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天机 天算卷 作者:我性随风

楔子 灵与不灵

  十月十日,下午五点三十分,酉时,日西沉,鸡归巢。

  路上的行人车流渐渐多了起来,红绿灯频繁闪动,暮归的高峰悄然降临,这一切都与人们平日所熟悉的那样重复发生着。

  不过,今天的万安大厦有些不同。

  二十多个身着制服的保安分两队排开,气势十足地驱赶着经过大厦前的人流和车辆,很多人抱怨着绕开那足以并行三辆卡车的空地,心里多少有些莫名。

  钱子刚踱着方步从大厦里走了出来,挺着日渐发福的肚子,高昂着硕大的头颅,正面望去只能看见两个鼻孔。这倒不是钱子刚目中无人,如果你眼睛望着天走路多半也是这付尊容。

  空地的上空除了晚霞就是白云,没有人知道钱子刚在看什么,事实上连钱子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那家伙该不是在唬我吧?”钱子刚狐疑地自语道,冲大厦边停着的黑色奔驰招了招手。

  车子轻巧地绕了个圈,准确地停在了钱子刚面前,可就在车子停下的一瞬间,轮胎恰好压在了一颗石子上。

  嘣,石子在轮胎的挤压下斜飞了出去,打中了一名保安的颧骨。

  啊,那保安被打得一捂脸,胳膊肘撞中了身边同事的下颌。

  唉唷,被撞的保安站立不稳,身子倒了下去,正压在隔离带的铁链上。

  咯嘣,铁链在保安体重和冲力的作用下脱开了环,一截断裂的铁环直射钱子刚的额角。

  锋利的断口,飞快的速度,要正打在额角上的话,钱子刚不死也是个残废,可这时他却抬手看了看表,忽然弯腰绑起鞋带来。

  笃,断裂的铁环从他头顶飞过,射在了打开的车门上,深深地嵌了进去。

  钱子刚听到声响抬眼一看,满头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十日,酉时,利器破顶,毙。五点三刻,系鞋带,活。”

  高速公路上飞驰的车里,钱子刚惊魂未定地望着手机上的一条短信,信息接收时间是上午九点整。

  他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拨通了短信的源发号码。

  “您真神了,我立刻再给您的账户上打些酬金。”钱子刚近乎虔诚地说道。

  “不必了,你比我需要钱。”

  “这点钱不算……”钱子刚不由有些哂然,要知道他的资产至少在八位数,那点余款对他根本是九牛一毛。

  可他的话根本没机会说完,一辆抢道的黑色别克横插了过来,司机一时来不及避让,车子猛地撞在了一起。由于速度过快,两辆车顿时横转了过来,后面的车辆来不及刹车接连撞作了一团……撞击足足持续了四十余秒,一场惨重的多车连撞事故才画上了句号。

  翻倒的奔驰车中,钱子刚满面鲜血早已昏死过去,抛在一旁的手机依旧保持着通话状态。

  “下半辈子你得花很多钱……”

  ※※※

  十月十七日,下午两点十分,未时,草伏地,羊觅食。

  村上一夫通常会在每周三的三点前结束所有的工作,然后在办公室换上一套舒适的休闲装,去街边转角处的星巴克喝上一杯纯正的蓝山咖啡,一边享受柔和温暖的阳光,一边制定新的业务指标。

  虽然这里是中国,但丝毫不妨碍他继续在日本的习惯。

  今天正好也是周三,村上一夫换好衣服后没有立即出门,而是慢慢从口袋中摸出手机,面色阴沉地翻看了下消息,透过巨大的落地窗静静地望着楼下的街道。

  从窗口望去,正好可以看见星巴克的露天区,阳光下人们正品着咖啡愉快地闲谈着。村上一夫低声嘀咕了一句,转身走到朝南的佛龛前,两掌互拍了拍,双手合十肃穆地祷告了片刻,一开房门,走了出去。

  两点二十分,村上一夫出现在楼前的街道上,此时路上并没什么来往的车辆,但他却十分谨慎地左右张望着,直到确定没有车辆出现时才迈腿走向街对面。

  “行行好,给点钱吧。”一个乞丐跟了上来,掂着手中的破碗,四五个硬币发出刺耳的叮当声。

  村上一夫厌恶地看了乞丐一眼,紧走几步想避开。也许是一天乞讨的业绩不够理想,那乞丐不依不饶地跟定了村上一夫,两人在街边像跳起了恰恰。

  正在两难的时候,大楼的保安赶来解围,赶走了乞丐。

  “村上先生,您没事吧?”保安微笑着问道。

  “嗯,谢谢,辛苦你了。”村上一夫礼貌地点了点头,顺手塞给保安二十元小费。

  转身,迈步,一边优雅地看了看手表,时间正指向两点三十五分。村上一夫突然怪异地倒退行走了起来,速度相当之快。

  “呼”,一辆白色皇冠飞驰而过,时速至少在六十迈,带起的劲风吹得村上一夫满脸灰尘。

  “准时,准点,高明的人。”村上一夫叹了口气,又掏出手机翻看了下。

  “十七日,未时,车驾碾身,毙。两点三十五分,倒行三步,活。”

  村上一夫笑了笑,继续过街,顺手拨通了短信的源发号码:“先生高明,佩服……”

  “该死的街道卫生……”电话那头懊恼道。

  村上一夫听得不知所以,稍稍愣了下,却觉得脚底一滑,一个跟斗摔倒在了地上。

  “吱嘎”,一辆黑色中华发出急切的刹车声,车轮却还是辗在了村上一夫的身上,随着惯性的作用,夹着他滑行了足足三米,拖出一道宽宽的血痕。

  周围的人顿时骚动起来,有人惊叫,有人报警。混杂中,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在暗处一闪而过,身边的垃圾筒里丢进了一根吃了一半的香蕉。

  街道正中,村上一夫滑倒的地方,一小块不起眼的香蕉皮正黏在地上,已分辨不出模样了……


  乾一篇 家种梅花

  第一章 瞌睡虫的噩梦

  方展今天晃进面馆的时候,似乎比平常还要迷糊,差点撞在伙计手里的汤碗上。

  “还没醒呢?那边空,先坐。”伙计笑着闪开,冲他打了声招呼。

  方展懒懒地窝进角落的桌子,打着哈欠,随手点了根烟,任由烟卷在唇间燃烧着。

  “老方,梦游呢吧?给你先拉二两热身?”拉面的小伙笑着,双手熟练地拽动着面团。

  “老规矩,四两粗的,只要香菜不要葱。”方展惊醒似的答道,烟灰抖了一身。

  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汤端到了方展的面前,浮着一层厚重的红色,显然已放了不少辣子。

  “先送你碗热汤醒醒觉。”伙计打趣道,“老方,现在是星期几?”

  “星期天,废话嘛不是。”方展懊恼地掸着身上的烟灰,一头抱怨道,“吃个面还要讲时辰的?”

  “我说他梦游吧?”拉面的小伙抄着锅里的面条,哈哈大笑。

  “今天星期一,老方,你睡迷糊了吧?”伙计笑着拿过挂在一旁的日历。

  哐啷,圆凳倒在了地上,刚才还跟半死似的方展,竟像兔子般蹿出面馆,顿时无影无踪了。

  “哎,上班也先吃了面再走啊!”拉面小伙端着碗叫道,“现在才五点~”

  西北小伙的嗓音嘹亮,一嗓子喊出了半条街,可方展还是没听到喊声。

  因为,他早已经跑出了一条街之外。

  其实方展一向是个嗜睡的人,尤其是在周末。

  他可以不吃不喝地睡上一整个周六,直到周日才肚中空空地爬起,迷糊着去楼下这间面馆,来上一大碗地道的兰州拉面。

  这么算来,他每天的睡眠时间至少要十个小时,可对一个二十七岁的男人来说,似乎有些特别。方展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当然,他并不担心,能吃能睡本身就是种福。

  “这帮小子就知道瞎闹,早说是星期一呢?!”气喘吁吁的方展跳上停在街边的公车,寻了个座位,歪在窗边又迷糊了起来。

  车,发动了,电子报站器传来一阵清晰的语声:“本班车,代五十二路,方向,凤凰坡……”

  在这个城市,深秋总是多雾的季节,虽然已经六点多了,可在浓雾的笼罩下,天色依旧是灰暗不堪的。不过话说回来了,即便是到了八九点,天色也不过是如此。

  市郊的凤凰坡原本是个繁华的农贸市集,不久前被政府征用开发,建起了住宅。也许是只有一条公交线路的缘故,平时很少有人来。

  方展成了今天的第一个访客,虽然他根本就没打算来这里,可谁让他上了辆代五十二路的公车呢?

  “这返程的车站也太难找了吧?”在冷风中缩着脖子的方展四处张望着,沿公路走了已有十来分钟,却没有找到返回的车站。

  会不会是雾大,错过了站牌?方展停下脚步又往回走去,四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所有的东西仿佛都变成了一个模样,完全分不出识别的特征来。

  嘟嘟,手机短信的铃声突然响起,方展被吓了一跳,随手拿出手机,却看到了一条莫名其妙的信息。

  “遇虎,左跨三步。”

  “脑子进水了吧?!”来信号码完全不认识,对于这种类似恶作剧般的短信,方展哪会有兴趣搭理,顺手删了,继续走。

  走了许久,方展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照原路返回,而是走上了一条不知通往哪里的岔道。

  “惨了,这也会迷路。”方展拍了下脑袋,也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隐约亮起了车灯。

  “喂~”方展立即叫了起来,拼命地舞动着双手。

  有车就好办,好歹让人把自己带回市区,大不了付些车钱,方展这么想。

  对方显然发现了方展的存在,车灯飞快地接近了。发动机没什么声音,流线型的车头略有些小,嗯,底盘怎么这么高?方展的瞳孔骤然缩小。

  好大的猫……不对!是老虎?!

  方展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只老虎不但尖牙利齿,而且体形远比动物园中的老虎要大上两倍。

  最要命的是,这只老虎看上去好像还很饿。

  方展连逃的念头都没了,虽然他的运动神经相当不错,可要和一只老虎赛跑,只怕刘翔也没有这个把握。

  既然方展不是刘翔,跑更是白搭,除了站在原地,等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方展几乎没有其他的选择。

  也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刚才的短信:“左跨三步。”

  人在危急时刻的反应往往是很迅速的,方展的念头只是一动,脚已经向左横跨了出去。

  第一步,老虎眼神更凶狠了;

  第二步,老虎开始向前逼近;

  第三步……

  方展的脚才迈出,老虎突然一矮身,那样子显然马上要扑上来了。方展一心急,两脚直接向左蹦出这最后一步。

  脚下一空,整个人腾云驾雾般落了下去,蓬,方展觉得背部撞在了一片坚硬的东西上,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下午五点,华德软件公司,开发部。

  “你小子成名人了,嗯?还上了晚报新闻,凤凰坡石块坍塌,连路过的客车都给砸翻了,偏你小子就那么巧掉进了路边的坑里,还没给活埋。好意思跟我笑?!你说你一大早跑去凤凰坡干嘛?我对你的私生活没兴趣,可你无故旷工了六小时!知道六小时意味着什么吗?上万条代码!上百次调试!无数个客户机会!!!别跟我嘀咕,你这家伙天天无精打采,也不知道半夜做贼还是干什么去了,也就是我手下肯收留你,换别的公司,早赶你出门了!你去打听打听,哪家软件公司的程序员像你这样有双休的?哪家公司在你小子进医院以后还会派人派车去接你的?我!只有我!妈的!要不是看你有点小聪明,我真想现在就踢你出去!”

  部长王光觉在办公室里大发雷霆,吐沫星子喷了方展一脸,他说话的语速非常快,以至于方展根本就没怎么听清他在骂什么。

  这场面有点尴尬,方展习惯性地想去挠头发,却碰痛了头上的伤口,不自觉地一呲牙。

  “还跟我呲牙?这个月奖金全扣,工资暂发三分之二!”王光觉一拍桌子,“现在,你小子马上给我滚出办公室,回家养伤,后天来上班,干双份!”

  “哦。”方展应了声,转身就走。

  他压根儿就没打算争辩,要知道,华德软件的管理十分严格,尤其对无故旷工的,至少要扣一半的工资,刚才的处罚已经算网开一面了。况且进门前会计部的小刘就偷偷告诉方展,王光觉把他的事故按工伤报给了行政部,已经批了下来,还给他安排了一天的带薪病假。方展很清楚,王光觉就是嘴碎脾气臭,骂归骂,但一直都对他很器重。

  也不能怪王光觉对方展偏心,开发部技术方面方展一直是唱主角的,要不是他总吊儿郎当半梦半醒,也许王光觉的位置早让给他了。最近开发部接下个大项目,工作量不小,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方展受了伤,还差点丢了小命。王光觉是又心疼又火大,要不是看着方展一头绷带,四处膏药的,只怕早就两耳刮子扇过去了。

  回办公室和同事闲聊了两句,方展拎了台笔记本电脑回家,反正自己身上都只是擦伤,既然休息在家一天,顺便也能做点工作,真要是拖了两天不干的话,后天他基本就不必睡觉了。

  “如果我告诉王光觉那只老虎的事,多半会把他气疯。”回家的车上,方展百无聊赖地想道,“不过,就算是市郊也不该有老虎啊,还有那条莫名奇妙的短信,难不成我睡糊涂了?可那坑和山坡崩塌又是怎么回事……”

  公车上相当嘈杂,不过方展倒是充耳不闻,他在想问题的时候哪怕是打雷也不会听见的,可他的耳朵里却分明传来了手机的短信铃声。

  “没那么巧吧。”方展下意识地联想到早上的短信,迅速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又是一条没头没尾的短信。

  “下车,吃面,坐门外。”

  方展这才想起自己一天都没吃什么,一想到这,肚子像睡醒似的突然饿起来。

  车,停了,有趣的是,这站正好就是方展该下车的站点。

  也不知道是怎么来到面馆前的,方展脑子里全是刚才那条短信的内容。面馆拉面的小伙见了他这副模样,不免要问上几句。方展含糊地回答说是摔的,接着要了碗面,直接坐在了摆在面馆外的座位上。

  面馆还有很多位置,所以不少人都好奇地看着独自在寒风中吃面的方展,他并不在意那种奇怪的眼光,因为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面吃了一大半,却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伙计看了看锅里的汤水,随手打开了炉灶边的鼓风扇。

  嗞啦,鼓风扇突然爆出一片电火花,叶片超高速地疯转起来,原本就没有安全网罩的鼓风扇瞬间成了整间面馆的最大威胁。那伙计完全傻了,一边拉面的小伙赶紧去拉电源线,可还是晚了一步。

  铛铛,叶片高速飞了出来,撞倒了汤锅,滚烫的热汤喷溅在周围人身上,顿时皮开肉绽。

  叶片被汤锅一碰,转了方向,横着切向一边,几乎所有人都立刻伏下身子。

  只有一个人例外,是方展。

  而叶片就是冲他飞去的,那势头完全可以把他切开一半。

  噗,鲜血流了方展一身,余下的继续向四周喷溅,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身子慢慢靠向桌边。

  他面前站着个西北小伙,叶片从锁骨斜着切入前胸,那小伙的肩上还扛着一袋刚买回的面粉。

  手机短信铃声再度响起,方展疯了似地连忙打开,上面只有两个字。

  “低头”。

  ※※※

  低头?

  方展被血腥味呛得直接吐了出来,面馆里一片哗然,惨叫的、奔逃的乱成了一片。

  这时候低头做什么?那叶片死死卡在西北小伙的身上,难不成还会再飞出来?

  换作别人肯定会迟疑一下,可方展没有,他忍着涌上来的酸水,一头趴在了桌子上,也不管那上面全是鲜血和呕吐物。

  砰!面馆的人群中传来爆炸声,方展的耳朵一下麻木了,也就在这时他觉得有什么东西高速从头顶飞了过去,随即四周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

  方展又趴了会儿,小心地抬起头,西北小伙血淋淋地倒在了桌边,那景象刺激得可以。方展头一歪,又想吐,却正好看见面馆里的情景,一下就傻了,涌上的酸水顺着口角淌了下来。

  跟刚才相比,面馆里是挺安静的,不过也不是完全没了声音。要仔细听的话,能听到不少哼哼哈哈的动静,一般情况下,我们管那叫“痛苦呻吟”。

  那台没了叶片的鼓风扇上半截早不知去向,就剩下的部分来看,刚才的爆炸声就是它发出来的。拉面小伙倒在炉台边上,身子不停地抽着,拽电线的胳膊黑成了炭。伙计靠在炉台上,胸口偌大两个血洞,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圈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血混着面汤在地上流动着,整个面馆的地上被染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怪色。

  方展傻了会儿,突然嗷地一声跳起来,拼命冲进面馆,一脚踢掉了墙上的插头。

  拉面小伙的身子停止了抽搐,面汤和鲜血的混合物慢慢浸过他的手臂和身体……

  警车、救护车、消防车……凡是带着警报灯的车几乎都全停到了面馆前,红蓝灯光把整个街道闪了个遍,警戒线外黑压压的全是脑袋,不住传来好奇者的声音。

  “怎么了这是?能拉警报的车全到齐了,有啥大事啊?”

  “出人命了!当场就死了三个,还有十来个受伤的。”

  “啊?面馆也能出这么大事儿?!”

  “说是用了伪劣电器,漏电短路,风扇叶子咻地飞出来,咔嚓就把人给砍了。店里人去拉插头,没拉掉倒给电死了,风扇电机这一刺激直接炸开了花,跟手榴弹似的,撂倒了一片。唉~”

  “乖乖,这不跟炸弹袭击似的?”

  “可不,要说也是倒霉催的,吃碗面能遭这个罪。”

  “哎,警车边上那个小伙伤的不轻吧?瞧这一脑袋纱布,身上净是补丁。”

  “哦,他呀,你还别说,其实那么多人就他没受伤,你说怪不怪吧。”

  “……”

  刘孜飞在警队办了很多案子,见过的怪事也不少,但他对眼前这个幸运的小伙却产生了莫名的好奇。这对警察办案来说多少有些不利,可刘孜飞实在无法遏制自己的情绪,这么一来,本来只是简单的笔录工作,差不多成了现场审问。

  这个“幸运”的家伙就是方展,不过今天对他来说却是个大大的“不幸日”,虽然两次大难不死,但怎么也不像是必有后福的感觉。一头一身的伤不说,单就一连串刺激不已的场面早把他折腾得够呛了。

  当然,最折腾的还要属现在这个刨根问底的警察。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刘孜飞的眼光跟鉴赏古董似的。

  “早上摔的,具体的晚报新闻上都有,头版,凤凰坡的事情。”方展掏出烟盒,里面的烟卷却弯成了几截,只好叹口气,随手丢了。

  “你是那个幸存者?有意思。”递过一支烟,刘孜飞的兴趣更大了,“面馆里空位不少,你为什么坐外面吃面?”

  “没为什么,当时就是想坐外面。”方展点着烟卷,狠狠抽了一口,眼睛无意识地看向左边。

  左看撒谎,右看回忆,依照多年的办案经验,刘孜飞断定方展肯定在隐瞒着什么。

  “风扇叶片本来是飞向你的,那个买面粉回来的店员刚好帮你挡了一下,这算是个巧合。”刘孜飞盯着方展的眼睛,声音沉沉的。“不过,你刚趴下身子,风扇就爆炸了,恰好躲过飞来的碎片,这好像也太巧合了吧?”

  “可能是我运气好。”方展继续抽烟,不抬头。

  刘孜飞的眉毛拧了起来,从目击者的描述来看,方展是在看了手机后才趴下的,接着风扇就发生了爆炸。如此一来,这场意外事故变得有些奇怪了,要不是鉴证部门证明电扇的确存在隐患的话,刘孜飞甚至在怀疑这是起伪装成事故的凶杀案。

  也不太可能,除非这个蔫得跟霜打茄子似的小伙能掐会算。

  “好吧,今天就问到这里,要是你想起什么的话,可以打这个电话给我。”刘孜飞合上本子,递过一张名片。

  方展点点头,把名片揣进裤兜,拎起电脑包,消失在人群中。

  “小马,回头帮我查查这人的资料。”刘孜飞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交给身边的一名干警。

  哗,哗,温热的水流刺激着方展的面部神经,情绪多少缓和了些,身上的衣服全丢进了垃圾筒,甚至包括内衣裤。

  方展赤裸裸地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满是伤痕的裸体,只顾发愣。直到现在,他仍旧不能相信今天发生的一切,更不敢相信那活生生的三个西北小伙就这么死了。

  笃笃,门响了,方展的大脑有些反应不过来,笃笃,敲门声又大了些。

  “来了~”方展这才应道,胡乱套上运动衣,打开房门。

  门廊里站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富态的脸上架着付板材架眼镜,一见方展,笑纹立即绽了一脸。

  “杜大哥,找我?”方展说完才觉得这是句废话,不找你敲你门干嘛?

  门外这人叫杜泽,住在方展隔壁,平时两人关系不错,而且都是单身,有时候互相帮把手,倒也算十分熟络。

  “小方啊……哦唷,这个头是怎么会这样子的啦?”杜泽被方展的样子吓了一跳。

  今天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解释了,方展含含糊糊地说了原因,赶紧岔开话题,问起杜泽的来意。

  “哦,我的那个电脑好像有点问题,上网老是上不去。”杜泽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你是晓得的,我这个人不上网就么啥事情可做的,所以你要是方便的话……”

  方展点点头,回屋拿了个光盘包,带上门跟杜泽去了隔壁。

  问题很快就解决了,原来是两人合用的路由器假死了,重启了路由器之后,电脑顺利登录了网络。方展随手刷新了下浏览器,一片香艳刺激的页面跳了出来。

  “嘿嘿,这个……随便看看的。”虽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杜泽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唔,倒还不错,这网址也给我一份。”方展也不为怪,单身男人的世界多少总是会有很多色彩,不然岂不是要活活闷死?

  经过一天的刺激,也许应该换一种刺激来平衡下,方展这么想。

  把网址贴在网摘上,方展起身出门,杜泽翻着网页,随口打着招呼,那样子是不想离开电脑了。

  方展自然没功夫去计较这个,关了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和他离开时并没有什么变化,可偏偏在方展打了个哈欠之后就有些不同了。

  空气中有股女人的味道,确切地说,有香味。

  自从上一个女友甩了方展后,这房间里有半年多不曾有类似的香味了,但方展对这种香味还是很熟悉的。

  本能地四处地闻了闻,方展很快断定这香味是来自卫生间,直到这会儿他才发现,原本敞开的卫生间,此刻正虚掩着门,隐约还有流水的声音。

  吱呀,方展满是不信,但又满怀期待地推开了门。

  卫生间里充满了蒸腾的雾气,却不见一个人影,那股香味愈发浓烈了。

  地上流淌着的水渍中夹杂着些肥皂泡沫,方展大脑中不由得意淫起一幅香艳的美女出浴图来。

  但很快,他就不再意淫了,因为一把短刀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是谁?!”短刀主人的声音很冷,却很好听。

  “这问题好像该我问吧?”方展起先吓了一跳,可看到脖子上的短刀时,却差点笑出声来。

  这刀是方展的,旅游纪念品,明晃晃的看着吓人,可根本就没开过刃。更有趣的是,握住这把刀的手正在微微的颤抖。

  “你是这里的主人?”卫生间的门后闪出一个女孩。

  方展偷偷打量了一下,那女孩也就二十上下的年纪,模样虽说不上俊俏,却也清秀可人,身上穿着套淡色短裙,裙摆不知怎么湿漉漉的,贴在修长的腿上,浑圆的曲线让方展心里不由一荡。

  “当然是,所以我保留追究你私闯民宅的权力。”方展懒懒地说道,郁闷了一天的他似乎找到了调剂心情的佐料。

  “你……你是方展?”女孩的表情惊喜起来,手里的刀抖得更凶了,“没想到你真会在这里。”

  虽说是把没开刃的短刀,可那刀尖还是挺锐利的,真要不当心扎一下,肯定不会好受。

  “如假包换。”方展靠在门边,尽力躲着刀尖,“我也没想到真会有女人在我的卫生间里。”

  这一天的刺激够多的,方展基本已经习惯了。当然,如果都是现在这样的刺激,那是最好不过了。

  可接下来的刺激,方展却怎么也没法接受了。

  “既然你是天卜方展,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女孩咬了咬下嘴唇,飞快地褪去了身上的衣裙。

  这下方展不用意淫,直接就香艳无比了。


  第二章 香艳的谋杀案

  身材、样貌、年龄,不管从哪方面来看,眼前的女孩至少都在中上,对方展这样的单身男性来说是最有杀伤力的。

  况且,那女孩身上连内衣都不见了。

  也许是水汽太重,也许是香味太浓,也许是……也许有不少的也许可以成为理由,不过方展这会儿就是觉得有些没来由的头晕。

  见方展没什么反应,女孩轻轻哼了声,索性合身朝他靠了过去。这下方展头不晕了,直接就涨开了,两条手臂顺势抬起来。

  呼,女孩觉得一暖,身子被裹了起来,方展两手整着浴巾的边角,眼睛不由自主地往里瞥了眼,满脸依依不舍。

  “你不想……”女孩讶异地看着方展,似乎在重新判断他的性别。

  “想,可我想知道交换的条件是什么。”方展挠挠头,“当然,除非你想强暴我。”

  他的话声还是懒洋洋的,不过却一字一顿说得很清晰,女孩听了脸色一变,身子猛地往下一缩。方展眼前一花,手里只剩下了条浴巾,那女孩连影子都不见了。

  大变活人,这魔术方展可没学过,但卫生间就那么大,那女孩怎么一下就不见了呢?

  水汽更浓了,方展傻了会儿想去关热水龙头,可水龙头根本就没开,也就在这个时候,身旁的水汽里“浮”出了一个人影。

  刷,刷,两道寒气直接劈了过来,正好交叉夹向方展的脖子。

  “哎……”方展本能地一缩头,一股香味从身边掠了过去,女孩赤裸的身子一闪,转眼又消失了。

  方展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那女孩好像就藏在水汽里,可这也太离谱了点。只是一个念头的功夫,那两道寒气又来了,这次是冲着方展的胸口和软肋。

  刚退了半步,方展的脊背就碰到了卫生间的瓷砖,身子刚好夹在了墙角里。两道寒气的攻击角度很巧妙,不但把方展逼进了死角,而且攻击的范围依旧有效。

  女孩的身子又浮现了出来,那两道寒气正是她手里握着的两把利刺。

  “这下死定了。”方展对自己说。

  也就在这时候,他的身体下意识地顺势一滑,整个人一下坐倒在地上。女孩眼光一闪,并不停下,手中利刺扎向他的脖子和肩窝。

  就差半寸,利刺却再也无法前进了,女孩脸上痛得扭曲起来,方展两只手死死抓在了她的肋下,两人都听到了一串咯咯的声音。

  方展至少抓断了她六根肋骨。

  “啊……”女孩低呼,那声音像是受伤的母豹。

  方展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又听到女孩的低呼,手不自觉地松了开来。可那女孩不退反进,手里的利刺舞出一片寒光,疯狂地扑了过来。

  如果说刚才方展是情急之下误打误撞,那这下他就是真的死定了,整个人窝在地板和墙角间,别说躲避,连防御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可这时,他的右腿却动了起来,而且十分迅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踢了出去,正踢在女孩的喉骨上。

  砰,女孩被踢得向上飞起,后脑撞在坚硬的天花板上,随后直接砸进了方展的怀里。

  “唔……”再苗条的女孩,这么砸在身上滋味肯定不好受,方展倒是没感觉不好,而是直接被砸晕了过去。

  笃笃,笃笃,方展迷迷糊糊地揉了下眼,嗯,有人敲门,看看床边的钟,夜里两点半。

  “不会又是杜泽吧?”方展嘀咕着去开门,一眼就看见杜泽那张笑开花的圆脸。

  “小方啊,不好意思哦,你有么有摄像头?”杜泽像中了大奖,喜滋滋地问道。

  “哦,有。”方展转身去桌边拿了摄像头,“大半夜的,找这东西干什么?”

  杜泽继续乐着,满脸暧昧道:“和网友聊天嘛,小姑娘挺开放的,要和我视频,晓得伐,就是尺度大一点的那种。”

  “还真有你的……”方展差点晕倒,“那赶紧,别让她等急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继续困觉。”杜泽嘿嘿笑着,回自己房间去了。

  关上门,方展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个杜泽还真是男人四十一枝花,怎么自己就没这个艳福呢?

  艳福?!这个字眼一下把方展的神经调动了起来,刚才卫生间里不是有个裸体的女孩吗?还有那场离奇的搏斗……

  方展几乎是撞进卫生间的,里面空空如也,地上和天花板上十分干净,没有任何水渍或血渍。

  难道刚才是在做梦?可女孩的身体和触感很真实,而且那股香味……

  鼻子抽了两下,空气里的确有股淡淡的香味,和那时闻到的香味一样,但又显得若有若无。方展彻底糊涂了,白色的老虎,莫名其妙的短信,匪夷所思的事故,诡异香艳的女孩,这二十几个小时好像根本不属于他的生活。

  想到这里,方展神经质地抓过手机,看了下日历,星期二。

  “那么白天的事不是做梦……”方展喃喃着,“要么那女孩的事是做梦吧?”

  既然是梦,那就继续做梦,反正明天休息,赶完带回来的活儿应该不会需要太多的时间。

  笃笃,笃笃,笃笃,方展把脑袋钻进枕头,可还是听到了敲门声,这次比上次敲得更急更响。

  “五点半~”方展无奈地看了下钟,“这杜泽真能折腾!”

  打开门,门廊里站着两个浑身黑乎乎的怪人,头顶平平地横向两边,好像长了两个角。

  方展吓了一跳,这又是什么怪物?!

  “方展,又见面了。”其中一只怪物说道,“还记得我吧?”

  这声音听着耳熟,方展仔细一看,哪是什么怪物,原来是那个刑警队的刘孜飞和另一名干警。只怪刚才眼花,把穿着警服警帽的两人看作了怪物。

  “哦,刘警官,有事吗?”方展知道这是句废话,可他实在想不出,早上五点半警察会来他家干嘛。

  “今天凌晨四点,在你们楼边的垃圾堆里发现一具女尸。”刘孜飞盯着方展的眼睛道,“我们照例做个询问,看附近住户有没有听到或看到什么可疑的事情。”

  女尸?!方展的头皮一下炸了开来,昨晚的梦,女孩,女尸,不会是……

  “昨晚十点到十一点你在做什么?”刘孜飞一直注视着方展,“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

  “十点左右洗了把脸,后来去隔壁帮邻居弄了下电脑。”方展的声音不大,语气很淡,“回来后就睡了,我一般睡得比较沉。”

  “唔,那就是没听到什么声音了。”刘孜飞对眼前这个小伙不再是好奇了,而是非常感兴趣,直觉告诉他,方展和这件事也有关。

  说起来,刘孜飞在赶来的路上有点火大,他辖区里二十四小时内发生了两起莫名其妙的命案,死了四个人,这在他的办案生涯中还是第一次。

  楼下那具女尸被发现时是浑身赤裸的,左右肋骨各断了三根,后脑明显有撞击的痕迹,但致命伤却是在喉部,初步断定系因喉骨碎裂软组织水肿造成的窒息死亡。

  这显然是一起恶性虐杀事件,但蹊跷的是,这女子不但被拔去了牙齿,甚至连十指的指纹也无法取样。这种犯案手法在国内很少见,凶手这样隐藏死者的身份一定是出于什么特殊的目的。

  但在见到方展之后,刘孜飞却平静了下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确定,可就觉得答案肯定在这个小伙的身上。

  “你在这楼里住了挺久了吧?”刘孜飞随意地问道。

  “五年零八个月又三天。”方展脑子里算得飞快,职业习惯这东西还真难控制。

  “哦,记得还真清楚,那你一定知道你的卫生间窗口正对着楼边的垃圾堆吧?”刘孜飞点点头,“不介意的话,我们想进去看看。”

  “不介意,不过你有搜查令吗?”方展脸上冷淡,心里开始打鼓。

  “没有,不过我可以马上申请一张。”刘孜飞咧嘴笑了笑,“要么,我们先在门口等着?”

  这话倒真起作用,方展想不出什么理由不让他进去,再说,两个警察杵在门口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屋里不大,家俱也够简单,刘孜飞并没有直接去卫生间查看,而是在屋内转了圈。

  “刘队!”随行的那名干警在卫生间里叫道,“你过来看一下。”

  方展的身子没来由地一震,刘孜飞冲他笑了笑,做了个“请”的动作,意思你跟我一起进去看。

  真发现什么的话,逃是没那么容易了,方展只好进了卫生间,刘孜飞紧跟其后。

  地上的下水口边刮出一块污垢,刘孜飞眼睛一亮,这是血液凝结形成的。

  “送回去化验,和楼下女尸的血液作下比对。”刘孜飞点点头。

  方展额角的汗冒了出来,他知道,这下铁证如山,自己就算全交待了也不会有人信他。可到底是谁把女孩的尸体移走的呢?自己又是怎么会回到床上去睡觉的?既然移走了尸体,那么仔细地打扫了现场,又怎么会遗漏了这么关键的地方?

  “方先生,看来你必须配合我调查这个案子了。”刘孜飞还是笑着,手里有意无意地把玩着一副亮铮铮的手铐。

  ※※※

  从头到尾方展一直都表现出极大程度的配合,无论负责笔录的刑警怎样询问,他都如实相告。

  除了白色老虎、神秘短信和卫生间里那段香艳诡异的经历。

  询问的时间有点长,问题也很烦琐,刑警并不着急,方展也不着急。

  两人心里都很清楚,这询问并没有多大意义,他俩在这里只是干耗时间,而这段时间就是用来等待血渍的比对化验。

  也许是一下子经历的怪事太多,这会儿方展反而想开了,那血渍真要是女孩身上留下的话,他就把一切和盘托出,至于刘孜飞他们信不信,他管不了那么多。

  因为那都是事实。

  刘孜飞在办公室里抽着烟,大脑胡思乱想着,两个案发现场的情景在眼前不断晃动变幻着。从表面看,两个案件虽然特别,但也不难以常理来解释。可偏偏却出现了个方展,这年轻人身上有着太多的“巧合”,案子由此诡异了起来。

  “刘队,化验结果出来了。”叫声打断了刘孜飞的思路,刑警小马拿着化验报告冲了进了。

  “唔,怎么样?”刘孜飞眼睛一亮,接过化验报告,扫了几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卫生间下水口边的血渍与女尸的DNA比对并不符合,不过,和另一处的DNA完全符合——被风扇叶片砍死的西北小伙。

  “昨天下午事故发生时,那小子身上全是店员的鲜血。”小马摇头道,“大概是回家清理时,血渍留在了下水口。”

  刘孜飞没有搭话,眉头还是紧锁着,虽然手上的化验报告已证明了方展的清白,但却没有洗清他在刘孜飞心中的嫌疑,用刘孜飞的话来说:“这,太巧了。”

  “看来只有在传唤留置他的十二小时内找到新证据了。”刘孜飞放下报告,摁灭了手中的烟头。

  “刘队,您还是怀疑……”小马有些诧异,平时刘孜飞一直教导他办案要讲求证据,可今天为什么会这样做?

