇嫩,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有多坚强!”
  我一瘸一拐地回到活动现场,又坚持了两三个钟头,终于把客户们都送走。疯狂了一晚上的人都各回各家了,灯光亮了起来,只见舞池里一片狼藉,耳边忽然没有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还觉得特别不习惯,代偿性地嗡嗡响。我和同事们好像一堆堆烂泥一般瘫坐在地上,彼此看看,个个累得脸色苍白,憔悴得宛如忽然暴露在阳光下的吸血鬼家族。
  一个吸血鬼咧嘴跟我笑笑:“李姐,我累惨了,这里有没有地方让我对付一晚上,我实在走不动了。”其他吸血鬼纷纷表示赞同。我回头看看王帅说:“你那员工宿舍要不借我们一晚上,我也不想回去了!”
  看大伙都随便找个地方和衣而卧,我也一头扎到床上,两眼一闭,立刻进入黑甜梦乡,一夜无梦……
  好像也睡没多久,就有人推我:“醒醒,你电话!”
  我闭着眼睛接过电话,电话里有人咯咯地笑:“李争,是不是我打扰你的好事了?”
  我敷衍地嗯了一声,不耐烦地问:“哪位?”
  “呦,我你都听不出来了?我徐玲啊!”
  一听是徐玲我立刻清醒了大半,她在电话里问:“刚才接电话的是谁啊?你行啊,跑广州又钓上来一个!”
  我知道谁接的电话啊?勉强睁开眼睛,王帅就躺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看见我睁开眼睛看他,对我笑了笑。
  “嗨,那是我在广州认的一弟弟。”
  “拉倒吧,什么弟弟啊,跟我还来这套!现在的情儿都流行先认个兄妹姐弟什么的。”
  我不理她,问:“行啦,你少八卦了,这么早什么事啊?”
  “嫌我碍事啦?都十点了还早!就跟你说一声,林峰帮我在康普的Call
  Center找了一工作,我为了方便就在公司旁边租了个房子,明儿我就搬过去,先跟你说一声。”
  我看看一屋子睡得乱七八糟的同事,压低声音说:“行啊,你觉得方便就行,没别的事我先挂了。”
  她又训我:“你是真不把林峰放眼里了,人家……”
  我懒得理她,把电话挂了,我和林峰的事还轮不到她指手画脚。躺在那里我脑子开始缓慢地运转起来,她怎么忽然要搬家啊,跟林峰有没有关系?
  看着我躺在那里闪忽着大眼睛,王帅凑过来耳语般地说:“谁是你弟弟?我可从来没承认过,也没把你当我姐姐,我只当你是我女朋友!”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脸向我压过来,停在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凝视着我,一时间觉得空气无比暧昧。
  我一把推开他,正色道:“别胡闹了,我跟你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等回北京我们就结婚!”
  王帅愣在那里,看着我,十分受伤的样子,眼神一下子黯了下去。他什么也没说,翻身下床,开门离开了。
  我苦笑了一下,还真是个孩子!对了,忘了问他,没事拿我手机干吗?
  又忙活了一个中午,总算和同事们把现场收拾完了,想跟王帅打个招呼再走,可怎么也找不着他,算了,估计是生气啦!
  我晃晃悠悠地往住处走,路上赶紧给林峰打了个电话。跟我想得一样,他跟徐玲根本什么事也没有,他刚把徐铃介绍进康普公司,看她在Party上一个人也不认识,就和她多聊了几句而已。我立刻放下了心来,满天的乌云都散了。想想昨晚的失态,禁不住好笑,汪洋这个家伙真他妈的害人,林峰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
  放下电话就觉得今天天气特别好,空气特别清新,满身的疲劳也不翼而飞,我蹦蹦跳跳地往家走。糟糕,昨天出来忘带钥匙了!记得昨晚郭可先回来了,她应该在家吧!
  房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郭可坐在沙发上,抱着个大纸箱子,抹着眼泪,哭得十分伤心,面巾纸扔了一地。
  我赶紧走过去,蹲在她身边。纸箱子里一盒子一盒子的“排毒养颜胶囊”摆得满满的。我诧异地看看她问:“怎么啦,没听说谁吃了这药以后哭成这样的啊?这副作用也忒大了!”
  她又抽出一张面巾纸,使劲擤了擤鼻涕,抽泣着说:“这是小乐寄给我的……”
  她看着我,两眼通红:“他老是这样,每次分手没多久,他就给我寄这寄那,写诗作曲的,知道我忘不了他,知道我心一软就会原谅他。”
  我为郭可觉得不值:“你多想想他以前是怎么背叛你伤害你的,往伤心了想,千万别想他的好处!”
  她摇摇头:“你不了解,我们俩真是青梅竹马,从记事起就认识他了,这么多年的好,怎么忘得了。一看到这个箱子就想起小时候他照顾我,爱护我,为我跟人家打架的事。跟谁还能有那么多甜蜜的回忆?”她抬起头来,拉着我的手,“李争,要是你,你会不会原谅他?”
  我特别肯定的对她说:“我绝对不会原谅他,干吗非一棵树上吊死,谁跟谁一辈子啊!再说了,我感情上有洁癖,跟了别人再想吃回头草?门都没有!”
  忽然想起林峰和徐玲的事,我的心又疼了一下,如果林峰真的跟了徐玲,我会不会原谅他?不知道,但是心里特相信林峰的防腐蚀抗干扰的能力,我对自己和他都绝对有信心!

  第 25章
  忘了是大学里哪个名人说的箴言了:“生活就像顶风放的一个屁,还没来得及品出来是香还是臭,就随风而逝了。”广州这一两个月还真没等我品出香臭,就过去了,快得跟做梦一样。一过二十五,简直就是人追着日历过,连喘口气的间隔都不给你。眼瞅着就要进入新的一年,我很想念北京,没有雪的新年哪里有过节的样子。
  新年前的几天,我们忙着写项目总结,追着媒体发稿子,事情挺多。我计划趁着新年期间没什么项目,给员工们做做培训,大概过了新年再呆一两个礼拜就可以回去了。
  有同事问我:“最近小王帅怎么不来玩了?”我才意识到他就像我生活中出现时一样突然地又消失了,笑道:“那小孩的心思我哪知道,估计是找着什么新鲜花样玩了吧!”
  新年的前夜,意外地接到了王帅的电话,约我新年的第一天去深圳玩。我很痛快地答应了,也许是他的提议太诱人,也许就是为了看看他是否还像从前一样没心没肺地快乐生活!
  这一天,是个响晴响晴的好天,蓝蓝的天上偶尔飘过朵朵像我的肚皮一样可爱的白云,想来是老天提醒我减肥的征兆。王帅站在楼下等我,一身帅气的牛仔服,显得人十分精神,不知什么原因,觉得他跟以前有些不同,也许是看我的眼神变了,也许只是我的错觉吧!
  看见他身后那台锃亮的摩托车,我大惊失色:“不会吧,让我坐这个去深圳!你当我还十八呢?你自己去吧,我老胳膊老腿的不禁摔,还是上楼睡觉比较符合我的风格!”
  王帅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说话怎么跟我奶奶似的,我这头盔和护膝都给你准备好了!走吧!你是不是没坐过摩托车?好玩极了,就当你今天十八吧!”
  我拗不过他,撅着嘴把头盔接过来:“我告诉你,今天我要是少了一根寒毛,你们老王家就得管我一辈子!”
  王帅乐着拉我坐上车:“不管你摔成什么样,我都要你行了吧!”
  他刚把车发动起来刚要走,忽然想起来什么事,转过身对我伸过来一只手:“给我!”
  我诧异地问:“什么呀?”
  “手机!”
  “干吗?”
  “别问,有用!”
  我疑惑地把手机掏出来给他,他接过来就把我的手机给关了,“今天你完全属于我,谁也别想找着你!”说着就把我手机放他兜里了。
  我刚要抗议,他一脚油门,车嗖地一下就飞驰出去,我吓得大叫一声死死抱住他的腰。
  第一次来深圳就被她深深地迷住了,我琢摸着哪天北京混不下去了还可以南下来这个城市。深圳真是个年轻又美丽的地方,给你一种生机勃勃的轻松的快乐,不像北京,背负了太多了历史和文化,有时厚重得让你喘不上气来。
  王帅这个小导游不错,有特色的地方都带着我逛了一圈。我算是开眼了,什么中英街,世界之窗啦,我们还在青青世界一块做了一个陶罐,丑丑的看不出个模样。在深南大道小平的画像前我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没有他老人家的改革开放,我今天肯定不能过上这么腐败的生活。
  等我终于玩累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我说:“咱们差不多回去吧,开夜路不安全。”王帅依依不舍:“我还没玩够呢!对了,我想起咱回去的路上有个寺庙,听说香火挺旺,咱们玩玩去?”
  在神像前,我虔诚地跪下,心头一片空明。我求什么呢?这些个神佛一天到晚够累的了,整天忙着应付善男信女五花八门的心愿,我就不凑热闹了。特相信所谓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那些个求来的也未必是真幸福。
  看见偏殿门上挂着抽签的牌子,抽签的人还真多,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都想新年新运气吧!我好奇心上来了,长这么大还没自己抽过签呢,过去试试!
  我不问婚姻,咱有信心;不问事业,不成就跳槽;也不问财运,多有多花,少有少花呗!想想,就问全年的运势吧。闭上眼睛轻轻摇着签筒,一只签子啪地掉在地上。别的没看清楚,“中平”二字映入眼帘,解签的人递给我一张黄纸,上面印着一首小诗。
  邯鄲一夢幻無邊,數載身榮是熟眠;  換去錦\衣歸故裏,睡醒還寄在心田
  有人问用不用替我解签,我摇了摇头,不就是黄梁一梦那个典故嘛,我好歹也是一文化人啊!只是不明白,我日子正过得好好的怎么会变成邯郸一梦呢?
  王帅看着觉得挺好玩,也跑过去刹有其事地摇摇签筒,一支签掉出来,远远看去“下下”二字十分醒目。他愣了片刻,把签又扔回筒里接着摇,又一支掉出来,还是“下下”。他把签筒往地下一放,站起来转身拉着我就走。
  我逗他:“行啊,手气够壮的了,我还以为这里没下下签呢,没想到还真让你摇出来了!”王帅没说话,脸色很是难看。
  我心里其实不以为然,拍拍他的肩膀:“不至于吧,你这么年轻,还真信这些因果宿命的东西?能有几个准的啊!”
  他也阴转晴了:“也对,就算知道什么运势,日子该怎么过不还得怎么过嘛!”
  一路无话,万家灯火中,王帅平安地把我送回家。“你看,咱俩在一块多开心啊,哪有代沟?可惜就只有一天而已,回头你结你的婚,我当我的DJ,估计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也少有音信了。你多保重,要是他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立马上北京接你去。”说着把手机还给我,深深地看我一眼,飞身上车扬长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他带给我的年轻和活力,要是我能小上个五六岁,我们该是多般配的一对,郎貌女才的!
  坐在沙发上,我手舞足蹈地跟郭可白话着今天的见闻,她笑我说:“看把你美的,是不是跟王帅在一块特开心,要不你先试用试用,咱俩要是能嫁个哥俩可不错。”
  我想起那天王帅跟我说的事,小心翼翼地问郭可:“你知不知道,其实、其实王彬已经结婚了。”
  她脸色平静似水:“噢,我知道,他都跟我说了!”
  我十分疑惑:“那你怎么打算的?铁了心当第三者?郭可你可别破罐破摔!”
  她叹了口气:“谁破罐子破摔了?我们俩是真心喜欢对方,随缘吧,没准明天没感觉了就散呗!”
  我摇摇头,真是让我觉得很无奈。我刚打开的手机嘟嘟地响了一下,有短信,我拿起来,打开那条短信,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们分手吧!”——发送人:林峰  我没反应过来,又把那五个字拿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林峰要跟我分手!他要跟我分手!
  我像又被人拍了一板砖了似的,茫然不知所措。他是什么意思,没这么开玩笑的!我要找他问问究竟怎么回事,电话一下子就通了,那边一个温柔的女声慢条斯理地说:“对不起,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第 26 章
  离开北京的时候是林峰和徐铃一块送的我,当时没觉得什么,现在孤身一人回来,茫然环顾四周竟然找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多少让我的心情像北京和广州的温差一样,骤然降了几十度。
  没想到,去广州出差了不过短短的两个月,这里的人和事都斗转星移、沧海变了桑田。连我认为熟悉如手足般的汪洋,都似乎跟以前有点不一样,每天来上班都收拾得特别齐整,跟要上门去见丈母娘的新姑爷似的,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他跟我挤挤眼睛:“我的春天也来了!”
  自从那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以后,林峰开始跟我玩“失踪”,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也不理,最后我给他发了一封email,只有一句话“你欠我一个解释”。和他一块“失踪”的还有徐铃,我不知道在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心里虽有些忐忑,更多的却是昂扬的斗志。有人和我争,说明我的眼光好,我不信什么能比得上我和林峰那么多年的感情,肯定是误会,等我见到他解释清楚就没关系了。
  可是事情好像没我想象得那么简单,从前总觉得老能见到林峰,想躲都躲不开,一旦他决心不见我,竟然就真的消失了。我常常幻想有一天雄纠纠气昂昂地去公司找他,拍着他的桌子,指着他的鼻子,义正严词地怒斥他的寡心薄幸,然后他痛哭流涕地祈求我的原谅,我再大度地挥挥手,不计前嫌地领他回家,从此过上安定团结的现代化生活。可是总觉得这样一来姑娘我将脸面全无,好像嫁不出去非要逼婚似的,我就不信从此他再就不见我了,反正早晚都能澄清这场误会。
  星期六,我百无聊赖地在沙发上歪着,脚翘到茶几上,看着无聊的电视。一群大爷大妈跟注射了返老还童素似的,又蹦又跳,最后抱出一盒子花花绿绿的东西,笑眯眯地对着屏幕说:“今年啊,我们收礼只收脑白金!”如今甭管是什么产品,在我们这些公关广告公司的帮助下,都能把宣传攻势弄得铺天盖地的,我们这些始作俑者反而也跟着消费者一样受害。要是春节我不给我们家老头老太太弄点脑白金带回去,他们能立马把我扫地出门,家门都不让我进。
  我在沙发上翻个身换个姿势接着神游,你说这个林峰怎么还没琢摸过来呢,我是什么人他不知道?错了就低个头认个错,我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回头他春节不跟我回家,我跟我爸我妈可怎么交代啊!
  正犯愁呢,听见有人敲门,我走过去趴猫眼上一看,呦,是郭可,她怎么来了?我赶紧打开门让她进来。“姐姐,您怎么来了?这么想我啊,才离开几天就追着我也北上了!”
  郭可笑:“这回是有公事,一会慢慢跟你说。”看我要关门,她拦住我:“先等等,我还给你带来一个人,这人才真想你了呢!”
  她这么一说,一个人从门旁边闪了出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还不好意思的样子。我乐了,这不是小王帅嘛!  我带他们俩观摩了一下这刚装修好的房子,他们一直认为给我住糟蹋了,我最近是有点懒,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衣服袜子之类的扔了一地。为了让客人们坐得更舒服一点,我不得不把袜子们都从沙发上请下来。
  我问郭可:“怎么突然又杀回北京来了?”
  她说:“王彬要在北京开个公关公司,他想让我帮他管着,我过来看看。就是还没想好,不知道应不应该从启宣辞职,正好找你商量商量。”
  我想了想点点头:“其实原来我就不太赞成你到广州去,毕竟在北京干了这么多年,关系什么的当然是这边多,要是能给自己打工当然好了,而且你现在是一下子升级成老板娘啦!”
  郭可看看王帅,使劲捶了我一下:“你瞎说什么啊!”
  王帅一脸不在乎:“郭可姐,我觉得你跟我哥挺般配。那女的跟我哥那是钱权交易,他们俩都各有所图,根本不像夫妻,你要是不反对,我以后跟你叫嫂子怎么样?”
  我和王帅乐着看郭可的脸变得通红。
  瞎聊了一会王帅喊饿,我特真诚地跟他说:“今天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我这就给你煮方便面去!”
  他做晕倒状:“我大老远来一趟你就给我吃方便面?”
  “冰箱里不是没菜了嘛!要不,我给你再下俩鸡蛋?”我犹豫地问。
  王帅痛不欲生地把头埋在沙发里,郭可乐着对我说:“别逗他了,咱们出去吃吧,你赶紧去换衣服去!”
  我极不情愿地被他们拖了出去,外面冰天雪地,我真是挺怵的,特怕冷!还好他们挑了黄城老妈,火锅一直是我特别偏爱的东西。我觉得它特别能体现咱中华独特的文化,不仅鸳鸯火锅的造型、颜色和味道暗合八卦的阴阳之道,而且火锅的吃法讲究的是同舟共济相濡以沫,一个锅里涮完了再吃,都不介意分享彼此的口水,这得是多深的感情啊,所以能在一块吃火锅的不是亲戚就是挚友!
  郭可和王帅大概是馋了好长时间的麻辣火锅,所以他们狼吞虎咽的劲不比我这饿了一天的人差多少。为了一片土豆我跟王帅差点大打出手,我对他嚷:“这半天我就没吃着一片煮烂的,刚一熟就都被你吃了,这个说什么也得归我!”
  我心满意足地把土豆放进我的蒜碟,忽然余光扫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转过头一看,立刻觉得心跳开始加速。定定地看着这两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一时间百感交集,好像自己并不能像想象中那样平静地接受他们在一起的事实。
  你们不是一直躲我吗?有本事一直跟家里藏着啊?林峰,徐铃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最爱吃火锅的!

