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 过 年
在葡萄牙,农历新年是只存在于大家脑子里的一个印象而已,并没有其它具体生活上的“过年”痕迹。即使有华人社团组织舞龙狮,或是搞一台晚会,也不能使这里的华人感受到过年的气息,那只不过是一年出现的一次风景而已。在这里回忆一些零碎的在故乡与过年时的情形,当作在异国他乡一支小插曲,如果能引起大家的一丝回忆,这目的也就达到了。
小时候,生活在青田县城附近的小农村里。村子不大,也就几十户人家,而且比较分散。那时大家都谈不上富裕,也就温饱吧。大多数人家的房子都比较破旧。直到我去县城读小学二年级时,村里才通电。当时我们去县城,是要摆渡的,江上还没有桥。现在县城里是有三座桥梁了。三年级时,我离开青田县,去另一县城读书。
年纪小的时候,或许比较单纯,离开故土去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总很怀念过去生活过的地方。所以在另一个县城学习时,我对故乡的水与山,似乎很念及。总有一种诗意的怀念在心头萦绕。想爷爷奶奶们,这是真的。
那时爷爷虽然年纪大,还是上田间劳作,奶奶还养猪儿。爷爷奶奶的房子很老了,有五十多年的历史。用圆石与红土砌成的主墙,正面是用木板做的板壁,那木板现今都不复原来的颜色,变成了褐色,表面也不平滑,而是木质经络凸起,显出它的韧性与硬度。楼板自然也是木头做的。楼梯是那种爬梯,并非是人可直立走的那种。这楼梯就立在锅灶的后头、柴火堆旁。记的自己爬这楼梯曾摔过一回,所幸不碍事。窗户是那木窗,不像如今的窗户向里外开的,而是沿墙推拉。木板不透光,所以白天都不关窗。之前,农村里都点煤油灯,大家也不觉的不方便。读小学二年级,晚间要写作业,点煤油灯时,都要将它挪到笔端附近,这样写字看的清晰些。天一暗下来,村子就都安静了下来,鸡鸭不叫了,井边的妇人也回家去了。点点昏黄的亮光从小窗户中透出来,这里,那里,在浓浓的夜幕里点缀着。
夏天,在河里游泳嬉戏。秋季,就去山上采山果子吃。有些直到现在我还可以叫出名,有“叶苓”,“乌饭”(这些都是青田话,不知写的对不对,从小在青田长大的朋友应该能明白的吧)。那“叶苓”是秋季里最普通的山果子。“叶苓”树不高,有些是单独一株,有些是连着一排。好的“叶苓果”熟透时个个乌黑亮丽,里头的籽很小。一株长势好的“叶苓树”可以摘上好多“叶苓果”。采摘下来的果子放在衣兜里,回家时鼓鼓的一包。吃时,一抓一大把放在嘴里嚼,甜甜丝丝的,然后一吐,全是籽,吃得嘴唇牙齿全是黑黑的。如今,县城里的孩子大概不会去爬山采这些山果子吃了。不过农村里的妇人们会去采摘这“叶苓果”,然后挑到县城里的学校门口贩卖。学生们很是喜欢,把妇人围着讨买。这买卖可真是好,只要花点气力,就能赚个小钱。
到了冬季,最盼望的自然是过年了!不光是小孩子,我看即使现在如我们成年人也很喜欢过年——当然首先是要在国内!过年不但有好吃的,更有新衣裳穿,还有鞭炮放!那时咱农村的孩子,一年能有几次买新衣服呢?家境好点的,一年有两三次;光景不佳的,平时不买衣服给孩子,过年这次是不能免的。这怎么不令孩子高兴呢!在新岁里穿着新衣服,三三两两的小伙伴们一起嬉戏,走家串户,一路放着小鞭炮,欢声笑语在田间山间传扬。