  诧异归诧异,一刻钟后,方展便被关进了留置室。

  对于化验报告的结果,方展自然是一无所知,不过他却很安心,倘若结果不利,他此刻肯定不是被关进留置室那么简单。

  所以,当方展被带进留置室的时候,他并没有怎么慌张,只是一言不发地窝进了一个角落,静静地等待着。

  “刘队的怀疑也许没错,这小子也太镇定了,看来的确不一般。”小马关上门,心里暗想道。

  角落里的方展渐渐有些倦意,这一夜太多事情,对嗜睡的他来说,自然是没有睡够。可现在他却睡不着,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正在他身上来回扫着。

  “小子,犯了什么事儿?”一个瘦子粗声大气地问道。

  “没事。”方展懒得回答,但还是搭了话。

  “哈哈,傻逼吧你,没事你会进来?”瘦子狂笑,边上的几个也跟着笑了起来。

  “应该是杀了人……”一个沙哑的声音缓缓道,所有人听了都是一愣,笑声嘎然而止。

  声音来自留置室的一角,那里斜靠着个高大的男人,身上的衣裤早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乱七八糟的头发衬着一脸的络腮胡子,那模样邋遢得够可以的。

  “女人,下手挺狠,够干净。”络腮胡旁若无人地说道,声音依旧沙哑,但却不怎么难听。

  方展被他说得汗毛林立,可这些话句句属实,正中心里软处,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搭话。

  “得了吧,瞎子。”瘦子边上一个敦实的矮个儿搭了腔,“别在这儿唬人了,你他妈看都看不见,还说得跟真的似的。”

  方展这才注意到,络腮胡说话时眼睛是闭着的,刚才矮个儿叫他“瞎子”,看来这人真的是双目失明的。

  络腮胡没理会矮个儿的话,继续道:“躲了那么久,还是会被人找出来,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但显然是冲着方展说的,就像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我们认识吗?”方展很莫名,搜遍记忆也找不到对眼前这个络腮胡的印象。

  “妈的,你当老子们不存在啊?”矮个儿对络腮胡的态度很不满意,骂骂咧咧地走了过去。

  络腮胡摇摇头,突然向左边挥出一拳,那矮个儿很“听话”地撞在了拳头上,砰地一下跌了出去。

  “死瞎子,还有两下,嗯?”瘦子和那矮个儿应该是一夥儿的,见同伴被打,立即蹿了上来。余下的人自觉地散开,不想惹祸上身,而方展却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我说过,欠你的我会还你。”络腮胡突然笑了,“不过,先等我解决这两个杂碎。”

  趁着他说话的当口,瘦子迅速地脱下了身上的牛仔裤,呼呼地舞了起来。原来这家伙的裤腰上缀着两块装饰用的厚铁牌,这么一来就变成一种特别的凶器。络腮胡眼睛看不见,应该是用耳朵听声辨别的,舞动的牛仔裤动静很大,肯定会影响他的判断。

  但那个狡猾的瘦子并没有进攻,真正的攻击是来自那个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矮个儿。那是一只穿着大头皮鞋的脚,卯足了劲儿踢向络腮胡的下体。

  络腮胡抬腿,一脚踩了下去,右手一圈一拉,左拳又挥了出去。

  两声惨叫随即传来,矮个儿抱着脚踝满地打滚,瘦子脸上开了花,牛仔裤脱手丢在了地上。这一切只不过是几秒内发生的事情,络腮胡依旧靠在墙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吵什么吵?!你们老实点!”闻声赶来的刑警高声呵斥道,“在警局里打架,想换个环境还是怎么着?”

  “没,没打~”瘦子结巴着说道,“我裤子穿着不舒服,脱下来看看,结果踩了我兄弟,摔了一跤。”

  “对,对,怪我站的不是地方。”地上的矮个儿忍痛点头道。

  刑警鄙夷地看了看他俩,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大哥,兄弟得罪了……”瘦子冲络腮胡谄媚道。

  “滚去角落里,堵上耳朵。”络腮胡毫无表情地说道,“我和朋友有话要说。”

  除了方展,其余人立即乖乖地挤去一边的墙角,面冲里,双手死死地塞住耳朵,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这时候,刘孜飞并没有闲着,方展家所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几乎都被检查了一遍,至于那间疑似犯案现场的卫生间更是被彻底“清扫”了一遍。

  可惜的是,什么有效的证据都没发现。

  “该死,难道我真的是多疑了?!”刘孜飞不由有些焦躁,找不到证据就无法证明他的怀疑,那也就是意味着他冤枉了方展。刘孜飞不是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他只是有些不甘心。

  呜~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我是刘孜飞。”刘孜飞随手接听,大脑还在思索着现场可能留下的痕迹。

  “刘队,验尸间出事了!”电话那头是小马惊悸的声音,“电话里说不清,您赶紧回来看看吧。”

  刘孜飞隐隐觉得事情不妙:“我马上回来。”

  留置室里,方展一头雾水地看着络腮胡,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脑子装满了黏稠的浆糊。

  “六年前救你的不是我。”方展半晌才接上话,“那会儿我才刚毕业,自己吃饭都成问题,别提救人了。”

  “天卜方展一向是化身无数的,卜术界谁不知道?”络腮胡自嘲地笑了笑,“可惜我是个瞎子,所以你再怎么伪装,我还是能分辨得出。”

  “天卜方展”,方展突然想起卫生间的那个女孩也曾这么称呼过他,当时他只听出了个“填补”的发音,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这个络腮胡也是这么称呼他,而且还提到了“卜术界”,他这才明白过来。

  “我想你们肯定是弄错了,我是方展,但不是天卜。”方展有些哭笑不得,“我压根就不懂卜术,更不知道什么卜术界。”

  络腮胡听着有些吃惊,正要发问,左耳却忽地动了动,身子猛然一转,冲着留置室边的阴影就是一脚。

  奇怪的事发生了,原本空无一物的阴影中,竟闪出一只脚,正面迎上了络腮胡的攻击。啪,一声闷响,络腮胡纹丝不动,阴影中倒翻出一个浑身黑衣的女子。

  阴影里居然有人?这太离谱了吧?方展不由吓了一跳,等仔细一看,差点把他吓得坐在了地上。

  这不是昨晚上的那个女孩吗?!

  “原来姓柳的在,难怪你死不承认。”络腮胡大笑道,“的确高明,但又何必那么害怕呢?”

  验尸间,刘孜飞风风火火地冲了进去,刑警小马和法医邓思雨正连忙迎了上去。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刘孜飞劈头就问。

  “今早你们送来的那具无名女尸……”邓思雨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些结巴地说道。

  “送来的女尸怎么了?解剖有什么重大发现?”刘孜飞盯着他问道。

  “我抽取了一次血液样本,比对了DNA,因多处创伤且面积较大,所以多做了些准备工作,想进行全面解剖……”邓思雨绕着圈子像在害怕什么似的。

  “妈的,说重点!”刘孜飞实在受不了这书呆子的黏糊劲,不由骂出了粗口。

  “它自己融化了……”邓思雨被骂得一激灵,脱口而出。

  “你是说,那具女尸,自己融化了?!”刘孜飞的眼珠渐渐布满了血丝。


  第三章 化尸散的妙用

  这尸体也不是雪做的,怎么能说化就化呢?刘孜飞知道邓思雨肯定不是在说谎,可这话谁听了都会觉得古怪。

  邓思雨比刘孜飞更莫名,他发现的时候验尸台上的尸体还余下了一点仅供辨认的痕迹,其余的不知怎么就化成了淡黄色的液体。他甚至还没回过神来,那尸体就已经化得连渣都不剩了。

  小马就更莫名了,尸体送进验尸间的时候是他亲自押送的,那会儿还好好的,可怎么转眼功夫就化了呢?他突然记起,好像武侠小说里有一种叫化尸散的玩意儿,那效果和这有点类似。

  不过,这个带有创意性的分析立马就被否决了,不说合理不合理,单是刘孜飞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就足以让小马闭嘴。现在不是异想天开的时候,刘孜飞也没心情去了解那些传说中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小邓,你把这些液体采集下来,化验一下,看看是怎么回事。”刘孜飞只相信证据,他深信,即便再诡异的事情,证据总是能很好地解释一切。

  呜……不等邓思雨应声,刘孜飞的手机震动了起来,那一刻,三人的脑袋里同时闪过了一个念头:“不会又有什么事儿吧?”

  “我是刘孜飞。”刘孜飞接通手机,听筒里满是嘈杂。

  “大声点,我这里听不清!”刘孜飞的嗓门高了十六度。

  “刘队,现场发生了爆炸,大李挂彩了……”对方的语声总算能辨别了,那是留守在方展房内的刑警小郑。

  现场爆炸?刘孜飞眼珠都红了,尸体莫名融化,现场无故爆炸,留置室内还关着个天字第一号幸运的方展,这他妈都叫什么事儿?!

  “小马,跟我去现场一趟!”刘孜飞挂了电话,几乎是在狂吼。

  相比之下,留置室要安静许多,瘦子他们老实地窝在角落,浑然不顾身后发生了什么。在社会上混了那么多年,这些人知道什么情况下应该装聋作哑。

  从络腮胡点破那女孩姓柳之后,留置室里就没人再说过话,女孩、方展、络腮胡,三个人站成了个三角形。女孩死盯盯地看着方展,方展魂不守舍地看着女孩,络腮胡……

  络腮胡是瞎子,他注意的是谁,没人知道,不过很快他的拳就飞向了方展。

  拳的速度很快,几乎是电光火石的瞬间就到了方展太阳穴,叮,一根半寸长的金属钉被拳震飞,落在方展的一边。女孩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但两手却大幅度摆动起来,络腮胡的拳头也不住地四处挥舞。方展只听到叮叮当当的响动和迅猛的拳风,至于后来两人到底是什么动作,他根本看不清。

  女孩咬了下嘴唇,手上的动作更快了,络腮胡跟着拳路一变,还是封住了她的攻势。

  可他的位置却不由自主地改变了。

  “不好。”方展和络腮胡同时暗叫,但却迟了,那女孩绷直了双腿直接踹向方展的喉结,鞋尖上隐约闪过一道湛蓝色的金属光泽。

  这时候,方展像溜冰似地原地滑开,女孩的双腿当即落空。

  呼,一道腿影夹着劲风劈在女孩的身上,那腿居然是方展的。

  扑,女孩的身子砸在地上,却没发出太大的响动。

  络腮胡愣了一下,方展也愣了一下,那女孩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抽动几下就不动了。

  “我倒是班门弄斧了。”络腮胡自嘲地笑了笑,俯身在那女孩手掌上摸了几下,左手拇指食指轻轻一捏,咯地一声,像似捏碎了女孩的一节指骨,接着将她丢在了留置室的角落。

  “姓柳的喜欢在身上藏化尸散,这倒省了我们不少事。”络腮胡点点头,“话说回来,你下手还真够狠的。”

  角落,女孩的身体渐渐干瘪了下去,一种淡黄色的液体缓缓流入墙角的排水孔。也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一个活色生香的女孩居然全化成了淡黄色的液体。

  络腮胡冲窝在角落里的那堆人道:“都过去,撒尿,把地上冲干净。”

  瘦子他们也真听话,乖乖地走了过去,解开裤子冲着地上撒起尿来,也许是早就憋久了,这帮人跟开了泄洪闸似的,很快就把地上的淡黄色液体冲得干干净净。

  方展,彻底傻了。

  刘孜飞没傻,当他看到满目焦黑的现场和浑身血淋淋的大李时,他几乎要疯了。

  “当时我正在走廊检查可疑痕迹,大李烟瘾犯了,就躲去厨房抽烟,接着就发生了爆炸……”刑警小郑满头灰土,脸上擦伤了老大一块。

  事故原因很快就查清了,厨房的天然气胶管泄漏,由于天然气是无色无臭的,所以在场的刑警没有注意,直到大李的打火机引爆了空气中的天然气。

  “湮灭证据”,这四个字是刘孜飞赶到现场时的第一反应,没道理那么巧就发生了爆炸,以至于整个现场根本没有任何的勘测价值。

  事态变得微妙了起来,现在刘孜飞不但找不到任何对方展不利的证据,相反的,还得对这起事件负主要责任。

  “安顿下大李和小郑,给我一份现场的详细报告。”刘孜飞咬咬牙,“回去,放了那小子。”

  “什么味儿?”带方展离开留置室的时候,值班刑警抽了抽鼻子道,在场的那些人什么话都没说。

  和方展一起被放走的还有那个络腮胡,直到这会儿方展才知道,络腮胡为什么会被关进来。

  据说他在街上到处给人算命,还和城管发生了冲突。

  方展还知道了络腮胡的名字——秦扬。

  当然,方展也得知了自己房间被炸的消息,他并不十分吃惊,说实话,他那根用来吃惊的神经早就断成几截了。

  警方在招待所给方展安排了个临时居住的地方,他也没有什么异议。其实待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在哪里他都可能再次碰到那些诡异离奇的事情。躲,应该是躲不掉的,何况他根本不知道要躲的是什么。

  “管他会怎么样,先睡一觉。”方展一头扎进不怎么柔软的床上,连衣服都没脱,直接睡了过去。

  这两天他实在是太累了。

  刘孜飞没睡觉,赶着写完了一堆案情报告后,他叼着烟坐在办公室里吞云吐雾,面前的烟灰缸塞满烟蒂,舌头已经没了味觉。

  “刘队,化验结果出来了。”邓思雨冲进办公室,脸上有点古怪。

  “你直接说吧。”刘孜飞揉了揉酸痛发红的眼睛道。

  “液体中含有大量酸性物质和被分解的有机成分,其中提取到部分人体生物特征的物质,但酸性物质的破坏性太强,无法进行DNA比对。”邓思雨一口气说道。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尸体是被强酸溶解的?”刘孜飞盯着邓思雨道。

  “理论上说来是的……”邓思雨被刘孜飞看得有些发毛,“但验尸台不具备这种外部酸性环境,换句话说,这尸体是被内部酸性环境溶解的。”

  “见鬼了,难道这个世上真有化尸散?”刘孜飞晃了晃有些麻木的脑袋。

  “目前来看,化尸散的解释是最为合理的。”邓思雨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道,“通过和人体自有物质的反应,产生强酸,分解和溶解同时进行,达到将尸体完全融化的效果。”

  “你觉得我就这么写进报告的话,上级会相信吗?”刘孜飞怔怔地看着邓思雨道。

  “这……目前局里的设备和我的知识范畴都无法证实……”邓思雨已经快把眼镜推到眉毛上了。

  “那就用你的知识范畴帮忙完成这份报告。”刘孜飞满头是包地说道,“先把这案子给了了。”

  邓思雨眼冒金星地走了出去,办公室内又只剩下刘孜飞一人。

  “这小子的背后一定有故事。”刘孜飞又点了支烟,“不管是什么,我一定会挖出来!”

  不知睡了多久,方展突然醒了过来,迷糊间身上有种被光线照射的灼热感。

  “在警察的保护下蒙头大睡。”窗边靠着的人影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法子也只有你才想得到。”

  方展记得这沙哑的声音,是秦扬。

  “我可不想被警察监视着过日子。”方展随口答道,“要真的能掐会算,我也不会倒霉成这样。”

  “你还不是一般的幽默。”秦扬走到床边,“这要算倒霉,那你这个天卜不就浪得虚名了吗?”

  听秦扬的意思,这一切都是方展早就安排好了的,方展简直是哭笑不得,要真是我安排好的,我怎么就不知道呢?

  “实话和你说吧,我真不是你认识的什么天卜……”事到如今,方展觉得没有必要再绕圈子了,索性一股脑把昨天开始遇到的所有诡异事件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秦扬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方展把事情全部说完,他也没插过一句嘴。

  “现在你知道了吧?”方展像完成了一件重大任务,“我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

  方展刚说完,就觉得头顶一沉,秦扬的左手不知什么时候摁了上来。

  “如果你不是我以为的那个人,那你就死定了。”

  ※※※

  方展不是个喜欢后悔的人,但听到秦扬的话,他突然后悔了起来。

  被误会成天卜,虽然麻烦接连不断,但至少不用马上就死。

  可照现在来看,他的小命只怕马上就完蛋了。

  秦扬的手掌很热,方展感觉自己的头皮被烫得生痛,这该不会就是武侠片里拍人顶门致死的手法吧,他暗想。

  可秦扬却又把手掌撤了回去,接着双手揉球似地抱着他脑袋揉了个遍,把个方展弄得七荤八素的。

  “虽然我的本事不及你,但还能确定你就是天卜方展。”秦扬叹了口气,“即便你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我忘记自己的……”话说了一半,方展马上识趣地闭了嘴,他可不想再后悔一次。

  秦扬倒没在意他的话,只顾用手指在方展身上到处乱按。

  “居然还有人能在你身上动手脚,怪不得你会销声匿迹那么长时间。”秦扬脸上诧异起来,“智门大开,其余五门被压制,所以你一直是浑浑噩噩的。”

  方展起先还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听到最后一句“浑浑噩噩”,他差点没喷出来。凡是认识方展的人,恐怕百分之九十以上对他都是这个印象,说得白一点,其实就是总犯睏、欠觉。

  “哦,难怪我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方展费足了劲儿才忍住没喷,还得作恍然状,直憋得他脸通红。

  好在秦扬根本看不见,还在那里感叹不已:“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在今时今日找到你,看来你是早就算准了自己有这一劫。”

  “原来如此,看来我当时还是所托非人。”方展继续装。

  秦扬突然笑了,房间里虽然没开灯,但方展还是可以辨别出他脸上的表情。

  那笑容有点滲人。

  “卜术界只怕没人会相信,天卜方展居然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秦扬顿了顿,表情让方展看着越来越怕,“你那么多仇家,要不是我欠你一条命,还有求于你,说不定就拿你去换换生活环境了。”

  “谢谢你的深情厚谊。”方展的鼻子都歪了,秦扬说话总喜欢大喘气,这已经是第二次把他吓得一身冷汗了。

  呼,秦扬的手摆动了起来,那架势像是什么功夫,可动作却轻飘飘的,就这么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四处比划。方展觉得挺好看,又不知道他在干嘛,只好直瞪瞪地看着,权当看表演了。

  嗒,秦扬左手的手指在方展额头上点了一下,方展觉得脑袋嗡地一声,满眼都是金星银星的。嗒、嗒,又是几下,这回方展眼前连银河系都爆出来了,整个人有种神游天外的感觉。

  说来也怪,随着秦扬手指不断地点下,方展渐渐又恢复了平静,之后秦扬每点一指,身上就轻松一点,当最后一指点下,方展就像刚睡醒一样,觉得神清气爽。

  “舒服,这手法真不赖。”人一舒坦,说话也就随意了,方展刚说完就看到秦扬的脸色不太好看。

  “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忘了。”秦扬摇摇头,随意地坐在了桌子上,样子看上去有些疲倦。

  “你刚才说的智门和其他五门是什么?”既然得装下去,方展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秦扬闷着头没说话,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叹口气:“我给天卜扫盲,这事情讽刺得厉害了。”

  不管讽刺不讽刺,秦扬还是解释了一下所谓的“基础知识”。

  按传统医学对人体的研究,人体经脉分正经和奇经两大类,正经有十二,所以又称“十二正经”或“十二经脉”,而奇经有八,也就是方展在武侠片里常听到的“奇经八脉”。十二正经与脏腑有直接的络属关系,是全身气血运行的主要通道。奇经八脉则具有统率、联络和调节十二经脉中气血的作用。

  这些方展大概都能听懂,只不过接下来的什么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任督二脉、冲脉、带脉就有些云里雾里了。不过,秦扬倒也没有赘述这些,重点要说的就是正经和奇经关键交汇的六个位置,也就是他刚才所说的“智门”和其他五门。

  “奇卜六门”,这个名词方展是头一回听说,按秦扬的说法,奇卜六门分智门、量门、死门、观门、聆门和采门,分别联系着人的思维、感应、意识、视觉、听觉和嗅觉。普通人的奇卜六门是滞塞的,形象点说就是六扇门都关着,而卜术界的人大多是至少开了其中一门的。但这个“开”,是半掩着的,按需要自由吐纳,不是一直敞开,否则人体就会出现能量泄漏一样的副作用。像方展智门大开,结果就是记忆不全,浑浑噩噩。

  当然,方展并不认为自己真的丧失了记忆。

  “就算在卜术界,也不是人人都能随意打开奇卜六门的。为这,很多人费尽了心思。”秦扬的话听得出有些感慨的意味。

  “就没有人能把这奇卜六门全打开的?”方展跟听故事似的,有些入神。

  “死了的有三个,人皇伏羲、唐朝的袁天罡和北宋的邵康节。”秦扬像习惯了似地又开始摇头了,“活着的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你。”

  “我?”方展的脑袋立马大了,这个天卜该不会就是什么卜术界第一人之类的角色吧?

  “刚才我用的是祖上传下来的‘灵犀指’,卜术界也只有我才能解除对六门的非正常禁锢。”秦扬对方展的惊讶并不在意,“我想,这也是你当初安排的一步棋吧。不管怎么说,反正你现在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天卜’了。”

  方展彻底无语,“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心里明白,这回麻烦还不是一般的大。

  “对了,你知不知道发短信给我的人是谁?”方展突然想起这个问题,这时候多个帮手多份安全感。

  “不知道,应该是你自己安排的。”秦扬摇摇头,“既然你安排了我的出现,肯定也事先安排了发短信的人。”

  “那……最后一个问题: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方展还有些侥幸的心理,只要自己不是树敌太多,相对还会太平点。

  秦扬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脸上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你是什么样的人?很难说。总之,你不是个好人。”

  早上办公室的阳光总是格外刺眼,刘孜飞在沙发上窝了一宿。睡,是没怎么睡好,但至少是睡了。

  看看时间差不多该上班了,他拿上毛巾牙刷去隔壁洗漱了下,镜子里的自己好像又老了不少。

  “你这辈子就是蹲在警局里的命!”老婆和他离婚时狠狠地丢下了这么一句。

  命?想起这话刘孜飞苦笑了一下,没有我们这些玩儿命办案的警察,你晚上能睡上安稳觉吗?从进警校的那天起,刘孜飞就很清楚,自己这一辈子铁定是和违法乱纪的罪犯耗上了。至于结果会怎么样,他没想过,反正这事儿总得有人来做,正好他也喜欢做。

  离了也好,刘孜飞甚至还有些庆幸,当初没那么快添个小的,现在他可以完全放开手脚去做他喜欢做的工作。

  虽然有时候觉得孤单了点。

  “刘队~”小马走了进来,满眼血丝应该是一宿没睡。

  “唔,怎么样?”刘孜飞刚漱了口水,赶紧吐了,也不管嘴里的牙膏沫还在不在。

  小马摇摇头,没精打采地靠在一边:“这几天没什么动静,昨天他去公司跑了趟,不过很快就回来了,听说因为涉案的事被公司解雇了,后来就整天窝在房里,除了下楼买盒饭,基本不出门。”

  “解雇?现在的用人单位还真绝……”刘孜飞诧异了一下,紧接着问道,“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外来拜访人员呢?”

  “没人去过,也没什么特别的行为。”小马用凉水洗了把脸,精神恢复了些,“不过,这小子的胃口好像不错,盒饭都是加量加份的。”

  “加量加份?你们注意看过他房间没有?”刘孜飞的眉毛拧了起来。

  “趁他买盒饭的时候检查过,房间里没人。”小马跟了刘孜飞三年,知道他的脾气,“这小子的作息时间也挺规律的,每天九点就睡,早上十点起来。”

  刘孜飞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了:“怪人,碰上那么多事,连饭碗都丢了,还照样能吃能睡。”

  “可不,换别人也不会那么安生。”小马符合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刘队,那边屋子的修缮工作马上就完成了,他要搬回去的话,我们还继续监控吗?”

  “继续监控,千万不能小看了这个年轻人。”刘孜飞点了支烟,狠抽了一口,“或许他这几天是修养生息,回去之后才是行动的时期。”

  刘孜飞回到办公室,翻开案件的卷宗,又陷入了沉思。从接手这两个案子起,他一直有种感觉,案件的蛛丝马迹隐隐透着一股说不清的诡异,这促使他不断地探查下去,也促使他对方展的兴趣越来越浓厚。

  笃笃,敲门声响起。

  “进来。”刘孜飞回过神,应了一声。

  “刘队,有人找……”门开了,小马一脸古怪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年轻人。

  “方展?!”


  第四章 跟老虎做回生意

  刘孜飞没小看方展,但却高估了他。

  这几天方展压根儿就没什么胃口,那些加量加份的盒饭全进了秦扬的肚子,至于晚上九点就关灯装睡,也是为了不想被人看到秦扬在屋里。

  方展很郁闷,之前遇到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被警察当作嫌犯,这他都认了。可就当他回到公司,想用忙碌的工作冲淡这一切的时候,王光觉却带来条坏消息。

  “到财务部领双份月薪,奖金、保密费也结算好了。”王光觉一脸遗憾地说,“今天起,你被公司解雇了。”

  整个开发部的人都懵了,方展在开发部算得顶梁柱了,怎么说解雇就解雇?

  “你们管好自己的工作。”王光觉对愣着的职员训斥道,把方展拉去自己的办公室。

  方展也懵了,心想我怎么就被解雇了呢?难不成是为了警察找我的事?

  他倒猜得准,王光觉一开口就是:“听说你涉嫌一级谋杀,被警察传唤了。”

  方展木然道:“是误会,否则我不可能在这儿。”

  “我相信,你要能是杀人犯,那我就是拉登了。”王光觉没什么好气,“公司那帮老家伙也不知道听了哪门子风,自己吃喝嫖赌都不怕,你被拉去警局就怕对公司影响不好。”

  对公司影响不好?我还会教唆同事杀人不成?方展胸口有些发闷。

  王光觉拍了拍方展的肩膀:“老头子发话,没人能不照办,我这个小主管更没办法。”

  “好吧,有什么手续要办。”方展连话都不想说了,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工作移交方面我基本都办妥了,不用你做什么。”王光觉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只要在这份文件上签个字,到人事部把退工单领了就没事了。”

  方展拿过文件,标头那粗黑的字体让一下激起了他的怒火。

  “行业保密确认书?!什么意思?!”方展的声音沉得有些怕人,“三年内不得从事相关行业,想饿死我吗?”

  当初进公司的时候合同和保密协议上也有过类似的条款,国内软件行业竞争激烈,一般对方展这样的技术人员,都会有相关条文的约束,潜台词就是不希望自己的人才将来为同行竞争对手所用。

  不过,这通常只是形式,行业间也没几家公司那么较真执行的。

  可方展却遇到了,确认书后面还附着他曾经签署的合同和保密协议,这就是双保险。

  “你参与过公司很多重要项目……”王光觉有些不忍心,但却不得不说下去。

  世事就有那么多无奈,也就有那么多不得不低头的时候,方展咬了咬牙,没让王光觉说下去,也没让王光觉为难。

  字,签了,走出华德软件的那一刹那,方展脑子里空得跟什么似的,至于自己是怎么回到招待所的,他是一点都不知道。

  “其实丢了饭碗也未必是件坏事。”秦扬在床底下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几天他一直都在屋里,睡的是床底。

  方展根本就没搭理他的意思,对一个睡床底都悠哉游哉的人来说,丢份工作自然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如果连生活费也丢了,那就比较讨厌了。”秦扬从床下钻了出来,那样子就像刚刚走出自己的卧室。

  “生活费?你别乌鸦嘴了……”方展懒得废话,不过还是顺手摸了摸口袋。

  空的!方展僵住了,那件外套立刻被他翻了个遍,如果不是秦扬过来拉住,估计连衣服里子都被方展拆开了。

  也难怪,方展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那两个月的工资奖金保密费就更不知道怎么被偷的了,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今后一段时间,吃饭是个很大的问题。

  “没事,晚饭我请。”秦扬得意地扬扬头,从衣兜里拿出卷纸钞,递给方展。

  “这……”方展本来想说“这怎么好意思”,可一剥开那卷乱七八糟的票子,那鼻子都歪到耳朵边去了。

  “你哪儿来这么多一毛的?”方展费了老大劲儿才点明白那叠票子的价值——五块两毛。

  秦扬皱了皱眉:“才这么点?我没注意,揣兜里的时候觉得挺厚。”

  “遇上我之前,你怎么吃饭的?”方展重新打量这秦扬的那副打扮尊容,心里直犯疑。

  “买着吃的。”秦扬咂咂嘴,“一天一顿,我胃口不大。”

  就你还胃口不大?!方展彻底没话了,这家伙估计是丐帮出身的,那叠一毛的票子也指不定是从哪儿讨来的。以小时候看武侠小说的经验来看,秦扬这类人多半是不知道怎么赚钱的,平时吃饭用钱什么的都是能将就则将就的……

  甩甩头,方展无奈地看了看手里那叠一毛票子,再摸摸兜里的几个一元硬币,好歹今天的晚饭是有着落了,可过了今晚呢?

  嗯,不对啊!秦扬怎么知道钱被偷了?

  “你怎么知道我钱丢了?”方展冒了一句。

  秦扬的表情显得很奇怪:“虽然你是天卜,但并不只有你一个人懂卜术。”

  真能算得那么准,这家伙为什么就不告诉我?方展暗自咬牙。

  嘟嘟,手机响了,方展随手接起电话,是小区物业打来的,通知他修缮工作后天完成,他可以回去住了。

  “回去?下星期就该交房租了。”方展挂了电话,整个人有点蔫,“这下回去不回去没啥区别了。”

  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现在方展对这句话的体会是相当深刻了,惹上一堆的麻烦不说,没了工作丢了钱,这接下来的日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你是天卜,要赚钱并不难。”秦扬突然乐了,“我倒有个办法,既可以赚钱,又可以让警察对你刮目相看。”

  刘孜飞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满脸的狐疑,就在几分钟前,这个年轻人向他提出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合作建议,而且镇定得就像是在和他约一个牌局。

  “我知道你怀疑我,我这次来是想和你合作的。”只有方展自己才知道,那份镇定有多虚假,“方式很简单,我提供你们需要的任何通缉犯的线索,报酬是公安部门的悬红。”

  “这个提议很有建设性。”刘孜飞递了支烟过去,“不过,我为什么要和你合作?”

  方展接过烟:“那两个案子不了了之,对你的工作压力不小。如果能抓捕到重大案件的逃犯,应该能帮你摆脱目前的困境。”

  沉默,两人各自点起烟,透过幽蓝的烟雾看着彼此。

  这小子也许在耍什么花招,但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只是为了那些可观的悬红而已吗?刘孜飞想道。

  秦扬的办法还真变态,要我和警察合作抓通缉犯,这要找不到线索,就算不饿死我,也得被警察玩死,方展心虚着。

  “好,这个提议我接受。”刘孜飞摁灭了手里的烟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卷宗,“先从他开始。”

  居然答应了,方展眼睛一亮,伸手去接卷宗。

  “一会儿我会给你基本资料的影印本。”刘孜飞并没有放手,“记住,和你合作并不代表我完全信任你。”

  方展笑了,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秦扬早就和他说过:“那个警察肯定不会相信你,但他会和你合作。”

  这回可真的是和老虎做生意了,拿着影印件离开警局时,方展想道。

  要找的这人叫胡红兵,男,三十四岁,单身,本市人,在一家机修厂做工。从相片上看,胡红兵长的是五大三粗,怎么也想不到这家伙对女人是挺有一套的,半年前勾搭上了一同事的老婆。那同事是跑业务的,经常不在家,这俩人就索性就在家鬼混,这一来一往也很隐密。

  偏不巧,厂里最近没什么业务,那男人一个多月没出门,可把这对野鸳鸯给憋坏了。还好突然来了个单子,要那男人去趟郊县,说是两天来回。这女的赶紧告诉了胡红兵,俩人安排好时间,男人前脚出门没多久,胡红兵后脚就溜进了他家的门。

  憋了一个多月,俩人见面也不多说啥,扒了衣服就往床上去,正热乎来劲儿的时候,那男的却开门进来了。原来走的太急,他把合同文件忘在了家,这下正好撞上。

  老婆偷人,男人见了没几个受得了的,当场操了家伙就要揍胡红兵。挨了两下,胡红兵也火了,赤条条地冲进厨房,拣了把菜刀,几刀把那男人砍翻,当场断了气。

  一看男人死了,那女的也慌了,又哭又叫。胡红兵几下没劝住,又怕邻居听到,一发狠连那女的一起砍了,也不收拾现场,直接换了衣服拿了钱,逃之夭夭。

  “够黑……”方展念完资料,牙花都嘬烂了。

  秦扬也在感叹,不过他感叹的不是这个案子。

  “看来给你下禁锢的人手法还不是一般的重,就算我给你恢复了奇卜六门的状态,要等你完全复原,估计还需要不少时间。”

  “复原?”方展赶紧装傻,“哦,对,我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变化,这事还是你来办吧。”

  “没什么变化?呵呵。”秦扬笑了,随手在纸上写下了胡红兵的名字,“看看这三个字。”

  “是没什么……”方展说着突然停住了。

  那三个字怎么会这样?!