  第 27 章
  隔着人山人海,林峰一眼就看到了我,脸刷地一下白了。和两个月前比起来他明显的瘦了,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正在减肥。我咧嘴对他笑了一下,估计笑得比哭好看不到哪儿去。他立刻惊惶失措,转身拍拍身边正和朋友说笑的徐铃,示意她要换一家餐馆。徐铃诧异地扭过头,也在人群中看到了我。她看看林峰又看看我,拉着林峰就奔我过来了。
  一两个月不见,徐铃出落得越发水灵,宛如深冬盛放的红梅,眼角眉梢都带着盎然的春意,她微笑着对我说:“李争啊,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跟我们打声招呼好去接你啊!”这话也太假了,我也得能找得着你们啊!
  就没容我说话她又接着说:“林峰非说要换一家饭馆,嫌这人多。不是看见你了嘛,大家都是熟人,我说怎么能不打招呼就走呢?”
  我笑着对她说:“徐铃,这我可得教教你,北京现在流行的说法是‘没吃过饭不叫认识,没上过床不叫熟人’,以后记住了,熟人这词可不能乱用!”
  徐铃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红一阵白一阵,她努力地让自己镇定,坚强地和我对视着,如果目光有穿透力的话,我们俩现在早已经千疮百孔了。我的目光不知不觉软了下来,对她,我还不习惯用仇恨代替友情。
  她却突然笑了:“李争,你跟我来什么劲呀?谁欠你的啊?是你对不起林峰在先,我是实在看不过去了才告诉他的!你做人不能这么不厚道!”
  “你还挺知道跟美国学的,没事扮演个正义使者的角色玩玩。我倒是要听听,我怎么对不起林峰了?”我一脸坦然地望向林峰,面对我的目光他却退缩了,我急啊,恨不能冲上去扳过他的脸责问他,你为什么不说话,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徐铃看见林峰手足无措的样子也急了:“那天你不是说要责问她吗?你倒是问啊?”他嘴唇只是蠕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目光穿透我的身体像是注视我身后的某个地方。看见他左右为难的样子我特别心疼,真想上去把他紧锁的眉头抹平然后对他说,你要是不想说那咱就不说了。
  徐铃转过身来不依不饶地对我说:“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啊,可别怪我不够朋友。你说你到广州才多长时间就又勾搭上一个,还跟人同居!”
  我听了就是一愣,原以为她要说去广州前喝多了吴迪在我那儿留宿的事,她说广州的这可没边了。连王帅和郭可也都面面相觑,我在广州的一举一动他们俩没有不知道的,哪儿跑出跟人同居这么一档子来!
  我都气乐了:“徐铃,你这是听谁说的?这么没谱的事你也信!”
  徐铃看我的一脸坦然更急了:“谁说的?我亲耳听见的!那天早上我给你打电话,那么晚了你们还在床上腻,还说那是你弟!”
  王帅旁边忍不住了:“这位大姐,我说怎么听你声音这么耳熟呢,那天的电话就是你打的啊。这事你可是冤枉李争了,他们那天刚办完活动累得要死,七八个人都睡我那儿了,你的电话是我顺手接的,不信你们问去,对了,郭可姐也知道。”我悲哀的看着徐铃,没有说话,当年耶稣被犹大出卖时什么心情我现在就是什么心情。
  徐铃显然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愣了一下又急着说:“那吴迪又是怎么回事?你别跟我说,这也是误会,他大早上从你房间里出来,连衣服都没穿,说没事你骗三岁小孩去吧!”
  我忽然之间觉得前所未有的心灰意冷,平静地看着她:“徐铃,如果我们二十多年的交情都没能让你看清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再说什么你会信吗?”
  我又把目光投向林峰:“林峰,如果你要我的解释,我只有四个字‘问心无愧’!”
  徐铃惊慌地看着林峰,林峰看着我脸色更白了,眼神中是深深的悲哀,甚至还有绝望?他为什么还站在那里,为什么不惊喜地跑过来请求我的原谅?徐铃一跺脚转身跑了,林峰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也转身离开了。我曾经千百次幻想过这一幕,竟然没有一种和现实一样!火锅里红红的小泡咕嘟咕嘟冒得正欢,我却对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呆若木鸡,汪洋说得没错,我就是一弱智!
  王帅小心翼翼地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绝望地喃喃自语:“这还看不出来,一个貌若天仙,一个灰头土脸,中间那个当然弃暗投明了!俗,真他妈的俗,一点创意都没有!”
  一扬脖,我把剩下的啤酒一干而尽,餐巾纸往桌子上一扔,起身就走。王帅见状也赶紧擦嘴跟着,我回头对他们大吼一声:“你们爱上哪儿上哪儿,别跟着我啊,谁跟着我我跟谁急!”