村里家家户户张罗着备年货的气氛,是很令我们小伙伴兴奋的。比如看家人蒸糖糕,包山粉饺。跟着大人后面上县城买花生、荸荠、瓜子。买二响的大鞭炮,买一长串的小鞭炮,买一两支“流星”!家里宰猪的那天,我也跟着起的很早,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天明时,就有新鲜的猪肝儿吃。现在猪肝可能对大家很平常了,但那时我们一年能有几次吃的上猪肝呢?当时我就很喜欢吃猪肝,嫩嫩的、滑滑的。奶奶总是满满的盛一碗给我,稀哩呼噜一下子就吃下肚里。留下过年自家用的肉,其他都要给屠夫拿到县城里卖。特别是那大猪头,对于农村里的人家,可是大有用处。把猪头沿下颚劈开,然后取下猪脑,把猪头挂在窗户外的钩子上风干。过一两天把它放在一个大木桶里,撒上很多盐,腌制。
到年三十那天,爷爷奶奶起的很早,烧上一大锅满满的水,把那猪头放进锅里煮。然后宰上几只公鸡。把一整只公鸡放在一口锅里,干闷到皮发黄为止。下面是过年最重要的事情了——分岁!把煮过的猪头与闷过的公鸡,还有煮过的一大块肉,再切一块糖糕——还有一些其它的食物,我记不太清了——全都放在洗干净了的竹篮里,然后挑到庙里去。小时候由爷爷挑着去,奶奶拿红蜡烛、香、庙里烧用的纸与鞭炮。我也一跳一跳的跟着去,在庙里的观音与另外几位佛像前下跪,双掌合实,俯拜三下。奶奶会在点蜡烛时,念叨几句,我听得是:……保佑儿女与子孙平平安安……。庙里也有其他村里的人家,挑来的物品大同小异,比如没有猪头的,就一只鸡。我读中学放寒假回故乡,这“分岁”也曾挑过一回。
分岁完,这拜过佛的猪头、公鸡与糖糕据说与其它食物是不一样的,这人吃了,人会更聪明一些。腌过的猪头肉别有一番滋味,特别是那猪头下颚根部的肉,既松软,又精滑。糖糕还没拜佛前,是不容先吃的。现在终于可以吃了,上笼蒸的烂烂的,夹一团放在嘴里,又香又俨,粘乎乎的。要知道平时是很少有机会吃到糖糕的,除了有人娶媳妇或者盖好新房子,才会有糖糕吃。在家里的大堂上,也要摆上一桌菜给先祖们。是四方桌,三条长凳。点上两根蜡烛与两柱香,有酒有饭。这桌菜有很多细节是要注意的,比如那酒要斟两次,第一次倒一点,第二次再倒一回,表示先祖都来了,并正用着。那凳子是绝对不许我碰到的,事先奶奶都要嘱咐我几句,不要离桌子太近了。
除夕饭!我在故乡时,大多数是只有三人,爷爷奶奶与我。有时爸爸会回来,嫁给温州的大姑妈也偶尔会携一家人回来过年。当时的农村,年夜饭是鸡鸭鱼肉满满一大桌。记忆中好像少有海鲜之类,诸如虾蟹。我想一来这类东西贵,二来爷爷奶奶年纪大,吃蟹就很吃力。
正月里,我们小伙伴自然是捧着鞭炮不放,舍不得一整串将它炸完,而要把它们一颗一颗拆下来,放在兜里,然后手挚一柱香,一个一个甩着放鞭炮,很过瘾。
离开青田去外地读书后,都是寒暑假回故乡住上个把星期。年纪捎长,村里原先的伙伴渐渐去外地做工,自己在故乡也感到挺无聊,连个玩伴也没有。或者个把从前的小伙伴,现在与我的志趣相差甚远,疏远了。高中时,自己大都是只在爷爷奶奶那儿住上两三晚,就回去了。奶奶却还把我当作小孩,离开家门时,奶奶便会叮嘱我:“不要回头噢,路上小心,明年放假再走来”。记得一回寒假,爷爷送我到县城的公路旁等候过往的车辆。车来了,爷爷把一挑子什物挑上车。车开了,回头望,爷爷还在原地注视着我。车渐行渐远,自己的眼睛不禁湿润了。
去年的秋季回国时,去了一趟曾留下自己孩提身影的故乡。这就是我的故乡吗?公路从村子中央穿过,不复脑海里的故乡模样。河也不宽,滩上没有了那草垫。爷爷奶奶已经搬到县城里住。老宅已是很破旧,侧墙有些倾斜,后墙在一次大洪水中,还垮塌一大块。此时自己过去对故乡的亲近感也不存在了。只有一片竹林在风中摇曳。
爷爷奶奶老了!儿女们都在外,过年了,也只能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年轻时,辛辛苦苦把一群孩子拉扯大,容易么。今年的年夜饭,爷爷奶奶不知做些啥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