  ※※※

  海水能不能斗量?常识上是不可能的,如果科学足够发达,应该不成问题。

  不过,人是绝对不可貌相的。

  五大三粗的胡红兵就是个例子,除了会在女人身上下工夫之外,他还是个聪明人。

  从案发当天起,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过本市。

  如果刘孜飞知道,此刻胡红兵就躲在离警局不到五百米的地方,他绝对会气炸的。

  这是一片准备拆迁的私房,胡红兵就藏匿在其中一个不足十平方的亭子间里,因为拆迁延期,原本该搬的都搬了,留下的也很少走动。至于警察,很少会来这里盘查。

  胡红兵不担心这个,他很清楚,警察绝对不会料到自己就藏在这附近。但他还是很小心的,白天从不出门,只有夜里才去路边摊那里买点吃的。

  也不清楚他是怎么弄到这个房子的,平时的作用就是带女人来这里偷情,所以房里的摆设只有一张床。当然,这么简单的情况下,厕所就比较成问题,白天他只能用个桶来解决内急问题,晚上出去倒了。

  今天比较特别,可能是买的食物不干净,他拉了好几次。桶满了,可还想拉。

  “妈的,总算天黑了。”胡红兵看了看发黑的天色,嘟囔了一句,拎着桶开门。

  厕所离得不远,是个简易的便池间,边上有个粪口,供人倒粪便。胡红兵胡乱倒了便桶,随手一甩就往便池间里冲。

  急的时候还就有那么多不识相的,本来就窄的便池间门口偏偏挡着个人,不紧不慢地摸裤子准备小便,那动作还慢条斯理的。胡红兵耐着性子等了会儿,那人又像卡了壳,嘴里哼哼唧唧的,半天就是不拉。

  “我说你能不能快点?老子急!”胡红兵死忍着,裤子里还是粘了,火蹭地冒上来。

  那人转过脸,眼睛居然是闭着的:“我也急,你看刚要出来,一叫又吓回去了。”

  一脸落腮胡子,鸟窝头,闭着眼,衣服都看不出颜色了,这不就是个要饭的瞎子吗?!裤子更粘了,胡红兵也更火了,看边上没人一抬脚就想踹那人。

  啪,一脚踢实在了,好痛。胡红兵不知道怎么的踹在了墙上,那瞎子右手拉着他的腿,左拳一下敲了上去。嘎巴,折了,又是一拳,胡红兵连叫都没来得及叫,直接就趴下了。

  “挺顺的嘛。”边上巷子里走出个年轻人,直咂嘴道,“唔,这家伙身上什么味儿?!”

  “闹肚子,现在应该是一裤子了。”瞎子拉起胡红兵的一条腿,跟拖死猪似的往一头走去。

  “这小子交给你了,我通知警察。”年轻人摇头笑着。

  那瞎子头也不回地挥挥手,算作回答,被他拖着的胡红兵脑袋肿得跟猪头没两样了。

  刘孜飞直到赶赴现场后还不太敢相信,警方两个月都没找到的胡红兵,方展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找到了,就是模样不太好辨认,据说那个猪头一样的效果是摔出来的。

  这自然是秦扬拳头的效果,方展也没和刘孜飞多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警车把胡红兵带走。

  “你是怎么找到他的?”刘孜飞递过一支烟,顺手给方展点上。

  方展没回答,只是盯着刘孜飞腰上的对讲机,样子很轻松,但眼神中又有些紧张。这些都没逃过刘孜飞的眼睛,他很快察觉了,下意识地把对讲机拿了下来。

  嘟,对讲机响了一声,紧接着传来小马的呼叫:“呼叫刘队,呼叫刘队!”

  “收到,收到,我是刘孜飞。”刘孜飞立即回答,眼睛却一直望着方展。

  “人死了!”小马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

  “死了?!”刘孜飞望着方展有些发愣,方展冲他耸耸肩。

  “那小子装死,我就没加铐,没想到他身上藏了把刀。”小马继续道,“车子等红灯的时候,他抽冷子扎伤了我,想跑……”

  “所以你就开枪了?!”刘孜飞声音沉得有点可怕,但方展觉得他的眼神更可怕。

  “当时情况混乱,我没多想,结果一枪就……”小马说不下去了。

  “先处理好伤口,回去再和你算帐!”刘孜飞恨恨地掐断了通话。

  方展把烟头丢在了地上,腿有点抖,就算刘孜飞这会儿不瞪着他,方展的心里也有些害怕。

  因为他早知道会发生这一切。至于是怎么知道的,方展自己还没太想明白。

  秦扬的字并不好看,却写得龙飞凤舞。

  方展惊讶的是那些字的笔划,对于汉字,大多数人都不是完全了解笔划构成,方展本来也是,可眼前的这些字却飞快而清晰地在他脑中拆成了具体的笔划。

  数字、计算、一系列长短交错的符号……

  “上卦乾,下卦巽,得卦天风姤,四爻动,变卦巽为风,互卦离、兑。巽风秋不远行,方位东南,这家伙在就在东南方,没走远。”方展的目光变得很空洞,梦呓似地嘀咕起来,“体卦克用,多动少静,虽然通缉在逃,倒是没有大碍。木被金克,应该在木制的拆迁房或危楼里躲着。巽木被克,有肠胃病。”

  “这么说,体卦乾为金,用卦巽为木,互卦见离火、兑金。”秦扬露出了关注的神色,“兑金被离火克制,兑为缺池,肠胃有病,这缺池应该是附近的厕所,胡红兵在厕所会有点麻烦。”

  “不是麻烦,是灾难。”方展一口气道,“用卦、变卦都是巽木,木生火,离火大旺克乾金、兑金,主体被克,死相。”

  说完这些,方展一脸吃惊,此刻他的思维正在流畅地分析着,心里却十分愕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分析,仿佛那些东西本来就隐藏在大脑的深处似的。

  “死相,这么严重?那离火代表的是什么?”秦扬根本不管方展的反应,倒是饶有兴致地琢磨起卦象来。

  “离为目疾之人、甲胄之士,所以克他的其中一个就是你。”方展一脸快要精神分裂的表情,这嘴里还在滔滔不绝,“甲胄之士是警察,兑为金刃,胡红兵身上藏着刀。离火克兑金,又是死相,反抗时被警察打死。”

  秦扬沉默了,方展也沉默了,前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后者则是在拼命地不让自己发疯。

  对方展来说,这比之前的那些经历还要刺激。

  “体用生克,互变衰旺,这些推算的感应是灵卜者的专利。”秦扬叹了口气,“我智门没开,还是没法去灵活感应那么多的细节啊。”

  灵卜者?灵卜又是什么玩意儿?方展头痛得厉害,这杂七杂八的卦象生克,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大脑里出现的,难不成自己还真是那个“天卜方展”?

  想不明白,方展习惯性地挠挠头,既然想不明白暂时就不想了,眼前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索性顺着走下去,至少他还有秦扬这个帮手。

  对了,卜术界各有特长,那秦扬……

  “各有各的长处,你开的那个……”方展拉了个长音,脸上开始装傻。

  “我开的是死门。”秦扬倒也老实,或者说他根本没想到方展会是在诈他。

  “死门?哦,死门好啊~”方展顺着话头套下去,继续拉长音。

  他想不出死门好在哪里,也根本不知道,人要是开了死门会有什么后果。

  “好?好在哪里?死门感知的‘量’不如智门和量门全面。”秦扬莫名地感叹道,“神卜在‘四卜’中是最浪得虚名的了。”

  “量”?又是个新名词,换别人多半这下就卡住了,方展脑筋狂转,肚子里冒起了坏水。

  “很有意思的见地,我倒想听听。”方展诚恳得像只接近母鸡的黄鼠狼。

  秦扬愣了下,随即叹了口气,沙哑的嗓音像讲故事一般陈述了起来。

  没多久,方展就大致弄明白了所谓“量”的概念,以他的理解,这个“量”是留存在自然界的一种信息流,并且有规律地随着事物变化。因为物质形体的关系,通常“量”的变化速度会比事物变化速度快一些,所以只要感知到量的变化趋势就能预先了解到事态的发展。

  人体的奇卜六门就是感应“量”的关键,普通人要想涉及这个,那就真的是连“门”都摸不到了。

  在卜术界,有关卜术的运用可以说是五花八门,但从大体能力划分的话可以分为灵卜、兆卜、神卜和纹卜类,并称为“四卜”。当然,这四卜与奇卜六门的开合是息息相关的。

  灵卜,需要开智门,从日常信息中获取“量”,进行演卦感应;

  纹卜,需要开量门,将“量”的感应直接以文字或图案的方式表达出来,例如“扶乩”;

  神卜,需要开死门,能从“量”的感应中直接得到一些景象,这让方展想起了“开天眼”;

  兆卜,需要开观门、聆门和采门,可以直接通过人的视觉、听觉、嗅觉去感知“量”。这种卜术有点特殊,可以只开三门中的一门,也可以三门全开。当然,后者的难度比较高。

  可能是因为想在方展面前体现一下自己的见解,秦扬对每个卜术的原理、特点、优劣都详细评论了一番。方展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些东西,他知道,搞不好后面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得和这些东西打交道了。

  “一旦开了某个卜术所对应的奇卜六门,那么另外的几门就很难再开了,换句说法就是一人只能掌握一种卜术。”听得差不多了,方展连忙现炒现卖,“老秦你也别太在意了,这跟谈恋爱一样,讲缘分的。”

  秦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言语,方展有点得意,连蒙带套就解决了问题,看来就算自己不是天卜至少也是天才。

  不过,此刻的方展已经确定自己不是天才,但也不愿相信自己是天卜。

  可之前自己所推测的事情都原封不动地发生了。

  方展是天卜还是天才,刘孜飞没想过,也不知道。

  从职业角度出发,他不太相信未卜先知之类的说法,可除了这种可能之外,实在无法解释这年轻人身上一再发生的诡异事件。

  “出了点意外,但还是要谢谢你和警方的配合。”刘孜飞丢掉已经燃着的过滤嘴,“明天有空的话,来我办公室聊聊。”

  方展顺口应了声,刚想离开,眼睛却瞪直了。

  刘孜飞远去的身影上隐隐笼罩着一层红色的气雾。


  第五章 倒霉不止你一个

  这又是什么新鲜玩艺儿?我没眼花吧?方展脑子里第一反应是这个。

  可不管他怎么揉眼睛、晃脑袋,始终还是能看到那层红色气雾,直到刘孜飞的背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这警察对你很有兴趣。”身旁一个沙哑的嗓音冒了出来,“不过,他时间恐怕不长了。”

  “我对他也很有兴趣。”方展不用回头都知道,那是秦扬,“你是不是也看到他身上……”

  说到一半,方展自觉地闭上了嘴,这是废话,秦扬眼睛看不见。

  “你说他身上的凶杀兆气?”秦扬摇了摇头,“我大概知道点,和女人有关,很凶险。”

  他说得很肯定,双眼却一直紧闭着。

  这家伙怎么看见的?

  方展一阵纳闷,嘴里下意识地问道:“你……”

  他本来想问,你怎么看到那层红色凶杀兆气的。

  但这时的脑子却不听使唤了,问出来的话是:“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时辰?”秦扬侧了侧头,“刚过戌时。”

  方展心里有点毛,怎么又开始了?大脑里像分成两半一样,一半大脑中,奇奇怪怪的八卦符号和数字组合有规律地开始排列;另一半则惊讶地看着,正如不知所措的方展。

  “外应见红色凶杀兆气,红为火,为离;离为三,戌时按数十一,去八得六,为坎。”方展的语调沉稳,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得卦火水未济,体卦为离,用卦为坎,又二爻动,变卦火地晋。”

  秦扬听地很仔细,方展也听地很仔细。

  既然这种奇怪的能力总是出现,那至少应该了解琢磨一下,说不定自己能有办法控制一下。不然总这么突然冒出来,自己习惯了倒好说,只怕会吓到别人。

  “坎水离火,用克体,凶险;坎为盗贼、江湖之人,该是他抓过的罪犯想报复。”方展一字一顿道,“互卦见坎水,秋季属金,又是水相,刘孜飞凶险得厉害了。”

  “我在他身上能捕捉到女子的信息,也很凶险。”秦扬点头,“是个女的要杀他。”

  这么说的确有道理,方展心里想着。

  “不对,离也代表中女,又是体卦,刘孜飞是中男。”嘴里的回答却否定了这个可能,“两人关系不一般,应该是为了这个女人遭灾的。”

  秦扬没再说话,左边的眉毛微微一扬,突然往墙上一靠,身子迅速冲向对面。

  对面几步也是墙,方展一愣,哎呀,这家伙之前就因为对卦象的感应能力不足大大地不爽,该不会是刚才的话又刺激了他,恨得想撞墙吧?

  啪,啪,秦扬没撞,只是脚尖在墙上点了一下,一返身,另又在这边墙上点了一下,只三个来回身子就蹿上了一定的高度,左拳呼地挥向黑乎乎的夜空。

  “嘻嘻,变卦见坤土、艮土,克坎水,你不用担心警察会死。”空中传来一阵笑语,一个人影从黑暗中翻出,身子一挺,双脚迎上秦扬的拳头。

  嗒,两人身体都是一震,分别稳稳落地,恰好一左一右站在方展两侧不足一米的地方。

  那笑声听着很舒服,好像是个女的,方展眨眨眼,借着昏暗的路灯仔细看。

  不过,他嘴里倒没停:“不错,但秋金旺,水相,木死,火囚,土休,坤土艮土的作用不足。”

  话说完,他总算看明白了,的确是个女的,一身深色运动装,模样倒挺不错,可是……唉!

  方展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暗自叹气,这女孩身材很棒,眉宇间有着几分老成。不过,脸上看着稚气未脱,年龄最多也就十八九岁,方展有点明白自己叹气的原因了。

  “小丫头,是路过,麻烦你赶紧走。”秦扬的声音很冷,“是找碴,我一定奉陪。”

  “作用不大?既然你用十应三要法,应该注意互变克应的变化啊。”女孩白了秦扬一眼,继续说,“你不看看坤和艮代表的是什么吗?”

  有趣的小姑娘,方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女孩,嘴里还在念叨:“艮为少男,闲人;坤为众人,农人。少男与众人都是阳盛之相,阳盛则火旺。”

  女孩得意地耸耸鼻子,又冲秦扬做了个鬼脸。

  “不过,土泄火气,他还是凶险。你是谁?”方展说完,突然冒出个问句,也就是这个问句让他发现了一件事——脑子又听使唤了。

  “堂堂天卜还跟我扯嘴皮子,口气那么凶。”女孩脸一沉,眼睛望天道,“算了,不跟你计较,告诉你,我叫苏彦。”

  “你姓苏?精通卦理,飞燕穿云……”秦扬脸色变了变,“鬼算苏正是你什么人?!”

  苏彦又是一个白眼:“要是我爷爷用‘飞燕穿云’,你的拳头早碎了!”

  方展有点头晕,看样子这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鬼算苏正又是哪方的神佛啊?麻烦真是越来越多了。

  “厉害,厉害……”麻烦多归麻烦多,眼前这丫头还是得打发的,方展打着哈哈,想圆场,就是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好。

  “嘿嘿,你好像很谦虚嘛,怪不得爷爷要我来帮你。”苏彦打量着方展,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时装,“天卜方展,以前总觉得该是个糟老头,原来比我也大不了几岁。”

  “苏老先生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秦扬的口气温和了些,但依旧有点僵硬,“苏小姐打算怎么帮呢?”

  “我爷爷知道的一般我都不知道。”苏彦算是和秦扬卯上了,“他老人家要说的都在信上,你想知道的话问方展。”

  说着,掏出样东西抛给方展。

  啪,入手很轻,原来是个卷起的牛皮信封,方展摊开,信封上用毛笔写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方展亲启”。

  苏彦拍拍双手:“我还有事要办,回头再找你们。”

  话音没落,方展就觉得眼前一花,巷子里又只剩下他和秦扬两人。

  “哎……”方展脱口喊了声,心想,好歹我给你个手机号码啊,要不怎么找我?不过,说句大实话,方展也想要苏彦的手机号码,至于为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别担心,鬼算的孙女,要想找人比吃饭还容易。”秦扬净说大实话,这有点煞风景,“信上怎么说?”

  信中言简意赅,寥寥数行:

  “方展吾友见安,日前观星,忽觉心血来潮,遂起一卦,知你身犯四神煞。旧友逢难,照理当前往相助,怎奈年老体衰,行动诸多不便,故遣孙女苏彦前往。苏彦聪慧灵巧,得我真传十之有六,只是年幼顽皮,有不知礼数之处还望海涵。友苏正字”

  方展头大了,鬼算苏正“吾友吾友”地称呼他,热情洋溢地把宝贝孙女派来帮忙,他却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还有那个“四神煞”,听着就有点怵。

  秦扬也头大,鬼算苏正没人惹得起,那个宝贝孙女就更惹不起,说是给了个帮手,可照这黄毛丫头的脾气来看,还指不定谁帮谁呢。

  当然,最头大的还是“四神煞”,天卜方展果然不惹一般的麻烦,看来自己要求他办的事……

  “老秦,你怎么看?”方展琢磨不明白,索性直接套秦扬的话。

  秦扬摇摇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那就得找地方说话,再回招待所好像有点不保险,不如直接回家看看,反正物业也通知他回去了。

  拆迁区附近没什么公车,想打的,兜里没钱,两人只能走着回去。等到了楼里,时间差不多是半夜了。

  方展小心翼翼地掏出钥匙开门,那感觉就像是在做贼,也许是怕人看到秦扬,也许是怕别的什么,总之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完全不对劲了。

  “哦唷,小方啊,老长时间么看到你了哦。”杜泽像个幽魂似地冒了出来,眼睛瞟着秦扬,“那天炸的厉害啊,修了老半天,我那边的墙都差点穿掉。”

  “没办法,最近有点背运。”方展开了门,一手把秦扬往里推,“吵醒你了,对不起啊。”

  “没事,你晓得的,我么睡的晚。”杜泽身子缩在门里,脖子又长了几分,眼睛依旧瞟着秦扬,“哦,和你说下,房东来过了,你不在,我帮你垫了三个月房租。”

  三个月房租可不算是个小数目,虽然杜泽平时喜欢占点小便宜,比如经常借了移动硬盘、摄像头不还,比如合用宽带不付费,再比如……可关键时侯他还挺帮忙的。

  “杜大哥,麻烦你了。”方展心里热了下,“这两天我就想法把钱还你。”

  “不急的,最近股市也么花头,你先救救急。”见秦扬进了门,杜泽这才缩回脖子,“你快去招呼你朋友,我继续上我的网。”

  方展一脸感动地进了屋,房间修缮得不错,比之前看着舒服,墙很白。

  不过,他还看到样更白的东西。

  秦扬的脸。

  “你到底记不记得鬼算苏正?”秦扬绷着煞白的脸,“我可以告诉你,他就是另外一个六门全开的人。”

  “那他现在肯定比我厉害,还好和他是朋友。”方展含糊其词,他觉得秦扬好像在害怕什么,难道是那个什么“四神煞”?

  “卜术界只有天卜和鬼算才能预知四神煞。”秦扬的声音抖了起来,“可你根本不记得鬼算,更不记得四神煞是什么!”

  ※※※

  刘孜飞又在办公室窝了一宿,没回家。

  小马左胳膊被刺伤,不算严重,刘孜飞看完伤势之后命令他连夜写出情况说明。

  逃犯也是人,警察有枪不能乱开,更不能随随便便就打死人,刘孜飞是这么教育小马的。

  反正伤的是左手,并不影响写字,为了让小马有更深刻的教训,狠点也就狠点了。

  不过,刘孜飞窝在办公室不是为了这事,而是为了一份档案。

  午饭后,趁着阳光,他又翻开了那份已经被翻卷了的档案,一角的照片中,方展正咧嘴傻呵呵地笑着。

  刘孜飞注意的不是方展的傻样,目光紧紧盯着个人基本资料栏:籍贯、住址、出生地全部填写着本市。

  这不对!据调查,方展在本市没有任何亲属,不存在出生记录,他的口音和饮食习惯也完全不是本地人的风格。

  “连托儿所的资料都齐备,却没有家属信息。”刘孜飞点着一支烟,狠狠地咬住过滤嘴,“见鬼!这小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档案是直接从保管单位调出的,封口完好,档案资料和印章没有伪造的痕迹,花了一晚上的功夫,刘孜飞得到的全是肯定信息。

  白纸黑字,红色印章,看着铁证如山,却让人很难相信。

  掐灭烟头,刘孜飞突然笑了,办案这么多年,什么怪事都遇到过,偏偏就没见过方展这样的。也许自己耿耿于怀的,并不只是之前的案件,更多的,应该是对方展产生的好奇。

  门响了,刘孜飞定了定神,应了一声。

  “刘队,昨天配合抓捕的小伙子找你。”进门的刑警汇报道。

  人家是说曹操曹操到,方展倒挺神,想着他,他就来了。

  “让他进来吧。”刘孜飞摇头,笑了一下,有点无奈,对这小子,也许习惯了就会好些。

  方展的精神不怎么好,一进门就打了几个哈欠,自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冲刘孜飞歉意地点点头,没说话。

  刘孜飞盯着他,脸上挂着笑意,自己点上一支烟,顺手从抽屉里拿出包烟丢了过去,也没说话。

  屋子里沉默着,静得能听到烟卷燃烧的声音,两人互相对视,都想从对方身上看出点什么。

  “我今天能拿到悬红吗?”方展忍不住开口了,很实在的问题。

  “可以,我给你办个手续。”刘孜飞把预先准备好的文件表格拿了出来。

  把胡红兵的资料给方展后,刘孜飞就准备好了这些东西,他有预感,这个年轻人能帮他抓到胡红兵,自然也能拿到这笔悬红。

  但他没想到胡红兵会死在押送途中。

  方展拿过表格,正巧瞥见刘孜飞左手无名指上有道浅浅的环状勒痕。

  “你离婚了?”方展没看过刘孜飞的档案,脑子里也没起卦,但他不傻。

  一个成年男子左手无名指上有婚戒的痕迹,却又没戴,这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嗯,这问题私人了点。”刘孜飞随意答道,右手不自觉地掩在了左手上。

  离为中女……方展一下想起卦象中的提示,刘孜飞离婚,那个中女难道是他老婆?窗口的阳光稍稍渐弱了些,刘孜飞身上的红色雾气又出现了。

  这次比昨晚更浓,更厚。

  “有没有再谈一个?”方展有点急,虽然这警察没少给他找麻烦,可方展知道,这样的警察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好警察。

  这年头,“好”的物事本就不多。

  “你觉得我像有空发展第二春的样子吗?”刘孜飞不禁笑了出来,他觉得这小伙子倒有些可爱。

  “那你和你前妻最近联系过没有?”方展继续逼问,身子越过了半张桌子。

  警察被人逼问,多半不会习惯,更何况方展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有。”刘孜飞忍了忍,没发作,如实回答了,脸上多少有些不快。

  方展松了口气,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连忙撤回了身子。

  手续办好了,刘孜飞叫来一名刑警,陪同方展去结算,自己则走过场似的把方展送到门口,握了握手。

  “如果她打电话给你,或者你听到她有什么事的话。”趁着握手的当口,方展低声道,“给我打个电话,我可以帮你。”

  刘孜飞听着有点莫名,不知该点头还是怎么,难道前妻会有事发生?

  走出警局,手里的包沉甸甸的,钱不少,方展却一点乐不起来。

  “四神煞是卜术高手才会遇到的反噬,来自卜术六神中最凶恶的四神。”秦扬昨晚的话依旧清晰,“白虎、玄武、勾陈、腾蛇,一煞凶过一煞,连鬼算苏正都为之动容,更不用说是还没完全恢复的你了。”

  虽然这四神方展只听说过前两个,不过什么勾什么蛇的,光听名字就不是好货。自己是不是天卜还不知道呢,一转眼又惹上了这么些东西,真不是一般的霉。

  “白虎,我那天在凤凰坡遇到的白色大老虎……”方展想起那只老虎,估计就是了,是又怎么样呢?还是没头绪,这么想着,一阵睡意涌来。

  “嗯,那只白虎就是煞气化神,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感觉?”秦扬紧张着,如果方展这个天卜能够感觉到煞气的“量”,起卦卜算得出对策,那事情应该会好办很多。

  “啊~有感觉,睏得厉害。不行,我得睡会儿。”方展来了个老大的哈欠,“你自便,别客气,沙发、床底……啊~浴缸,爱睡哪儿睡哪儿……”

  话没说完,人倒在床上已经呼开了。

  秦扬没辙,来回转了两圈,从柜子里翻出两条新被子,一条给方展盖了,自己裹着一条直接躺在沙发上也睡了。

  忙了一整天,他也觉得很累。

  大概是两人都太累的缘故,这一觉足足睡到第二天十点半,要不是秦扬催着起床,依方展那架势只怕又要睡上个一天一夜了。

  秦扬这么催有他的打算,一则今天该去警局那悬红了,两人身上加起来不足一块二,这日子总得过下去;二则嘛……

  窗口不知什么时候贴了张字条,上面写着几行字:

  “爷爷说,用卜术可以做好事也可以做坏事,可两样都不能过头,不然就会反噬。既然方展你神煞在身,可以做点好事冲煞,我差不多忙完了就来找你们。”

  末尾又加了句:“昨天你俩比赛打呼噜,谁都没赢。”

  落款没署名,直接画了个吐舌头做鬼脸的小女孩,那样子和苏彦倒有几分神似。

  这小丫头本事不小,昨晚什么时候溜进来的,连秦扬都没发现,换作是上次那两个姓柳的女孩,他俩肯定看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鬼算的话应该没错,反正你要去警局,顺便看看那警察的状况。”秦扬写了张字条塞进方展衣兜,“我去警局附近等你,有事直接联络。”

  想到这儿,方展才记起兜里还有张字条。

  “不会是老秦的手机号码吧?”字条上是写着一串手机号,方展乐了,秦扬连衣服都快破完了,居然还养着部手机?

  猜没用,打了再说,一拨号,只响了两声,那头就传来秦扬沙哑的嗓音。

  “钱拿到了。”方展简要道,“你在哪儿?”

  “你左边,邮桶边上。”语声很清晰,方展一转头,就看见秦扬靠在邮筒上,手里拿着部不知哪个年代的手机。

  “那警察怎么……”秦扬没挂电话的意思,但方展却没听清他后面的话。

  因为有阵奇怪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女人,哭喊声,一种爆裂声,嘈杂声,有人在痛苦地喘息。

  “要出事!”方展脱口而出,一反手把包抛向三米外的秦扬,挂了电话往回就跑。

  秦扬稳稳地接住包,身子闪进一旁的弄堂,几下也没了人影。

  “占线……”刘孜飞挂了电话,顺手把手机丢在了副驾驶座上,拉响警报,车子在慢吞吞的车流中穿梭起来。

  郑国栋,现年三十七岁,刑满释放人员,无业。于今日下午十三点二十分左右,手持自制枪械闯入市北电信营业所,挟持该营业所员工李月兰……

  刘孜飞几乎能把刚才的汇报一字不漏地背下来,李月兰就是他的前妻。

  郑国栋入狱十年,是刘孜飞亲手把他抓进去的,十年时间应该能磨灭很多事情,可没想到,郑国栋出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报复。

  车子进了城市的北区,远远的就能看到许多警车围在一座大楼前。刘孜飞靠边停了车,打开车门,顿了下,又抓过副驾驶座上的手机。

  “刘队?出去执行公务了。”值班刑警没多搭理方展。

  “你知道……他去……的是什么地方吗?”方展跑得太急,还在喘。

  “不知道。”刑警白了他一眼,“知道也不能随便告诉你啊。”

  “我有急事!”方展急了,嗓门有点响。

  “叫什么叫?来这儿的都有急事。”刑警指指对面,“登记,排队,等会叫你。”

  方展差点气炸,这小子什么态度?!也就在这个时候,手机的短信铃声响了。

  “市北电信营业所,持枪挟持,人质是我前妻。刘孜飞”

  信息的后半段方展是跑着看完的,这里到城市北区……该死!兜里就两毛,那一包百元大钞全丢给秦扬了!

  “嘿,哥们儿,姓方?”一辆出租停在了边上,司机探头叫着。

  方展愣愣地点头,不知道这司机干嘛。

  “愣啥呀?上车,这儿可是禁停区。”司机开了车门一连迭数落着。

  “麻烦去市北电信营业所,要快!”方展也不管怎么回事了,钻进车子直接指挥司机。

  “成,去东北都成,你哥们儿给了一千五,这车今天姓方。”司机一拐方向盘,车子蹿进上了马路。

  秦扬这家伙,一千五打辆的,够奢侈,方展没空计较这个,更没空和那司机啰唆,直接绑上了安全带。

  车子左冲右突,见缝插针,闯了三个红灯,直接冲向城市北区。

  市北电信营业所前,一个满脸麻子的男人挟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手里的枪管顶在那女的下颚上。

  “郑国栋,把枪放下,你以为你还跑得掉吗?”刘孜飞逼视着那个男人,手里的九二式手枪死死瞄着他的眉心。

  “跑?我他妈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第六章 该死的总是逃不了

  顶在李月兰下颚的枪管又陷进去了几分,皮肤上开始有了淤青。

  “要她活命可以,拿你的来换!”郑国栋眼睛里全是血丝,“先冲自己大腿上来一枪!”

  “你以为你会有机会开枪吗?”刘孜飞坚定得像个石像,九二式手枪的准星一刻不离郑国栋的眉心。

  眉心后面是大脑中枢神经的关键部位,一旦击中,一秒钟内郑国栋的所有神经系统都会停止运作,自然也无法扣动扳机。

  “有种瞄准我眉心打!”郑国栋突然狂笑起来,随即扬了扬左手。

  这个动作让郑国栋的目标更明显了,刘孜飞却没有开枪。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张开的金属夹子,看见了郑国栋胸前那排黄褐色的管状物。

  一根红色的导线连接在夹子和管状物之间。

  触合式引爆装置?!刘孜飞手心冒汗了,他明白,郑国栋手里捏着的夹子是个简易引爆器,只要一松手,身上的爆炸物就会引爆。

  如果开枪的话,不仅是李月兰和自己,周围的人也会因此受到波及。

  “所有人立即撤离现场!”刘孜飞果断地命令着,并没有放下手枪。

  “不许撤!”郑国栋狂吼,“敢撤我就引爆炸药!”

  警戒线外围观的人并不多,一听到他俩的话,立刻就乱了。也是,看个热闹把自己给搭进去了,真要炸起来,指不定缺点啥,没准还把命给送了。这热闹看的!

  乱归乱,还真没人敢离开,谁不怕死呢?

  刘孜飞不怕死,从他穿上警服的那一天起,对死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郑国栋也不怕死,横竖烂命一条,豁出去干,就是要报复刘孜飞。

  可李月兰怕死,前段时间认识个条件不错的男人,好日子才刚开始。

  “按他说的做!”李月兰突然来了一嗓子,刘孜飞愣了,郑国栋也有点意外。

  “自从跟了你,就没过过好日子!”李月兰吐沫横飞地叫着,“就算离了还要被你连累,我当初就不该嫁你这个扫把星!”

  吱,出租车钻出小路,一个摆尾蹿上大路,两三下挤出车流,从一块漂亮的草坪上碾了过去。

  “你……小心点……”方展有点反胃了。

  “没事,收了钱,咱就得把事儿给做漂亮了。”那司机还真来劲,一拐方向盘,车子冲出了绿化带,猛地停下了,“哥们,到了,哟,怎么吐了?”

  方展吐了会,用衣袖胡乱擦了下,定定神,跳下车子直冲电信营业所。

  “哥们,我在这儿等着,这车今天姓方~~”司机在后面喊道。

  方展没回头,直接扬了扬手,算作回答,他现在根本顾不上搭理这个“有趣”的司机。

  “刘队,你可千万别出事……”随着脚下的速度加快,行人惊讶地看到一个小伙子像猎豹似地冲向市北电信营业所。

  现场的人都安静下来,只有李月兰歇斯底里的叫声还在不断回荡。

  “我跟他离了!我跟他没关系!”李月兰满脸眼泪鼻涕加口水,“刘孜飞!你欠我的!你不开枪,你就是孬种!”

  砰!刘孜飞身子一抖,九二式手枪冒出一缕青烟,啪,单腿跪在了地上,左腿立刻鲜血如注。

  “放了她……”刘孜飞的牙缝里迸出三个字,腮骨已经鼓了起来。

  郑国栋愣了下,很快便又狂笑起来:“放?没那么便宜!右腿再来一枪。”

  “放了她!”刘孜飞怒吼道,“她和我没关系!”

  “你他妈少跟我威风!我管你俩有没有关系?!”郑国栋骂道,“只要你愿意为她冲自己开枪,我就不能放!”

  “听他的!开枪啊!”李月兰这时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疯了似的大哭大叫,“开枪啊~”

  砰,又是一枪,刘孜飞整个人跪倒在地,左手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手里依旧握着枪。

  “好!刘孜飞,你他妈算条汉子!”郑国栋一拉李月兰的头发,“老子就仗义一把,给你个痛快,让这个臭娘们给你陪葬。”

  说着,把枪对准李月兰的太阳穴,就要扣动扳机。

  砰,第三声枪响,郑国栋手一麻,自制枪飞了出去,李月兰吓得两眼一翻,身子软了下去。

  “放了她!”刘孜飞跪在地上,枪却还是指着郑国栋,那声音沉得可怕。

  周围的刑警眼里都快冒出火来了,几个年轻的沉不住气,悄悄自两边摸了上去。

  “妈的,你要这臭娘们,我就给你!”郑国栋嘴角闪过一道诡异的笑容,一把将李月兰推向刘孜飞,自己猛地伏下身子。

  嗖,一道人影飞也似地冲过人群,从警戒线边一闪而过,守着的刑警还没回过神来,那人影已经冲到了刘孜飞跟前。

  蓬,人影一脚把李月兰踹飞,拉起地上的刘孜飞滚向一边。

  轰!一片烟尘夹着血雾爆了开来,空中落下一堆碎块。

  李月兰的身上居然也绑着炸药!

  “方展……”刘孜飞看清了那人的样子,“你疯了!”

  方展张了张嘴,像是说了句什么,样子很急,可刘孜飞的两耳嗡嗡作响,一点也听不清。

  “让开!让开!”郑国栋疯狂地吼着,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夹子,逼迫周围的刑警退开。

  趁着刚才爆炸后的混乱,这家伙从侧面逃走,正撞上两个年轻刑警,情急之下直接闯进了围观的人群。

  “不想死的就让开,老子身上的炸药没长眼!”郑国栋继续威胁着。

  看到郑国栋闯过来,大多数人都逃开了,除了围着的刑警外,还有几个来不及逃开的人只能留在原地。

  方展不关心这个,他知道,郑国栋跑不了,火焰腾升,又土克水相,这家伙今天是死定了。

  他担心的是刘孜飞。

  就在刚才跑过来的时候,他又听到了那些奇怪的声音,只不过,这次更清晰,女人的惨叫声、爆炸声。

  他没理解是怎么回事,但当远远看见现场的景象时,脑子里突然迸出四个字:“横死兆气”!