  第 28 章
  星期天一大早就有人敲门,敲得这叫一个锲而不舍,谁他妈这么烦?我实在忍不住了,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房门,在地上捡起来一只拖鞋,照着门就扔了过去,啪地一声,外面消停了。一头扎回床上接着睡吧!没两分钟呢,楼下隐隐约约有人喊我,趴窗台上一看,这不是林峰吗!他大早上抽得这是什么筋?我住的可是十楼,再喊也不碍事。果然,没两嗓子二楼就有人骂开了,我钻在被窝里这叫一个乐,活该他!
  这么一折腾我也睡不着了,躺在床上回想以往的种种,一边想,一边运气。  没一会又有人敲门,不紧不慢,好像换人了。我悄悄地走过去,趴猫眼上一看,赶紧把门打开,楼下阿姨收卫生费来了。交了钱,刚要关门,林峰忽地从门边闪出来,吓了我这一跳!
  “呦,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没走错门吧!对了,你们家那位怎么没跟着一块来?”我特不屑地喝斥他。
  他没还嘴,只是瞪着血红的双眼哀伤地看着我,大概昨一晚上都没睡。我心一软,到嘴边的刻薄话都咽了回去。转身进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你有事说事,说完我好回去接着睡我的去。”我看着林峰说。
  林峰慢慢走近,在我的身边蹲下,看着我轻轻地说:“李争,我错了,不敢求你原谅我。昨天见着你以后我想了一晚上,觉得该跟你说个明白,说完了你立马轰我走,我也一句抱怨没有,谁让我干出这么糊涂的事来。”
  “就这事?你甭跟我解释!不是都铁了心跟人家走了,你现在还跟我解释得着吗?还想怎么着?觉得我好欺负,想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眼睛渐渐地湿了,低下头回避我咄咄逼人的目光。“李争,我是真的真的爱你!以前觉得不用说,现在要再不说,怕是以后也没机会说了。那回你住院,满头是血地躺在床上,人事不醒,我就特别怕,怕你睡过去就再醒不过来了。医生说你可能会失忆,可能会变傻,我就想,不管怎么样你还是你,我只要能天天看见你就满足了。我跟自己说,等你醒过来就告诉你,我爱你……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这么长时间,等得什么都变了样……”
  记得从认识他起,人从来都特精神,两个眼睛什么时候都跟电灯泡似的贼亮,这回黯淡得让我禁不住想伸手过去把他们擦亮。
  “听不听在你,就让我说吧,找不着人说我都快要憋死了……元旦那天晚上,她做了一桌子菜请我,说要谢我帮她找工作。一开始我不想去来着,后来打电话也找不着你,觉得特无聊就去了。吃饭的时候我俩都挺高兴,多少喝了点酒。想想你马上就要嫁给我了,我就憋不住地乐……后来喝多了,我就把给你买好的戒指掏出来给她看。”说着林峰手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子放在我面前,“本来就是给你的,你留着吧!”
  “她看见就变了脸,说你配不上……我就跟她吵……后来她急了就把那些事都说了……一开始我不信,可是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懵了……打你的电话就是不开机,想起你说跟人出去玩,我就觉得有事……信了……当时,你不知道,我……我有多恨你……”明白了,原来是这样,我能理解,如果换了我,我也一样会恨他的。
  “当时,我头晕,脑子里空了,什么都没有了,心疼啊……就是恨你……哆嗦着给你发了那条短信……”他沉浸在那天的情景里,痛苦得低头使劲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看得我的心也撕心裂肺般地痛。真想把他抱在怀里,告诉他过去就过去了,都忘了吧!
  林峰声音低了下去:“后来……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地……我就……我就和她上了床……”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脑子里仿佛一个惊雷滚过……
  “过后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太混,为什么不去问问你?可就是不敢见你,怕她说得都是真的,又怕你不能原谅我,我一宿一宿地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昨天一见你,我发现不管怎么样,心里还是只有你,放不下别人……”
  我胸口闷得想尖叫,想放声大笑,误会,为什么非是这样的误会?  看我嘴角微微上扬,他误解了,激动地拉着我的手:“李争,你肯原谅我?太好了,我们把过去的一切都忘掉,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等一开春我们就结婚,要不,明天就去领证?”
  我用力摔开他的手,冷笑着从茶几上拿起一个酒杯用力摔到地上,杯子骨碌碌滚出去好运,杯子里昨晚喝剩的半杯红酒在乳白的地毯上慢慢地湮开。我指着那片刺眼的红色对他喊:“你告诉我这些压根都没发生过?你能把酒再装回到杯子里去?你能让地毯雪白如初?”眼泪不觉地流了一脸。
  看见我的失态,他也泪流满面。就这样僵持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地拍拍我的头:“李争,你多保重。”轻轻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空荡荡的房间里,我缩在沙发上禁不住放声大哭,这块地毯是他帮我大老远从西城扛回来的,花了我两千多块,怎么可能再洗得干净呢,心疼死我了……

  第 29章
  今年的春节比往年早,我提前跟公司请了几天假,拎着大包小包的脑白金就北上了。打开家门,屋子里立刻飘出一种熟悉而独特的味道,我激动得眼泪差点当场掉下来,真是哪儿也没家好啊!
  老妈做的酸菜炖肉这叫一个香,一眨眼就让我稀里呼噜地吃了个盆干碗净。看我吃得差不多了,老两口互相一使眼色,不约而同地凑到我跟前,假装不经意地问起:“不是说林峰这回跟你一块回来吗?大过年的还忙啊?”
  我拍拍吃得溜圆的肚皮:“对,公司派他出差去了,没办法,业务骨干。那些个脑白金都是他给你们买的。”
  二老这才放下心来,“林峰真是个好孩子,还老花什么钱啊!”说着带上老花镜仔细阅读说明书去了。我心里不由得一阵心酸,如果他们知道林峰已经把他们闺女给蹬了,不知道得受多大的打击。  家是什么,是一个能让你的身心得到无条件放松的地方。原来我的睡眠质量挺好,基本上躺下就着,自从上次把林峰赶走以后,我开始莫名其妙地失眠,一到夜里就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常常能一口气数完一万多只羊。好的方面是,人一下子瘦了下去,连同事都夸我隐约可见骨感的美。
  一回到家,失眠的毛病立刻不治而愈。在我自己的小床上,蜷起来像虾米一样把腿抱在胸前,闻着枕头那股家的味道,觉得特有安全感,多想变回两岁时的李筝,什么都不用管,天塌下来还有我爸我妈呢!
  我发现什么事也瞒不过他们二老,才两天,他们就开始频繁地追问:“这两天怎么没见林峰给你打电话啊?”“你给他们家买什么东西了吗?”“你是不是该给他爸妈打电话拜个年什么的?”天啊,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们那都是我党久经考验的老干部,我这点小伎俩根本甭想蒙混过关。没办法,假装同学聚会,我天天往外跑,尽量减少在家里闲呆着的时间。
  今年春节跟吴迪没少见面,比在北京的时候见得都勤,大概都属于在老家没什么事干的闲人。自从在北京又见着以后,吴迪很快成为我众多朋友中的一员,但却是比较特殊的一个,一是他属于那拨先富起来的领头羊,他的吃穿用度样样都透着讲究,生活得比我精致多了,没事常给我讲解最近的流行趋势什么的。其次,我们那帮朋友都喜欢没事动不动就掏心挖肝地彼此倾诉感情,相比之下他就冷静多了,我就从来没见他喝多过,总是觉得他跟我们中间还隔着点什么,除了我和汪洋,就没见他跟谁走得特别近。
  对于我和林峰之间的事,吴迪是这么评价的:“有时候觉得你挺明白的一个人,关键时刻就犯糊涂。你们这些女人总说男人喜欢用下半身思考,你们呢?还不是把那事看得比感情更重要?到今天这地步,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敢说一点责任没有?尤其是你,李争,我看你爱谁也不如爱自己多!你爱林峰吗?爱他忍心看他折腾成那样?我们这些同事都看着心疼!”
  我一想这事脑子里就一团乱麻,你就是把大天说下来,我心里还是别扭,还是那句俗话:能原谅,但是不能忘记。
  也不知道吴迪怎么想的,没事老把我往他们家领,他们家老头老太太简直把我当成准儿媳妇了。不是我夸口,从小我就属于特有老人缘的那种孩子,嘴甜而且善于伪装。以前我在北京有时候早上喜欢没事跑个步溜个弯什么的,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一堆老太太,有一个老太太特别喜欢我,死乞白赖地非要把她当医生的儿子介绍给我。我跟她儿子还真一本正经地相了一面,可是没五分钟我就原形毕露开始张牙舞爪,结果就是我又多了一哥们,后来我把他介绍给公司里的吴晓菲,两人一见钟情去年结了婚,骗了我一大红包,说起来我还是他们的媒人呢!
  一开始我没当回事,天天上吴迪家蹭他妈做的好吃的,吃得心安理得,谁让吴迪那个项目把我白折腾一场,好歹我也得吃点回来。过了年再去他们家,老太太翻出来个玉镯子,死活要给我戴上,说是祖传的宝贝,专给媳妇留的。这下可把我吓着了,戴在手腕上觉得特别烫手,出了门我赶紧塞回吴迪怀里:“你什么意思啊?就让你爸你妈这么误会着?不会是想让我帮你骗二老的遗产吧!”
  吴迪若无其事地又把镯子放我兜里:“大过年的,你又满嘴跑火车。给你你就收着呗!反正估计我这辈子算是用不上了!”
  我觉得很奇怪:“独身主义?我觉着你挺孝顺的啊,就忍心看你老爸老妈天天眼馋人家的孙子?你现在就是立马抱回家一个私生子,他们二老都会屁颠屁颠地给孙子把屎把尿。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我觉得你们公司对你暗送秋波的姑娘不在少数啊!”
  他挥手打了辆出租车,把我硬塞进车里:“你自己的事还嫌不够乱?还有闲心管我的事!”说着就要关车门。
  “别走啊,你妈可是让你把我送到家来着!”我话音未落,吴迪已经转身往家走了,真不是一般的无情无义!  过了初五,我就准备动身回北京。临走我妈特地跟我谈了一次,老太太说:“争啊,妈不知道你和林峰怎么了,但就是觉得有事,就说以前哪回过年他没打电话给我和你爸拜年?你不想跟妈说肯定有原因,妈不逼你,就是挺心疼你,孤身一人在外,也没个人知冷知热的。你记着,不管怎么着,你都是妈的孩子,出了什么事,这家里都有你的一张床!”我妈说着就开始抹眼泪,弄得我鼻子也酸酸的。

  第 30 章
  过了年,我开始有意识地把康普和惠友的业务交给我手底下的沈冰去做,一方面多为她增加点经验,另一方面我也是要避开林峰和徐铃。我每见到他们一次,心里就难过一分,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勾画他们在一起的场面,想象他的目光和手指曾经怎样地掠过她雪白的胸脯,水葱似的胳膊,纤细的腰肢……这种没有凭证的幻想简直让我发疯。
  日子过得了无生机,我开始把业余的时间大把大把地贡献给东西南北城大大小小或新或旧有风格没风格的饭馆酒吧。
  郭可正式离开启宣和王彬扯大旗单干了,有王彬在公司的业务倒是不用愁,只是郭可需要坚守北京,王彬南方的事情也离不开,两人只能趁着周末当空中飞人。平常我就拉着郭可和汪洋陪我,吴迪但凡有空也来凑凑热闹。
  最近汪洋总是怪怪的,经常让我觉得莫名奇妙,比如有一回吃饭,我把从吴迪家骗来的玉镯展示给大家看,郭可一见很惊奇:“李争,你还真行!老吴家的传家宝都让你骗到手了。虽然他们两个里我更喜欢林峰,不过你要真是铁了心跟他分手,吴迪也凑合了。”老把我说得那么俗,我怎么那么没见过事面,一点蝇头小利就能把本姑娘收买了?
  汪洋看了镯子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一个劲地低头喝闷酒,一双筷子在桌子上摔摔打打,弄得我们两个面面相觑。后来他甩下一句话抬屁股就走:“你们这些女人真他妈的虚荣到家了,见到有点钱有点势的男人就跟吸血鬼似地扑上去,一个字,贱!”
  嘿!他这不是神经病吗!我们招他惹他了?一句话把我和郭可都得罪了,要不是郭可拦着,我非追上去抽他不可。郭可总结说,估计他是爱情受挫折了,属于恋爱症候群中的一员。
  还真让郭可说着了,汪洋绝对是恋爱了,情绪不稳定得跟我那六个月的大侄子有一拼,没几天又晴空万里了,成天高高兴兴地跟我跑客户,亲亲热热地叫我姐。我是真把汪洋当亲弟弟,姐能跟自己亲弟弟生气吗?
  一个周末吴迪约我到后海喝茶。难得一天阳光这么好,我们俩懒洋洋地坐在椅子里聊天。一会说说国家大事,一会聊聊公司里的八卦,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常说了上句接不上下句。
  “你是不是一会有事啊?”我问他。
  “没有,我今天一天都没事。”他急忙否认。
  “那你今天找我有事?”
  “嗯,是有点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觉得很奇怪:“怎么啦?遮遮掩掩的,你一向都挺光明磊落啊?遇着什么难事了跟我说,谁让我特别擅长为人排忧解难来着!”
  他看看我,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你跟林峰最近怎么样了?怎么打算的?”
  我没想到他冷不丁问林峰的事,无可奈何地说:“没联系,我正努力摆脱旧日的阴影,好迎接崭新的生活。”
  “那你觉得咱俩怎么样?”
  吓得我手一抖,差点没把茶杯给扔了:“什么怎么样?”
  他低头搅和着他的茶水:“我爸我妈急成那样你也不是没看见!过了年我三十二,你也三十了吧!你要觉得跟林峰没戏了,要不考虑考虑跟我?”
  我急了:“谁三十了?我周岁才二十八,生日还没过呢!”
  “行,二十八就二十八,说正事,咱俩也算知根知底了,考虑考虑。”
  “拉倒吧,我觉得你对我是知根知底,我对你是两眼一摸黑,你城府太深,不行,不是我的Style。”
  吴迪乐了:“还挺直接,也不怕我伤心。我觉得你应该考虑考虑,你嫁给我不丢人,而且跟我结婚以后给你‘绝对’的自由,”他特地在绝对上加重了语气,“而且我也可以考虑把我的存款分你一部分,可不是小数啊!你什么也不损失,跟我回老家办个婚礼就行了!”说着点上一根烟,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我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大白天睁着眼睛说胡话呀!”
  他打开我的手:“别闹,我跟你说正事呢!”
  我觉得不可思议:“我怎么觉得你说的这证事跟天上掉馅饼差不多!我哪来那么大魅力,就是演灰姑娘也轮不到我啊!”
  他不慌不忙地说:“我这些优厚条件可是为你量身定作的,觉得特符合你的性格和需要,也就是我今天心血来潮忽然想结婚了,你想好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我琢摸琢摸,就觉得不对味:“你这是跟我求婚吗?我听着怎么跟谈判差不多啊,你把骗客户那点招数都用我身上啦!”
  吴迪刚要说话,一抬眼愣住了,我回头一看,汪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我身后了。
  我赶紧招呼他:“这不我弟嘛!大周末的没约会去?过来跟我们一块坐吧!”
  汪洋阴沉着小脸,拽过来一张椅子坐下了,冷冷地盯着我和吴迪看。
  我觉得特纳闷:“今儿你们这都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奇怪!汪洋,你不认识吴迪了?你们俩以前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汪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理我。
  我恍然大悟:“你小子又犯浑,是不是又把吴迪给撅了。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他跟咱们再熟也是客户,不能老由着你自己的性子来。”
  吴迪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说:“没事,我不生他的气。”转头跟汪洋说:“我跟李争还有点事,你先回去,等我回头找你去。”
  他不说还好,一说汪洋更急了:“你们能有什么事?你有本事当着我的面说!”
  吴迪放低声音:“汪洋,咱们不是都说好了,你这么闹对大家都没好处。”
  我觉得这场景特好笑,跟在黄城老妈意外遭遇林峰和徐铃的情景差不多!想着想着我噗哧一声乐出来了,他们把目光都转向了我。我指着他俩哈哈大笑:“你们俩大老爷们乐死我了,一个满脸心虚活象被抓了现行的负心汉,一个就像理直气壮的大老婆,感情我整个一第三者插足的小蜜蜂啊!哈哈哈哈……”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真难为我怎么想出这么一个有趣的比方。
  眼角余光就见他们两个谁也没笑,脸色苍白地看着我。突然一种可能像闪电一样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惊得我不知所措。
  我的笑声像踩了急刹车一样嘎然而止,张着大嘴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个,脸上还挂着笑出来的泪花……

  第 31章
  半晌我终于缓过来了,以前的种种跟放电影似地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他们俩第一次见面时的目光,给我装修房子时的默契配合,偶尔让我难以理解的话语,现在终于都有了解释。我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没那个意思,真、真没那个意思。”天地良心,我是真没往那方面想,但凡多个心眼,我也不能说出那么欠揍的话出来,不过也不能怪我,这事我就是心眼多得跟蜂窝煤似的也没用,关键是没经验。
  汪洋反倒镇静下来:“姐,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不怕你知道。今我跟你说明白喽,这里头没你什么事,你别瞎搅和!”
  我从没这么听话过,点点头往椅子里缩了缩,心里想,还是我弟明白,没我事就好!
  吴迪无可奈何地看着汪洋,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怎么着?我的事我自己有安排,影响不着你,咱们俩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这当初不都是说好的吗?”
  汪洋急了,对吴迪挥舞着他那小细胳膊:“我想怎么着?我看是你想怎么着吧!你他妈刚才跟李争说的话什么意思?玩够了是不是,又想换女人了?亏你还敢提当初!操,你丫当初说的话多了去了,有一句真的吗?”
  吴迪气急败坏地打断他:“你说这话亏不亏心?我早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讲理啊!你是不是觉得这事特光彩恨不能刻脑门上?你是不是非得弄得妇孺皆知?你是不是想要我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汪洋气得脸都紫了,就差一拳挥到吴迪脸上去了,我忐忑不安,他俩要是真打起来了我可帮谁好呢?不行,就冲他们那架式,我这二两肉估计禁不起他们一拳。甭管怎么着,他们也算是有情之人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弄得跟敌我矛盾似的。
  半晌,只见汪洋死命地压住自己的火气,冷冷地问吴迪:“你丫是不是后悔了?”
  吴迪想也没想,张口就来:“我他妈肠子都悔青了!”你说他怎么这么笨啊,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这话的标准答案电视里天天公布,二选一都能选错了,真让我起急!
  汪洋腾地站起身,眼神中透着绝望,哆嗦着指着吴迪:“你行!你可真行!我他妈的是真瞎了眼!我要是犯贱再去找你,出门就让车轧死!”
  说完他转身冲出门去,那句话决绝得仿佛誓言和诅咒,听得我身上不禁一阵发冷。
  看着一动不动的吴迪,我清了清嗓子:“那个,要不你过去看看,我有点担心……”
  他仍然老僧入定般盯着汪洋消失的方向,没理我。
  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傻乎乎陪他坐着。这家的小二也忒不懂事了,茶都喝光好一会了,也不说过来给我续点水!
  半晌,吴迪点上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我终于鼓足勇气劝他道:“我觉得你应该找汪洋说明白去,都是误会,别越闹越大。”这方面我算是经验丰富了。
  他逃避着我的目光,声音沙哑地说:“你是不是挺好奇我怎么变成今天这样了?是不是现在特鄙视我,觉得我特可笑?”
  我赶紧摇头:“没有,我不骗你,真没有,我特能理解你们!我以前就有朋友是、是那个,一直相处得都挺好。”前边那句是心里话,我真不歧视他们,谁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不过后边这句是我瞎编的,这种情况对于我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吴迪弹了弹烟灰,长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脑子里乱得跟一锅浆糊似的,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吧!”
  当年他从军队出来想进公司,可是缺少一技之长,干什么都不合适,后来他部队的老上司一句话,当销售不需要什么硬技术,你要这个都干不了就滚回老家去吧!于是他下了狠心,不混出个人样来不离开北京。就凭他在部队训练出来的敢打敢拼的作风,生磕出来一条血路,没两年就开始在销售部扶摇直上。当然成功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一是酒喝伤了,喝住院好几回;二是女人玩伤了,遇见什么样的都不举了。
  我听了觉得特别感叹,这年头男人是真不易啊,下辈子我还是接着当我的女人吧!
  他苦笑了一下,斟酌了半天用词说道:“汪洋,应该算是我,第一个男朋友吧!”
  我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那你没事招我干吗?你俩不是挺好的吗?”
  他终于抬眼看我了:“李争,我喜欢你愿意跟你在一起,那是忘不了年轻时候那种单纯的快乐!看见你我就好像又变回十年前的我!今天这样,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受不了!”这话是真他妈有道理,一语道破天机,我对他的暧昧又何尝不是年轻时候残留下来的小情愫!
  “我爸身体一年比一年差,什么别的要求也没有,就想看我把媳妇娶进家门,你说我再不孝就这点事也得给我爸办了!”他茫然地看着我:“要是你还蒙在鼓里,没准咱俩还真能过到一块去。”
  看他这样我没好意思骂他,还有脸说,凭什么我就得一辈子被骗啊?凭什么我就不配有个属于自己的男人?
  晚上回到家,我把镯子从胳膊褪下来包好锁进小柜子里,说实话我是真挺喜欢这镯子的,可是现在是不能再戴了!旁边静静地躺着上次林峰留下来的小首饰盒,里面那个戒指孤单地独自长眠,我是不是应该哪天把它还给林峰?
  半夜我下楼去药店买了两片安定,值班的老大爷还直劝我:“姑娘,可得想开点,人这一辈子长着呢!”
  可不是,这世界都他妈乱套了,我想不开行吗!

  第 32章
  周一一上班就忙了个脚打后脑勺,等快下班了我才想起来是不是应该找汪洋聊聊,一问才知道他今天请了病假,打他手机,听声音歪歪叽叽的好像是真病了,安慰他几句就挂了。想着该跟吴迪说一声,电话拨了一半又放下,这事我别再搀和了,他们俩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下了班我直奔郭可的新公司而去,她的公司春节前正式宣告开业,我回老家没赶上,倒是省了给她买花篮的钱了。她的公司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我东摸摸西看看,觉得挺有趣。一进门的墙上,十几张彩色大相片一字排开,照片里王彬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正和各大知名企业领导人亲切地握手。我指着这道独特的风景线嘲笑郭可:“这是谁的手笔?绝对具有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特色,各大乡镇企业的负责人一看就觉得你们特亲切特气派是吧?”
  郭可也乐:“我也没办法,土是土点,王彬那些客户就认这个,而且我们是新公司,只能先拿关系唬人了。”
  照片下边一溜五颜六色的花篮,仔细一看上面的落款还真是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了。前台上还摆着一个精巧的小花篮,打开卡片,里面“林峰”二字猛地跳入我的眼帘,吓得我一蹦三尺远,仿佛那是个刚从火里捞出来烧得通红的烙铁一般。郭可笑我:“你不至于吧,生意不成还人意在呢,非得弄得跟杀父仇人似的老死不相往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心里有意地躲开和他有关的人和事,故意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指望着时间长习惯了就真能把他给忘了。
  “这说明在你心里他的位置非同一般,什么时候你泰然处之了什么时候你才是真把林峰忘了。”郭可总结道。
  唉,一个认识了快十年的朋友哪儿那么容易说忘就忘了,更何况我们俩还不是一般的朋友,不说是一路相濡以沫,也是互相关怀互相扶持着过来的。就是一条养了十年的狗冷不丁死了,我都得上网发几个帖子纪念纪念呢,更何况是人了!
  郭可语重心长地说:“跟你比,我算得上是过来人了,你们俩的事我看得比你们清楚。林峰和我那杨小乐不一样,他感情上精神上我敢说对你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背叛。都什么时代了,这种错误早就罪不至死了,最多算是天黑没看清楚走错了路,你拉他一把不就回来了吗!更何况他真的爱你,但凡有错也是因为爱你太深,你现在跟自己所谓的洁癖较劲,早晚得后悔死!”
  我不服气:“那也得等我后悔了再说。”其实我觉得郭可说得很有道理,近来我常常在想,我究竟是气林峰出轨行为的本身还是在气他选择的对象,如果把徐铃换成别人,我是不是更容易原谅他一时的糊涂?
  郭可把春节时去王彬农场玩的照片拿给我看,她和王彬两个人穿着骑装牵着马的照片看着真舒服,远处农场树林仍然是郁郁葱葱,这种田园牧歌般的生活,对于我们这种经历过沧海桑田的大龄女青年有着无比的吸引力。照片里还有王帅,依旧一脸阳光,一身朝气。“王帅最近怎么样了?”我问道。  “还行,整天钻在他的工作室里,说是开春后有个全国性的DJ比赛,他正准备着呢。没事跟我聊说只有自己取得点成就才敢名正言顺地来看你,看看,你又拯救了一个无所事事的都市青年。”
  我对着他的照片笑了笑,没想到我这剂猛药还有这种疗效呢!
  这天刚上班,忽然接到一个电话,一个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你认识一个叫汪洋的人吗?”
  我一愣犹豫地说:“汪洋?认识啊,我们是同事也是朋友。”
  “公事公办”不紧不慢地说:“那好,你现在到我们这来一趟,需要你协助调查……”
  一听那语气,我就明白他肯定是警察,我多多嗦嗦地问:“警察同志吧,汪洋他怎么了?”
  “有关案情我们需要保密,你马上过来吧!”我一听全身的寒毛都立起来了,汪洋一定是出事了。
  昨晚半夜我正和朋友在钱柜唱歌呢,汪洋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什么让我替他跟吴迪说他从没后悔过,还说下辈子要给我当亲弟弟,当时太吵我也没太听清楚,还嘻嘻哈哈地问他什么病请了这么长时间的假,还约好周末去他家看他。我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事情会突然降临在这个整天愤世疾俗视金钱和生死如粪土的年轻人身上。
  原以为汪洋不过是打架斗殴或者闯了什么祸需要单位领导或家人把他担保出来,结果比我想象得更糟糕,确切地说,我根本没见到汪洋。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终于精疲力尽的从公安局出来了,我发誓,这辈子如果我能说了算的话,就是给我一箱金条,我也再不想跟警察打交道了。你要是没经过专业训练,没一会功夫你幼儿园那会干的坏事都得如实招了。我也没能挺住,从怎么认识汪洋开始,一直说到上个礼拜天在后海最后见到他的情景,而且没用他们问,我就主动把吴迪和汪洋的争吵内容全都交代了,隐隐觉得汪洋的事就算跟吴迪没关系,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领头的听了满意地点点头,跟手下的人耳语几句把他派出去了。我知道这回吴迪的麻烦大了,没办法,一向畏惧权势的我选择了协助政府。
  我都交代完了他们才告诉我,汪洋死了,而且和毒品有关,可是到最后他们也没告诉我汪洋究竟是怎么死的……
  从公安局出来,我才反应过来“汪洋死了”的含义,内心里十分悲伤。回到家打开房门,眼泪忽然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这个房子是汪洋亲手给我设计装修的,每一个细节都有他的影子。就那面正对着大门的墙,他本来要留白,我非要去买幅画挂上,他听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坐在我现在站着的地方,用刷子指着我说我老土。后来他拗不过我,抄起毛笔沾着蓝灰色的调料在墙上勾画起来,这才有了这面人人惊叹的写意墙。
  坐在地上我盯着那面墙发呆,想象着汪洋那副永远营养不良似的小身板。算起来,认识他有小四年了,对他的印象斧凿刀刻般鲜明,就算知道他和我们这些所谓的“正常人”有些区别,我也一点都不惊讶,他天生就是一个艺术家,短短的生命也和他的作品一样,每一步都出人意料,不完美也要精彩。如今他又是这样突然地出人意料地离开我们,让我分外想念他,不知道在另外的那个世界里,有没有人陪他贫嘴聊天,他会不会觉得寂寞?
  仿佛中汪洋从墙上走了下来,皱着他那小眉头对我说:“姐,我恨你,没有你,我怎么会遇见吴迪?没有你,吴迪怎么会跟我反目?没有你,我怎么会这么短命?”
  我害怕极了,挥舞着手发疯似地大叫:“汪洋,我对不起你,你别怪我,你别怪我……”
  忽然有人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别怕,有我呢!”我惊得抬头一看,林峰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正蹲在我的身边。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说:“下午吴迪被警察带走了,整个公司里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我给你打电话没开机,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我激动得嘴唇都颤抖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哭出声来:“林峰……汪洋死了……”
  他身上的味道还是那样熟悉,温暖的怀抱让我找到久违的安全,真想躲在这里一辈子都不出来了。