  是李月兰!她身上那股黑色雾气浓得可怕。方展急了,脚下一发力,速度竟快得惊人,直接冲了过去。在踹开李月兰之前,他根本不知道李月兰身上有炸药,这像是出于本能。

  照说这一切应该结束了。

  可爆炸过后,刘孜飞身上的红色雾气竟转为浓厚的黑色,一点不比李月兰身上的逊色。

  “五色黑为水,坎水克离火!”方展脑子飞快转动着,“是水!刘孜飞会死在‘水’上!”

  水池?没有;喷泉?没有;水管?没有;下水道?也没有……水,水,这水在哪儿?!方展焦急地四处张望着,连一旁刑警的问话都没听见。

  这水究竟是什么?!方展望了下刘孜飞,那层黑色雾气就快吞没他的身体了。

  “别为难他,回去再说。”一旁的刑警见方展不答话,想要动手,被刘孜飞制止了。

  刑警见队长发话,也只有不再追究,几个人抬起刘孜飞就要送去车上。

  与此同时,郑国栋还在叫嚣,威胁着要刑警给他准备辆车。刑警当然不会照办,郑国栋从腰里掏出把刀子,疯狂地砍向周围的人。

  一个农民模样的老汉被砍中了后背,顿时倒地,郑国栋砍红了眼,上去就要补上两刀。

  “你奶奶的!砍俺爹?!”一个愣小伙蹿了上来,伸手掐住郑国栋,迎面就是一个头槌。

  郑国栋被撞了个正着,脑袋嗡地就晕了,小伙子顺手按倒,一顿老拳招呼了上去,那架势看着就是个老打架的。

  “找……死……”郑国栋嘴里流着血,瞥了眼围上来的警察,一发狠,松开了右手的夹子。

  “要死你去死!”那愣小伙倒也不傻,看见他松手,牛劲上来了,反手使个大背胯,郑国栋叉手叉脚地被甩了出去。

  “艮为少男,坤为农人。”方展正巧看见这一幕,看来互卦变卦是出在这个愣小伙身上,那郑国栋……

  “糟了!”方展几乎是贴着地面蹿了出去。

  郑国栋摔过去的地方很宽敞,没人,只有一排红色的消防栓立在那里。

  刘孜飞被刑警们抬到了车边,正硬挺着要坐上车后座。

  两边的距离也就五米的样子,爆炸肯定波及不到。

  可消防栓的喷口正对着刘孜飞,而警车的边上正立着个不小的变电箱。

  蓬,郑国栋的身子落下,后腰正砸在消防栓上;

  咯,脊椎传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嗒,他手里的夹子合上了;

  轰,炸药爆炸了;

  噗,消防栓一下爆裂,高压下水柱像箭一般射向警车。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警车边的人都看到了,大家都尽力闪向一边。

  除了刘孜飞,他的腿完全不能动。

  “该死的总是逃不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消失在人群中,“天卜也不过如此。”

  ※※※

  一股水柱的冲击力不可怕,撞上刘孜飞的话最多只是个骨折。

  要命的是,这一冲就是一排水柱,叠加的力量能把车都撞出去老远。

  更何况,车边上还有个变电箱,车一撞,水一漫,后果……

  现场估计没人会这么想,爆炸让人们处于惊慌混乱之中,连车边那些躲开的刑警也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刘孜飞就更没注意那么多了,他这会儿的脑子是一片空白。爆炸发生时,他本能地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到的却是一片白茫茫的东西。与此同时,一个人影突然横到了面前,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影一头撞在他身上,两人刹不住,直接翻倒在车里。

  轰,哗,车子猛地震了一下,冰冷的水夹杂着大量玻璃碎片劈头盖脑地落了下来。

  车没翻,可还不算完,在水柱撞击力的推动下,车子横着撞向了变电箱,蓬地一下,整个箱子全开了花。

  闪在一边的警察都傻了,这变电箱里是整座大楼的供电线路,水又是导电的,刘队这回准得盖国旗了。

  方展的脑袋晕的厉害,刚才那一撞太用力,把刘孜飞撞进车子之后,脑袋又碰在了车门上,满耳朵都是嗡嗡的声音。缓了几秒钟,算是清醒点了,刚想起身,就觉得衣服一紧,整个人翻了个个儿,身上死死地被人压住了。

  “又是你……”身上那人哼了一声,手一松,无力地倒在了一边。

  “是我。”方展晃晃脑袋,透过一堆闪亮的星星看清了对方,那是刘孜飞,“差点被你掐死。”

  “怎么回事?”刘孜飞疼得脸色刷白,额头上也不知是汗还是水,却还能说话。

  这一问方展彻底清醒了,水,变电箱,赶紧出去!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劲,一猫腰,两手拽着刘孜飞就往车门外摔,自己跟着顺势翻倒,两人跟滚地葫芦似的跌出了车门。

  啪,地上都是水,他俩一跌出来,旁边的刑警没敢去扶。

  变电箱坏了,这水可是导电的!

  “愣着干嘛?!”方展坐起身子冲刑警们叫道,“快过来帮把手啊!”

  刑警们更愣了,变电箱电缆的裸头都出来了,水里居然没导电?这回刘队不用盖国旗了……

  几个刑警一轰而上,把刘孜飞搬去一边安全区域,方展自己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跟着过去。

  刘孜飞被放在一边的石台上,方展点了两根烟,递过去一根,一边抽着一边咧嘴。

  “谢谢……”刘孜飞说话有点困难,狠狠地抽了两口。

  他很快就看清了现场的情况,心里明白,今天欠了方展两条命。

  “不怪我妨碍公务就行,咝~”方展揉了下左胯,痛得咧嘴。

  “那就两清了,回头我会找你。”刘孜飞又狠狠抽了一口烟,“这烟抽着真费劲……”

  方展也才发现,自己的烟快熄了,伸手一摸,整包烟都湿了,难怪抽着费劲。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笑了,接着又都咧开了嘴,原来笑也会那么痛。

  救护车拉着警报开走了,方展揉了揉胯骨,回身要走,却被人迎面拦住了。

  “你们队长说过,不用做笔录了。”方展以为是哪个刑警。

  “看来撞得不轻。”那沙哑的声音……秦扬?

  “你还真会挑时候出现~”方展丢过一个大白眼,“我以为你携款潜逃了呢。”

  “携款潜逃?我去断电断水了。”秦扬愣了下,脸上挂着奇怪的神情,“不是你发的语音短信要我去做的吗?”

  “语音短信?”方展也愣了下,不过他脑子运转的速度倒挺快,“哦,是啊,刚才撞的太厉害了……”

  难怪刚才消防栓的水柱没有继续冲击,难怪刚才变电箱的电缆没有漏电,如果秦扬不去断水断电,自己和刘孜飞估计死了好几次了。

  可自己根本就没发过语音短信给秦扬,谁有这么大本事,不但知道应该及时断水断电,更能模仿自己的声音通知秦扬。苏彦?鬼算苏正?应该不会,如果真是他们,又何必装神弄鬼呢?也许是之前给自己发短信的那个人,也许是……

  方展搭着秦扬的肩膀,慢慢走着,脑袋里一团乱麻。他没说实话,事实上他也不敢对秦扬说实话,直到现在他还不能完全信任秦扬,更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天卜。

  可这样,脑子里的疑问便越来越多了。

  那辆一千五的出租车还老老实实地停在绿地边,两人上了车,方展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秦扬招呼着司机,车子直奔方展家里。

  “咝……还真来劲儿!”一进门方展就倒在了沙发上,又碰到了胯部,疼得一呲牙。

  “可能伤到骨头了。”秦扬眉头皱了下,伸手去摸了摸。

  这一碰,方展差点没吼出来,整个胯骨跟挨了一锤似的。

  “关节有点错位,我给你正正骨。”秦扬想扶方展躺平,手刚触到方展的头部却停住了,“你的六门……”

  “他的六门被制住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五门全闭,只有智门还开着,而且是大开。”

  “抑制的手法很古怪,居然能够重复作用。”秦扬好像早就知道身后有人,但却没有回头,扶正了方展的身子,双手飘然一摆,看样子又要发动绝学“灵犀指”。

  “若无彩凤双飞翼,纵有灵犀也难通。”清脆的声音继续道,“他六门受制,你的灵犀指只能暂时去除,治标不治本。”

  秦扬哼了一声,眉头高挑,手下疾如闪电在方展身上连点数下,方展倒没发出一丝声音,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昏迷了过去。又点了两指,秦扬额上渐渐浮出了汗珠,原本飘逸的指法也开始有些紊乱了。

  啪,一只白皙的手掌轻飘飘地打在肩上,秦扬下意识一指点向方展,说来也怪,这一指下去,方展突然有了反应,不过还是没有醒。

  “凤翼掌?”秦扬咦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头,手指紧接着点向另一处,身后那人同时又在他肩头击了一掌。

  两人就这么一掌一指地配合了约摸半个小时,昏迷的方展终于醒了过来。

  “老秦,你别按,骨头都快给你拆了。”方展开口就来这么一句,思维似乎还停留在昏迷前的一刻,痛得呲牙咧嘴的。

  “哦,是不是这儿痛?”秦扬抹了把汗,伸手轻轻按在他胯上。

  “哎,对,就这儿……啊!”方展还没回过神来,秦扬的双手突然一错,腿胯间咯地一声轻响,骨头正位了。

  “你……还真下狠手啊……”方展差点疼死过去,一抬头正看见秦扬背后那人,“苏彦?你怎么……”

  方才帮忙救醒方展的正是苏彦,小丫头笑盈盈地叉手站在一边,直冲方展吐舌头。

  “赫赫有名的天卜像个大男孩一样,还怕痛。”苏彦取笑道,“要传出去非被人笑死不可。”

  方展脸上一红,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正想找个什么理由转开话题,眼睛却突然直了。

  秦扬僵在了那里,他原本是想坐下,但动作只做了一半。

  苏彦的笑声停了,保持着叉手站立的姿势,嘴巴抿得紧紧的。

  屋子里一下安静了起来,三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持着不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客厅的正中。

  这家伙怎么跑出来的?方展的神经都快绷断了,这种紧迫的感觉远比第一次看到那东西时更为严重。

  客厅正中放着一张简陋的茶几,上面本来胡乱堆放着一些杂志、光盘,现在又多了一样“东西”,确切的说,是卧着一大样“东西”——一只体形庞大的白色老虎!

  白虎性狠,主刀兵、凶杀,见血光,四神煞的煞气化神中白虎是最猛烈的一个。方展记得很清楚,当初秦扬提过这些,而自从那次见过白虎之后,身边的流血死亡事件就没停过。

  方展突然冒出个念头,这四神煞应该是报应在他身上,可之前的事情却像是报应在他周围人的身上,难道这里面有什么名堂不成?

  要说这方展也够特例的,秦扬苏彦两人一付严阵以待的样子,偏他还有功夫在那胡思乱想,而那只白虎已经慢慢站了起来。

  秦扬动了,身子转向白虎,两手按在太阳穴上。

  苏彦也动了,不知从哪里摸出个小巧的油灯,正要点上。

  方展没动,他有点纳闷,那只白虎虽然还和凤凰坡见到时一样巨大凶猛,但眼里完全没了那股子狠劲,相反的倒有点蔫。

  更纳闷的是这么紧急的时刻,他突然犯起了烟瘾,手不由自主地摸出了那包半干的烟,抖出一支,凑近了打火机。

  呼,打火机的火苗窜起老高,烟是点着了,方展的眉毛差点没烧掉。

  秦扬和苏彦只顾注意白虎,没料到方展会露这么一手,都被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不由停了下来。

  “丁火克庚金。”方展悠然吐了个烟圈,手里打火机的火苗窜的更高了。

  其实他被吓的更厉害,早想抖手甩了打火机,可大脑和身体又莫名地不受控制了,还悠哉游哉地冒了这么句莫名其妙的话。

  那只白虎好像更蔫了,而且有点怕方展手里的火焰,身子微微伏着,一付病猫样。

  方展深吸了一口烟,对着手中的打火机猛吹一口,那火苗呼地铺开一大片,汹涌地冲向那只白虎。

  整个房间掠起一道赤红的火光。


  第七章 钩子难缠惹上身

  说来也怪,那只白虎像纸糊的似的,那火一扑过去,焰头猛窜一下,这么大只白毛老虎就烧没影了。

  白虎是没了,可茶几上的杂志、光盘还在,而且还都是易燃的东西,被火焰这么一燎,三两下就着了,呼呼地直烧,要不是秦扬手快,从厨房弄了盆水浇灭,屋子里这三人只怕是要步白虎的后尘。

  “咳,咳,这味儿还真冲!”屋子里一股浓浓的白烟,呛得方展半死。

  这不废话嘛?哦,知道冲你还烧?一烧还这么大火。

  方展才没心情说废话,他心里犯着嘀咕,自己刚才的举动指不定又有什么讲究了,就跟之前几次卜卦似的,可这里头到底有什么讲究,他是真不知道,只能拿废话套秦扬苏彦他俩。

  “爷爷没说错,你真是个怪人。”苏彦唬着脸道,“有你这么用五行破煞的吗?!”

  说着伸手要去开窗,秦扬身子一动,一下拦住了她。

  “别开窗!”秦扬蹲下身子,满脸古怪,“小心这烟。”

  “散散烟也好,你还怕有人报警?”方展回答不上苏彦的问话,正好借机转移话题。

  苏彦没开窗,秦扬这一提醒,她立刻警觉地在房间里打量了起来,两只眼睛瞪的大大的,视线落在了床边。

  秦扬继续蹲着,右手按在地板上,像在感觉什么,突然眉头一皱,左手指向床的位置。

  “在那儿!”

  “丁火生戊土,就知道会成这样。”苏彦的视线一刻不离床边,话却是向着方展说的,“就算你知道下一煞是它,也不用这么着急换煞。”

  方展正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俩摆造型,一听这话,知道又没什么好事了。换煞?难道白虎这一煞没灭,而是变成了另外一煞?

  脑子里想着,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看向床边。

  床边不知什么时候盘着条土黄色的大蛇,脸盆大小的头高昂着,一条红红的信子吐进吐出,那尾巴是黑色的,末梢像个大号的钩子,在地上摆来摆去,像要勾什么似的。

  自小方展就怕蛇,更别说这么大条的了,吓得他差点没蹿到秦扬身上去。

  “勾陈……难缠的家伙。”苏彦狠狠地瞪了方展一眼,还想说下去,那勾陈突然动了。

  勾陈盘紧了一圈,头缩在盘成一圈的身体上,方展注意到它那双碧绿的眼珠子直瞪瞪地盯着自己,钩子样的尾巴也正对着自己蠢蠢欲动。

  嗖,还没等方展反应过来,勾陈的尾巴弹射了出来,钩子直冲他的脖子,那速度方展能看清动作,却不够时间躲开。

  咔嚓,哐,一排木板平地横在了大蛇和方展之间,撑着木板的那人正是秦扬。

  勾陈的尾巴没收住,撞在了木板上,倒没发出什么响动。勾陈好像很忌讳这块木板,没再继续攻击,而是收回了尾巴。

  “用灵犀指拿来抠地板,你觉得这块木板能挡住勾陈几次?”苏彦站在一边摇头,一点没帮忙的意思。

  “甲木克戊土,我不太精通五行破煞,但不能看着方展被勾陈煞气上身。”秦扬声音沙哑得更厉害了,他居然把木制地板硬生生地扣起了一排。

  方展好像有点明白了,五行相克,这条大蛇就是四神煞里的勾陈,属土,怕木头。脑子一转,他直接瞥向南边的那个大衣柜,这可是实木的,躲进去的话,勾陈一定没辙。

  想着他就偷偷的摸去了衣柜边上,拉开了柜门,一只脚直接迈了进去。

  那边秦扬和苏彦都盯着勾陈,没注意他,可勾陈却是一直盯着方展,见他要钻柜子,尾巴又是一弹,猛地在空中转了个向。

  秦扬的位置够不着,苏彦又不帮忙,勾陈的尾巴眼看就勾上方展的后脖梗了。

  “小心!”秦扬脱口叫道。

  方展的身子已经进了衣柜,听到叫声,连头都没敢回,反手就要把门关上。也就在关门的瞬间,他觉得右手倏地一麻,整条胳膊立刻软下来,开始使不上劲了。

  扭头一看,右手腕上缠着那根勾尾,尾巴后半截抖动着正在收缩,方展心一凉,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和勾陈来了个脸对脸。他本来就怕蛇,这么近对上就更怕了,整个人就跟疯了似的拼命往外甩手。

  咔嚓,被他这么死命一甩,衣柜的半扇门撞飞了,勾陈的上半身也给抖了出去,可尾巴还在他手腕上缠着。

  秦扬和苏彦站在那里没法帮忙,只好看着方展抡着胳膊甩勾陈。

  勾陈毕竟是神煞,被抖了两次之后,身子在半空一拧,又冲了过去。方展的右手已经麻木得抬不起来了,再要甩开勾陈是不可能的。他这一急,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左手猛地把另半扇柜门给拽了下来,抡圆了照着勾陈的脑袋就砸过去。

  看到柜门砸过来,勾陈倒也怕,摆头躲了过去。可它身子还在往前冲,一头撞在了方展的胳膊上。

  这一撞,奇怪的事情来了,勾陈连头带身子全部撞进了方展的胳膊,那么大的一条蛇只几下就没入了皮肤和肌肉,就剩下那个钩子还挂在方展的手腕上。

  方展更急了,可这次他没采取任何行动,眼一黑,直接晕过去了。

  对一个习惯了忙碌生活的人来说,安心静养之类的“享受”纯粹是一种折磨,就比如现在的刘孜飞,整天在病床上翻来覆去,浑身不自在。

  腿上的枪伤问题不大,他开枪时特意地避开了骨头和主动脉,枪口又离开了一定的距离,所以没有造成特别严重的创伤。

  “这两枪打得挺在行的。”武警医院的医生这么打趣道,“刘队,什么时候教我两招。”

  刘孜飞笑了笑,对于这样的突发状况,他完全是凭经验,教可没法教,总不见得隔几天就冲大腿上开一枪做试验吧。

  可这毕竟是枪伤,动一动创口就生痛,加上失血过多,刘孜飞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在医院静养一段时间。

  也就在他浑身难受的时候,小马拎着大包小包地闯了进来。

  “帮我找下方展。”刘孜飞想逮到了救星,劈头就是一句,“我要见他。”

  小马呆了呆:“刘队,您安心养伤要紧,我今天可是代表大家来看您的。”

  “身体没事,就是太闷了。”刘孜飞冲小马做了个吸烟的手势,“连这都不行。”

  小马乐了,冲外面看了看,关上房门,又打开床边的窗户,递过一支烟,点上,顺手把剩下的烟塞进刘孜飞的枕头下。

  “最近安排一下,我必须见方展一面。”刘孜飞狠狠地吸了两口,连尾烟都吞了下去。

  看着他一脸沉重的样子,小马点了下头,他很清楚刘孜飞的个性,现在要劝他安心修养,也只是白费口舌。

  房门敲响了,刘孜飞和小马像上了发条似的连忙处理掉烟头,顺手扇了扇空气中的烟雾,动作出奇的敏捷。

  “进来。”刘孜飞盖好被子,装作没事一样应了一声。

  门开了,走进一个医生。

  “怎么这么大烟味?”那医生皱皱眉,翻开手上的病例,“三十二床刘孜飞,腿部枪伤。”

  刘孜飞随意地点点头,小马有点紧张,生怕医生追究他们在病房抽烟。

  “做下伤口检查。”医生漫不经心道,“无关的人麻烦回避一下。”

  小马乖乖地出去,带上门,靠在墙边等着,心里有点纳闷。

  这医院真怪,刘队又不是女人,伤口检查还要旁人回避的?也许是怕细菌感染吧。

  简单地检查了伤口的状况,医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刘孜飞趁空打量了他几眼,觉得这医生有些奇怪,但一时又想不起奇怪在哪里。

  就在刘孜飞琢磨的时候,医生从兜里掏出了一副一次性注射器,熟练地拆开,吸入针剂,弹了弹针管,就要给他注射。

  “需要注射吗?”刘孜飞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地往回收了收胳膊。

  “你这人怎么这么多事?需要不需要注射要听医生的!”那医生横了他一眼,隔着口罩大声训斥道,“伤口有些炎症,需要注射抗生素。”

  也对,刘孜飞没再说什么,伤口真发炎的话,麻烦挺大的。

  撩起袖管,针头对准脉管扎了下去,就在接近皮肤的时候,针头突然停住了。

  “你干什么?”医生的声音更严肃了,嗓门却刻意地压着,刘孜飞有力的右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

  “伪装得不错,可还是露了马脚。”刘孜飞轻蔑地笑着,手上加大了力度,他的手劲很大,一次办案时,曾空手捏断过持枪歹徒的手指。

  可这一捏,却丝毫不起作用,医生笑了,因为戴着口罩,刘孜飞只能看到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那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屑和嘲弄。

  “该死的逃不了。”那医生按住了刘孜飞的左手,另一只手上的注射器缓缓推进。

  有计划的谋杀!刘孜飞额头上的青筋爆了起来,左手像被巨石压住般不能动弹,而右手拼尽全力也阻止不了针头的推进……

  “放射科啊?在三楼,对,左拐。”门外的小马殷勤地招呼着一个女孩,不知不觉地远离了房门。

  ※※※

  市郊的路上,两辆自行车正飞速地向凤凰坡西面进发,骑车的是一男一女,男的车后座上还带着个双目紧闭的人。

  “是不是这里?”女子放慢速度,等了等后面的两人。

  “应该就在这附近。”骑车的年轻男子说道,“那天雾太大,周围看不清。”

  坐在他后面的男子侧了侧头,身子一提,直接从车后座上站了起来,迎风张开双手。

  “往南,不超过三十米。”那男子道。

  “我现在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年轻男子卖力地蹬着车子,“老秦,你可别弄错了,这车子我都快蹬不动了。”

  方展、秦扬、苏彦,除了他们三个,应该不会有人骑着自行车来凤凰坡。虽然离事发当日已经有段时间了,可凤凰坡附近依旧是人烟稀少,连施工的人员都很难看到。

  “老秦说的没错,就在那里。”苏彦迎风吸了吸鼻子,“味辛,刺鼻,戾气不散。”

  说话间,自行车被一堆碎石挡住了去路,看样子是一块巨大的山石被人为凿碎的。

  这里就是当时凤凰坡石块崩塌的地点,也是方展第一次遇见白虎的地方。当然,他的麻烦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哐,方展的右手突然一抖,硬生生地把自行车从跨下抽了出来,狠狠地砸在了乱石堆上,身后的秦扬反应倒也快,身子一闪,落在了一边。只见那只右手拎着自行车又砸了两下,似乎意犹未尽,方展的左手用尽力气才制止住它。

  “勾陈黑尾又开始发作了。”苏彦皱了皱眉,“看样子要尽快了。”

  方展平定了一下呼吸,确定右手不再狂躁,这才放开了左手,在他右手的手腕上,赫然出现了一个钩状的黑斑,就像是……

  “勾陈黑尾很暴戾。”秦扬拉起方展继续前进,“再发作的话,我必须把你的胳膊暂时废了。”

  勾陈,性顽劣,主争斗、受困,见灾病。四神煞中勾陈属土,最惧木相,那天遭到勾陈袭击的刹那,方展情急之下用柜门去砸,误打误撞地躲过了神煞临身的劫数。

  不过,方展只是躲开了神煞临身,勾陈还是撞进了他的右臂。从昏迷中醒来的那一刻起,这条胳膊就没安生过,茶几、菜刀、锅碗瓢盆,凡是与金属相关的东西操起来就砸人。秦扬苏彦费了不少劲,这才克制住它。

  苏彦这丫头有点奇怪,当勾陈出现时,她只是袖手旁观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样子,但自勾陈撞进方展右臂后,她却开始嘘寒问暖关心起来,到凤凰坡找白虎出现地点就是她提议的。鬼算孙女的身份多少有点优势,方展和秦扬只好言听计从,为路上方便,直接弄了两辆自行车,前往凤凰坡。

  “你好像早知道我会成这样。”方展边走边道,看来这个小丫头远比她的外表要复杂。

  “我哪有这么大本事?是爷爷交待的。”苏彦头也不回地说道,“后面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不想出事就别那么多废话了。”

  方展没再说话,他看见了那天跌进去的大坑。虽然已经填了大部分,但坑边的样子还没变。从这里算起,那只白虎就是自西面来的。

  在坑边转了两圈,秦扬把手掌贴在了地上,左右移动了两下,指了指前面,冲两人做了个“三”的手势。

  打的什么哑谜?方展没看懂,原本总是出现的奇怪能力一点也没反应。苏彦点了点头,一拉方展,径直走了下去。

  走出三米,苏彦突然停下,全神贯注地看着一旁的斜坡,方展注意到,斜坡上那些矮小的灌木杂草枯黄弯折了一片,那样子像是有人用大刀砍过一般。

  “就是这儿,这个城市六神位中的白虎位。”苏彦指着一处道,“用你的右手挖下去,要快!”

  方展正在琢磨这片地方为什么会这样,被她那么一叫,倒愣住了,还没回过神来,就觉得右手猛地一震,整个人被带着撞向斜坡的另一边。

  咕,咕,与此同时,苏彦指着的那块地方,泥土突然涌动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往外钻。

  “老秦,帮忙!”苏彦见了立即叫道,秦扬赶上和她一左一右抵住了方展的背脊,两人一齐使劲,把方展推向了涌动的地面。

  右手像有生命似的拽着方展的身子向反方向使劲,两厢较劲下,三人僵在了那里。

  “方展,靠你自己了。”苏彦喊了一声,翻手在方展背后拍了一掌,与此同时秦扬的手指也点在了方展背上。

  身子一热,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方展伸直右臂扑向了斜坡,噗,整条手臂顿时穿了进去,直没肩部。

  泥土倏地不动了,那条右手也没再折腾。

  就这么完事儿了?方展暗自寻思,这叫什么?泥土治疗法?

  还没等他继续想下去,哗,泥土没来由地松动了两下,埋在里面的手臂被什么缠住了,紧接着传来一阵冰冷刺痛的感觉。方展一惊,赶紧往回拔,可泥土跟有吸力似的,手臂一点也抽不回来。

  “快帮忙啊!”方展大叫,“再下去我的右手就废了!”

  苏彦没动,眼睛死死盯着那块泥土,秦扬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两人根本没有帮忙的意思。

  靠人不如靠自己,心里无名火上撞,方展一咬牙,噌,手臂带着大块泥土拔了出来。

  手是拔出来了,可他的心更凉了,这……这是什么东西?!

  右臂的衣袖不知什么时候被扯烂了大半,裸露的小臂上,缠着一根小指粗细的根状物,那东西的表面还裹着一层透明的物质,像是冰。方展试探着摸了下,不是冰,有点凉凉的,缠在手臂上倒挺舒服。

  “木冰能克制住勾陈黑尾的煞气。”苏彦走了过来,“但不能帮你除去神煞。”

  “木冰?名字挺特别。”方展甩甩胳膊,“是植物?”

  啪,秦扬一把拉起了方展,顺手在他身上摸了摸,舒了口气。

  “是科学无法解释的生物,古代人把它作为不祥之兆。”秦扬慢声道,“六神位中都会有一个被相应属性克制的东西,白虎属金,所以这里会有木冰。”

  “木克土,所以勾陈没动静了。”方展一知半解地点点头,“这会儿能克制就行。”

  之前还是惊心动魄的场面,现在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秦扬摇摇头,搞不懂这个方展到底是艺高人胆大,还是脑子犯迷糊。

  “他怎么连木冰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苏彦自语似的问道。

  “从我见到他起,就是这个样子了。”秦扬叹了口气,“时好时坏,一会是天卜,一会是愣头青。”

  愣头青?苏彦看了看方展的样子,差点笑出声,还真是……可她没笑完,愣头青的神情忽然变得十分专注,右手飞快地在地面上划动起来,一幅匪夷所思的图案出现了。

  “该死,刘孜飞要出事!”方展的右拳狠狠砸在了图案上。

  警局里的气氛很沉闷,每个人的鼻尖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刘孜飞一贯凌乱的办公桌此刻被整理得一尘不染,上面放着幅嵌着黑边的镜框,照片上,刘孜飞的笑容深邃而坚定。

  “你走开干什么?!你走开干什么?!”刑警大李红着眼吼道,“你上辈子没见过女人吗?!要是你在边上,刘队就不会……”

  话说到这儿,大李哽咽了,大颗的泪珠从面颊上滚了下来,一旁的刑警拉了拉他的衣袖,没说什么。

  大李对面,小马早已经泣不成声了,他是不该走开,如果他在,刘队就不会有事了。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刘孜飞,男,现年三十六岁,于本月二十三日,因枪伤感染引发并发症,医治无效,光荣殉职。

  警局的讣告很简短,却没有说出真相,显然这是为了办案需要。

  刑警队每个刑警都憋了一股火,刘孜飞一向是他们的兄长、偶像,而他的死是场有计划的谋杀,这口气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破案!不能让刘队死的那么不明不白。虽然都这么想,可这案子实在无从入手。没有目击者,没有可疑线索,除了刘孜飞左臂上的手指状淤痕外,可以说是一无线索。

  最头痛的是,令刘孜飞死亡的药物化验报告直接送到了张局的手里,由局领导亲自过问,没人能看到那份报告里究竟是什么。

  “我们不能就这么干坐着。”大李一撸帽子,“大伙能找就找,挖地三尺也要把杀害刘队的凶手给刨出来!”

  小马抹了把眼泪:“我这就去,医院、附近的地方,我都去查,都去问!”

  刑警们躁动了起来,却不再有人说话,各自收拾着准备出门。

  “干什么,都干什么?!”门外正巧走进一人,见这架势,立刻威严喝问道,“无组织无纪律,还有没有一点人民警察的素质?!”

  这一喝,所有人都停下了,来的这个不是别人,正是市局张正健局长,他手里拿着一份牛皮封面的卷宗,里面夹着的材料看上去很薄。

  “张局,刘队死得太……”大李低头回答着,一提到刘孜飞,声音再度哽咽。

  张正健拍了拍大李的肩膀,环视了一下屋内的刑警,他们都是和刘孜飞出生入死过的,情同手足的兄弟,这群面对流血牺牲都不眨一下眼睛的铁汉们,眼里都噙着泪水。

  “大家的心情,我理解,但不要影响正常的工作。”张正健沉重地点点头,扬起手里的卷宗,“局里已经决定,建立特别小组侦查此案,揪出凶手!”

  屋内再次躁动起来,组建特别小组,那就意味着要从刑警之中挑选骨干,每个人都挺直了腰杆,希望被张局选中。

  小马、大李、小陈、老吴,张正健只点了这四个人的名字,示意他们跟自己走。余下的刑警在失望之余多少有些奇怪,特别小组的成员能力参差不齐,况且就四名警员,怎么去面对这个玄之又玄的案件呢?

  被选中的四人兴奋之余也有些奇怪,但又不敢多问,跟着张正健在警局里走了几个弯,从三楼下到一楼,一转边门,直接来到了地下室门口。

  这地下室原本是警局的老库房,自从建了新库房后,就弃置不用了,平日只是堆放些杂物。可张正健带他们来这里干什么呢?难道是准备用地下室作为特别小组的办公室吗?

  “张局,我们这是要进去?”大李憋不住问道,其余人也猛瞅着张正健,一肚子疑问。

  “呵呵,进去就知道了。”张正健笑着摸出钥匙,打开了地下室的大门。

  门一开,一股暖流扑面而来,地下室内一点阴霉的气味都没有,这里条件还真改善过了。四人没再多想什么,跟着张正健走了进去。

  “怎么……”当他们见到里面的景象时,不由得都呆了。


  第八章 被死神锁定的人

  刘孜飞的追悼会是按标准程序进行的,到场的除了警局领导、刑警外,还有几名社会人士。

  透过瞻仰台的透明玻璃可以看到静静躺在那里的刘孜飞,蜡黄的脸上依旧凝着一股英气,只是样貌与生前相比有些失真。

  也是,其实活人和死人并不只是差口气那么简单。

  悼念厅里的氛围很肃穆,除了偶尔发出的啜泣声外,几乎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参加悼念的人默默地看着瞻仰台上的遗体,各自心中思量着什么。

  “刘孜飞同志虽然离开了,但他的精神和信念却留在了我们的心中……”张正健站在瞻仰台前,声音低沉地颂读着悼词。

  几个年轻的刑警忍不住哭出了声,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口鼻;年长些的刑警强忍着,眼眶却早已红得厉害。

  张正健继续颂读着悼词,眼睛时不时地看着面前的刑警们,他很能理解此刻他们心情。不过,张正健此刻更关注的是一个年轻的刑警。

  二排右数第四个,肤色有些黝黑,警帽压的很低,正不停地抬手擦着眼角,似乎哭得很伤心。他右腕上戴着一个奇怪的腕饰,像是木制的,隐隐透着一种晶莹的光泽。

  作为刑警,是不允许佩戴任何饰品的,更何况是这种有碍行动的东西。

  张正健看在眼里,似乎不在意,继续念着悼词。

  一系列仪式完毕后,刘孜飞的遗体就要推去火化了。张正健安排了小马、大李、小陈、老吴扶棺,自己则走向那个年轻刑警。

  “火化时,你陪同一下。”张正健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晰。

  那刑警没作声,只是点了点头,随即跟了过去。

  火化间的气味不好闻,放下棺木后,小马他们很快就离开了,只留下那个刑警和火化工处理刘孜飞的尸体。

  “是叫刘孜飞?”火化工看了看手里的单子,问道。

  “嗯。”那刑警点头,给了个鼻音。

  “三十来岁正当年,可惜咯。”火化工漫不经心地嘀咕了一句,随手揣起单子,把棺材推到炉子前。

  那刑警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两眼看着棺材,不知是在想什么还是在观察什么。

  “你还是在外面等着吧。”火化工冲刑警笑了笑,“别说我没提醒你,这尸体烧起来的味道可不好闻。”

  刑警迟疑了下,若有所思地看看火化工那厚重的口罩,转身离开了火化间。

  火化工盯着他的背影,眼睛里满是笑意,直到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现在就剩我们俩了。”火化工拍了拍棺材盖,“你也不亏,我亲手送你上路,待遇算是很高了。”

  说着一抖手,不知从哪里拽出根三尺来长的钢针,笃地一声,钉入了棺材。从部位来看,钢针穿刺的目标正是刘孜飞的心脏,这是一击毙命的手法。

  不过,刘孜飞已经是具尸体了,再怎么精妙的手法,也不可能让他死上两次。

  火化工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略略端详了一下,两指夹住钢针末尾,又拔了出来。

  钢针上带着些白色的东西,火化工见了,眉头不由一扬。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会多加一副墨镜。”一个有些懒散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既然早知道是我,又何必这么费事呢?”火化工的眼睛又笑了。

  他身后是火化间的边门,平日一直是关闭的,可现在门口却站着一个人,正是刚才的那个刑警。

  “警方是靠证据办案的。”那刑警指了指火化工手中的钢针,“比如你手上的那个。”

  火化工看了眼手里的钢针,自嘲地笑了:“我承认小看了你。不过,你就那么有把握抓住我吗?”