  第 33章
  “——也有很多次我想到放弃了,但是它在我身体的某个地方留下了疼痛的感觉,一想到它会永远在那儿隐隐作痛,一想到以后我看待一切的目光都会因为那一点疼痛而变得了无生气,我就怕了,爱他,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事情。”
  精巧的墓碑上密密麻麻地刻着这句话,读过以后我、林峰和郭可都不禁动容,对于吴迪来说,这样做需要非凡的勇气。人生最后这一程,如果汪洋能够表达他的意见,一定是满腹牢骚。他一定十分痛恨警察在他死后把他调查的一清二楚,从出生到意外死亡,每一步经历和历史见证人,众所周知和见不得人的爱好,都汇总到一本薄薄的案宗里;他一定十分痛恨被人涂抹得脸蛋红红的,在殡仪馆告别厅里一动不动地躺着,接受着像我这样熟悉的战友和很多年没见的初中同学的鞠躬致哀;他一定十分痛恨我们把他不多的骨灰放进一个不大的骨灰盒里,而那个盒子不过是又一件大规模生产出来的商品,创意了一辈子,最后住的地方如此俗不可耐。但是他一定会满意吴迪给他设计的这个墓碑,没有姓名,没有落款,只是记录着爱的誓言。
  早春三月的北京,依然春寒料峭,墓地里有些阴风阵阵,我和郭可开始像寒号鸟一样瑟瑟发抖,吴迪仍然一动不动地跪在墓前,我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汪洋突然的离开,把所有的沉重和疑问都留给了吴迪。他一边陷入深深的自责,一边还要坚强地应付流言蜚语。众目睽睽之下他被警察突然带走,而后大盖帽同志“秘密地”单独和他的同事朋友们谈话。很快消息传遍全公司,他和一名神秘男性过从甚密,而那名男性前不久死于谋杀。对于一个扶摇直上近乎完美的销售部经理来说,再没什么比这种色情加凶杀的情节更令人兴奋了。即使吴迪被政府排除了嫌疑,完好无损地从派出所出来,回到公司发现自己也已然被同事们认定有罪了。
  在凛冽的风中,吴迪的肩膀显得更加瘦削,我和林峰上前把他架了起来,再跪下去就要出毛病了,他茫然地看着我们,眼神里却并没有我们,我轻声地说:“再不走,飞机就赶不上了。”他噢了一声,回身接着抚摸那冰冷而洁白的石碑。我揣摩着他的心思,说:“汪洋的事你就交给我吧,如果公安局那边有了消息我会尽快通知你的。”
  他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为他丢了前途,他为我丢了性命,就算找到了凶手,从前也永远都是从前了。”
  吴迪飞走了,说是要找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从头开始。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聊到他们两个都要唏嘘不已,人是不是只有失去以后才开始学会珍惜?爱情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永恒?不知道吴迪的后半生是否都要在深深的悔恨和自责中度过?
  关于汪洋的意外,我一直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沾了毒品,还卷入到毒品交易的阴谋中。
  林峰却表示出极大的理解,他曾经抱着我轻拍着我说:“其实爱情对于我和汪洋这种人来说是一种信仰,是一种精神寄托,是生活中唯一的亮点,信仰都被剥夺了,生活还有什么意义?李争,那会你要是再多折磨我几天,我没准也吸毒去了。”我乐着扭头看他:“别逗了,你还真能为了我去吸毒?”他使劲捏着我的鼻子:“能,我还能为你抢银行去呢,你信吗?”切,就他那文弱书生的样,还没等动手呢,就得让保安给制服了,这辈子也就是当个高级熟练工的命,不过这话说得我还是很爱听的。
  我和林峰的事就算是定下来了,汪洋的死可以说是成全了我们俩。我终于开窍了,和生命比起来,还有什么事值得让人耿耿于怀?有这样一个人和我相依为命同甘共苦是我的造化。我们开始紧张地筹备五月的婚礼,一开始双方父母都埋怨时间太紧了,怕来不及准备。我就不明白了,把他的铺盖卷运我家去得需要多少准备工作?俺未来的婆婆还搞了个婚期倒计时的牌子,弄得家里跟导弹发射基地似的,看着我就紧张,就怕这高精尖的,不就是结个婚,至于嘛!
  那天我们俩请了一天假,先去改戒指,我戴着有点大,得改小点。顺手给林峰买了个白金的圈,让人在里面刻上我们俩名字的缩写。一路上他就总抿着嘴乐,我问他:“你们农民兄弟能娶上一房媳妇不容易吧,看把你美的。”
  他憋了半天才说:“你是不是原本就是考验我,没打算真跟我分手?”看我瞪他,连忙解释道:“我等啊等,你一直没把戒指退回来,我就总觉得咱俩还有希望。”
  我作势把戒指往他手里一塞,“这回都退给你行了吧!”
  他还故意把眉头一皱说:“这都刻上你的名字了,将来我跟别人也没法用了啊。”
  “那我管不着,你找个跟我叫一个名的呗!”
  “跟你叫一个名的有你这么喜怒无常的没,我就喜欢这样的。”我笑着追打他,一直跑到婚纱影楼。
  一进门我就看见我们俩那相册了,给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我这个乐啊,他们要是想把我们当模特摆橱窗里,也不是该跟他们要多少钱合适。林峰直捅我,“这是咱俩吗?要不我问问?”我瞪了他一眼:“小样不是都看过啦,虽然作成相册觉得好看点,也不至于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吧!”
  旁边的小姑娘连忙过来抢过我手里的相册:“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样板相册,您二位的在后面,我这就给您拿去。”她怎么不早说啊。  相册拿到手里我就释然了,跟人家那样本没大区别,长这么大我还第一次发现自己有点明星相。我问林峰:“觉不觉得我挺好看?”
  他看看照片看看我说:“我觉得还是你本人耐看,这种照片拍出来,你跟刘小庆都看不出区别!”怎么说话呢,刘阿姨那是我妈那辈的老艺术家,跟我区别大了去了!
  趁着下午有空,他又陪我去了趟公安局,找到上次接待我那警察想问问汪洋那案子怎么样了。我稍微对他们的工作效率表示了点关心,立刻招来一通数落:“你以为那些毒枭都跟你那么闲,天天在家里躲着等我们上门抓去?你们这些老百姓怎么就不能体会我们的疾苦,我们天天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你们怎么就不能替我们分担点压力,就知道跟政府提要求!”我和林峰灰头土脸地从公安局出来,临走时我想说来着,用不用发动一下广大市民给警察同志多捐点裤腰带,也算给政府作贡献了。
  事情都办完了,我好说歹说把林峰劝回了家,看着他上了车,我另打了一辆车直奔西城而去,徐铃应该正在那里等着我。

  第34 章
  远远地从咖啡厅的窗子里看见徐铃,我的内心十分激动。即使她今天不约我,我也会主动和她联系的,原谅林峰的同时也原谅了徐铃,就当生活跟我们大家开了个小玩笑,玩笑过后该怎么着还得怎么着,再热闹的小插曲也影响不了主旋律。
  看见我推开门走进来,徐铃紧张地看着我尴尬地微笑。我走过去坐在她的对面,一时间我们俩互相端详谁也没开口说话。有几个月没见她,一向在意自己体重的徐铃稍微有些发胖,也许是没有化妆的缘故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你有一阵没跳操了吧!看你的脸色,工作是不是挺忙的?”我率先打破沉默,说点无关痛痒的事。
  她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半天,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说道:“李争,我欠你一个道歉,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我拍拍她的手认真地说:“我接受!”
  “你们要结婚了吧?”
  “对,定在五月。”
  “恭喜你们!”
  “谢谢,到时候来喝喜酒?”
  她声音有些哽咽:“要不是看你们两个又和好了,我都没脸见你。”
  我的心也软了:“当时也不光是你的错,大家都犯糊涂了。”
  “当时你是不是特恨我,想把我撕碎了的心都有?”
  我笑了笑:“要说一点不恨那有点假,你给我那惊喜也太大了点,最主要一开始转不过弯来才是真。”
  “说了不怕你骂我,其实从第一面起我就喜欢上林峰了,成熟、稳重、细心、温柔,当时我想如果你能嫁给他,一定会特别幸福。后来接触得越多我就越被他吸引,他总是细心地为别人考虑也不管是不是能得到回报,我就忍不住想关心他照顾他。”
  她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有的人有时候找人聊天其实不过想找一双耳朵,心里的东西积攒多了,就像垃圾一样开始变味,必须得经常倒一倒,今天我估计就是充当垃圾筒的角色。
  “后来出了那么两档子事,不知道为什么我自然而然地就认为林峰是受害者,想帮他,一开始特别矛盾,毕竟咱俩是好朋友,但是又不由得怀疑你对他的感情,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是他的女朋友,一定好好爱他,让他过得开开心心的。”
  我不愿意再听那些都过去的事,故作轻松地打断她:“你还记不记得咱班大熊毕业那会是怎么评价你的?他说你‘是非不清,善恶不明,还经常爱钻牛角尖’,当时我还问你怎么得罪他了,现在我觉得他简直就是一哲人,看人忒准了!”
  她嘴角咧咧算是笑了一下:“我妈也说我爱钻牛角尖,好多事情我一门心思想要做好,结果都错得离谱,大概因为我没你那么聪明吧!后来你们俩分手,我还以为能替代你,百般努力想接近他,可是他对我却越来越冷淡,我才明白我和他没有可能……”
  半晌,她抬起头来注视着我说:“这次一来跟你道歉,替我跟林峰也说声对不起,我就不去见他了;二来跟你们道个别,只要你们俩都好我就放心了。”
  我惊奇地问:“你要上哪儿去?怎么好好的说走就走了?”
  她苦笑着说:“公司把我给开了,最近心思恍惚,把好几个客户的数据都弄错了。”
  我听了一愣,没想到会是这样,我问她:“那你去哪儿?”
  “先回老家吧,等过一段时间再说。”
  我噢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同情弱者是人类的天性,要说之前对她我还多少有些记恨和憎恶的念头,得知了这个结局我只有同情的份。也许她过去的所作所为并不像她说的那么单纯,仅仅出于喜欢林峰,还或多或少有些急于想在这个人人眼红的城市里落脚的成分。但是现在,就连那功利的部分都被我原谅了,竞争是在两个平等的对手之间产生,实力相差悬殊的对决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闲聊了一会,我抢先结了帐,和她一前一后出了咖啡厅。街上的人们形色匆匆,我不由得长长出了一口气,这一段就此揭过未尝不是最好的安排。回过头想跟徐铃道别说再见,看见她正习惯地用手抚摸着那微微隆起的肚皮。
  我像在闹市中看见史前怪物一般瞪大了眼睛,恨不能透过她的衣衫看到她的肚皮里面去。她徒劳地拽拽衣襟,肚子的形状反而更加明显。  “几个月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快五个月了!”
  我想了想鼓足勇气问道:“是不是林峰的?”问出这一句我觉得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她不自然地整了整挎包:“我得走了,晚了路上不安全。”
  “是不是?”我的声音大得近乎喊叫,周围的人奇怪地看着我们两个。
  “是。但是我没想让你们知道,我一个人能够养活得了他!”她语气温柔眼神坚定,说完一转身走了,甚至都没有跟我说再见。
  我望着她骄傲的背影不知所措,这个越走越远的人肚里正怀着我未来丈夫的孩子,那我又是什么人,和她们又是什么关系,我完全糊涂了。

  第35章
  出租车在下班的人海中停停走走,车窗外浯泱浯泱的自行车一族紧贴着机动车骑行,脸上一副“别看我少俩轮子,其实比你差不到哪去”的骄傲,偶尔个把血气方刚的青年以超过堵在路上的出租车为乐,每超一个就要对车里摆摆手,意思是“我先走一步,您那儿就干着急吧!”。但是大部分的老百姓都是比较一致的表情,那是一种见多不怪的麻木!
  不知不觉开到新街口了,一块牌子上熟悉的“炒疙瘩”三个字在眼前一闪而过,“师傅,您开慢点,我看看风景。”
  司机师傅懒洋洋地说:“我倒是想快呢,可惜我这夏利没翅膀,这段路且走着呢,您慢慢看吧。”
  大四那年,有一回我和林峰出去玩,钱都花光了才往回走,走到新街口这儿又累又饿实在走不动了,两人搜遍口袋只找出六块钱。关于如何最有效地利用这些钱以及吃哪种炒疙瘩我们俩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林峰建议给我买份四块五的素疙瘩,他用一块钱买角大饼就行了,遭到我的强烈反对,最后我拍板作主,买了份五块五的肉疙瘩,我们俩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了,虽然都没太吃饱,但是觉得肚子里有肉特别踏实,怀揣五毛钱雄纠纠地走回学校去了。从那以后再也没吃过那么香的炒疙瘩,哪天应该把他带来找找过去的感觉,也算是共过患难,就算是以后他跟徐铃或跟了别的什么人,也别把我给忘了。
  我不得不怀疑徐铃此次来见我的真正目的,如果她把赌注真的放在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那么她赌对了。我不可能漠视一个生命的凭空出现!将来我们一家三口手拉手出去散步,旁边突然跑出来一个孩子抱着林峰的腿叫爸爸?我的孩子奶声奶气地问我,妈妈,为什么我的哥哥/姐姐跟我爸爸叫爸爸,却叫你阿姨?逢年过节孩子奶奶把一家子人都叫到一起,两个孩子一人一个红包,两个媳妇一人一件新衣服?以后的婚姻中随时随刻有个孩子提醒我这一年中发生过的事情以及丈夫和好友间的故事?想想都觉得好笑。
  晚上林峰照例睡觉前打来电话,我以有点着凉为借口匆匆道了晚安。我需要时间,需要好好想想明白,至少要想好我究竟打算怎么办。
  第二天一下班,林峰就等在公司门口,我笑着迎过去。
  “今天感觉好点没?有没有发烧?用不用上医院?”林峰关切地问。
  “我没事,你到楼下的星巴克等我一下,我收拾一下就下去,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咱们回家路上说呗!”
  “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我微笑着说但是语气却不容商量。
  等我来到星巴克,他正焦急地玩着手里的咖啡杯。
  “林峰,我们的婚礼还是推迟吧!”我开门见山。
  “为什么?”他惊诧地看着我,想从我的脸上找出答案。片刻后他笑了,“你是不是又想考验我了?要不你也得了那个婚前紧张症了?”
  “我昨天见过徐铃,她有了你的孩子,最近工作又丢了,我觉得你不能不管她。”我字斟句酌地看着他说,他的笑容刷地消失了,瞪大了眼睛,额角开始出现汗珠。
  “不可能,我再没碰过她,我发誓!”这是他反应过来后的第一句话。我知道这样的消息对于我和他都难于接受。
  “可不可能你去问她,但是她的确有了。”
  他惶恐地抓住我的胳膊:“你不是说过原谅我了,再也不提这事了?”
  我耐心地像哄孩子一样对他说:“现在不一样了,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们还能心安理得的结婚吗?你把她们先安顿好了再说吧!”
  “这跟我们有关系吗?那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她应该自己承担。”他激动之下不管不顾地大喊。
  “林峰,冷静一点,如果你现在不承担责任,将来会后悔的,你就完全不为他们大人孩子想想?”
  “那我呢?谁为我想想?难道犯了一次错,我一辈子都要为它付出代价?可是我已经知道错了!我改了!”他歇斯底里之后把脸埋在双手里,双肩剧烈地颤抖着。
  我歉意地对四周被打扰了的顾客笑了一下,轻轻地拍拍他的头,他新剪的头发绒绒的有些扎手,我贪恋地摸了又摸。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替你想想该怎么办好。如果你要真那么不负责任,也就不是我喜欢的林峰了。她现在没了工作,北京物价这么贵,她们娘俩怎么活得下去啊!要说回老家吧,她家挺特殊的,她爸管孩子特别严,发起脾气来我这胆大的都吓得要死。要看见她大着肚子灰溜溜地回去,非把她打死不可。你尽可能多帮帮她,毕竟,那也是你的孩子,不行把她接到你家去住我也不反对。咱俩的事等晚点再张罗吧。”我跟交代后事似的,一条一条轻轻地跟他念叨。
  他抬起头眼睛血红地问:“你还会嫁给我吗?”
  “傻瓜,到时候再说吧!”我在一次又一次的极端中慢慢长大,如今也学会了模棱两可,给彼此都留一些希望未尝不是另一种结束的方式。

  第36章
  如果说上一次和林峰分手是急性阑尾炎发作时那种尖锐的疼,来得毫无预兆疼得天翻地覆须得立马根除以绝后患;那么这一次的分开就变成了某种慢性疾病的折磨,长久的隐含的不可名状的无法启齿的寝食不安的不能忽略的疼痛,蚕食着我对生活的热爱和工作的激情,连昔日最无法抵挡的美食在我眼里也失去了诱人的魅力。
  我检讨自己,林峰到底在我心中占有怎样的位置,结论是我是爱他的,也没有爱他爱到不顾一切放弃自我的地步,但是要说到此为止我的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一个人,我愿与之共度一生生儿育女的话,那个人就非林峰莫属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我们都没办法控制的,只能说是缘份到头了。
  偶尔林峰会给我打电话,但我没刻意打听他们俩怎么样了,也不是我管得了的,就算孩子的爸爸妈妈间没有爱情也不是什么大事,中国多少对夫妻不也是都这么过一辈子的吗?更何况孩子还有热切盼望着它的爷爷奶奶呢!有一天我恰好路过一家婴儿用品商店,无意中看到一副温馨的画面。林峰的妈妈正拿着一件粉红色的小裙子笑着往徐铃的肚子上比划,徐铃开心地笑着,表示更喜欢绿色的那件。我在橱窗外驻足了几秒钟转身走开,如果这就是她需要的,我为她高兴,每个人追求的东西各不相同,我要是真遇上一见倾心的东西,也没准要千方百计地弄到手。
  要不怎么说我觉悟高呢,个人生活都乱成这样了,我也没忘了关心国家大事,当初没趁青春年少时把我发展成中国共产党党员,真是我党的一大损失。这两天新闻说了,我市公安在全国各地公安系统的配合协调下,成功地破获一个特大犯罪团伙,此黑社会性质的团伙罪大恶极,集杀人贩毒于一体,有组织有预谋,并且牵扯到社会各界的高层名流,此次毒瘤的铲除,揭开了我市扫黄打非工作的新篇章,对全国范围内的刑侦工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我打电话给公安局的同志想了解一下,这次逮住的人里有没有杀害汪洋的凶手。警察同志含蓄地说,目前我们还不能百分之一百地肯定,而且还缺乏证据,需要法院的进一步确认和宣判,但是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汪洋一案对此次行动有很大的帮助。
  我听了十分高兴,如果汪洋知道自己在身后还能成为一个对社会对人民有贡献的人,一定会觉得自己特牛X。
  我想赶紧给郭可打个电话,她听了也一定会开心,可是大白天她的手机居然没开,难不成她在开会?结果接下来几天都找不到她,想起来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和我联系了,我才觉出事情不对。到她的公司一看,居然早已人去楼空,办公室大门紧锁,里面文件废纸撒了一地,显然走时匆忙,没来得及收拾。
  我心里慌慌的,她会发生什么事呢,需不需要报警?想起还有一个办法也许可以找到她,上了QQ,找到“懒娃娃”的图像,给她留了言,但愿她还能上网,看了留言会跟我联系。
  没过多久,我的电话响了,没有显示号码,我喂了半天,郭可的声音才响起:“李争,你家里现在有别人吗?”“没有啊。”“那我上来了,你给我开一下门。”
  弄得我也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我轻轻地走过去把门打开,小心地左右看看,走廊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半天郭可才气喘吁吁地从楼梯间出来。  “怎么了?电梯坏了?”我迎上前去问。
  “嘘,我怕让开电梯的看见。”她像做贼一样闪身进屋关了门。
  我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到底怎么回事?”
  她拿起我的杯子,一口气把水喝光然后说道:“你最近看电视了吗?”
  “看了!”我兴高采烈地把新闻又报道了一下,还把关于汪洋的事公安局是怎么说的又复述了一遍。
  郭可听了低头不语,我疑惑地问:“这事跟你有关系?”觉得不太可能啊,忽然我想起来一个人,不禁大吃一惊“难道王彬他……”
  “王彬跟他们生意上有些来往,多少受到一些牵连,内部消息是警方正在搜集他的证据,所以他暂时先躲起来了。”
  我想了想问:“那他会不会有事?”说完觉得自己很矛盾,一方面从汪洋的角度看希望所有的坏人最后都被正法,另一方面从郭可的幸福出发又希望王彬能够侥幸逃脱。没办法,老百姓就是老百姓,觉悟还是不够高。
  郭可忧心忡忡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样。他跟我说早年刚出来的时候是做过一些违法的事,后来早就不用那一套了,基本上生意都是正道,跟毒品什么的不沾边。这次主要是被人陷害。”
  “不是他岳父家是当官的,挺有权力的吗,不能想想办法?”我小心翼翼地问。
  “说起来好笑,刚好他岳父那儿也动荡了,自己还需要别人帮助呢,看王彬没什么价值,立刻怂恿女儿跟他离婚,另外攀一门更有势力的亲家。”
  我听了也想乐,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自己女儿都当礼物似地送来送去,大概那闺女长得应该还说得过去吧!
  “王彬正跟他岳父谈判呢,同意跟他女儿离婚,同意不揭他的老底,只要他岳父帮他摆平这回的麻烦。”
  听郭可这么一说我不禁双眉紧锁,虽然没见过王彬的岳父,听着怎么就那么老奸巨滑,还是当老百姓好,我这样的要是被扔进那个圈子里,立马就得给生吞了,骨头都不带吐出一根的。
  “那你怎么办?”我关切地问。
  “他让我先躲躲,怕他岳父或者其他什么人突然翻脸,拿我当筹码。”她想了想坚定地说:“我等他,等他把这些事情都弄利索了,我们俩远走高飞,哪怕是到村里当个老师什么的,也挺好。”我没想到她和王彬的感情已经这么深了,如果王彬真的对她也是真情实意的话,她还真是苦尽甘来了。
  “对了,那王帅呢?他怎么样了?”我忽然想起来他那张阳光灿烂的脸来。
  “还以为你不记得他了呢!”郭可打趣我。“正好这件事要拜托你了,前几天事发的时候,王帅正在上海参加DJ比赛,王彬给他打了电话让他躲一躲,后来就没了消息,现在我和王彬都不知道他的下落,他最有可能和你联系,如果见到他,千万留住他,他哥最不放心他了。”
  我忽然很担心王帅,一直觉得他是一个不愁吃穿不问世事的大男孩,就这样猛地把他扔到残酷的社会上去,还不得活活饿死。
  留郭可随便吃了点饭,送她出了门。我依依不舍地拉着她:“你多保重,不行咱就自首吧,你又没干过坏事,政府肯定会宽大的。”
  她苦笑了一下:“现在不是自首不自首的事,又没通辑我们。如果有事情,还在QQ上给我留言吧,你也多保重。”
  看她又消失在楼梯间里,我百感交集。