  那刑警抬了抬帽檐,没回答,回手在边门的铁框上敲了两下。

  哐哐,那声音像是榔头砸出的一般,门外闪进小马等几名刑警,迅速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手里的枪死死瞄准火化工。

  “警察,手枪,这够吗?”火化工挑衅地扬了扬头,“方展,四神煞把你的脑子烧坏了吧?”

  那刑警正是方展,脸上黝黑的肤色则是伪装的效果,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仍然没有回答火化工。

  小马、大李等人听得有些奇怪,四神煞是什么东西?毒品?虽然之前就知道方展这人有点神秘,可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众人心里不免有些好奇。

  那天张局带他们去地下室,当见到一身警服的方展时,他们都十分意外,张局什么时候收编了这小子?

  更意外的是,张局居然安排方展作为特别小组的指挥,而第一个行动便是诱捕刺杀刘队的凶手。

  再多的疑问和好奇终究抵不过命令,他们只好跟着方展,预先在出殡的地点设下埋伏。

  “你知道刘孜飞会出事,用的一定是纹卜。”火化工旁若无人地对方展道,“也只有你和苏正才能用纹卜发现我的行动。”

  方展的眉头皱了皱,自己在地面上画出的那些图形就是纹卜?他不知道,可他却真真实实地在图形中看到了刘孜飞遇害的一幕。

  小马更糊涂了,这两人说的都是什么东西,怎么就听不懂呢?

  “现在我要走了,你们记得替刘孜飞收尸。”火化工的声音慢了下来,“武警医院特护病房的那具。”

  这话出口,方展的心一下揪紧了,也就在他分神的功夫,火化工的身子动了起来。

  一蜷,一滚,一弹,类似战术闪避的动作一气呵成,火化工像支箭一般射向了火化炉。

  现场所有人都呆了呆,炉子虽然是熄的,但进去也照样没有出路,他想干嘛?

  哐,火化工准确地跃入了炉子,角尖一勾,带上了炉门。

  “糟了!”方展脑中一亮,身子猛冲过去,一拳砸在了炉门上。哐当!厚重的金属炉门竟被他一拳砸飞。

  呼!迎接他的是一蓬猛烈燃烧的火焰,火化炉自行启动了,热浪顿时燎去了他额前的一缕头发。

  “快通知张局,医院吃紧,加派人手保护刘队!”方展闪过火焰,转身对小马叫道。

  “好……保护刘队?”小马僵了一下,脸上不由抖动起来。

  “你说什么?刘队,刘队还没死?!”大李激动得拉着方展不放,也不顾手里的枪是不是开着保险。

  “黏糊什么?!再慢刘队就真死了!”方展一把推开大李,快步奔出火化间。

  也就这么一推,半截铁塔似的大李摔了个仰面朝天,连爬都差点爬不起来。

  武警医院底层,一处隐密的病房,这里是用来收纳治疗“特殊”病人的地方,被称为“一号特护病房”。

  病房里坐着两名全副武装的特警,全神贯注地守卫着床上的病人。一个年轻的女孩倚在病房靠门的地方闭目养神。

  病房的门开了,走进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双目紧闭着。对他的出现,屋里的人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姿态。

  中年男子径直走向窗边,标枪似地站在了窗帘后。

  病床上躺着的正是刘孜飞,看样子还处在昏迷状态,靠输液管和氧气面罩维持着生命状态。

  病房里很安静,刘孜飞身边的这四个人并没有任何的交谈,只是静静地在等待着什么。忽然,女孩的眼睛睁开了,快速地在屋内扫了一眼,视线落在了刘孜飞的身上。

  窗边的中年男子侧了侧头,似乎听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表情。

  “看来那具蜡像露馅了。”女孩调皮地笑着道,“老秦,站了这么久,想不想活动一下?”

  “也好。”中年男子点了下头,缓缓地半蹲下,左拳瞄着地上的某处。

  这对奇怪的男女正是留守在刘孜飞身边的苏彦和秦扬,此刻他俩相继感觉到方展那里失手了。当然,他们也感觉到了刘孜飞的生命危在旦夕。

  两名特警的注意力依旧在刘孜飞身上,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全力保护刘孜飞的安全,对其他的并不关心。

  嗒,地面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砰,秦扬的左拳猛然砸在了地面上,坚硬的地板顿时碎了开来。

  哗,天花板突然坠下了一块,一个人影从天而降,直扑病床上的刘孜飞。

  突突,被消声器压制的枪声响起,那人影在空中震了数下,失去了下扑的准头。两名特警一击得手,同时挥动枪托,狠狠地砸了过去。

  蓬,人影被砸飞了出去,撞在对面墙上,身上溅出一片白色的絮状物。

  “是假人!”苏彦快速扫了眼周围,脸色变了变,直冲刘孜飞的病床。

  地面下的嗒嗒声渐渐接近了病床,似乎有什么东西想伺机钻出,但秦扬的拳头准确地压制着,丝毫不给那东西任何机会。

  苏彦的动作也很迅速,身子刚到病床前,右手已经关闭了墙面上的氧气输出开关。两名特警一惊,手中的枪下意识瞄准了她。

  “供氧系统被动了手脚。”苏彦毫不理会面前的枪口,伸手摸了摸刘孜飞的脉搏,“是一氧化碳!”

  “供氧系统还在运行!”一名特警叫道,墙面上用作稳定氧气压力的装置依旧在泛着气泡,另一名特警连忙拔掉了输氧管,一枪托砸坏了输氧装置。

  蓬,门突然被撞开,屋外闯进一个人,见到他,屋内的人不由都呆了。

  “小心床边!”那人沙哑地提醒道,身子直扑病床。

  这时,病床边的秦扬突然蹿了起来,左拳挟着劲风直奔刘孜飞的头部……

  ※※※

  秦扬的拳头有多厉害,地上那些粉碎的石板最清楚。刘孜飞的脑袋肯定没地上的石板硬,这一拳要是挨实了,绝对比石板惨。

  蓬,拳头砸在了床板上,钢制的病床猛地一歪,一根床腿弯成了弓形。

  没人插手,就在拳头袭来的刹那,刘孜飞自己一翻身,躲开了这致命的攻击。

  他不是昏迷不醒吗?怎么关键时刻自己能避开?!秦扬不由愣了下。

  也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门外闯进的那人已经挥拳攻到了,拳风的势头比秦扬刚才那拳更凶猛。

  秦扬应变得也快,左拳一摆,迎上那人的拳头,右手肘击攻向刘孜飞的脊椎。这一击是横着出去的,吃准了刘孜飞在床上周旋不开,根本避无可避。

  两个特警这会儿完全看傻了,为啥?因为闯进门来的那人正是秦扬!

  有点糊涂了,这攻击刘孜飞的是秦扬,闯进来的也是秦扬,一下子蹦出两个秦扬,他们看着能不傻吗?

  苏彦没傻,更没闲着,矮身横腿一扫,咔嚓咔嚓,病床的床脚应声而断,整张床顿时塌了。

  床一塌,高度猛降,肘击的攻势自然地被化解了。闯进门的秦扬又攻了几拳,三两下把另一个秦扬逼开了床边。

  两个特警这会儿算是明白了,先进门的秦扬是个冒牌货,准备杀刘队,那些花招是给他制造机会。真秦扬估计被什么拖住了,觉得不妙,赶回来示警,正好撞上现在这个场面。

  明白是明白了,特警端着枪瞄了半天,就是不知道该冲哪个开枪,这两个秦扬也太像了。

  苏彦皱着眉头看了看,眼珠一转,突然叫道:“老秦,你不是对手,换我来!”

  两人斗得正酣,一听叫声,左边那个秦扬身子一闪直接把对手让了出来,另一个刚想追上,却停住了脚。

  砰,枪响了,左边的秦扬一捂胳膊,显然是中了枪。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刘孜飞半倚在坍塌的床上,手里的枪正冒着青烟。

  这几分钟的混乱场面让所有人都暂时忽略了刘孜飞刚才的异动,看来他根本就没昏迷。

  “这就是保护你的回报?”中枪的秦扬沙哑道。

  “你不是秦扬。”刘孜飞的脸色很苍白,拿枪的手却坚若磐石,“苏彦如果看出真假,就没必要让秦扬让开。”

  苏彦赞许地看了刘孜飞一眼,这个警察的确不一般。

  “呵呵,那我就是死定了?”假秦扬笑了笑,似乎还很轻松。

  这是废话,现在有三把枪指着他,秦扬和苏彦也站在了左右夹击的位置,真要逃,除非他能遁地隐形。

  “转过身去,把手放在头上!”特警扬了扬枪,示意道。

  嗒,嗒,地面上发出几声轻响,有点像之前的动静,假秦扬咧嘴一笑,突地蹿上了窗台。

  轰,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整块地面忽然塌陷,一干人等全部掉了下去。

  “何必连累别人陪葬呢?”窗台上的假秦扬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样东西,拧了一下,丢进地下的大洞。

  接着一肘击碎窗户,翻了出去,跳上路口处的一辆救护车,扬长而去。

  “能再快点不?”方展一个劲儿地挠头,他不会开车,临时抓了个警员载他去医院。

  “最快了,这是警车,不是赛车。”那警员卯着劲儿踩油门。

  方展急得抓耳挠腮,一眼瞅见边上的警报开关,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摁了下去。

  刺耳的警笛声响起,两旁的车流识趣地避让开来。

  “按规定不能随便拉警报……”警员嘀咕了道。

  方展横了他一眼,没搭理,规定?人命关天你还跟我讲规定?这小子一准是个书呆子。

  离医院不远了,方展能够清晰地看到病房大楼上的标记,可前面的车流拥堵了起来,警车被卡在了当中。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种奇异的感觉袭来,方展的眼前闪现出一片淡黄色的绒毛,这些绒毛像有生命一般,疯狂蔓延着,在黑暗中将一群人包围。

  “什么东西?”方展晃晃脑袋,眼前的景象顿时消失了,但耳边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语声,沙哑的嗓音、浑厚的嗓音、细嫩的女声……糟了!

  方展根本来不及细想,打开车门噌地蹿了出去,脚下发力,直冲武警医院。

  “哎……”车里的警员刚想叫他,车上的步话机响了。

  “对张局,我们在医院附近,车堵住了,他一个人跑去医院了。”警员汇报道。

  “小马大李他们已经赶往现场,你跟着方展,注意保护刘队!”张正健命令道。

  绒毛,还是淡黄色的绒毛,方展飞速奔跑着,眼前不断闪现出这奇怪的景象。

  “不管是什么东西,我一定不会让你们死的。”方展心里想道。

  不知为什么,苏彦、秦扬包括刘孜飞,这些人的生死在方展心中变得十分重要,似乎如果失去了他们,事态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这是方展的预感,强烈到不能自控的地步。

  绒毛,淡黄色的绒毛,假秦扬丢下的是个瓶子,这些淡黄色绒毛便是从那里蔓延开来的。病房下是个地下室,大约五十个平方,只半分钟的时间,这里便全被这种绒毛侵蚀了,看上去就像长了一层厚厚的黄色霉菌,令人作呕。

  最可怕的是,一名特警接触了之后,整个人身上立刻长满了绒毛,只没多久的功夫警服、防弹衣连带身上的皮肉都像被强酸腐蚀了一般,剩下的仅是一具枯黄的骨架。

  其余人见势不妙,连忙站到病床上,说来也怪,那些绒毛到了床边竟然缓下了速度,只是一点点地慢慢侵蚀,铮亮的不锈钢床架开始出现锈斑。

  “是地毛!”秦扬的脸上也不仅有些变色,“我们碰上行家了。”

  “地毛属土,金泄土气。”苏彦拆下了两根金属床腿,丢给秦扬一根,“老秦,我们要撑到方展来,他手上的木冰可以对付地毛。”

  两人一左一右,把刘孜飞和另一名特警夹在中间,挥动床腿拨开涌来的地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孜飞腿上的伤令他无法活动,只能看着。

  自己究竟得罪了何方神圣,从诡异的杀手到眼前的恐怖景象,他脑中的常规逻辑被完全击碎了。方展把他从死神手里救回时,他还以为自己是被结仇的罪犯暗杀。方展交待他要暂时装死,以此诱出凶手。于是他便通知了张局,经过商议,推荐方展等人参与这个抓捕行动。

  伪装昏迷是苏彦的主意,为的是在危急时刻赢得机会,可他们都没料到,对方的手段已经超出了想象。

  “人力是无法和自然抗衡的。”刘孜飞突然想起导师的一句话,也许他的死亡是既定的,根本无法逃脱。

  救护车在警报声中飞驰着,司机裹在一身白色的制服中,压低的帽子和厚大的口罩完全遮住了面容,所露出的只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们也算是费劲心机了。”假秦扬包扎好手臂,冲司机道,“但我不明白,天卜犯了四神煞,自身都难保,为什么还会插手这件事。”

  “方展做事一向不徇常理,你想了也白想。”司机淡淡道,“不过,这次连鬼算的孙女也牵了进来,里面一定有文章。”

  “还有那个瞎子,九叔特别交代过,要当心这人。”假秦扬点了支烟。

  啪,司机右手寒光一闪,假秦扬嘴上的烟顿时少了半截。

  “别在我面前抽烟。”司机的声音似乎带着笑意,“除非你也想死。”

  救护车转上一根岔道,直奔城郊南面而去。

  “他们一定会后悔救那个警察的。”

  绒毛不断地侵蚀,病床已经只剩下一半了,苏彦和秦扬手中的金属床腿也早已不成形状。

  一旁的特警想了想,解下腰里的弹夹,飞速地拆下弹头,将火药全部倒在撕开的床单上裹紧,丢进满是绒毛的的地方,端起枪就是一阵点射。

  扑,一片火光燎起,淡黄色绒毛像受了惊吓,倏地隐了下去。

  “你找死!”秦扬大怒,一拳打飞了特警手中的枪。

  特警莫名被打,一肚子火,狠狠地瞪着秦扬,要不是情况紧急,估计就要上去和他干架了。

  “绒毛不怕火!”刘孜飞突然叫道,原来火光闪过之后那些绒毛像加了肥料的野草似的,蔓延得更迅速了,原本不足半寸的长度已疯长到了一尺,卷动着再次向病床袭来。

  呼,头顶坍塌的大洞中突然跳下条人影,直扑地上的绒毛。

  “方展,用木冰对付地毛!”苏彦眼尖,一眼看出那人影就是方展。

  方展没出声,空中身子一弹,换了个头下脚上的姿势,伸直的手臂间带起一道晶莹的亮光。

  噗,一阵冰寒刺骨的冷风刮起,紧接着弥漫起一股诡异的黄色烟尘,酸臭的气味呛得众人咳嗽不已。烟尘散尽,只见方展半蹲在地上,整支胳膊陷入了地下,浑身颤抖,肩头不住耸动,像是在大口喘息着。

  哐!地下室的门突然被撞开,门外冲进两个人影,直扑方展。

  “方展有危险!”刘孜飞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手里的枪随即开火。

  砰,砰,两个人影头部中枪,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倒地。

  与此同时,方展的口中迸出一声无奈而惨烈的喊声:

  “不要开枪!”


  第九章 趁你生病要你命

  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

  幽蓝的烟雾几乎充斥了整个房间,如果这会儿有人走进来,一定会被浓烈的烟味呛个半死。

  屋里的三个男人对烟味似乎已经麻木了,继续闷头抽着烟,桌上那硕大的烟灰缸里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山尖。

  张正健一直在回忆,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属下,曾不止一次给他闯祸,也不止一次带队破获大案要案。而现在,自己必须作出一个抉择,一个决定刘孜飞今后命运的抉择。

  呼了口烟,张正健眉间的川字纹更深了。

  方展没有看刘孜飞,只是盯着手里的烟头。三次从死神手里救回刘孜飞,他从没怀疑过这么做是否正确,可现实却令他迷茫了,事态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他觉得自己难辞其咎。

  “判吧,有多重判多重。”刘孜飞梦呓般地打破了沉默,“这是我欠小马和大李的……”

  判刑?张正健眉毛一扬,过失杀人应处以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当时事发突然,如果是一般人,可以酌情轻判至三年。

  可犯案的是刘孜飞,他所从事的职业恰恰要求他准确判断,如此一来,他至少要面对五年以上的刑期。

  刑满后的刘孜飞会怎样?张正健不敢想。

  “就算你现在死了,他们也活不过来。”方展依旧盯着手里的烟头。

  “我还能怎么样?!”刘孜飞满眼血丝道,“当初你就不该救我!”

  说着他抬起头,强忍了下眼眶中的泪水,摇动轮椅,径直冲出办公室。

  “张局,我等着您的决定。”刘孜飞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

  “比起破罐子破摔,他应该还有更好的选择。”方展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眼中却闪动着不安。

  “你有什么建议?不妨直说。”张正健若有所思地看着方展。

  “应该不用我建议什么。”方展盯着手中渐渐熄灭的烟头,“您早有打算了。”

  张正健愕然,自从第一次见到方展起,就有种奇怪的压迫感,这个年轻人仿佛知道所有的秘密,而心中却隐藏着一个比所有秘密加起来都要大的秘密。

  “我先走了。”方展丢掉手中的烟头,懒懒地站起身,“警服我明天会送来。”

  目送着方展离开,张正健没有再说什么,继续问下去也只是以疑问解答疑问,与其在死循环里浪费时间,不如趁早把刘孜飞的事情安顿好。

  他有预感,方展绝不会就此罢手的。

  市公安局门口,路上的行人好奇地看着一名年轻警察飞奔而出,速度快的惊人,转眼就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这种警察抓贼应该一流,不少人这么想。

  方展不是警察,也不是去抓贼,他只是想不停地跑。很快,大脑因缺氧而几近空白,眼前的金星和耳畔的嗡嗡声似乎令他舒服了点。

  刚才在张正健的办公室,眼前不断出现混乱的景象,耳旁隐约的声响扰得他心神不宁。自从用木冰克制住勾陈后,那些预知的景象和声音越来越频繁地出现,甚至在做某些事时,他就已经预先看到了几分钟后即将发生的情景片断。

  在小马和大李冲进地下室时,方展预见到他俩会被刘孜飞误杀,可木冰发出的寒气却让他无法及时示警,眼看着两人死在自己面前。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难道我不该救刘孜飞吗?!拐进小路,方展靠在一边大口喘息着。

  笑眼人,对!一定是他,那个不断找麻烦的家伙,这一切的变化一定是他造成的!

  可他是什么角色呢?他的目标似乎只是刘孜飞,难道这个警察身上有着更大的秘密?

  “请问……”一个年轻的女孩打断了方展的思路,“您能帮我下忙吗?”

  方展下意识地看了眼身上的警服,点了点头,这会儿他是“警察”。

  “我的钱包掉下去了。”女孩脸红了下,指了指旁边,“我捞不上来……”

  旁边是一排用作排水的涵沟,沟盖上留着宽大的长孔,女孩的钱包碰巧落进了沟里。

  “嗯。”方展看了下位置,右手一提,轻松地翻开了沉重的沟盖,一个暗红色的女式钱包正躺在沟底的淤泥里。

  “你的力气真大。”女孩赞叹了一句,有意无意地在他脸上瞟了眼。

  方展苦笑了下,这是右臂里的勾陈给他带来的唯一好处,如果不是木冰克制着,天知道这只力大无比的手臂会造成什么样的破坏。

  涵沟有些深,方展索性趴下身子,伸手进去,滑了几下终于抓住了那个钱包。

  嗡,钱包入手的一刹那,眼前突然闪过一片断续的景象:红色的小点,密密麻麻的,像是——虫?!

  手腕上的木冰传出一阵冰冷,方展不由打了个冷战,眼前的景象顿时消失。

  不对劲!方展猛一回头,身后那女孩早已不知去向,渐黑的天色下,小路上空无一人。

  钱包自己动了一下,包口啪地弹开,呼地涌出一大群红色小虫。这些小虫迅速爬上方展的右手,很快便钻进了他的衣袖,所到之处像被烙铁烫着似的,剧痛无比。

  “啊!”方展痛极大叫,赶紧脱下警服,一把撕开衬衣袖口。只见整条右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红色小虫,手腕上的木冰更是被虫子完全覆盖了。

  这下不只是痛了,连带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方展赶紧用左手去抠那些虫子,可那一只只全都钻进了肉里,没抠几只胳膊就流血不止了。

  方展是真急了,抡起胳膊就往地上砸,砸了几下却不起作用,一眼瞥见旁边的涵沟,疯了似的扑过去,一气掀了几块沟盖,直接钻了下去,把整条胳膊塞进了沟底的积水中。

  说来也怪,那些虫子遇到水,一只只都泄了气,不一会儿水面上漂起一片,钻进肉里的也不再动弹。

  剧痛消失了,方展却没感觉到,他又晕了过去。

  “怎么会这么多?”

  “还好没有全入肉,不然我也没办法了。”

  “嗯,好了,幸亏木冰没太大损伤。”

  “这种时候还能想到用阴沟水解火毒,我真服了他了。”

  断断续续的话语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好像又触手可及,方展的脑海里泛出一阵空白,整个身体有如飘在云雾里,轻松却又沉重不堪。

  意识又迷糊了一阵,胳膊上传来的刺痛让他忽地清醒了。

  “哎,轻点……”方展一咧嘴,直接坐起身,差点撞在了苏彦的胸口。

  “刚好点就一惊一乍的。”苏彦敏捷地一缩身,脸红了红,“给你上药呢,老实点。”

  秦扬不动声色地在方展胳膊上涂抹着药膏,别看他眼睛看不见,那细致程度却一点都不比正常人差。

  “你怎么会惹上炎蠹的?”苏彦递过一杯水,“一次还惹了那么多。”

  方展接过水杯,一口喝干,现在的他就像刚从火炉里出来似的,干渴得要命。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炎蠹是什么,只是原原本本地把之前的事情向两人描述了一遍。

  话说完,屋子里沉默了下来,苏彦和秦扬似乎担心着什么,脸色都不太好看。

  “炎蠹、地毛、木冰,我都不记得是什么了。”方展试探道,“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追杀刘孜飞的到底是什么人?”

  苏彦看了看方展,并没有马上回答,这个时而睿智时而糊涂的天卜实在让她捉摸不透。

  “炎蠹是一种传说中的虫……”秦扬似乎很理解方展的状况,缓声解释道。

  木冰、地毛、炎蠹这三种奇怪的东西原本只属于传说故事,现代科学完全无法涉及的领域。木冰极寒,类似于植物,可以脱离土地,以空气中的水份滋养生长,最大的作用是克制某些土性的煞气;地毛极恶,有点像真菌,在空气中生长的速度极快,可以分泌酸液腐蚀生物作为自己的养份,只有金属才能暂时阻止它们;而方展遇到的炎蠹,是一种昆虫,喜欢聚集在煞气集中的地方,无所不食,身上的毒液可以引起灼伤似的效果。

  更关键的是,炎蠹正好是木冰的克星。

  这些诡异生物的出现,使得事件中的迷雾越来越浓重了。

  方展通过纹卜预知刘孜飞有难,在医院锁定杀手之后,由苏彦偷换了有毒的针剂,救了刘孜飞一命。他感觉到杀手绝不会就此放手,所以干脆设下圈套想瓮中捉鳖。

  可在火化间,杀手早就识破了方展的计策,他的出现只是为了牵制方展,另一个同伙则在卫生间设计困住秦扬,自己伪装成他的样子刺杀刘孜飞。

  假秦扬之前拳击地面的行为并不只是伪装掩饰,而是以拳劲震动预先埋下的引爆装置,将整个病房的地面炸塌,企图用地毛将所有人消灭干净。

  “这些人的手法干净利落,计划周详,每一步都落在关键的时刻。”苏彦沉思道,“应该是卜术界的,但好像从没听说过这么一批人。”

  “用炎蠹破坏木冰,肯定是想让方展身上被压制的神煞发作。”秦扬淡淡道,“能弄到地毛和炎蠹的人并不多,姓柳的就很喜欢玩虫,可她们不会用男人做杀手。”

  方展心里一寒,秦扬的话让他回忆起之前的两个女杀手,留置室那次刺杀之后,就再也没遇见过这类事,而刚才他遇到的又是一个女孩子。

  姓柳的和天卜有仇,这他是知道的,可追杀刘孜飞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笑眼人他们是另外一批吗?

  方展的脑子彻底被弄糊涂了,而且这时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能力出现,给他更多的提示。

  该死,要你出现的时候,你又不知道去哪儿了!方展切齿。

  嘟嘟,苏彦身上传来一阵铃声,她掏出手机看了眼,连忙接通。

  “是的,嗯,好。”苏彦简单地应了两声,伸手把手机递给了方展。

  “喂……”方展接过手机,随口应道。

  “小兄弟,有点手忙脚乱了吧?”手机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我是苏正。”

  ※※※

  方展没见过鬼算,至少在他的记忆中是这样。面对一个素不相识却又显得如此熟络的人,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即便只是在手机里对话。

  “你用了纹卜?”苏正倒是直入主题,并没有急着和他叙旧。

  “嗯,在三天前。”方展暗暗舒了口气,这种问答式的对话让他轻松了不少。

  “最近你的四卜能力如何?”苏正继续问着,口气沉重了许多。

  “推卦没反应,兆气看不见,就画过一次图。”方展老老实实地回答着,“能提前知道点事情,不过我控制不了,脑子里闹哄哄的。”

  方展说的是大实话,在鬼算这样的高手面前,他没必要装。

  “天卜方展一向是四卜合一,现在居然四卜余一,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苏正微微叹了口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听老哥哥一句劝,把东西还给河东柳家吧。”

  东西?河东柳家?这都什么跟什么嘛?!方展快摸不着北了。

  “说实在的,我根本不知道我拿了柳家的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干脆老实到底。

  话一出口,方展有点后悔了,这等于把自己置于一个很被动的境地。如果苏正告诉他应该怎么做,他就必须照办;如果苏正对他起疑心,好好算一算,说不定就撒手不管了。

  因为方展心虚,他总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天卜。

  手机那头沉默了,苏正大概在考虑什么,或者是在推算着什么,方展的心渐渐揪紧了。

  一种奇怪的声响从手机里传了出来,有点像歌曲里的高音部,又有点像庙里和尚的念佛声。方展迷茫地看了看苏彦,耳朵下意识地贴近听筒。

  “老爷子要使绝活了。”苏彦偷笑着对秦扬道。

  秦扬侧着头,耳廓微微动了两下,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那声音渐渐由低到高,力度直透方展的耳膜,从低吟转为了高亢入云的长啸。方展听得浑身一震,却没有把手机拿开。这声音有些震耳,但没有恶感,整个脑袋七窍通明,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糟了……”苏彦的脸色变了变,身子一动,却被秦扬一把拉住了。

  听筒中的声音陡然拔起,方展的耳朵有点受不了了。

  手机也受不了了,直接冒了阵火花,坏了。

  “我最喜欢的手机……”苏彦从方展手里接过手机,一脸不乐意,“爷爷真是的,用了十成的通明啸法。”

  “我给你再买个新的吧。”方展歉意地挠挠头。

  这会儿的苏彦感觉就像个小妹妹,而方展倒像是个弄坏了玩具的大哥哥。

  嘟嘟,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苏彦撇撇嘴,又掏出一部手机。

  “爷爷,你刚才就该打这个手机。”苏彦索性用了免提,对着手机不满道。

  “哦,老了老了。”苏正在手机里打起了哈哈,“反正方展会给你买新的,我就不用操心了。”

  这老爷子够狠,没准一早就算到了,方展摇摇头,刚想搭话,脑子却嗡地一下炸了窝,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感觉和记忆蜂拥而至,痛得他双手抱头,一个劲的跳着。

  “头痛了吧?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苏正在手机里大大咧咧地说着,“你身上的禁锢和神煞反噬暂时解除了,趁着清醒赶紧把事情解决,有事再联系我。”

  嗒,电话挂了,屋子里满是方展头痛欲裂的低吼。

  城市东面,繁华商业区,几座高楼形成了一处死角,从大楼间七拐八弯地走上十分钟,会发现一条不长的小街。

  两边都是临街铺面,挂着各色的灯箱招牌,透过移动式店门,桃红色的灯光洒满了小街。

  小街的两侧看着很热闹,街上倒没什么人来往,偶尔会有几个男人闲逛似地走动,但很快就会被店门外那些艳丽的女子拉进店内。

  这里便是人们常说的“红灯区”,这个城市内交通和道德的死角。

  街边,三个人影隐在暗处,静静地观察着,烟头闪动的红光映出方展那沉思的面容。

  “你爱好挺广泛的嘛。”苏彦不屑地看着那些搔首弄姿的女子,“这么隐蔽的地方,还熟门熟路的。”

  “我没这个爱好,怕脏。”方展瞥了苏彦一眼,吸了口烟,伸手指了指左边第四个店面。

  这个店面不大,门口的女子却显然比其他店面要多,甚至不用拉客,进门的客人络绎不绝。

  “生意不错,要不要去试试?”苏彦似乎对方展的回答不太满意,继续挖苦。

  “进去的嫖客待的时间都很长。”秦扬扶了下墨镜,“比一般的长。”

  苏彦有些怀疑地看了会儿,脸色沉了下来。

  “看出来怎么回事了吧?”方展丢掉手中的烟头,“他们根本不是嫖客。”

  要不说破,一般人也许很难看出,可苏彦不是一般人,她只是过于厌恶这种场所了,现在仔细看去,倒是有些不寻常。

  从面上看,进这家店的男人几乎每个都要耗上半个多小时,脸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些许不安与困惑,而出来时则是一身轻松的样子。苏彦点点头,他们的确不像嫖客,怎么说呢,身上少了嫖客特有的色劲,有几个甚至都没正眼看过那些女的。

  除了这些,苏彦还看到了一些别人所看不到的东西——兆气。

  这些人的身上全笼罩着一层气雾,色泽各异,深浅不一,但基本没什么好的。从店里出来之后,这些兆气倒是弱了很多,可似乎有什么不对劲,至于哪里有问题,苏彦一时看不出来。

  “差不多了,我们进去。”方展点起一支烟,耸着肩晃了过去,秦扬也佝偻着身子跟上。

  “这对难兄难弟还真能装。”苏彦盯着这俩人的背影,“看上去比嫖客还嫖客。”

  想着紧跟两步,追上了他们,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方展要她女扮男装了。

  一看有生意上门,那些门口的女子都挺殷勤,拖手搭肩嘘寒问暖的把三人送进了店门。不过,只是送进店门,却没有一个跟着进去的。

  “三位?”店里就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穿得一般,“来过没?”

  “没来过,听朋友介绍的。”方展倒也随便,一屁股坐下,“什么价?”

  苏彦挨着方展坐下,偷眼打量了下店里,三十来个平方,两张理发椅,一个饮水机,除了他俩坐着的沙发,再没多的物件了。

  “那要看什么服务了。”女人面无表情地说道,“按项收费。”

  “全套。”方展咧着嘴道,苏彦暗地皱眉,这家伙一套套的还真熟。

  “这服务没有。”女人似乎不太欣赏方展的回答,“三位先生找别家吧。”

  逐客令一下,门口突然进来两个大汉,气势逼人地往那里一站,其中一个伸手就去搭秦扬的肩膀。

  砰,秦扬连头都没抬,直接一拳招呼上去,那大汉跟神舟六号似的飞了起来。另一个还没回过神来,紧跟着也被拳头击中,两人在半空中撞作一团,直接瘫在了墙角。

  “玩硬的可不好。”方展跟没事人似的,继续吞云吐雾,“我们哥仨都是文明人。”

  女人脸色变了变,刚想说什么,南墙后面响起几下敲击声。

  “小娴,让他们进来。”一个男中音传了出来。

  女人点点头,冲方展他们摆摆手,径直走向壁橱。

  打开壁橱门,女人抽去中间的横板,伸手一推,壁橱的内侧出现一道门,三人跟着她走了进去。

  走过一小段走廊,转个弯,一个宽大的房间出现在眼前,房间的布局很简单,一个沙发,一张八仙桌,四个凳子。

  沙发上坐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样貌普通,半秃的脑袋上冒着油光,身上穿着一套考究的中装,叼着烟斗正闭目养神。

  “三位是来问事的。”那男人没睁眼,“问的不是小事。”

  方展没吭声,脸上一个劲地笑,苏彦没弄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出门前方展只和秦扬嘀咕了几句,却没和苏彦说明来意。

  “凶吉祸福凭口断,我们测个‘黑’字。”秦扬单刀直入道。

  “测字?也好,省时省力。”那男人还是不睁眼,信口道,“黑为水,又十二划,为阴木,水生木,双阴叠生煞气,为女子之灾,谨防女人寻仇。”

  女人寻仇?苏彦偷笑了一下,方展可不是正犯女人吗?这秃头还挺准。

  “这倒是,最近犯女人。”方展眯着眼道,“有对策没?”

  男人不说话,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捻动了几下。秦扬也识趣,从兜里掏出一叠钞票塞了过去。

  “仔细听好,我只说一遍。”男人摇头晃脑道,“阴木柳丛生,百摇虫豸争。是一群女人,姓柳,会用虫子害你……”

  话说到这儿,男人的脸色突然变了,原本闭着的双眼突然睁开,惊恐地盯着方展。

  “若要是非过,旧物还故人,对吧?”方展懒懒地看着那男人,“看来你的铁口直断差了些火候,最多骗骗钱,还要靠别人的‘量’来维持。”

  “你……你是……”那男人像见了鬼一样,“不会,你不会是他……”

  “大隐隐于市,可不是隐于红灯区。”方展的笑容有些糁人,“包无事,你今天有事了。”


  第十章 过冬还需早备粮

  包无事,六十三岁,离异,无儿女。

  六年前,他只是个开色情发廊的鸡头,除了必要的一些打理工作,大多时间都无所事事。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去老城厢,逛逛那些卦摊。

  也就是那么一天,他遇上了一个人,一个改变了他之后生活的人。那人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包无事过去现在的种种便被他一一道破。

  我遇上了高人,这是包无事脑中的第一个反应。既然得遇高人,那么第二个反应理所应当地就是求学求教了。

  “卜术和钞票,你喜欢哪一样?”那人是这么问的。

  “不好说,两样我都喜欢。”包无事舔舔嘴唇道,“怎么?你有法子?”