  第 37 章
  关上门回到屋里我感觉到一种悲哀,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哀,这个世界想找到一份纯粹的只属于自己的感情就那么难?是不是不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精疲力竭就难成正果?又不是要到西天去求取真经,干吗非得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功德圆满?跟我比起来郭可更是个爱情至上的家伙,就算她和杨小乐的感情都千疮百孔了,她还是曾经执着地相信那段青梅竹马的爱情,妄想着他哪天忽然大彻大悟,跟她一起完成那个爱情童话。如今又是无怨无悔地投入,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职业,怕就怕命运弄人,老天爷不成全他们哪!
  正坐在那儿发呆,听见有人敲门,这又是谁啊?我打开门一看,防盗门外站着一个男的和一个老太太,黑咕隆咚地看不清长相。“找谁啊?”我警惕地问。  男的清了清嗓子,紧张地说道:“是李争妹妹吧!我是张刚啊!还真让我们给找着了,你看多不好意思,冒昧地打扰了!”
  听着这声音耳熟,想不起来是谁了。“先等会再不好意思,您究竟是哪位啊?”我问。
  “我是张刚,徐铃是我媳妇啊,也难怪你不记得,一转眼都四五年没见了,你没变,还是那么年轻!”他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不就是徐铃的前夫吗,他们怎么找到我这儿了。我赶紧打开门,放他们进来,一边跟老太太打招呼,“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阿姨快进来,门口风大,看把您吹着。”
  把两人让到屋里坐下,我赶紧给他们倒茶。
  “你们这是刚从老家过来?”
  “嗯那,北京可真大啊,一下火车就找不着北啦,弄得俺们娘俩晕头转向地。”老太太接过茶杯,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我的房子。
  “大刚啊,你看人家李争多有出息,这房子多带劲啊!比你们单位吴书记家里都亮堂,到底是北京啊。”老太太滋溜喝了一口茶水,关切地看着我问:“闺女啊,你这是在哪儿上班啊?一个月得挣多少钱哪?”老太太跟我妈说话一个味,我觉得特亲切,而且我们那人有个特点,没两句话准能问到你的工资收入上去。我一五一十地都跟老太太交代了,憋着没敢问他们大老远来找我干吗!
  我客套地问:“阿姨,你们这是刚下火车?吃过饭了吗?”
  “没呢,大刚说要下饭馆吃,我说那有啥吃头哇,埋汰不说,还贼拉地贵,北京好是好,就是不实惠!”
  我赶紧站起来,说道:“饿坏了吧,那你们稍坐一会,我这就下去给你买点吃的。”
  老太太死活拉住我,手劲还挺大,差点没把我拽一趔趄。“快别忙活,大刚啊,你帮我拽住你妹妹,这么打搅你,俺们都过意不去啦。”
  张刚也说:“真别忙活啦,我妈就这样,你这有点啥我们随便吃点就行。”
  我带老太太到厨房里看了看,不是我客气,是真没吃的,刚才郭可给我炒了个鸡蛋西红柿,还剩下半碗放冰箱里了,抽屉里有几包榨菜,除此之外,老太太又翻出半包不知道何年何月买来的面粉。“这不挺好地,我扒拉个嘎嗒汤吧,热乎又管饱。”我想跟她客气客气,奈何不争气,做饭我是真不太灵。
  老太太把我从厨房推出来,自己忙活起来。这边客厅里都热闹上了,张刚把电视打开了,翘着二郎腿看得正入神呢!几年不见,张刚怎么看着更加委琐了,一身衣服穿得乱七八糟,小肚子也起来了,头发也少了,难怪徐铃跟他离婚,比起我们家林峰可差远了。  我在他对面坐下来,不客气地问:“你们是不是来北京找徐铃来了。”
  “对对,真麻烦你啦!我这几个月一直找不着她,就记得她给我留的你们原来的住址,我们找过去邻居又说搬了,幸亏他们有你的新地址,要不我和我妈在这大北京举目无亲地可咋办那!”
  “那你们大老远来找她干吗?”
  “主要是来给我妈治病。”他看了看厨房,压低了声音:“大夫去年诊断说是肺癌,手术后本来恢复得不错,最近又有点不好,大夫让我们到北京找专家再给看看,说这边各方面条件都比咱们那小医院强。”
  我点了点头,看病这事到哪都麻烦着呢,也挺难为他了。“那我帮你问问看,有没有认识这方面的人。”他点头作揖,又说了一筐客套话。  老太太还真能干,一会功夫三大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就上了桌,他们娘俩拿筷子的拿筷子,搬椅子的搬椅子,一个劲地招呼我:“快来趁热吃,肯定好吃。”我见了赶紧说:“阿姨,你们来以前我刚吃过晚饭,你们别客气,快吃吧!”弄得好像我是这家的客人,他们倒成了主人一样。
  眨眼功夫,他们稀里呼噜地吃了个盆干碗净,我抢着帮他们把碗洗了。一边洗碗一边琢摸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从上次见面到现在怎么也有一两个月了,我现在也不知道徐铃究竟在哪儿,没问过林峰。要不让他们先在我这儿住两天再说?
  等我收拾完了出来一看,老太太洗了脸梳了头,显得精神利索。“坐一天火车累坏了吧,我给你们收拾收拾,早点休息吧!”我说。
  老太太听了连连摆手,“快别忙活,给你添这么多麻烦本来就够过意不去了,哪儿还能在你这住呢!”
  “没事,都是老乡,谁都有用得着别人的时候。您千万别跟我客气。”
  “真不是客气啊,闺女,我们俩在你这住也不方便啊!俺们不是缺那俩钱,要不就上外面住宾馆了,你把徐铃的地址给俺们,找不着她,我们再上外面住去。”老太太真是很有主见的一个人,我现在信了,徐铃跟她闹矛盾,哪里是对手啊。
  争了半天,实在没办法了我把林峰家的地址写给他们了,“这是我和徐铃的一个好朋友,他没准知道徐铃住哪儿,就算不知道,你们住他那儿也没关系,他也是挺热心肠的一个人。”
  把他们母子俩送上出租车,约好哪天我请他们出去吃饭,挥手告了别,临走了,老太太还拉着我的手说:“闺女啊,好人哪!徐铃怎么不像你啊,等回东北,一定家来坐坐,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看车渐渐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我转回头往家走,进了六月,北京的天已经开始热得过分了,大爷大妈都在楼下乘凉呢。我回过头再想想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我怎么让他们娘俩找林峰去了,万一说不到一块去再打起来,不行我得给林峰打个电话。想到这儿,我撒腿就往楼上跑,大爷大妈们都奇怪地看着我,寻思着这孩子怎么跑这锻炼身体来了。

  第38 章
  “林峰,你哪儿呢?”
  “我在河南呢,怎么了?”林峰回答道。
  “你怎么跑河南去了,赈灾啊,也不跟我说一声!”
  “公司这边出了点岔子,出来的时候挺急的,没来得及跟你说。”习惯了用这种女朋友似的语气跟他说话,也不想想现在他就是登月去也用不着跟我说啊。
  “那你家现在没人在吧!”心想这下我可让张刚他们娘俩白跑一趟了。
  “那个、徐铃应该在我那儿吧!”林峰说,我听了一愣,“一直没跟你说,我妈非让她住我那儿,说是没人照顾不行。”他小心翼翼地说,好像生怕我生气的样子。我想的却是,这下可坏了,听张刚母子俩刚才的口气还把徐铃当他们家媳妇呢,要是看见徐铃大着肚子,不知道得闹成什么样。
  “李争,我还得求你件事,你这两天没事帮我照顾照顾她吧,她现在大着肚子怪不方便的……你是不是觉得挺过分,我没别的意思,一开始我也跟她闹,跟她吵,后来我觉得她说得也挺有道理,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我打断他:“行啦,行啦,你这些废话留着以后再说吧,我这还有急事呢,挂了啊!”我挂了电话抓起钱包就往外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行,我得看看去,他们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今天的电梯真慢,没准我跑下楼都比坐电梯快,打了辆出租车更慢,愣说因为超速刚罚了二百,死活不肯比限速快一点,一路还都是红灯,跟事先说好了似的。好在离林峰家不远,一会功夫就到了,离老远就看见一大堆人在他家楼下围了个水泄不通,透过人群一辆白色的救护车特别显眼,眼见两个担架一前一后抬上了车,我心里这个急啊,佛祖保佑可别跟徐铃他们有关系。
  掏钱给师傅这功夫,救护车已经呜哇呜哇地开走了。
  我赶紧过去想问问怎么回事,四周看热闹的一人一个说法,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噌噌噌地上了楼,一眼就看见林峰他家门虚掩着,正对着的楼梯下面一滩暗黑的鲜血。我心里咯噔一下子,腿软了,这是怎么了?
  邻居阿姨正站在楼道里和人说话,看见我上来了,过来一把拉住我,“闺女,你可有日子没来了,和林峰吵架了?怎么他这屋里莫名其妙地多了个大肚子啊?”
  我急忙问她:“阿姨,究竟怎么了,人呢?”
  阿姨可找着听众了,“啊呀,你晚来一步啊,刚才有个男的领个老太太来找那个女的,说是以前是一家人来着?结果那姑娘死活不让他们进屋,一来二去就吵起来了,从屋里吵到屋外,也不是那男的推的还是她自己没站稳,我在门里眼看着她叽哩咕噜地就滚下去了”阿姨手舞足蹈地说,就差当场给我演示一下徐铃是怎么骨碌下去的了。“那血啊,眼瞅着就出来了,我估计孩子是保不住了,那老太太一看俩眼一闭也昏过去了,还是我打电话给叫的救护车呢!”她说完又神秘地拉着我问:“我问你,这女的跟林峰到底什么关系啊?”
  “阿姨,谢谢您啦,回头您问林峰吧,他们送哪个医院了?我得赶紧过去看看。”
  拿了地址我火烧火燎地往医院赶,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也就晚了这十分二十分的,怎么就给弄成这样了!早知道打死我也不会把他们往这儿支的!
  进了医院一闻见那股独特的味道,我就开始寒毛倒竖呼吸紧促,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揉屁股,这是小时候打针留下的后遗症。找到他们的时候正看见张刚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徐铃躺在担架上头上身上都是血还拉着医生说个不停。
  看见我走过去,徐铃发了疯似的抓住我的衣服大喊:“李争,我知道对不起你,我知道你恨我,可你不该害我的孩子啊!她也是林峰的骨肉哇!你要我的命,这就拿走,我连半个不字都不会说,我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行吗?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要不是看在她现在这么惨的份上,我一定上去揪着她的脖领子让她说个明白,感情我是教唆杀人犯啊,我再笨也不会用这种办法,事后还到现场看看你咽气没有?我有病吧!
  医生对我说:“你是她什么人?得马上手术,能作为她家属签字吗?”
  我想都没想:“行,快拿来我签,救人要紧。”
  医生说:“孩子看情况是够戗,我们建议以抢救大人为主,她恐怕有内出血得赶紧手术。”
  我一个“好”字还没出口,徐铃嚎哭着打断我们:“我不同意,我死也不同意,让我的孩子活,把我的命给她!”
  我蹲下来耐心地跟她说:“你怎么那么糊涂啊,只要人好好的,将来还愁没孩子?”大夫也无奈地摇摇头,估计他劝了也有一会了。
  她哭着说:“这孩子是我全部的希望,李争,我求求你,你别让他们杀了她,我给你跪下了……”她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我吓坏了,赶紧按住她,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
  “大夫,不管她,听您的,我替她作主!”我想无论是谁都会替她作出这样的决定,即使林峰在这里也会希望看到她平安无事。
  “李争,你这个杀人犯!如果我的孩子死了,我也一定不活着!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个孩子就是你和林峰的绊脚石,你恨不能我们娘俩趁早死了,好让你们早日团圆!我求你,林峰我还给你,我只要我的孩子!”她死死地抠着我的手,疼得我汗都下来了,但是她那番话刺得我的心更疼!
  我还能说什么,无论怎么解释,她都认定了我这是为了报复从前的恩怨,我感到伤心更感到委屈!
  大夫催促说:“决定了没有?再晚点孩子大人就都没救了!”我咬咬牙点了点头,“听她的吧,能保孩子就保孩子!”
  护士过来要把徐铃推进手术室里,她脸上的眼泪还没擦干,却露出满足的微笑,那种母性的光辉让我们都看呆了。“李争,如果我没了,求你转告林峰,孩子就交给他了……”她留给我这样的一句话,消失在手术室的门里。
  我多多嗦嗦地在那张决定她生死的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上面列的每一种可能都会要了她的命,让我觉得自己活生生就是个刽子手,眼前仿佛出现她脸上蒙着白布直挺挺躺在床上的样子,我惊恐万分,真不该一时冲动为了洗清自己而答应她救那个孩子,如果世上真有后悔药卖,我立马买上三斤吞下去!
  张刚缩在椅子的一角皱着眉用力地抽着一根烟。我恶狠狠地对他说:“你还是不是男人?要是徐铃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把你送进监狱!”他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小声对我说:“我去看看我妈那边怎么样了!”看我没理他,自动消失在走廊的那端。
  我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好像在等待着命运的宣判,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林峰的电话,茫茫人海中他现在是我唯一的依靠。
  “林峰,你赶紧回来吧,真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她们母子俩……”我的声音哽咽了。