  “钞票好赚,卜术难学。”那人笑了笑:“不过,我的确有法子。”

  包无事顿时两眼贼亮,预知未来,赚钱享福,对他来说,世上没有比这更过瘾的了。

  不过,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包无事完全不记得了。他只知道,自那时起,自己可以空口白牙地信口说出一些话,而这些话在很多事情上都得到了验证。后来,他又知道,这种能力叫“铁口直断”,是一种卜术。

  其实是不是卜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多多少少能预知些未来,也藉此赚到些钱。

  “要想长久下去,你就必须低调。”那人临走前告诫道,“否则你会死的很难看。”

  没人和钱过不去,更不会和自己过不去,包无事满口答应着,直到那人消失在视线中。

  起先三年倒也顺风顺水,凭着一手铁口直断,包无事甚至还和卜术界搭上了线。可余下的三年间,他却发现自己这种能力渐渐衰退了。

  后来经人指点,他发现每个来他这里求卜的人,身上都有一种奇怪的气息,只要他闭着眼睛冥想一下,那些气息就会随着呼吸进入他的体内。久而久之,他明白了这样可以减缓能力的衰退,并进行补充。

  虽然这法子并不怎么光明正大,虽然这法子有可能会对那些人造成不利。

  至少包无事没事。

  可现在,包无事觉得自己真的有事了。

  “你是天卜……”包无事哆嗦着,手里的烟斗滚在了地上。

  方展乐了:“包大师,你真神了,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天卜。”

  “卜术界除了天卜之外,还有谁够资格被柳家女人追杀?”包无事的脸开始抽搐,“你给了我能力,今天是来拿回的!”

  苏彦有点莫名,包无事为什么那么确定方展的身份?只是靠他的铁口直断吗?

  “哦?这个……”方展挠了挠头,“提议不错,我可以考虑。”

  屋里的气氛诡异了起来,包无事胆战心惊地担心着自己的安危;方展嬉皮笑脸地插科打诨;秦扬不动声色地站到了沙发跟前;苏彦则奇怪地盯着包无事的身上。

  “三年无事三年误,徒为他人作嫁衣,解铃还须系铃者,一朝黄泉两不知。”包无事嘴里念叨着,扑嗵一下跪在了方展面前,也不说话,一个劲儿磕头如捣蒜。

  “别磕了,他不会杀你。”苏彦看不下去了,“不过,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作为兆卜者,苏彦很容易看出包无事的身上笼罩着的兆气并不凶险,可就在她开口劝解的时候,那些兆气却迅速地浓重起来,像一团浓雾一般裹住了包无事的身体。

  方展没说话,秦扬却动了,动的很快,左手一拳将包无事打得飞起空中,右手飘逸如飞地在他身上点了数下。

  呼,包无事身上的兆气猛地震开,现出大片深灰色,苏彦瞪大了眼睛,她知道那是兆气中最糟糕的颜色——晦霉兆气。

  “连你的铁口直断都预示了自己的下场,我要再不动手就实在对不起你了。”方展笑着抬起右手,稳稳地接住了自空中落下的包无事。

  倏地,一股淡蓝色的光雾从包无事的七窍里涌了出来,争先恐后地钻进方展的右臂。随着光雾的不断流失,包无事的面容渐渐衰老起来,原本油光锃亮的脑门也干瘪了下去,一片深褐色的老人斑浮现出来。

  扑,干瘪的包无事像个破口袋似地被甩在了沙发上,只有哼哼的份儿了。

  “你攒的‘量’还真不少,多谢了。”方展抖了抖右臂,脸上一阵惬意。

  苏彦完全被他的举动惊呆了,自从方展受过了苏正的通明啸法之后,整个人变得奇奇怪怪的,苏彦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爷爷用错了方法。

  “为了感谢你的帮助,我免费给你普及一个知识。”方展俯身对包无事说道,“你用的‘汲量换卜’会让那些人失去对事物最根本的直觉和判断,所以是禁术。”

  说到这儿,方展有意无意地瞟了苏彦一眼。

  “汲量……换卜……那人没说……”包无事喘息着,已经说不全话了,但他的眼神中满是不甘。

  “所以你还活着。”秦扬反手一指点在了包无事的额上,后者立即昏了过去。

  方展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向外走去,苏彦和秦扬随即跟上,屋子里只剩下昏迷的包无事。

  灯光一闪,屋角黑暗处诡异地浮出一个人影,敏捷闪到沙发前,伸手搭了下包无事的脉门。

  “名字好不等于命就好,好方法也要看是谁用。”那人影摇了摇头,“包无事,你没事了。”

  咯,屋里传出一声轻响,那动静就像是折断了一支铅笔。

  这时候,方展他们已经走出了小街,出门时,秦扬顺手点倒了店里的那个女人,据他说,那女人醒来时不会记得什么。

  苏彦一直没说话,从包无事的话语来看,他现在的能力应该是得益于方展,可“汲量换卜”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参透的。单凭这一点,方展刚才的做法就很有问题。

  难道包无事只是方展当年留下的一颗棋子?也许他早知道包无事会这么做,却不加制止,目的就是为了用包无事身上积存的“量”来化解勾陈煞气?

  “包无事到底怎么回事,我不记得了。”方展似乎看出了苏彦的疑虑,“我只记得他,知道他身上有我要的东西,知道他不是好东西。”

  苏彦无语,这家伙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更是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除暴安良的地位上。如果真是这样倒也罢了,可谁能保证这一切不是方展事先就安排好的呢?

  “除了包无事,压制勾陈煞气,你倒是两不误。”苏彦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方展笑笑,刚想回嘴,眉头却突然一紧:“不对劲!”

  “包无事出事了。”秦扬侧了侧头,俯身将手掌按在了地上,“有人报警,警察正赶过来。”

  这话一出口,苏彦条件反射般地回头向小街望去,那家店的上方赫然腾起一道血红色的气雾,她终于明白刚才包无事身上的晦霉兆气意味的不仅仅是方展的出现。

  “走!”方展一摆手,却见苏彦呆在那里,不由一拉她的手,往边上的小巷里钻去。

  紧跑了几步,苏彦反应了过来,用力甩开手,两眼直瞪着方展。

  “就这么走了?包无事是可恶,可罪不至死!”苏彦怒不可遏,“我不管你到底记不记得,但他身上的事情怎么看都像是你一手策划好的。”

  劈头盖脸的一阵质问倒真把方展问住了,现在的他已完全不像刚才那么谈笑自如,相反的倒有些不知所措。

  “不管你信不信,我就记得那么多。”方展苦着脸道,“走一步算一步,我不干坏事就行。”

  “你还理多……”苏彦不依不饶着,眼前却突然一黑,昏了过去。

  “老秦,你这是干嘛?”方展连忙接住昏倒的苏彦,冲秦扬叫道。

  “一样要解释,不如回去,好过撞上警察。”秦扬弹了弹右手的食指,方才正是他点倒了苏彦。

  也是,包无事一死,方展他们必定是第一疑凶,要真撞上,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的清的。

  更何况,有些事根本没法说……

  半小时后,小街“安静”地热闹了起来。之所以说安静,是因为在警车到来之前,所有店齐刷刷地关上了店门,少了桃红色灯光的照耀,整条小街显得格外地萧条。

  不过,只要有红蓝相间的警灯,小街很快又热闹了起来。有好奇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跟着起哄的,原因很简单:这条街抓人不是第一次,可死人倒是头一回。

  刑警盘问了店里那个女人,可她除了摇头之外根本说不上什么,据说是被人打晕了。

  至于门口那些站街的女子,早在警车赶到之前就作鸟兽散了,根本无处盘问去。

  基础鉴定完毕之后,包无事被包进一个硕大的塑料袋里,运走了。

  “用双指捏断颈骨,好特别的手法,这次别又来什么麻烦才好。”法医邓思雨扶着眼睛,一脸茫然。

  不知为什么,他又想起了之前那具离奇融化的女尸,上次光验尸报告就让他差点脑死亡。不过,他隐隐觉得,这个案件远比那次更棘手。

  “邓思雨,杨队找你。”一旁的刑警提醒道,“他好像在火头上。”

  邓思雨苦笑了下,连忙走向警车。

  警车边依着个身材高大的警官,苍白的脸上衬着一双细长的眼睛,高挺的鼻尖不住抽动着。

  这人叫杨择,刘孜飞因误杀警员落狱之后,他便被调来担任刑警队队长一职。

  “杨队。”邓思雨连忙打招呼,“您找我?”

  “到达现场半小时,你现在才来汇报。”杨择看了看手上精致的腕表,“我不管你以前是怎么工作的,跟着我,就必须守时!”

  “对不起,杨队……”邓思雨知道这位新来的队长在立威,“死者是被人以双指捏断颈骨而死亡的,死亡时间大约一小时左右。”

  “用双指捏断颈骨?你武侠小说看多了是不是?!”杨择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真不知道刘孜飞是怎么带你们这帮蠢货的!”

  邓思雨没敢响,听说这杨择和刘孜飞在警校时都是高材生,两人也是天生的对头。这次接替刘孜飞的职位,他多少有些不满,眼下把气都撒在了刘孜飞的老部下身上。

  “杨队,现场有发现!”一个刑警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个证物袋,“在死者房间的沙发下发现的。”

  借着灯关,邓思雨依稀看到证物袋里放着一张淡色的卡片,上面好像还印着国徽,那是——身份证?

  “这人很眼熟。”杨择端详着身份证,清晰地读出了一个名字,“方展。”

  ※※※

  方展有很多不好的习惯,比如睡觉不脱外衣、抽烟乱丢烟头、看着电脑吃饭……

  再比如他出门总不带身份证。

  不过,方展也有很多好的方面,其中一点就是他对年纪大的人,总是很尊重。

  尤其是现在,他正毕恭毕敬地和鬼算苏正通着电话。

  当然,除了尊重外,他还很心虚,毕竟苏彦还躺在沙发上昏迷不醒。

  这一路苏彦是被架着回来的,他俩没敢叫车,还好苏彦不太重,可就这样也把两人累得不轻。

  进门刚把苏彦放下,方展的手机就响了,顺手接起居然是苏正打来的。

  “苏彦没事吧?”苏正第一句话就差点把方展给噎死。

  “没事……当时太紧急,老秦怕她被牵连进去,就弄晕了她。”方展没敢撒谎,却下意识地替秦扬开脱着。

  “呵呵,我这个孙女太顽劣。”苏正反而笑了,“让她得点教训也好。”

  苏彦被秦扬出手点晕,苏正非但没有发火,倒像是很赞许他们的做法,这让方展有些捉摸不透。

  其实比起这个,方展心里还有个更大的疑问,或者说是一种好奇,而疑问和好奇的对象就是鬼算苏正。

  因此,在通话的同时,他随意地集中了下精神,想通过某个卜术了解下苏正,但很快就发现行不通。方展有点不甘心,继续努力,但即便他集中了全部的精神,却依旧对这个鬼算一无所知。

  方展愕然了,自四卜能力发生作用的第一天起,只要他愿意,卜算任何事件都是不成问题的。虽然他还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正的天卜,可至少身上具备了超乎寻常的能力。

  讽刺的是,在鬼算苏正面前,这些看似强大的能力根本毫无作用。

  “小兄弟,现在你要操心的不是我。”手机里苏正的声音略带调侃,“不说河东柳家和神秘杀手,单单那些警察就够你累的。”

  警察?一提到这,刚刚还在沮丧的方展突然笑了,此刻他的左耳边正清晰地传来警用电台的通话声,而内容则是与他相关的。

  “你需要更多的‘量’来化解煞气,我知道你早就有了‘备粮’,可别滥杀无辜。”右耳听筒中,苏正继续娓娓道来,“别说老哥哥我没提醒你,被人类怨恨所污染的‘量’,只会让你死的更惨。”

  “嗯,我知道,‘酒色财气’那四个家伙都是败类。”方展一心两用地说道。

  “哈哈,但是你不要忘了,这些败类会有今天多少也和你有关。”苏正大笑着,语声有些犀利。

  “授人以渔,奈何甘为水贼,卜术界也有鱼龙混杂。”方展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下,“我提供刀,至于杀人还是切肉,那是他们的自由。”

  “你有你的想法,我不干涉。”苏正像是被这话卡住了,停了半天才缓缓叹了口气:“‘大衍论卜’就要开始了,我只想提醒你网开一面。”

  “明白。”方展爽快地回答道。

  苏正又叹了口气,无声地挂断了电话。

  窗外传来一阵嘈杂的汽车发动机声,秦扬站在窗边,伸手摸了摸墙壁,脸色一沉。

  “来得真快。”方展懒散地笑了笑,“你带苏彦先走,我留着。”

  “别玩的太过火。”秦扬抱起苏彦,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这个警察不像刘孜飞。”

  冲着秦扬的背影挥挥手,方展放松地坐下,把身子埋进了松软的沙发中。

  “车从震位来,往兑位去,正好是‘十应之说’中的‘方应’,得卦雷泽归妹。”方展自语着,“兑金震木,金克木,用克体,看样子我是够凶险的。”

  既然凶险,就该赶紧逃,可方展非但没有动,还点起一支烟,悠哉游哉地吞云吐雾起来。

  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呜哇……响亮的警笛声划破了夜间的沉寂,听声音楼下已经聚集了不少警车。

  “其声雄以明,是为徵。徵为火,火克金,果然是转吉之相。”方展喷了口烟,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如果他们也懂五行纳音,估计就不会拉警报了。”

  哐!就在方展手中的烟将要燃尽的时候,门被踹开了,几名刑警冲了进来,手上端着枪,一付如临大敌的架势。

  “站起来!双手放在脑后!”为首一名高大的刑警喝道,这人正是新任队长杨择。

  “我能不能先把烟掐了?”方展为难地看了看手中的烟头,伸手就想去拿烟灰缸。

  杨择细眼一眯,左脚前跨,右脚随即横踢,正扫中方展的手臂,烟灰缸和烟头顿时飞起。方展身子一歪,没有倒下,杨择紧接着一个旋身,左腿高抬劈下正中方展左肩。

  这下方展被踢趴在了地上,杨择顺势踩住他的后背,掏出手铐,反拧着胳膊将他铐了起来。这时,飞在半空的烟灰缸和烟头才刚刚落下,烟灰洒了他俩一身。

  “别玩花样。”杨择一把拽起方展,轻蔑地说道,“不管你曾经是谁,现在你是嫌犯。”

  “我不玩花样。”方展痛得歪了歪嘴,脸上却依旧懒散地笑着,“现在你是队长。”

  警局的审讯室,灯光亮得有些刺眼,光晕中衬出杨择那高大阴暗的身影。

  方展眯缝着眼睛,尽力适应这种光亮,一言不发地看着杨择。

  “昨晚九点到十点之间,你在什么地方?”杨择威严地问道。

  “在家。”方展懒懒地回答道,“翻杂志,抽烟。”

  “那就是没有人证了。”杨择轻蔑地笑了,“你的身份证怎么会出现在凶案现场?”

  “身份证?上星期就弄丢了。”方展作恍然状,“你不说我差点就忘了,明天就去挂失。”

  啪,杨择沉不住气了,揪住方展的衣服,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少跟我玩这套!别以为刘孜飞和张局看重你,你就可以无所顾忌。”杨择的细眼中闪动着光芒,“现在你犯上了人命,谁都别想把你捞出去。”

  方展看了看胸前那只有力的手,脸上依旧懒散地笑着,没有再说一句话。

  这分明是一种蔑视和挑衅,杨择的脸扭曲了起来。

  “杨队……”审讯室的门突然开了,一名刑警冲了进来,看见眼前的情景不由愣了愣。

  “没人告诉你来前要敲门的吗?”杨择白了那刑警一眼,把方展摔回椅子。

  “对不起,杨队。”刑警低头装作没看见,“张局找您。”

  “知道了。”杨择摆了摆手,那刑警连忙转身离开,随手关上了审讯室的门。

  俯下身,杨择盯着方展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小子,我吃定你了。”

  一个小时后,方展走出了警局,杨择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口拐角,挥手叫过两名刑警,嘱咐了几句。

  虽然在凶案现场发现了方展的身份证,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方展和这起凶杀案有关。加上张正健婉转的施压,杨择不得不放了方展。

  在路上走了几个弯,方展并没有急着赶回住处,而是悠闲地四处闲逛,还进超市买了点食品。不必回头,他完全可以感应到身后总有两个身影紧紧地跟着。

  事情绝不会就这么算了,这点方展和杨择心里都很清楚。

  又走了两步,方展突然转身,径直向着跟踪他的两名便衣刑警走去。

  “天冷干燥,你俩也够辛苦的。”方展善意地笑着,递过两罐带着余温的橙汁饮料。

  两名便衣一脸愕然,一时间有些尴尬。方展索性把橙汁塞进其中一人的手里,又放上了一包烟。

  “我现在失业,早上十点起床,晚上十点上床。”方展点上烟,深吸一口,“三天去一趟超市,其余时间都在家里窝着上网。”

  这算什么?解释自己的作息习惯?两名便衣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

  “我喜欢警民合作。”方展冲他俩点点头,“大家都不容易。”

  说着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他这么说,两名便衣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赶回警局向杨择汇报。

  方展一路吸着烟,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他的右臂很痛,也许是骨裂了。不过从早上起,这痛疼一直在减轻,看来附着勾陈的右臂不只是力大这个优点而已。

  他嘴角泛出一丝笑意,随手拨通了秦扬的手机。

  “老秦,晚上继续做事,带上小丫头。”

  两名便衣回到警局,说明情况后,直接被杨择训了一顿,沮丧地走了出去。杨择皱着眉,翻看了一下方展的卷宗,随手点开了电脑上的监听记录,方展刚才的通话录音响了起来。

  他想了想,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方展想玩,我就奉陪到底。”杨择的细眼再次眯了起来,“晓羽,三天之内,我一定能把他办了。”

  此刻,局长办公室内,张正健也在翻看卷宗,那是刘孜飞的卷宗。

  卷宗内夹着一份刚刚提交上来的报告,署名单位是市立监狱。

  面对这份报告,张正健深感头痛,出任局长至今,他还从未碰上过这样棘手的情况。

  昨晚十点,两名市局刑警将在押的刘孜飞带出了市立监狱,随即下落不明。市立监狱经过调查核实,发现这两名刑警是冒充的,因此怀疑刘孜飞越狱潜逃。

  以张正健对刘孜飞的了解,他是断然不会越狱潜逃的,张正健担心的是,带走刘孜飞的人很可能会对其不利。

  然而一切的担心都只是徒劳的,因为就现有掌握的线索来看,要追查刘孜飞的下落无异于大海捞针。

  其实,让张正健操心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方展。

  虽然他对这个神秘的年轻人很有好感,可方展却一再卷入迷离的案件中,这着实麻烦。张正健让杨择释放方展并不是想徇私,他办案讲求的是证据,如果证据不足,与其扣押着方展,倒不如放了。

  只有放虎归山才能令其露出本性。

  想到这,张正健拿起了电话:“喂,鉴证科吗?我是张正健,让梁思雨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城市北面,一百公里的树林里,一辆厢式货车静静地停在黑暗中。

  车厢内,刘孜飞席地而坐,脸色阴冷僵硬,有如死人一般。他的身边立着两个人,一左一右,巧妙地封锁了任何一条可供逃离的路线。

  “我再问一次。”其中一人缓缓道,“你真的决定了?”

  刘孜飞没有抬头,声音坚定地回道:“是的。”

  “好!”那人的眼中满是笑意,两手在腰间一抹,拽出数根钢针,挥手扎向刘孜飞。

  一声狂吼从车厢中传出,在空旷的夜空中渐渐飘散……

  (乾一篇《家种梅花》完)


  兑二篇 大衍论卜

  第一章 酒色成对好做事

  昏迷不醒有个好处,那就是无论身边发生什么事情都跟自己无关。

  至少是暂时和自己无关。

  可要是醒了过来,一切又都陈于眼前,并且还要面对一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这么着倒不如继续昏迷比较好。

  从醒来那一刻起,苏彦的嘴就没停过,先是臭骂秦扬了一顿,接着又念叨着要找方展算账。秦扬拿她没辙,只能低着脑袋装聋作哑。

  如此一来,苏彦还没消掉的怒气又被勾了起来,索性拿起手机拨通了方展的手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听筒里传来一阵悦耳的答录语音。

  “放着几万块在身边,也不知道给手机充值!”苏彦小脸刷白,气哼哼地挂了电话。

  正说着,门开了,方展笑呵呵地走了进来,一边还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

  “饿了吧,我买了吃的。”方展倒转袋子,把食品摊了一桌子。

  秦扬倒也不客气,准确地抓起几样食品,大口吃了起来,看那样子的确是饿了。

  “就算你是天卜,也不能这样草菅人命。”苏彦恶狠狠地看着方展,“你到底在包无事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这话一出口,正在吃东西的秦扬也停了下来,侧着脑袋似乎在想什么。

  “你都这么问了,我想有必要先澄清两件事。”方展挠挠头,“第一,我只是汲取了包无事身上的‘量’,并没动其他手脚;第二,包无事出事的时候,房间里肯定还有一个人。”

  “嗯,我也有相同的感觉。”没等苏彦开口,秦扬接上了话头,“但只是一闪而过的感觉,我以为是干扰。”

  苏彦不信地看着他俩,咬了一下嘴唇,随手从一旁拿过张白纸放在了桌上,又取出一只银色的笔来。

  方展见了会心一笑,没有说什么,倚在沙发背上,点了支烟,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

  只见苏彦双手掌心向内,八指相扣,那支笔被夹在她手指之间,两只大拇指分左右压在笔的尾部。

  “嗯?”秦扬冒了个鼻音,露出一丝诧异,却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苏彦的方向继续听着。

  嗒,笔头垂直地按在在了纸上,苏彦垂目,眼观鼻鼻观心,一付老僧入定的架势,双手轻飘飘地悬在那里。

  喳,苏彦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笔尖在白纸上顿时画出一道墨迹。喳喳,渐渐地,笔尖划动的速度快了起来,一条条看似随意的墨迹纵横交错地浮现在了纸上。

  方展继续吸着烟,懒懒地看着苏彦的动作,那样子像是正在看一个顽皮的孩子涂鸦。只不过,他的双眼总是有意无意地注视着苏彦的胸前。

  当然,他可不是对苏彦那高耸的胸部有所兴趣,此时从他的视野中看去,苏彦的胸前正隐隐聚集着一团淡蓝色的光流,这团光流不住向她双臂涌动,每牵动一下,苏彦便画下一道墨迹。

  纹卜,四卜中最为神秘的一种,民间一直流传的扶乩(又称扶箕或扶鸾)便是这种神秘卜术的衍生。施展纹卜必须通过聚集高强度的“量”,以“量”的感应推动绘制图案,从而得到占卜结果。

  这对施卜者的能力要求较高,一般的占卜者是无法聚集如此之多的“量”的,所以民间扶乩时,通常都需要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施卜者进行操控。

  从之前的接触来看,苏彦运用卜术的经验并不丰富,可这个小丫头在卜术的造诣上已经是相当深厚了。

  虽然和方展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

  这情况,方展和秦扬是很明白的,而且他们还明白,苏彦接下来……

  喳嗤喳……苏彦手臂划动的频率混乱了起来,笔尖开始划破纸张,原本初具形态的图案一下子变得支离破碎。可苏彦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相反地加大了力度,胸前那团淡蓝色光流不住跳动,似乎就要爆裂开来。

  呼,秦扬动了,左拳击开了桌子,右手一指点在苏彦的左臂上。

  啪,方展也动了,右拳自下而上击中笔尖,左手一把捏在了苏彦的右肩上。

  嗖,那支银色的笔飞上了半空,陡然一震,凭空断成数截,散落了一地。

  “怎么……太奇怪了!”苏彦像从真空中出来一般,大口呼吸着,“我聚集的‘量’……居然会反击我!”

  “别奇怪,你不是第一个被‘量’反击的人。”方展把苏彦扶到沙发上坐下,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他的右手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食指弯曲得有些诡异。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那天的事情。”方展盯着自己的食指道,“一时兴起,就用了‘纹卜索骥’,结果成了这样。”

  鬼算苏正精研卜术,亦通医理,苏彦跟着爷爷多少也学了点,她不难看出,方展的食指是受到某种力量影响而骨折的。以方展的能力尚且如此,难怪自己刚才会这么狼狈。

  “‘纹卜索骥’都不能调查的事情,应该是高手做的。”秦扬低沉地说道。

  “屏蔽了自身‘量’的传播,造成一个盲点。”方展轻轻揉动着食指,“一旦用高深的卜术去探查,施卜者只会被自己聚集的‘量’反击,而得不到任何线索。”

  嗒,方展脸上的肌肉微微一抽,食指恢复了原状,他知道,很快这根手指就会完好如初。

  现在他开始有些喜欢手臂上附着的勾陈了。

  出现这么一个不知敌友的神秘高手,多少总会令人有些不安,屋里的气氛一下沉重了起来,苏彦没有像平常似地再追问些什么,秦扬则一声不吭地继续吃东西。

  “吃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方展没心没肺地笑道,“我还从来没觉得这么饿过。”

  他这么一说,倒像是提醒了苏彦的肚子,一阵轻微的咕噜声传了出来。

  苏彦脸红了红,也不客气,拿起桌上的食物就往嘴里塞。

  “对了,你刚才说做什么事?”吃着吃着,苏彦突然想起方展刚才的话来。

  “刚才的反击消耗了太多的‘量’。”方展扬了扬右手,“它也饿了,所以要给它找吃的。”

  方展右手上的钩子标记凸起了许多,苏彦明白了,方展所谓的“做事”是指从某人身上汲取“量”。其实她没全明白,方展这样做是一石二鸟,既可抑制勾陈,也可引出那个神秘的高手。

  这次不知道倒霉的又是谁了……

  楼下东西两侧的小巷里各停着一辆黑色面包车,车里面坐着的都是些身形骠悍的男子。

  这些人正是杨择安排监视方展的刑警。

  从截获方展与秦扬对话的那一刻起,杨择迅速地安排布控。通过对比现场地形图,他在离开住宅楼的必经之路上安插了哨位,从东西两侧的哨位看去,方展的窗口以及住宅楼的通道是一目了然。

  要想从这些经验丰富的刑警眼皮底下溜走,除非方展能变成只耗子。方展当然不会变成耗子,就算能变,这么大个儿的耗子反而引人注目。

  刑警们瞪圆眼睛盯了半宿,也没见有什么动静,正在人困马乏的时候,却看到方展慢悠悠地从楼上走了下来,嘴里吹着口哨,那调子居然是老影片中的“鬼子进村进行曲”。

  几个刑警的鼻子都气歪了,这小子不是摆明了挑衅嘛?大半夜的进村扫荡谁?我们?

  他们气得半死,方展倒是乐呵呵的,一路走到面包车前,抬手打了个招呼。

  “弟兄们忙着呐?”方展一边笑着,一边往车里发烟,“辛苦,辛苦,抽口提提神。”

  他这么一说倒让刑警们有些纳闷,没见过监控对象跑来慰问警员的,这唱的是哪出啊?

  两头发完烟,方展趴在东边车子的窗口嬉皮笑脸道:“我刚睡醒,肚子有点饿了,下来给打个申请,能不能让我去吃点宵夜?”

  刑警们互相看了一眼,没规定说被监控的对象就不能吃宵夜,随即点点头,示意方展别走远了。

  “这个……你们监视了大半夜,估计也饿了。”方展继续笑,嘴角咧到了耳根,“要不这样,我请你们吃宵夜,一来方便你们的工作,二来我也可以慢慢吃。”

  这是实话,天气初暖乍寒,夜里执勤的确又冷又饿,既然可以一边吃一边监视,这个顺水人情倒也乐得做了,再说方展在那么多人面前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于是,几个刑警跟着方展走进了街边一个通宵的小吃店,方展一气点了一堆菜,又让弄了个火锅,一群人也不客气,抡起筷子大吃了起来。

  也就在他们动筷子的那个时节,两条黑影从住宅楼闪了出来,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城南有条东西走向的大街,顺着街面往东走,差不多快到街尾的地方有着一排灯红酒绿的去处。城市里的人们管这儿叫“酒吧区”,顾名思义这儿多的是酒廊酒吧。

  也有特别的,那就是街面最靠里的一间,既不是酒吧也不是酒廊,而是一家酒馆。

  从门面装潢到内部格局,这儿全是仿古的设计,要是哪位喝高了再来这儿,没准会以为自己穿越时空了。

  桌子是八仙桌,凳子是长条凳,酒具是仿的青花瓷,就连酒水也是坛装的地方佳酿。

  这是标准旧时酒馆的模样,门口那块老旧的木板上更是刻着四个大字“一家酒馆”。

  平日里来这儿的客人不少,都是来凑凑热闹,品品风情的,但多数人坐不久。

  也是,喝酒泡妞得上酒吧,谁会去酒馆呢。

  酒馆的老板是个长着酒糟鼻的老头,大家都叫他“管掌柜”。这管掌柜从来不掺和生意上的事,总是一人坐在高大的柜台后面,大口小口地喝酒,倒也没人见他喝醉过。

  除了喝酒,他也和客人打交道,经常有人会走到柜台后头,嘀咕上两句,然后管掌柜就摇摇晃晃地把人给带去后院了。

  至于他们去后院干什么了,没人知道。

  正如没人知道管掌柜的大名叫管一家,没人知道他是个占卜者。

  这会儿,管掌柜正躺在柜台后的软椅上咪着陈年竹叶青,嘴里品得是吱吱作响。

  正来劲的功夫,鼻子里闻到一股香气,还挺好闻。管一家抬眼一看,面前站着个年轻的女孩,长得不错,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小姐,有事吗?”管一家年纪虽大,贼心却不减,一边说着一边就凑到了女孩跟前。

  “有事,大事。”一个戴墨镜的男人突然冒了出来,正好挡在女孩面前。

  管一家有点扫兴,坐回软椅继续咪他的竹叶青。

  “管掌柜,我们是真的有大事。”女孩在那男人身后笑道,“麻烦您帮忙看看行吗?”

  那男人掏出一叠厚厚的百元大钞,抖了抖,丢给管一家。

  管一家捏了捏厚度,脸色好看了不少,冲两人招招手,转身打开柜台后的一扇小门。

  门里是间书房,案几柜橱凳椅一应俱全,刚要给两人让坐,管一家的脸色却突然变了。

  “要不要让你握下我的手?”女孩咯咯笑着,把手伸了过去。

  “还有我的。”那男人也伸出了左手。

  管一家的额角冒起了汗珠,他替人占卜的方式是需要握住对方的手,一方面从对方身上感应“量”的变化,以预测其所问事情的结果;另一方面,他也可借机从对方身上窃取一部分量。

  因为,他和包无事的遭遇是一样的,所不同的是,他用的是“摸骨问事”,比起包无事的“铁口直断”来,道行低了那么点,只能靠肢体接触来窃取“量”。

  可这两人身上的“量”远远高于正常人数十倍,甚至不用接触两人的肢体,他就能感觉得到。

  “你们想我做什么?”管一家眨了眨惺忪的醉眼,声音有点发颤,这对男女来者不善,自己要有麻烦了。

  女孩顽皮地歪了歪脑袋:“我们刚到这个城市,四处还不熟悉,想请管掌柜带我们出去走走。”

  “哦,哦,好,我准备准备……”管一家垂头嘀咕着,“你们要看看这个吗?”

  说这话的同时,他的头猛地抬了起来,眼中虹膜变得血红,屋内的灯光竟也闪起了红光。

  “你也配做神卜者?”屋内响起淡淡的语声。

  ※※※

  午后温暖的阳光令人疏懒,公园的草地上,一个小女孩正拿着片树叶和太阳捉迷藏。玩了会儿,小女孩渐渐对太阳没了兴趣,跑到一个老者面前,轻轻地摇着他的胳膊。

  “爷爷,你在干嘛?”小女孩歪着脑袋问道。

  “呵呵,爷爷在占卜。”老者慈祥地摸了摸女孩的头,“彦彦乖,先自己玩一会儿。”

  “为什么要占卜呢?”小女孩吃着胖胖的手指,并没有走开。

  “为什么……”老者愣了下,继而叹道,“因为大家都想趋吉避凶。”

  “爷爷,什么是趋吉避凶啊?”小女孩来了兴致,一屁股坐下来,眼巴巴地望着老者。

  “趋吉避凶就是想遇到好的事情,躲开坏的事情。”老者搂过女孩,“就像彦彦喜欢吃糖,不喜欢吃药一样啊。”

  “大家都不生病,医生不就没事做了嘛?”小女孩吃着手指摇头道。

  “呵呵,如果大家不占卜,那爷爷也没事做了哦。”老者笑着抱起小女孩。

  “不怕不怕,爷爷可以陪彦彦玩啊。”小女孩摸着老者脸上的胡茬,连连安慰道。

  “哈哈!”老者放声大笑,迎着阳光将小女孩高高举起。

  苏彦一直静静地在一旁看着这祖孙俩,眼眶有些湿润。这一幕她很熟悉,那是她五岁时和爷爷在公园的对话,现在从旁观的角度看去倍感温馨。

  既然感动,眼泪就理所当然地流了下来。

  苏彦从没听说过哭会哭得脱水的,可现在却有点担心了,因为这眼泪流得太多太快,简直就像开了闸似的,一点没有停下的意思。

  她必须止住眼泪,如果可以控制的话。

  眼泪继续流着,苏彦能感觉到体内的水份和盐份正在迅速地消失,身子有些发软。

  管一家,对!一定是管一家那双眼睛搞的鬼。

  眼泪涌着,身体继续瘫软,苏彦有点后悔,自己太小看这个酒鬼了,不知道秦扬怎样,或许他比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啪,后脑一凉,苏彦身体抖了下,眼前又看到了管一家的那间书房。

  “擦擦脸。”递过一叠面巾纸,秦扬的声音略显疲惫,“顺便也擦擦地。”

  身前的地面上已积起了一大滩水渍,苏彦有些不好意思,擦了下脸,开始清理地面。

  书房还是那个书房,灯光不再是红色,管一家不知什么时候瘫倒在了地上,像是喝醉了一般。

  秦扬一把拽起管一家,扛在肩头,打开书房的另一扇边门,径直走了出去。

  “如果管一家的这种能力是得益于方展,那就意味着……”秦扬暗自想着,高大的身躯颤抖了一下,“方展这家伙,太可怕了!”

  处理完痕迹,苏彦跟上了秦扬,虽然她并不知道此刻秦扬心中的想法,但却和他有着类似的担忧。

  “刚才是怎么回事?”苏彦忍不住开口问道,“管一家的‘摸骨问事’应该属于神卜,可他怎么会……”

  “旁门左道,他根本不配做神卜者。”秦扬的声音冷得接近冰点。

  苏彦瞥了眼他的脸色,没有再问下去。

  很显然,管一家是被秦扬制服的,他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或许是神卜者的某种禁忌,所以秦扬才会如此的生气。

  管一家怎么会那种禁忌?难道是方展教授的?这家伙留着“酒色财气”四人,真的只是为了储备抑制神煞所需的“量”吗?

  苏彦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时,那家小吃店里,一群人吃的已是酒足饭饱。方展一边剔着牙,一边和那些刑警闲扯着,那样子完全像是一群夜里出来宵夜的朋友。

  刑警们虽然没忘了职责在身,可对方展却是有了好感。

  他们都是跟着杨择新调来的,方展的情况多半是通过档案资料和刑警队其他同事口述得知。无论从之前的行为和现在的表现来看,这小伙子都不太会是个穷凶极恶的罪犯。

  也许他是个巧合,也许他只是杨择和刘孜飞怄气的牺牲品,管他呢,只要尽到自己的职责就行,其余的也顾不上那么多。

  在场的大多刑警都是这么想的。

  “谁又想我了。”方展打了个喷嚏,伸手揉揉有些发红的耳朵。

  “是哪个漂亮姑娘吧?”一个刑警取笑道。

  “哪个?切,小看人。”方展撇了撇嘴,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应该是哪些。”

  噗,他身边的刑警正喝着茶水,一听这话,忍不住笑,直接喷了方展一身,小店里顿时笑开了锅。

  “不信拉倒!”方展嘟囔着拍了拍衣服上的水渍,起身去厕所。

  一群刑警望着他的背影,笑得更欢了。

  小吃店的厕所很简陋,不足一个平方,一扇架着铁栅栏的小窗权当通风。

  关上门,方展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只见他右手握住铁栅栏,轻轻一拽,咯地一下,栅栏应声脱落。那扇小窗早就被人打开了,顺着窗口望出去,隐隐有两条人影在外晃动着。

  “老秦,快!”方展冲窗外低声叫道。

  呼,一个人影靠了过来,硬生生地在墙上撞了一下,直直向后倒去。方展眼疾手快,从窗口伸出右手,一把提住了那人的脖梗。

  黑暗中,一道道淡蓝色光流相继自那人身上涌出,迅速地没入了方展的右臂。

  很快,方展便从厕所走了出来,刑警们见他满脸委屈的样子,不由又笑了起来,一个年纪大一点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结账,散场,方展和刑警们客套了两句,自顾上了楼梯,从这一刻起,他们又恢复了监控者和被监控者的关系。

  掏出钥匙,方展刚要开门,杜泽的胖脑袋像幽灵似地又出现在了隔壁门口。

  “啊,小方啊,你什么时候出去的呀?”杜泽眨眨眼,顺手往嘴里塞了块巧克力,“要不要来点巧克力?”

  “哦,杜大哥,我吃过了。”方展随意地答道,“前面下去吃了顿。”

  “唔,吃过了……”杜泽若有所思地看着方展,好像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又塞了块巧克力。

  “天燥,少吃点巧克力。”方展正善意地笑着,突然像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你忙你的……”杜泽似乎感觉到了方展的变化,赶紧缩回脑袋,关上了门。

  方展没有进门,眼睛盯着地上,杜泽关门时手里的巧克力掉了两块,他却没有顾上。一向精打细算的杜泽什么时候变得和方展一样邋遢了?

  这个,方展心中大概知道原因,只是他不太愿意相信。

  进屋,倒进沙发,方展习惯性地点起烟,对着幽蓝的烟雾一脸茫然。

  “以‘外应’之说,杜泽是中男,对应着坎卦,巧克力褚色如土,落地应了坤卦,得卦水地比。”方展深深地吸了口烟,“体卦坎为水,用卦坤为土,土克水,用克体,他怎么会惹上这么直接的麻烦?”

  凭心而论,在方展眼中,杜泽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市民,他既不像刘孜飞那么于他人有益,也不像秦扬、苏彦那样身份特殊。

  可方展和他做了近六年的邻居,两人一来一往交情不算浅,不管怎么说,他不能眼看着杜泽有事。

  想到这儿,方展又吸了口烟,随手将烟头摁在一张报纸上。烟头很快灭了,方展的手慢慢地动了起来,报纸上留下了一道灰黑的痕迹。

  一点,一横,一撇……

  呼,呼,两条人影从窗外蹿了进来,悄无声息地走近沙发。

  方展的手猛地一停,摁灭烟头,直接丢进了烟灰缸。

  “你们俩的动作还挺快。”方展笑着转过头,正迎上苏彦那满意是怀疑的眼神,“干嘛这么看着我?”

  “管一家是神卜者,但他的眼睛很特别。”苏彦盯着方展道,“虹膜会变成血红色,令人产生幻觉。”

  方展眉尖一挑,咧了咧嘴,又点起一支烟,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

  “方展,我知道你精通四卜。”秦扬低头想了会儿,口气平和道,“不过,神卜者的某些禁忌你还是不要碰的好。”

  禁忌,苏彦心里一亮,自己果然没有猜错,刚才管一家用的是神卜者的禁忌能力。如果这种能力是方展教的,那这个方展未免也太厉害了点。

  “明白,你说不碰我就不碰。”方展冲秦扬点点头,“老实说,我不记得自己曾经教过管一家什么特殊能力。”

  没教过?两人多少都有些吃惊,如果方展没教过,那管一家又是怎么懂得使用这种能力的呢?

  “你们应该记得当初包无事的事情吧?”方展吐了个大大的烟圈,“我没教过包无事‘汲量换卜’,可他却会。”

  “也就是说,另外有人教了包无事‘汲量换卜’。”秦扬皱眉道,“那人也教会了管一家。”

  “嗯,包无事的死我早有感觉,但那人的本事挺大。”方展摸了摸还未痊愈的食指,“我也找不出这人的信息,总是若有若无的。”

  能避开方展的追踪,能反噬苏彦的纹卜,能隐身于秦扬的感知,单这些就足以证明此人非同一般。再加上从包无事和管一家能力中得到的疑问,这个神秘高手几乎快成神级人物了。

  比天卜和鬼算还要高深的人,在卜术界从未听说,苏彦如是,秦扬亦如是。

  除非……

  “你最好不要骗我。”苏彦依旧有些不信,“要不是爷爷吩咐,我才不会继续帮你。”

  方展叼着烟,双手一摊,满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按你说的,我们把管一家放在了警局门口。”秦扬倒是没再追究,“现在他应该是……”

  话没说完,秦扬的表情凝住了,方展也觉察到了什么,两人不约而同地向窗口闪去。

  只瞟了一眼,方展的脸就冻结了起来,苏彦清晰地听到他嘴里发出一阵切齿声。

  “老秦,救人!”方展拍了下秦扬,飞也似地冲出门外。秦扬不敢怠慢,跟着追了下去。

  出事了?苏彦打开窗,下意识地探身向楼下望去。

  呜,夜风莫名地卷起一股白色的雾气,苏彦耳中隐隐听见一种类似骏马嘶鸣的声音。

  “风色白,闻战马嘶鸣,为刃气争斗,肃杀之风。”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苏彦来不及细看,连忙跟了下去。

  楼下,监控方展的两辆面包车依旧静静地停在那里,车里却空空如也。

  一旁的小巷中,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名刑警,身上布满外伤,奄奄一息。一个老头正逼近三名脚步踉跄的刑警,一付赶尽杀绝的架势。

  三个刑警退到巷尾,眼见是无路可逃了,狠下心刚想拼命,那老头却停下了脚步。

  “方展,要不要一起玩?”老头扭曲着脸笑道。

  路灯下,那面容正是管一家。


  第二章 疯老头子绕指柔

  管一家是个标准的糟老头,硕大的酒糟鼻子衬在干瘪的脸上,吊梢眉下长着双贼溜溜的小眼,要放在平时路边上遇见,多半人会觉得他长得挺滑稽。

  不过,如果酒糟鼻子红到近乎出血,吊梢眉扬到发际,小眼睛凸出眼眶,再配上那张扭曲得不成人形的瘪脸的话,一定不会有人觉得滑稽。

  尤其是在深夜的路灯下,这付尊容足够吓死一卡车的人。

  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方展他们三个就一点也不害怕,这倒不是什么艺高人胆大,因为他们根本就没看到这张吓死人不偿命的脸。

  在方展和苏彦的眼里看去,管一家的脸上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气,土黄中透着那么一股黑,看着极为恶心。

  至于秦扬,用眼睛看的东西基本和他无关,他这会儿正用手按在地上,像在感受着什么。

  “癫狂兆气?这管一家着了什么道了。”方展低声嘀咕了句,“咱们速战速决,留活口。”

  苏彦点点头,身子隐入小巷的阴影,悄然移动到管一家的左侧。秦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在了右侧的墙边,像只瞄准了猎物的豹子。加上正对管一家的方展,三人形成了一个“品”字形包围。

  如果在正常情况下,三人一起出手,不要说管一家了,就是管十家也不是对手。

  可现在的管一家绝对不正常。

  癫狂兆气,一般只出现在精神失常的人身上,颜色越深疯狂程度就越高。疯狂可以激发出人体极大的潜能,正如许多精神病患者一旦发病癫狂时,总会变得力大无穷一样。

  “咯咯,方展,要不要一起玩?”管一家笑得像腊月里的猫头鹰,冷不防伸手一抓,拽过一个正在旁边喘息的刑警。

  “这些玩具不好玩。”方展乐呵呵地摇摇头,“还是咱俩玩玩吧?”

  “不好玩?不会,你这么拉他一下……”管一家继续笑,一手捏着刑警的脖子,另一只手像撕鸡翅一样把刑警的胳膊慢慢扯了下来。

  那刑警大叫一声,痛得昏了过去。

  “你看,他会叫。”管一家丢掉那只血糊糊的胳膊,“如果你嫌他烦……”

  苏彦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这个管一家是疯到家了,但他手上的力量却是不能小看,要不是怕误伤他手里的刑警,自己的“燕子穿云”倒是能废掉他两条胳膊。

  “切,这也叫好玩。”方展倒是不为所动,撇撇嘴道,“你和我玩玩看就知道了。”

  说着身子一动,嗖地蹿向管一家,与此同时,苏彦和秦扬从两旁扑出,将剩下的两名刑警拽了过来。

  “哈哈,好玩,好玩,跑得好快!”管一家大笑,一挥手,把那名昏死的刑警砸向方展。

  方展身子偏了偏,右手一把抄住那刑警的身子,顺势往腰里一夹,前冲的速度竟一点也没有减慢。

  管一家好像很开心,笑得拍手跺脚的,他每跺一脚,地上的水泥就裂开一块。眼看方展就要冲到他面前了,管一家突然跳起双脚狠狠往地上一跺。

  这一跺,地上那碎开的水泥块全都被震得飞了起来,管一家动作也快,人还没站稳,右脚就跟踢球似地踹出一大块水泥。

  呜……水泥块跟出膛的炮弹似地直奔方展的脑门。

  “老秦!”方展右手一甩,把刑警抛给秦扬,同时身子一仰,躲过了水泥块。

  管一家一击不中,更来劲儿了,连踢带踹,大大小小的水泥块铺天盖地飞向方展。

  “靠!你当你贝克汉姆啊?!”方展挥拳砸飞了几块,“我又不是球门!”

  骂归骂,管一家可不管那么多,红着眼继续跟方展较劲,那样子活像小孩找到了新鲜玩意儿。

  方展一边叫,一边砸着水泥块,似乎有点夸张,原本在一旁的秦扬和苏彦却已不知去向。

  呜哇……远处传来一阵尖锐的警笛声,管一家被警笛声一惊,动作慢了半拍。

  呼,啪,苏彦突然从巷子的阴影中飞身而出,凌空一个倒翻,双脚横飞踢出,正踢在管一家的双肩上。

  噗噗,秦扬身子贴着地面也蹿了出来,双拳直击管一家的膝盖,打了个结结实实。

  两人合击之下力量非同小可,管一家被这股力道掀得飞起半空,身子显然是用不上劲了。

  呼,方展跟到,左掌切中管一家的颈椎,右手抓住他的身子顺势一抡,扑地摁在了地上。

  三人这套配合前后不到一分钟,刚才还狂性大发的管一家,顿时变成了一滩烂泥。

  “他们快到了。”秦扬侧耳听了听,走到方才三名刑警身边,伸手各点了一指。

  在管一家后颈上抹了一把,方展眉头皱了皱,手指一拢,拔下了些什么,随手揣进了口袋。

  嘎,嘎,几辆警车停在了巷口,杨择带着几名刑警冲进了小巷……

  进门后,方展一直在抽烟,茶几上摆着三根银光闪闪的东西,那是从管一家后颈上拔下来的。

  苏彦看了看那三根东西,又瞥了眼方展,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没错,这是我爷爷常用来针灸的。”苏彦的声音像在赌气,“除了鬼算苏正,没人能用三棱针。”

  从管一家身上拔下的是三根银针,呈三棱状,样子很特别。

  “没说是你爷爷动的手脚。”方展仰头吐了个烟圈,“我又不傻。”

  拿起一根银针,在鼻尖嗅了嗅,秦扬的表情显得有些莫名。他从兜里掏出个小瓶,揭开盖往银针上滴了两滴液体,一股有些发腻的甜香顿时弥漫了开来,银针的针尖慢慢变成了灰色。

  “胡蜂毒、银环蛇毒、曼陀罗花粉。”苏彦闻着味报出一串名词,好像明白了点什么,“老秦,这配方不是……”

  “这配方是我们秦家祖传的救命药。”秦扬把银针丢回茶几,“用过量的话,和疯子没两样。”

  摁灭烟头,方展歪着头看了看银针,撕下半张报纸包了起来。

  “客人快到了。”方展起身走进厕所,“你俩先避避吧。”

  有趣的变化,有趣的圈套,做得这么明,就是要我们晕头转向。方展一边想着,一边把纸包丢进马桶冲掉。

  按方展原本的计划,在汲取了管一家身上的“量”之后,秦扬和苏彦把昏迷的管一家直接放在了警局门口。

  这么做,一则是为了保全管一家的性命,那名神秘高手要在警局前杀人,显然是很困难的。二则方展在管一家身上悄悄布下了一点用于追踪的“量”,如果那个神秘高手想带走管一家,那么他们就可以顺藤摸瓜地找到此人。

  可现在来看,他们的计划不但没有成功,反而被对方所利用。在针灸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疯狂的管一家袭击了正在监视方展的刑警。如此一来,无论方展是否出手援救那些刑警,都会惹上一堆麻烦。

  相比这些,还有让方展更为担心的:那人竟然可以在不惊动警察和自己的情况下,对管一家作下手脚。如果换作是直接袭击方展等人,这其中的胜负就很难定论了。

  回到客厅,方展坐进沙发,静静地等着什么,苏彦和秦扬再次凭空消失了。

  笃笃,敲门声响起,方展没动,继续坐着。

  笃笃笃笃,敲门演变成了砸门,方展这才站了起来,开始脱外套。

  “谁啊?”顶着鸟窝头,衣衫不整的方展出现在门口,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门外站着的正是怒气冲冲的杨择,身边还带着两名刑警,一见方展开门,当胸一把揪住了他。

  “小子,你有种!”杨择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白了,“居然敢袭警?!”

  方展一脸无辜地摇摇头,示意没听懂他的话。杨择更是火大,挥拳就要揍方展,旁边的刑警见状连忙拉住。

  “我请他们吃了顿宵夜,这就算袭警。”方展揉着胸口,满脸委屈道,“用什么袭?火锅小菜?”

  “少跟我玩贫!他们都是跟我历练过好几年的能手。”杨择强压怒火道,“不是你在菜里动了手脚,怎么会被人打成半残?!”

  “别冤枉人!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方展瞪大眼道,“要不你去给他们做个药检,查出啥来,我负全责!”

  说着伸出双手,要边上的刑警铐上自己。

  跟着杨择来的两名刑警正是小陈和老吴,当初配合方展抓捕神秘杀手的四人小组中就有他俩。

  一看杨择和方展闹成这样,两人交换了下眼色,老吴好说歹说劝着杨择下了楼,留下小陈给方展做个例行笔录,算是暂时调停了这个僵局。

  救护车送走了受伤的刑警,除了那个被管一家撕去胳膊的刑警受伤较重外,其余的倒也没有生命危险。有个受伤较轻的刚刚恢复神志,在杨择的逼问下,简要地说了下当时的情况,但他的记忆也仅限于被管一家打晕之前。

  瘫倒在地上的管一家已经停止了呼吸,经法医鉴定,他是因亢奋过度,造成心脏衰竭死亡的,基础药检没有发现任何的兴奋剂和毒品反应。

  那条小巷是个僻静的死胡同,现在又是半夜,连目击者也没处去找。杨择对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线索,气得直骂。

  呜,手机震动了起来。

  “我是杨择,有事快说?!”杨择正在气头上,语声有些暴躁。

  “你啊,就知道发火。”话筒中传来女子轻柔动听的声音,“这么晚出勤,再动肝火,小心伤了身体。”

  “晓羽,呵呵,没事……”杨择的声音顿时软了下来,“方展这小子实在太嚣张了。”

  “别太急,忙完了来我家吧。”那女子妩媚道,“我睡不着,一会儿给你炖点糖水。”

  “我答应过你,三天之内……”杨择有点不甘心,还有点犹豫。

  “我知道你对我好,这事情也不能急于求成。”那女子打断了他,“过来再说,我等你。”

  最后那句“我等你”拖了个柔柔的尾音,杨择听着浑身一酥,满口答应着挂了电话。

  几分钟后,刑警们发现,刚才还暴跳如雷的杨队,突然冷静沉稳了许多,不但有条不紊地组织好了现场的勘察工作,还筛选出了案发地点附近的几座高层居民楼,并安排专人去寻访那里是否有目击者。

  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整个现场已勘察清扫完毕,精神抖擞的杨择挥手上车带队撤离。

  周围恢复了平静,黎明的天空愈发黑暗,楼宇的阴暗处闪出了秦扬和苏彦的身影。

  “那女人的声音很耳熟。”秦扬像在自言自语。

  苏彦伸了伸舌头,都说瞎子耳朵灵,这秦扬还不是一般的灵。虽然刚才隔的不远,可要听清手机里的对话,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晓羽……”秦扬继续嘀咕着,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

  “晓羽……”苏彦听着这名字觉得有些熟悉,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猛然间,两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异口同声道:“绕指柔柳晓羽?!”

  ※※※

  杨择翻了个身,从床头摸过烟,惬意地点上,左手在身边那光滑的胴体上游走着。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这种习惯,也许是每次激情过后的意犹未尽吧,他甚至觉得自己对身边的这个女人已经产生了一种依赖,一种沉溺其间抛却不了的依赖。

  女人蜷起身子,慵懒地发了个鼻音,把头靠了过来,清幽的发香让杨择心中不由一荡。

  “还在想方展的事情?”女人轻声问道。

  杨择脸上一沉,点点头:“我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很高明。”

  “他只是能够比别人先知道点事情而已。”女人柔软的手划过杨择的胸膛。

  “你是说,方展和你一样具有特异功能?”杨择捏着女人的小手,担心道,“晓羽,难道他比你还厉害?”

  柳晓羽笑了,温暖得能融化腊月的冰雪:“他是比我厉害,但我有你啊。”

  只是柔柔的那么一句,杨择浑身的血液立刻沸腾了起来,他是男人,一个被女人如此重视依赖的男人,还有什么是可担心的呢?

  “不知道下一步方展会怎么做。”杨择摁灭烟,搂过柳晓羽,“只要当场抓到他犯案,我就能直接灭了他!”

  “你拿到他身边的东西吗?”柳晓羽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问着。

  “哦,我差点忘了。”杨择翻身下床,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团东西,“这是从他家里弄到的袜子,小心脏。”

  接过袜子,柳晓羽坐起身,覆在身上的被单立即滑落,曲线玲珑的身体一览无遗,看得杨择再度心猿意马起来。

  柳晓羽轻轻摊平袜子,放在面前,左手拇指掐在中指第三节上,右手拇指轻点无名指第一节,双手手背紧贴袜子,猛地一提。

  呼,那袜子飞了起来,柳晓羽双手保持原状,顺时针凌空划了个圆弧,袜子像收到了外力似地立刻绷紧。

  左手变拳,拳眼直对袜子,柳晓羽右手一翻并指变掌,啪地击在了左拳上。

  嗞拉,袜子一抖四散碎裂,杨择隐隐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雷声。

  柳晓羽的身子放松了下来,脸上又绽出了温柔的微笑,杨择明白,她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可他还是没搞懂,柳晓羽是怎么知道的,就像之前他曾见识过的那几次一样。

  其实,如果方展在场的话,一定能发现,柳晓羽以掌击拳时,拳眼里迸发出一道闪电似的淡蓝色光流,光流击中并撕裂了袜子,随后几道微弱的淡蓝色光流从碎片中返回,飘入柳晓羽的眉心。

  “有线索了?”杨择见柳晓羽笑得灿烂,连忙凑过身去。

  “不多,可是够用了。”柳晓羽勾住杨择的脖子,脸上泛起了桃红,“择,我还想……”

  被她一激,杨择小腹的火焰顿时燃起,一把抱过柳晓羽的身子,压了上去,房间里顿时旖旎了起来。

  “择,你……爱我吗?”柳晓羽轻轻喘着。

  “爱……爱……”杨择一边大动,一边喘道。

  “不嫌我……被方展……”柳晓羽的脸上交错着痛苦和快乐。

  杨择没有回答,而是用嘴堵住了柳晓羽的下半句,他的身体几乎融在柳晓羽身上,那感觉就像是浸泡在舒适的温泉中一般。

  不知为什么,杨择突然想起小时候温水煮青蛙的恶作剧来。

  天底下的事往往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比如温柔乡里的杨择正在销魂,坐在家里的方展可就不太好受了。

  那会儿他正在听苏彦和秦扬描述杨择通话的事情,听得一头雾水,似乎在他恢复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于绕指柔柳晓羽的信息。

  “你还真会选择性失忆。”苏彦白了方展一眼,“当初你把河东柳家上下闹得鸡犬不宁,现在居然连老情人都忘了。”

  “老情人?那个绕指柔柳晓羽?”方展挠挠头,“真没印象……是美女吗?”

  “有没有印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知道一点。”秦扬并没在意方展的玩笑,“柳晓羽一向是玩弄男人,可却偏偏被你玩弄了一次。”

  也许是涉世未深的缘故,听到这话,苏彦脸红了红,偷眼看了下方展。说实话,虽然这家伙挺有趣,长得也不算难看,可就凭他那付邋遢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风流种子。

  “我玩弄她……苏老说过,我拿了河东柳家的什么东西。”方展没往那层意思去想,反倒琢磨起来,“是不是我勾引了柳晓羽,借她的手拿走的?”

  他在那儿一本正经地分析,秦扬和苏彦差点绝倒,这勾当不是你自己干的吗?怎么说起来像分析案情似的?

  “咳,手法是老套了点,但却很有用。”秦扬干咳了一声,“据说那东西只有包括柳晓羽在内的三个人才能碰到。”

  方展点点头,努力回忆着,没有答话。

  “得到东西后,柳晓羽受到重罚,你消失了六年,柳家也追查了你六年。”秦扬继续说道,“多数人都以为她死了,而她现在却出现了,我想她肯定不是来和你叙旧情的。”

  “她要什么很明显。”方展叹了口气,“柳家的东西和我的命。”

  这是句地球人都明白的废话,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事情远不止那么简单。柳晓羽隐在背后,杨择玩命咬着方展不放,再加上那个神秘高手的行为,这些人要方展偿还的并不只是一样东西和一条命而已。

  “嗯?”方展的耳朵动了动,神色专注起来,像在仔细听着什么。

  苏彦注意到他的异状,连忙也听了听,可除了正常的声音外,并没有发现什么。对了,秦扬的听力……苏彦望向一边,却见秦扬一脸茫然,看样子也是没听到什么。

  隆隆,其实方展的耳朵里听到的是一阵轻微的雷声,很缥缈,但却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那雷声渐渐近了,从方向来看应该就在……

  方展身子一抖,脚底传来一阵麻痒,就像触到了细微的电流似的。

  倏地,一片微弱的淡蓝色光点从方展脚底飘出,慢慢聚向地板的缝隙。

  “小心,有什么东西进来了。”秦扬出声提醒,侧着耳朵四处听着,他似乎没感觉到眼前的变化。

  苏彦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咸臭略带点腥,除此之外异样的便只是方展那古怪的表情和动作。

  这么一来,屋子里的情形就有些诡异了,可更诡异的是,方展突然笑了,一边笑一边还耸着鼻子。

  他乐啥呢?

  “阿嚏!”方展打了个超大的喷嚏,面前顿时卷起一股小小的气流,卷起了那些淡蓝色的光点。他伸手一把捏住,手臂上隐隐闪过一道蓝光,随即一甩,光点争先恐后地没入了地板。

  直到这会儿,苏彦和秦扬才看见了那些光点,而且根本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

  “我没猜错的话,柳晓羽也是个神卜者。”方展脱了鞋,揉着脚底道,“擅用神卜雷法——太一雷公式。”

  自言自语似的话语完全点醒了秦扬苏彦,原来是有人用太一雷公式从方展身上刺探消息。

  其实不用说也知道,多半是柳晓羽。

  “‘太一雷公,取量无形,术者惊雷,受者莫名。’难怪连我也只能感觉到一点动静。”秦扬摸了摸地板,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方展,你还真是个混蛋。”

  神卜雷法是一种高修为的卜术,也是神卜者很难达到的一个境界。施术者将自身的“量”瞬间聚集压缩,模仿雷电激发的原理,强行获取被卜者身上的“量”。而其中这种“太一雷公式”则可强行提取指定的“量”,不受干扰因素的影响,所以卜算异常精准。

  苏彦在爷爷那里早就听说过各家的高深卜术,对太一雷公式的特点也很清楚。但她却有一点不明白,刚才方展那奇怪的动作是为了什么?

  “她要消息,我就给她消息。”方展看穿了苏彦的疑惑,贼笑道,“经过我重组的消息。”

  “老秦没说错,你的确是个混蛋。”苏彦咬咬牙,接着问道,“刚才我闻到一股咸臭味,是不是太一雷公式伤着你了?”

  她倒是把方展问住了,秦扬听了也四周嗅了嗅,一下皱起了眉头,往下指了指。

  “嘿嘿,不好意思。”方展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这几天忙,没怎么洗脚……”

  砰,嗙,咚,屋里响起一阵杂乱的摔打声……

  “只要他去,那就是瓮中捉鳖。”杨择慢条斯理地扣着衬衣,“我带几个信得过的去。”

  “择,有你真好。”柳晓羽倚在床头,柔媚得像只波斯猫,“只有你肯帮我。”

  穿上外套,杨择走到床边,柳晓羽主动地献上了自己的双唇,两人的舌尖缠绵了半晌才分开。

  “放心,我不是第一次击毙逃犯了。”杨择抚摸着柳晓羽赤裸的脊背,眼中闪动着残忍和兴奋,“方展,今年的元宵你就到地府去吃吧。”

  正月十三,寅时,虎出山,群兽惊。

  一辆出租车飞也似地从小路上穿出,跟着转了个一百六十大弯,一拉手刹,车子横着来了个漂亮的漂移,稳稳地靠在了一座老式楼房前。

  车门一开,苏彦一马当先冲了出来,抱着边上的大树就是一顿好吐。

  “兄弟,你……牛!”方展慢慢从车上下来,整张脸刷白刷白的,估计比苏彦也好不到哪儿去。

  “嘿嘿,猛了点,我下回注意。”出租司机连声道歉,“收了钱咱就得把事情做漂亮……”

  “就是别再把车开得这么漂亮。”苏彦苦着脸走过来。

  方展冲司机摆摆手:“行,你就在这儿等我们。”

  “好咧,这车今儿姓方。”司机咧嘴一乐,下车拿出擦车的家什,乐呵呵地擦起了车子。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苦笑,这个活宝司机也不知道秦扬是从那儿觅来的,上回一千五租了趟他的车,这次找的又是他。

  眼前这楼有点像老式的教学楼,总共四层,左右都有楼梯上去,中间的走廊是敞开式的。两人从右边楼梯上去,刚上一层,就在楼道的拐角处看到了秦扬。

  “人都通知到了?”方展迎上去问道。

  “嗯,有两个早到了十分钟,在三楼大房间里等着。”秦扬低声道,“你的老相好也到了,现在应该正被那两个人缠得头痛。”

  “色相这东西,用好了是武器,用不好就是麻烦。”方展狡黠地笑着,“我和苏彦上去,你去给杨择提供点‘线索’。”

  秦扬点点头,很快消失在了楼房的另一侧。

  “刚才的话很精辟。”苏彦冷不丁冒出一句,脸上有些不屑,“看来你身边的女人都很有色相。”

  “哦,也不一定都是。”方展看了看她,眨眨眼:“比如现在我身边这个,就没什么色相可言。”

  说完人一闪,直接蹿上了楼梯,直奔三楼而去。

  苏彦气极,跟着追了上去,一跑出楼梯间差点撞在了方展身上,刚想抬手教训下这个油嘴滑舌的小子,手腕却被方展一把捏住了。

  “别闹,那房间里有点奇怪。”方展侧耳听着,“老秦搞什么飞机?”

  “嗯?”被他这么一说,苏彦好奇了起来,“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方展又听了会儿,眼睛忽然一亮,回头冲苏彦扮了个鬼脸。

  “我说怎么那么奇怪的感觉,搞半天生鱼、泡菜都来了。”


  第三章 横断寒流羞红日

  “正月十三,城郊西北,与卜术高手会合,商议大衍论卜中如何排除异己。”

  这是那晚柳晓羽用太一雷公式从方展身上得到的信息。

  既然这样,她索性让杨择埋伏在聚会点,等人到齐,便以非法集会或诸如此类的罪名实施逮捕。之后,杨择会给方展一个逃跑的机会,也给自己一个验证枪法的机会。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杨择应该曾是三届移动靶射击的冠军。

  当然,对天卜方展绝不能掉以轻心,这也是柳晓羽亲自赶来的原因。

  她一直尾随着杨择,并设法掩盖了这些人身上的“量”,以防惊动猎物。同时也关注着方展的动向,准备在杨择射击的刹那助他一臂之力。

  但事情的发展却与柳晓羽的预计大相径庭。

  一批又一批隐约的“量”从各处赶来,柳晓羽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进入了方展的圈套。

  通知杨择?他的手机关机,这个痴情的家伙应该是下了决心要除掉方展。

  杨择是死是活,柳晓羽不关心,她担心的是这样下去,杨择的介入会坏了自己的好事。无奈之下,柳晓羽只能接近旧楼,希望能够在杨择发难之前设法阻住他。

  可她很快就发现这不是个明智之举。

  就在接近楼道的时候,柳晓羽隐约感到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尾随,她不动声色地继续走了两步,突然腰肢一折,双腿交叉扫向身后。

  身后鬼魅般地站着个男人,柳晓羽的双腿却不知怎么落空了。

  “小姐好身手,敝姓福山,请多多指教。”男人礼貌地笑了笑。

  柳晓羽毕竟经过不少大场面,一击落空便知道这男人不好惹,一扭身摆了个妩媚的姿势,脸上泛起一片歉意的笑容。

  小胡子,灰西服,米色日式风衣,一丝不苟的发型,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干净儒雅,却客气得让人难以接近。

  打量完这男人,柳晓羽心里咯噔一下,方展怎么连日本人也请来了。

  “中国人的时间观念太差。”一个傲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发音有些生硬。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楼道的栏杆边已靠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模样挺英俊,一身丁铃当啷的黑皮衣裤,那打扮前卫得有点像偶像歌手。

  眼角一扫,柳晓羽注意到他的左耳戴着一只精致的耳环,上面隐约是个八卦的图案。

  “是否守时,取决于民族习惯。”福山点点头,淡淡地笑着,“金先生不要太苛刻了。”

  年轻男子没搭理福山,放肆地打量着柳晓羽,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件商品。

  “臀部再翘些就更完美了。”他自语般地嘀咕了句,“倒是可以用硅胶填充。”

  “金先生太失礼了。”福山的眉头略皱了皱,“请不要忘记你此行的目的。”

  “So what?!”年轻男子轻蔑道,“教条的家伙。”

  柳晓羽依旧微笑着保持沉默,但却暗自头痛,她早已看出,金姓年轻人来自韩国,加上这个日本来的福田,方展今天集会的目的绝不是什么“商议大衍论卜中如何排除异己”。

  而且眼前这两人出现时,柳晓羽都没有预先感觉到对方身上的“量”。换句话说,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如果这样的高手再多来几个……

  柳晓羽恍惚觉得,自己的脖子上已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牢牢套住了。

  “我叫金时喜。”年轻男子凑了过来,“韩国八极宗的代表。”

  说话时,他的右手很自然地搭在了柳晓羽的腰际,身体贴得很近。

  柳晓羽轻轻笑着,没有马上避开,右手一划,有意无意地戳向他的肋间。

  金时喜脸上一寒,开口吸气,身子猛缩半寸,躲开了攻势,手臂顺势一夹,锁住了柳晓羽的右手。

  “你的身手真好。”柳晓羽右手被锁,脸上却笑得灿烂如花。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金时喜看着有些发痴,现学现用地冒出句俏皮话来。

  福山站在一旁,眼睛盯着柳晓羽的肩部,嘴角露出一丝别有意味的笑容。

  啪,柳晓羽的右肩突地撞在了金时喜胸口,右手柔若无骨地摆脱了禁锢,身子一撤,闪开了三步。她只用了三成力,为的是脱身,目前还不是得罪人的时候。

  可金时喜并不领情,右脚一滑,蹿到柳晓羽面前,左腿作势横踢。柳晓羽自然地向旁一闪,却正迎上金时喜斜劈而下的手刀,直取颈部大动脉。

  咄咄逼人的招式正是跆拳道的特点,柳晓羽心中一动,身子如柳般一摆,一个后仰,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就在这一刹那,金时喜却笑了,双手握拳收于胸前,身子向右一个大旋,右腿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自上而下直劈柳晓羽胸前。

  这一腿若是劈实在了,柳晓羽的胸骨就得当场碎裂,内脏跟着破裂。但以她的身手断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倒。事实上,柳晓羽是故意让出这个破绽,为的就是……

  呼,两人间突然冒出了一个人,左手一个手刀切在金时喜的腿侧,右手绞住他的衣领,一个反轮,将他抛了出去。随即身体一伏,双掌撑地,两腿向后踢出。

  与此同时,柳晓羽后仰的身体猛地反弹,双脚向上反蹬。

  啪,两人的身子都是一震,各自翻开。

  “福山,你多管闲事。”金时喜被抛出后并没有摔倒,轻巧地一翻,落在了楼道的护拦上。

  出手分开两人战团的正是那个儒雅的福山,能在电光火石之间看出路数,以从容地破解两人凶悍的攻势,这个日本人再次让柳晓羽暗暗吃惊。

  “跆拳道先发制人,但要注意分寸。”福山淡淡道,“况且已有高手到场,还是不要太狂妄为好。”

  这话正中金时喜的痛处,其实他也看出来了,刚才要不是福山插手,柳晓羽反蹬的那一脚正是攻向他的裆部,而他的出招已成定势,很难躲避。

  虽然福山的话有些奚落的意味,但金时喜却没再发作,而是扫了眼楼道的入口。

  “Ok,我不计较。”金时喜狡黠地笑了笑,“今天的party才刚开始。”

  两人的格格不入突然转成了一唱一和,这突然的转变柳晓羽却丝毫不觉得奇怪,因为她也略微感觉到了楼道口有个微弱的“量”存在。

  可这个“量”怎么……

  不对,是两个!柳晓羽极尽所能才觉察出,还有一个几乎无法辨别的“量”也在楼道口,如果不是为了掩盖之前的那个“量”,也许根本没人能够觉察到。

  他们口中的高手,难道是……方展?!