  第39章
  漫漫长夜,我在急救室外苦苦挨过,无助地看着医生护士们面色紧张地进进出出。孩子最先抱出来了,护士只说了句“得赶紧抢救”就跑没影了,我在地上急得直转圈,就没谁体谅体谅我,给我句话让我知道里面究竟怎么样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林峰匆匆赶到,我激动地迎了上去。“徐铃怎么样了?”他问。
  “还在抢救着呢,不知道怎么样了。”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样了?”林峰皱着眉头问我。
  我一五一十跟他讲了昨晚发生的情况,张刚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又是怎么把地址给了他们,“你怎么能让他们去我那儿?”他一听就急了。
  “我哪知道徐铃在你那儿,要知道就是打死我也不会那么干的。以前我同学来了,不都是二话不说就往你那儿送嘛!”我都要委屈死了。
  又把从邻居那儿听说的后来发生的事都跟他说了,说到我签字同意让医院牺牲大人以保住孩子,林峰腾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你怎么那么糊涂!保什么孩子啊?”他急得头上青筋暴露。
  “我有什么办法,徐铃死活非要那个孩子,说孩子死了她也不活了!”
  “那你就听她的?你平时看着不是挺精明的吗,关键时候你怎么这么轻重不分?你就是再恨她也不能这么报复她啊,那好歹是一条人命!”他教训我就像教训一个死不悔改的杀人犯!
  靠,我这是何苦来呢,感情最后我是两边不落好,里外不是人!我是真他妈犯贱!
  我和林峰正怒目而视的时候,急救室的门一开,几个医生满脸疲惫地走了出来。我们赶紧迎了上去。
  “还好命大,孩子大人都抢救过来了,不过孩子早产,能不能活下来现在我们也不敢说,大人也得过了危险期才敢说没事!你们家属好好照顾吧!”
  大夫身后推出来一辆车,徐铃躺在上面,脸惨白得像张纸,身上到处都接着管子和仪器。
  徐铃的睫毛颤抖了几下,慢慢睁开了眼睛,嘴唇动了动,林峰赶紧上前把耳朵凑了过去。
  “孩子挺好,在婴儿室那边照顾着呢!”听见他的回答,徐铃艰难地笑着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你说你这是何苦……”我听见林峰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和林峰去看了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她一动不动地躺在保温箱里,小得可怜,胸脯倔强地起伏着,顽强地呼吸着人间的空气,看得让人心疼。林峰用手指隔着玻璃一遍一遍抚摸着她的小手小脚,轻轻地说:“孩子不怕,爸爸在这里。”看得我的眼睛都湿润了。
  病房里,林峰一动不动地守在徐铃的床前,时不时帮她捋捋头发。
  “你也赶了一夜的路,要不先回家睡会,下午再来?我帮你看看能不能雇个护理先替替你。”我看着他一脸的胡子茬挺心疼的。
  “不用了,麻烦你了李争,快回去吧!现在最需要有人替的是她,我也做不了什么,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也该我为她做点什么了。”他头也没抬地对我说,客气得好像普通朋友一样。
  从没觉得距离他像现在这么遥远,遥远得我弄不清楚他在想什么,遥远得我能看到他的痛苦却无法分担。我走出病房轻轻地带上门,回头看看,里面是一副相依为命的画面,这一刻我走出了那个房间,也永远地走出了他们的世界……

  第 40章
  七月流火,我没滋没味地迎来了二十九岁生日。十九岁的生日还可以大张旗鼓地宴请宾客,再酸溜溜地感叹十八岁的花季不在,自己又老了一岁;要是二十九岁再敢来这么一回,准有人会嘲笑我老黄瓜刷绿漆老妖精作怪!
  我的二十八岁过得一塌胡涂,这一年发生在我和我朋友们身上的事情乱的足可以写一部小说。现在回过头再看看,我的生活好像孔雀开屏,正面看五彩缤纷五颜六色,转过来方才真相大白,不过是个滑稽可笑惨不忍睹的排泄器官。
  说什么爱情,跟有着强大魔力的生活比起来,那玩意脆弱得跟只刚生下来的小鸡崽似的,连走路摔个跟头都可能丢掉自己的小命。  有点害怕北京这个城市了,它赋予我的一切好像只是南柯一梦,曾经拥有的亲情友情和爱情,转眼都消散在风中,连点痕迹都没留下。在这一年中我曾经最亲密的朋友们先后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离开了我,对于我这种恋伴的人来说,现在这里已然是一座空城了。
  徐铃和孩子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就是身体都很虚弱一直没好起来,北京又吵又乱物价还高,也实在不是个养病的好地方。林峰干脆决定带他们娘俩全家搬到一个风景秀丽四季如春的小城去,新的环境相信对他们大家都好。临走时,林峰对我说:“李争,你也好好的,别再游戏人生了。”
  对于这段感情,最令我痛不欲生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们的离开也在意料之中,只是那句“游戏人生”深深地伤了我。为他,为我们曾经计划的未来,我付出了那么多,原来在他眼里不过是“游戏人生”!我想告诉他,其实我一直都在被人生游戏。
  不顾老板的挽留,我执意辞了职,也想换个环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离开前听说了一件令我惊讶的事,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吴迪重出江湖,而且即将和一个姑娘结婚。他对于我始终是个秘,不过现在我已经没有兴趣去探究了。这个城市是健忘的,而且有一种海阔凭鱼跃的宽容,无疑是个适合他的舞台。我托人把那个玉镯还给了吴迪,想他现在应该正好需要这个宝贝吧,而我也就不欠他什么了。
  我去汪洋的墓前跟他道了个别,我们俩上辈子一定是姐弟,这辈子仍然这么像,有时候傻得可笑。我问他,知道了今天这样的结果,你有没有后悔当年为了感情一怒之下吸了毒,还莫名其妙地卷入黑帮争斗而丢了命?虽然杀你的凶手已经被正法了,但是毕竟一条鲜活的生命就那么没了。没有人回答我,我不禁苦笑,又问了个傻问题,生活中哪里有假设!
  在我刚决定离开的时候,郭可却抢先来跟我道了别。王彬轻松地离了婚,也洗清了嫌疑,然而他狡诈的岳父却不放心这样一颗定时炸弹放在国内,千方百计要把他送出国。郭可十分高兴,对她来说,哪里都一样,只要能和王彬在一起就是天堂。他们走了,从前的生意也都散伙的散伙,转手的转手,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至今音信全无的王帅。
  想起新年我和王帅在一个小庙里抽的签,我的那个“南柯一梦”句句灵验,都成了现实。他却连抽了两个下下签,也不知道命里注定了什么样的磨难,如今流落在何处体验生活呢?

  第41章
  这几年挣下点钱,还够我天南地北逍遥几个月的,离开北京第一站我直奔天府之国而去。
  几年前出差去过一次成都,十分怀念夏日街头火爆热烈的串串香和冷淡杯,觉得这儿无论食物和人都特对我的路子,扯着嗓子喊一句“作撒子呦——”比普通话“你干吗呢”爽快多了,而且我现在的郁闷心情迫切需要荡气回肠的麻辣来将我拯救!
  这天我又没能抵挡住串串香的诱惑,坐在街边的小板凳上,守着火锅,一串又一串地往嘴里塞,总觉着食物跟人的长相有密切关系,我在成都多塞两天,说不准也能变得跟满大街的成都姑娘一样水灵!
  很快我再次被辣得眼泪鼻涕横飞,只好张着手第一百零一次管老板要纸。一个人拽过个板凳,一屁股坐我对面了。“你说你不行就别吃,还不够丢人的,看看满大街谁像你吃得这么狼狈?”这人一边训我一边从锅里捞出一串鹅肠咯吱咯吱地嚼开了。
  我抬头盯着他看了一眼又拿起一串鹅肠恶狠狠地丢进锅里,“你管我呢,有钱难买我乐意!”
  等我声势浩当地擤完鼻涕,觉得不解气,又补充一句:“还是你有出息,你哥满天下找你找不着,就差动用FBI了,你到破衣烂衫地躲这儿来了!”
  他挠挠头嘿嘿一笑:“早就想躲开他们了,寄生虫我是当烦了,这回机会多好啊!你呢,好好的不在北京呆着跑成都干撒子来了?”
  我看着王帅那张小脸乐了:“你怎么还那么愤青啊?艰苦的生活也没能把你磨炼出来?”
  他一边帮我消灭着锅里的食物一边回嘴说:“你倒是越发老气横秋了,正好需要愤青给你调和调和。”
  我气得柳眉倒竖,抓起一把签子就扔过去了:“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老,我还嫌你小呢!”
  他左躲右躲还是跟刺猬似地扎了一身签子,哭丧着脸说:“老大,我就剩下这一身能穿出门的衣服了,您下手也忒狠了吧!”
  我吃饱喝足了满意地抹了抹嘴问道:“你哥让你跟他联系,话我是带到了,联不联系你看着办,我后天跟车进藏,你去不去?”
  王帅还在清理那身斑点服呢,撅着嘴说:“我不去,怕把小命丢那儿!”
  爱去不去,我哼了一声站起身就走,没走多远听见身后有人大喊:“李争,你别走啊,我身上没带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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