  柳晓羽心里一颤,现在和方展面对面地接触绝对不是时机,但自己已经到了这里,要想再脱身,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何况还有那个痴情执拗的杨择……

  “既然来了,三位怎么不进屋?”秦扬不知怎么从楼道口冒了出来。

  也就在他出现的时候,楼道另一侧三三两两地陆续走出几个人来,看打扮是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

  但从各人身上透出的“量”来看,都不是等闲之辈。

  在秦扬的引领之下,所有人都进了屋子,屋里的摆设挺简单,除了一张大桌外,多的是凳子椅子,到场的三十几个人倒是都能有座。

  “各位。”见大家都已落坐,秦扬缓缓道,“大衍论卜为期不远,今天请大家来这里便是为了商议一件与此有关的事情。”

  屋里瞬时间静了下来,人们等待着秦扬话中的下文,更多人则暗暗四处观望着,在搜寻一个人的踪迹——方展。

  秦扬这次是以天卜名义发出的召集通知,不少人也正是冲着天卜而来。

  “大衍论卜七年一次,为卜术界高手切磋技艺的盛会,不少泰山北斗、后起新秀都出自于此。”两句场面话之后,秦扬话锋一转,“可惜树大势必招风,相信在座的各位也有所查觉,本次大衍论卜有些暗藏凶机。”

  听到这话,现场很多人都露出了赞同的表情,这其中也包括柳晓羽在内。

  从派遣双胞胎杀手伏击,到后面的设计陷害,柳晓羽始终围绕着自己和方展之间的恩怨在煞费心机。可这不代表她对大衍论卜毫不关心,在此之前,她曾预见过一些奇怪的征兆,在结合神卜雷法三式占卜之后,发现今年的大衍论卜背后隐隐透着凶险之相。

  显然,并不止是她,在场的很多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和预感,这么看来,方展也早预见到了这个因素,所以才召集了这次集会。

  人们窃窃私语起来,有猜测的,有怀疑的,也有静观其变的。福山和金时喜显得比较安静,他俩的注意力集中在周围的动态上,看来这两人最感兴趣的应该是方展。

  “征兆如何,我们大家心中多少都有些数目。”一个其貌不扬的矮个男子起身道,“既然天卜邀请大家到这儿来,应该是有了对策,那就请他本人出来说说。”

  话音未落,周围便响起一片附和声,秦扬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不置可否。

  “既然邀请,天卜阁下却不出面,这有些失礼。”福山微笑着起身,鞠了一躬,“日本九菊一派福山雅史见参。”

  以卜术界的规矩,通报派系及姓名,就意味着即将向对手发出挑战,而福山雅史最后的那个“见参”更是日文中的挑战用词。

  众人一片哗然,要知道,公开向天卜挑战的,除了鬼算苏正外,福山还是第一个。而且福山雅史竟然是日本九菊一派的代表。

  九菊一派是日本著名的玄学派系,据说是汉代术士流亡日本时创建并衍传发展而成的,他们一向分作星象堪舆和法术两大支系,在日本民间因术法高明灵验而颇受关注。九菊一派行事向来以低调神秘著称,这次公然前来参加大衍论卜,其目的就显得有些微妙了。

  人们议论纷纷之际,金时喜也不失时机地站了起来。

  “请天卜出来吧。”他桀骜地扬了扬下巴,“大韩八极宗金时喜候教。”

  也许是对韩国八极宗很少听闻,金时喜的话并没有像福山那样令人们骚动,倒是有不少人对他那盛气凌人的态度有所不满。

  “场面话我一向说不好。”一个年轻人从屋角的座位站了起来,左手挠着头,脸上带着懒散的笑容。

  这人又是何方神圣?他身上的感觉怎么……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集中在了那年轻人的身上。

  “老秦比我人头熟,本来是想让他全权代表的。”年轻人晃晃悠悠地走到桌旁,冲大家咧嘴一乐,“大家好,我是方展。”

  屋内再次哗然,除了秦扬之外,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方展的存在,甚至连一直关注方展动向的柳晓羽也没有发现方展是何时混进的人群。

  金时喜英俊的脸上一阵抽搐,讪讪地坐下,他本想以高调地挑战来先声夺人,结果人家天卜早就隐在了人群中,自己却没发现,这脸是丢大了。

  更让他觉得难以接受的是,名声赫赫的天卜竟然只是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

  “阁下高明,福山佩服。”福山雅史面不改色地微笑着,冲方展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

  “对大家失礼了。”方展笑嘻嘻地回鞠一躬。

  “阁下谦虚。”福山雅史又是一躬,“大衍论卜时还望多多指教。”

  这回方展倒是没有回礼,为难地又挠了挠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阁下不愿与鄙人切磋?”福山雅史见他这样,一下紧张起来。

  他此次前来的使命正是要和中国卜术界顶尖高手一较高下,并将相关数据带回本国的,如果失去和天卜交手的机会,将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我是在算……”方展吞吞吐吐道。

  算?福山眼睛一亮,脸上露出期盼的神色。

  方展眨眨眼:“我差不多还要说十句话,算上你的回答,咱们一句话一鞠躬,要说多久才完。”

  屋内顿时哄笑一片,福山脸上一红,点点头,歉意地又要鞠躬,一想不对,连忙刹住,坐了下来。

  柳晓羽没有笑,她一边偷眼打量着方展,一边暗自担心。现场环境有变,一旦杨择按原计划闯进来抓人,一定会连带上这些高手。自己指使杨择行事,自然逃不过这些高手的测算,到时她柳晓羽就会得罪上一帮卜术界的顶尖高手。

  更让她心焦的是,自进门后不久,杨择那边的信息便一点也感觉不到了。情急之下,柳晓羽双手拇指暗掐食、中、无名三指指肚,用起了雷法六爻。

  “体卦巽为木,用卦兑为金,得卦风泽中孚;又三爻动,兑卦变乾卦,得变卦风天小畜!”柳晓羽大惊,“本卦用克体,变卦还是用克体,互卦见离火,离火、乾金、兑金皆克体卦巽木!”

  现在所处的西北方也是属金,柳晓羽知道杨择的八字,他本就是个木命人,难道他已经……

  “刚才老秦说过……”方展坐在桌边,刚开口,眼睛却一下斜向了门边,说了一半的话也打住了。

  不仅是他,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砰,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浑身鲜血的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死死地盯着方展。

  “方展,你……好毒……”那人吃力地吐出几个字,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

  苏彦没有进屋。

  福山雅史和金时喜发现她的“量”时,她差点就走出去了。

  可方展却拉住她摇了摇头,并附在她耳边轻声交待她去监视杨择的动静。一旦有了什么发现,千万不要擅自行动,赶紧回来和他们会合。

  也就在这时,秦扬赶了回来,冲方展点头示意之后,出面拦住了福山他们。

  说心里话,苏彦有点不太高兴,放着卜术高手集会不让她参加,反而要去监视那个趾高气昂的警察。再怎么说,她也是鬼算苏正的嫡传孙女,做这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不过,她还是去了,爷爷前一晚曾和她联系过,特别叮嘱她要听从方展的安排,无论这小子说的有多不靠谱。

  “这个方展奇奇怪怪的,凭他也能成天卜……真是老天没眼。”苏彦暗自抱怨着闪进了路边。

  循着秦扬留下的记号,苏彦很快就找到了杨择他们的藏身处。柳晓羽万万没有想到,她隐藏了杨择等人身上的“量”,却早在方展的算计之中。方展让秦扬在召集地点附近用猎人的追踪法查到了杨择的踪迹,用他的话来说,这叫“条条大路通北京”。

  杨择就带了四个亲信的刑警,都穿着便衣。他吸取了上次管一家事件的教训,这次是全副武装过来的,外套里还特意衬着避弹衣。

  他们就藏在距离旧楼不远处的一个小建筑里,这里的地势高,更便于监视旧楼内的动静。

  “杨队,进楼的人多了不少。”负责瞭望监视的刑警报告道,“看打扮什么人都有,还有两个好像不是中国人。”

  “方展的路子还挺宽。”杨择冷笑着接过望远镜,“嗯,穿风衣的那个肯定是日本人,旁边那小子应该也是东南亚一带的,怎么……”

  望远镜的可视范围中出现了他熟悉的身影,那正是柳晓羽。杨择一下愣住了,晓羽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如果冲进去,一旦发生冲突,很难保证不伤及她的。

  愣是愣了会儿,但杨择这个警校高材生也不是徒有虚名,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柳晓羽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肯定是因为她的“特异功能”发现了什么变化,又一时无法联系上自己,于是索性混进了集会之中。

  “晓羽,是我不好……”杨择暗自懊恼,自己肯定是不能按原计划行事了,现在只有想法接近并关注集会处的动静,确保柳晓羽安然无恙。

  至于方展……

  “小子,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有办法整死你!”杨择恼羞成怒地将一肚子火气全集中在了方展身上。

  旁边的刑警看杨择脸上阴晴不定,也估计到了个大概,这情况肯定是有了什么变化,今天的任务多半要取消了。

  “想办法接近目标聚集地,继续监视。”杨择吐了口气,“记住,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开枪!”

  刑警们齐声应着,一边收拾器械,一边留意观察更为接近的潜伏监控点。

  窗外的一棵大树上,苏彦巧妙地利用了枯叶树枝和一旁屋檐的阴暗死角将自己藏匿了起来,从她的角度却正好能观察到杨择他们的行动。

  “哦,觉得不对了,想去接应柳晓羽?这个杨择还真迷上了。”苏彦摇摇头,“他根本不知道,现在对柳晓羽来说,他去了反而是个负担。”

  其实苏彦也不知道,在她的背后,还有一个人正同时注视着她和杨择的行动。

  喳~一只灰色的鸟从空中飞过,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苏彦听着一惊,四周望了望,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飞鸟过顶,其鸣凄切,其兆不祥。”苏彦暗自寻思,“还好没有‘辛涩之气’……”

  还没等她这个念头消失,身边一股气流疾旋而过。苏彦连忙反手在空中抓了一把,放在鼻尖嗅着。

  “气如刺冲鼻,回入口中,唇舌滞涩,为‘辛涩之气’。”苏彦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飞鸟凄鸣在先,辛涩之气在后,必有杀戮之事。”

  鸟飞的方向,气流旋动的方向,都是冲着杨择他们藏身的地方去的,那也就是说……

  苏彦这么一惊一顿的时间,其实只有两分钟不到的样子,而准备离开的杨择他们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遭遇。

  噗,正在用望远镜观察的刑警突然倒下了,左眼汩汩地冒着鲜血,手脚抽搐,却没发出声音。

  “有狙击手!”杨择低呼一声,连同其余刑警立即趴下。他知道,那名刑警一定是被子弹从左眼击穿了大脑,已经完全没救了。这么精准的攻击,除了职业狙击手之外,没人能办到。

  笃笃,还没等杨择反应过来,身下的木质地板发出了两下轻微的震动,一种奇怪的喉音伴着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那是趴在杨择右侧的两名刑警,两支从木质地板下穿出的铁钎,准确地从两人的下颚刺入,穿透头骨,血淋淋地支在那里。

  “到墙角!”杨择的眼睛都红了,二十秒不到,已经有三名刑警被杀,手法残忍利索,难道这里埋伏了特种兵?!

  余下的刑警与杨择各自抢占了一个墙角位置,两人惊魂未定地交换了下眼神,杨择打了两个手势,示意那刑警一旦听到动静就开枪。

  摸过一个瓶子,杨择抬手丢在了靠楼梯口的地板上,两人手中的枪都瞄准了那块地板,只要稍有动静,地板下的杀手就会被他们射成蜂窝。

  但四周却陷入了一片死寂,静得能听到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刑警向杨择做了个手势,询问是否该下楼。

  可就在他抬手的功夫,窗外飞进一道寒光,两人惊恐地看着半条断臂在空中划出一道殷红的弧线,扑嗵落在了地上。

  嗖,窗外闪进了一个浑身裹在黑衣里的人影,落地交叉滚动间,杨择只看到数道寒光连闪,对面那刑警竟被肢解成了碎块。

  对方的动作太快了,快到杨择都来不及开枪。但他已看出这人是用了一种像镰刀似的武器,末段拴着银色的细链。奇怪的冷兵器,再加上那身只露出眼睛的黑衣打扮,杨择的脑中顿时闪过一个神秘的职业名称。

  可闪归闪,命总比想法要紧,几乎是在思考的同时,杨择已扣动了扳机。

  但枪却并没响。

  事实上,杨择的大脑早发出了扣动扳机的指令,只是手指没有收到而已。

  整只右手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离开了相处三十多年的手腕,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微微颤着。

  杨择痛得连叫都叫不出声了,办案那么多年,虽然也经过不少大场面,可真正面临生死这还是头一遭,再加上实力悬殊如此之大,杨择的精神已经临近崩溃了。

  黑衣人似乎并不急着杀死杨择,而是像猫玩耗子似地逗弄着杨择。当然,猫用的是爪子,而那人用的是刀。只几下,杨择的身上就已鲜血淋漓,那情形实在是比猫爪下的耗子还惨。

  哗啦,啪啪,一个身影破窗而入,凌空连环飞踢黑衣人的头胸,这两脚的攻击角度极为巧妙,迫得那黑衣人既无法用武器回击,又防守不得,唯一能做的只有后退。

  退,便有生机,杨择唯一的生机。

  “快走!”飞腿那人冲杨择低呼一声,身子已拦在了黑衣人面前。

  也许是求生的本能,血人似的杨择居然晃着撑起身,半走半爬地凑近了楼梯,一头滚了下去。

  救杨择的不是别人,正是在窗外监视的苏彦。

  从见到凶兆到屋内血案突发,苏彦竟然完全没有感觉到屋内的变化。当她嗅到“辛涩之气”时,下意识地望向屋内,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而这时,杨择等人已经趴在了地上。苏彦觉得奇怪,下了大树,从楼房另一边攀墙而上,等她发现屋内动静有异,恰好是杨择被割得遍体鳞伤的时候。

  再晚那么一步,杨择的小命就呜呼哀哉了。

  面对眼前的黑衣人,苏彦丝毫不敢轻敌,短短几分钟时间,便悄无声息地干掉了四名刑警,而自己却毫无查觉。无论从卜术还是功夫上来看,这人都不是一般的高手,可苏彦却从未听说过卜术界有这样的高手。

  黑衣蒙面,带细链的镰刀……苏彦一下注意到那细链的尾部还连着一个柱状坠锤。

  “伊贺钩镰。”苏彦冷冷道,“原来是你们日本人想破坏大衍论卜。”

  黑衣人嘿嘿一笑,也不回答,双手一拽,钩镰的链条又长了几尺,一手握着钩镰,一手挥动链条,坠锤带起一阵呜呜的破风声。

  伊贺钩镰的坠锤配合铁链能起到流星锤的作用,同时铁链也可缠绕住敌手,另一方面手中的钩镰可以格杀被缠的敌手,也可飞出砍杀。这种经过数代忍者实践改造的武器,在暗杀实战中可攻可守,相当具有威胁性。

  这其中的奥妙苏彦是知道的,可她却毫不在意地看着对方,脚下不丁不八地站了个桩,双手下垂,摆了个全身都是破绽的姿势。

  呜,坠锤刁钻地攻向苏彦的小腹上方,女子小腹上三分为要害,是子宫的位置,要是受到外力重击,轻则内部出血,重则子宫脱落危及性命。

  这招数可以说是阴损下流之极。

  当啷,苏彦的右腿画弧踢出,坠锤带着半截铁链飞了出去,直接嵌进了墙壁。苏彦用的是巧劲,正踢在链条环扣的接口上,借力打力地截去了一段。

  可就在坠锤飞出的时候,那黑衣人身影一闪已到了苏彦的跟前,手中钩镰反握,剩下的铁链挥出横勾苏彦颈部,锋利的刀尖斜割苏彦胸乳。

  苏彦身子急退,避开刀尖,双脚连环扫出,这下不仅铁链又短了一截,那把钩镰的刀头也被踢得飞了出去。

  黑衣人像是没有料到,动作顿了顿。

  眼见大好机会,苏彦身子反冲,抬腿就想撂倒对手。

  “嘿嘿!”黑衣人阴笑一声,并没有闪避。

  一种不祥的预感掠上心头,苏彦刚要收住身形,却听到噗地一声,黑衣人口中射出了一样东西。

  完了,苏彦心里一凉,自己只顾求胜心切,却忘了对方是以杀招百出著称的伊贺忍者,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叮,一声金属脆响在苏彦面前炸开,一支黑色细小尖锥落在了地上,同时落地的还有一只小巧的十字镖。

  “轻率,狂妄,违背忍道。”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男子突然出现在窗口,“你,不是忍者。”


  第四章 牡丹花下风流鬼

  忍者,一直是个神秘的职业。

  就算在信息发达的现代,人们充其量也只能在电影、电视、漫画上对忍者了解一点皮毛。当然,连这点点皮毛,也是真伪难辨的,是刻意让人们“知道”的。

  毕竟那是某个国家曾赖以兴盛一时的秘术。

  眼前的黑衣人不是忍者?苏彦有点吃惊,难道他是为了栽赃?

  窗外那个男子正是之前见过的福山雅史,苏彦瞥了眼地上的那只十字镖,刚才福山是用这只十字镖救了自己。

  她从小跟着鬼算苏正通读中外典籍,对日本忍者虽然只了解六七成,但却很清楚地知道一点:只有忍者中的“中忍”才会使用这么小巧的十字镖。

  日本忍者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一般分为上忍、中忍、下忍。上忍,专门策划整体的作战步骤;中忍,指挥实际作战,忍术超然出众;而下忍,则是在最底层做肉弹炮灰的实战忍者。

  作为一个中忍,福山的判断应该是不会有错的。

  “苏小姐没事吧?”福山礼貌地鞠了个躬,“在下福山雅史,日本九菊一派的代表。”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那名黑衣人,甚至连看都不再看那人一眼。

  苏彦点头示意自己没事,眼睛警惕地注意着黑衣人的动向。直到现在,她依旧感觉不出黑衣人身上的“量”,而这也正是她最奇怪的。

  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尾随而来的卜术高手鱼贯而入,方展懒洋洋地夹在了其中。

  “嘿嘿……”黑衣人见方展出现,冷笑了一下,左手轻微地动了动。

  噗,一股浓浓的烟雾在黑衣人面前冒起,眼见就要弥漫开来。

  啪,一个包裹着透明液体的小水袋飞向烟雾,在空中突然爆开。说来也怪,一接触到四散的水滴,烟雾顿时淡了下去。

  水袋是福山打出的,一般忍者的逃跑伎俩,在他的面前似乎并不怎么有效。

  一个福山就已很难对付,更何况跟着方展上楼的还有六七名卜术高手,看来这个黑衣人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可这时,方展却忽然叹了口气:“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黑衣人原本站立的地方空空如也,他真的不见了!

  除了方展,现场的其他人都有些莫名,尤其是苏彦和福山。

  从福山进屋起,苏彦就一直防范着那黑衣人,她的视线只是在烟雾飘起的一刹那有所移动。确切地说,她只看到一个影子晃动了下,便再也不见黑衣人的踪影。

  福山也是一样,虽然他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可事实上他一直在关注着那黑衣人。与苏彦不同的是,他用了忍术技巧中的“追气术”,但就在打出水袋的刹那,他却忽然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了。

  至于在场的其他人,无论是凭视觉还是感应,都没有捕捉到黑衣人的动态。

  有人甚至产生了这样的错觉:黑衣人化成了烟雾。

  走到黑衣人刚才站立的位置,方展仔细看了看,一下笑了起来。

  “大变活人。”方展冲众人眨眨眼,突然甩掉了外套。

  屋里的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外套落地时,方展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是个高手。”福山像是明白了什么,“卜术高手。”

  “算好一切,布置好一切。”消失了的方展,神奇地从楼下走了上来,“隐藏自己的一切。”

  苏彦也明白了,刚才黑衣人站立的地板,预先已做了手脚。

  在烟雾爆开的瞬间,人们的注意力会相对分散,黑衣人用脚触动地板上的翻板机关,直接落入了楼下。

  这一切听来简单,但却需要具有洞悉一切的卜术和敏捷的身手,更要将自身的“量”完全隐匿。

  即便是一等一的卜术高手,也很难完美地做到这些。

  何况,还是当着天卜方展和福山雅史的面……

  “我刚要谈麻烦,麻烦就来了。”方展挠挠头,“咱们也别傻站着了,回去继续谈谈这个麻烦。”

  麻烦这东西正常人都不喜欢,柳晓羽不能算正常人,但她同样不喜欢。

  可现在她的面前就活生生地摆着一个麻烦。

  杨择的血止住了,伤口也经过了处理包扎,就目前的身体情况来看,虽说一时死不了,但也够受的。如果换作别人,一般就只有哼哼的份儿。可杨择不同,他在骂娘,而且骂得挺来劲。

  “咝……方展这个混蛋……”杨择细眼眯成了一条线,“勾结日本人来伏击我……无耻……卖国贼……”

  他的逻辑很简单,集会上的日本人是方展请来的,刑警们的目标是方展,袭击他们的又是日本忍者,如果说方展和这次袭击没有任何关系,杨择死也不会相信。

  早有返回的卜术高手向大家透露了现场的情形,人们众说纷纭,意见不一。柳晓羽却心如明镜,这事情应该和方展无关。

  “你的情人?”金时喜挨着柳晓羽蹲下,看了看半死不活的杨择。

  柳晓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算作默认,杨择是情人还是其他什么,只有她心里最清楚。

  “带一个警察情人参加这样的集会。”金时喜扬了扬眉毛,“很难不被人怀疑你的用意。”

  多嘴的男人!柳晓羽心里一阵火大,但金时喜说的却一点也没错。对于现场这些人来说,要想弄清楚杨择的来意只是个时间问题。可到那时,没人会相信,柳晓羽只是针对方展才这么做的。

  “晓羽,帮我把……手机打开……”杨择吃力地挪了下身子,“该死的方展……”

  “你该多休息。”柳晓羽温柔地笑着,伸手抚向杨择的脖颈。

  “不……我要打给……警局请求增援……”杨择顽固得像块石头。

  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成了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那双温柔纤细的手只是在他的颈部大动脉上拨动了一下,杨择的大脑便渐渐进入了空白。视线中,柳晓羽美丽的脸模糊着遁入了一片黑暗。

  “女人真可怕。”金时喜耸了耸肩,“有时候男人永远不知道她们是猎物还是天敌。”

  “中国有句老话。”柳晓羽温柔地笑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中国还有句老话。”方展不知什么时候也蹲在了一边,“冤有头,债有主。”

  金时喜没有插嘴,眼前这两个中国人的对话实在有些深奥。

  不过,此刻他也想起了中国的一句老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柳晓羽看了眼方展,没有答话,漠然起身走去一边。她很清楚,只要方展愿意,现在就可以借题发挥,联合在场的卜术高手除掉她。

  有时候女人同样不知道,男人究竟是猎物还是天敌。

  人们再次纷纷落座,苏彦盯着柳晓羽看了半天,似乎想要质问她杀死杨择的事情,却被方展拦住,低声说了些什么。苏彦不甘地点点头,坐回方展原先的位置,她突然发现现场唯独不见了秦扬。

  “各位,刚才出了点小状况。”方展笑嘻嘻地走到桌边,“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刚好和咱们前面的话题有关。”

  众人一言不发地看着方展,各自揣摩着他的下文。

  “就在我们边上的小楼里,有四个刑警被杀了。”方展继续道,“下手的人是日本忍者打扮,用的也是日本忍者的武器。”

  这点很多人都已得知,几十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盯在了福山雅史的身上。

  “天卜阁下,对刚才的事,我深表遗憾。”福山雅史从容地站起身,深鞠了一躬,“但凶手绝对不是日本忍者。”

  “哦,不是日本忍者。”方展作疑惑状,“福山先生,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第一,从刚才幸存者的伤势来看,凶手是在故意玩弄他。”福山雅史不紧不慢地说道,“忍者有严格的纪律,以完成任务为先,一名真正的忍者,是不可能如此轻率的。”

  福山雅史顿了顿,屋内继续寂静,甚至连私语声都没有,方展笑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第二,忍者执行暗杀任务,会根据现场的情况来挑选最有效的武器。”福山雅史随手拿出现场取回的铁钎和铁链,“留下的痕迹越多,就越容易让敌人发现自己。”

  看着他手中的武器,苏彦也略有所悟,正像福山所说的那样,黑衣人所使用的都是忍者的标志性武器,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忍者一样。

  “最重要的是,天卜在这里。”福山雅史深吸了一口气,“用这种伎俩,实在太幼稚了。”

  福山的话无懈可击,方展的态度也放在那里,在场的卜术高手都是经过世面的人,这点隐含的意思还是看得出的。

  “我有个问题。”一个瘦高男子站起身来,“为什么警察会在附近?”

  柳晓羽心里一紧。

  预先知道了今天事态,于是设局引她和杨择来这里,借她的手除掉杨择,再引发众人对她此举的怀疑。

  方展,你要的不就是现在这个机会吗?柳晓羽暗暗咬牙。

  “呵呵,那是关于我私人的一些小误会。”方展挠挠头,脸上满不在意。

  “你的私人恩怨我们没兴趣过问。”瘦高男子冷笑道,“可刚才如果警察冲进来抓人,只怕大家都会被牵连进去吧?”

  瘦高男子的话引起了一阵私语声,似乎有不少人赞同他的看法。

  “和大衍论卜中即将面对的麻烦相比,还是忽略不计的好。”方展狡黠地笑道。

  提到这个,现场又静了下来,毕竟大家都或多或少地预见到了大衍论卜的凶兆。

  瘦高男子不以为然:“麻烦不麻烦,大伙心中有数,你也不用一再强调,不然……”

  “不然大家就会怀疑是我在搞鬼是吧?”方展摇头道,“要真是这样,我干嘛要叫大家来呢?”

  “以你天卜的能力,故布迷障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瘦高男子卯上了方展,“谁又能保证你不是想把我们聚起来一网打尽呢?”

  福山雅史一直没坐下,只是看着瘦高男子和方展斗嘴,那样子似乎还有些好奇。

  “对不起,请允许我打断一下。”福山雅史礼貌地说道,“这位先生是不是太多虑了些?”

  瘦高男子横了福山一眼:“没你什么事,这里是中国,轮不上你插嘴。”

  “抱歉,我并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觉得你的说法对天卜阁下有失公正。”福山雅史很认真地说道,“中国是文明古国,礼仪之邦,不是更应该讲究公正吗?”

  瘦高男子被福山噎得一顿,转而不服气地说道:“不公正?谁能担保他没有那种居心?”

  “如果天卜阁下要对你们不利,逐个击破才是上策。”福山雅史看了看周围的人,“折断一把筷子,只会增加难度。”

  福山说的道理,其实就是一根筷子和一把筷子的典故,在场大多人也都赞同这个日本人的说法。

  “要是有折断一把筷子的力气,聚起来不是更省事?”瘦高男子顽固道,“而且天卜的能力究竟有多大,卜术界根本没人知道。”

  “我真希望他有这么大力气。”歪坐在椅子上的金时喜不屑道,“至少我不用在这里听一根筷子废话。”

  这话不好听,可却说在了点子上,那瘦高男子还真的无言可对了。如果方展真有这个能耐,还犯得着被他这么教训吗?

  理是没了,可面子还得要,现在扯破脸动手似乎有些不明智,倒不如……

  “我汤峪生以大局为重,想的是卜术界同仁的安危,枉作小人又有何妨?”瘦高男子故作感慨道,“现如今受外人耻笑,却没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实在可悲。”

  他这话一是要借台阶下,二是把矛盾转去福山和金时喜身上。那意思很明白,我被日本人和韩国人羞辱,你们大家就好意思袖手旁观?

  话一说完,汤峪生顺势就要坐下。

  “汤大哥是吧?”他边上一个胖乎乎的年轻人突然站了起来,看那模样最多也就二十岁出头。

  他这么一问,汤峪生倒不好坐下了,只得点点头,继续站着。

  “您刚才说的我都琢磨过了,的确有道理。”那小胖子肯定地点点头。

  在座的人都不知道这小胖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刚才没听他附和汤峪生,现在反倒帮衬起来了。

  汤峪生倒没想那么多,怎么说也算是有人支持他的说法了,这台阶下的可以说是稳稳当当了。

  “不过吧,刚才他们俩说的也有道理,这怎么可能两边都有道理呢?”小胖子继续道,“还好我不太笨,总算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有的人已经听出点苗头了,这小胖子不像是在帮汤峪生说话。

  汤峪生自己也明白了点,但又进退两难,只好听这小胖子继续说。

  “所以我来说句公道话。”小胖子一脸的诚恳,“您呐,那叫歪理,纯属没事找事。”

  他正经八百一脸诚恳,别人可都憋不住了,屋子里顿时哄堂大笑。

  原本找台阶下,现在却来了个拆台的,汤峪生脸上挂不住了,冲那小胖子就是一拳。

  砰,拳头砸在了拳头上,汤峪生看着自己变了形的拳头,痛得叫都叫不出来了。

  小胖子和汤峪生之间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个人,正是刚才不见了的秦扬。

  “讲理我没兴趣,动拳头我乐意奉陪。”秦扬冷冰冰地说道,“要么老实点坐下听,要么下辈子用脚吃饭。”

  眼前这个瞎子有多厉害,汤峪生是知道的,除了忍痛坐下,实在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秦扬话里有话,有点杀鸡儆猴的味道,而他刚才露的那手,连福山雅史和金时喜都为之动容。那倒不是因为他的拳头有多厉害,而是根本没几个人感觉到他会出手,更没看清他是怎么站到这两人中间去的。

  “天卜,我也有个问题。”小胖子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乐呵呵地问道,“有你在场,为什么凶手还是逃了?”

  “很简单。”方展同样乐呵呵地回答道,“因为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

  人都有惰性,开车的不爱走路,上网的不爱写信,打字的不爱写字。

  久而久之,惰性成了习惯,再久而久之,惰性和习惯也就分不清了。

  方展喜欢管这叫:“进化引起的退化”。

  现在看来,从第一次运用卜术演卦的那刻起,每个卜者都在慢慢地“退化”着。一旦他们所依赖的卜术出现了盲区,大多数人只怕都要无所适从了。

  幸好方展不属于大多数人,也幸好他“退化”得还算缓慢。

  可在座的卜术高手们却有些奈不住了,刚才的凶手是什么人?为什么连天卜都感觉不到?是日本人故布迷阵?还是自己人从中作祟?

  “世界如此美妙,我们却很浮躁,这样不好,不好。”方展摇头晃脑地来了一句,顺手点了支烟。

  苏彦见他那个玩世不恭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追根究底这气氛是他给弄紧张的,折腾半天倒说起别人来了,要不是冲着他“天卜”的名头,现场想揍他一顿的人估计不在少数。

  “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方展摆出一付幼儿园老师的架势。

  屋里这些人被他弄得云里雾里的,可到了这份儿上,也只好听听他要说什么了。

  “说从前啊,有两座山,东边山上有头犍牛,骠悍无比;西边山上有只猛虎,凶猛非常。这山里的野兽都怕它俩,遇上了全得绕着走。可就有这么一天,山里来了只狐狸,没费多大功夫就把它俩给摆平了。”方展说书似地顿了顿,“你们猜,这狐狸是怎么做的?”

  底下坐着的都是卜术界里有些脸面的人,对这种小孩子听的故事,大多不屑一顾,谁还真的去应方展的话头?现场一阵哼哼哈哈,也没什么人接嘴。

  “狐狸找猎人来,打死了老虎,抓走了犍牛?”刚才那小胖子倒挺起劲,看看周围没人回答,直接蹦起来就说。

  “有创意,不过不合理啊。”方展挠挠头,“狐狸找猎人合作,那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也对啊。”小胖子愣了愣,“那你说说看,这狐狸是怎么做的?”

  “咳,那狐狸上了东山,把犍牛的幼仔偷来咬死,丢在了西山口上;又上西山,把猛虎的幼仔偷偷叼来,在尖石上插死,丢在了东山口上。”方展咳嗽了一声,“然后就……”

  “啊,我知道啦!”小胖子又蹦了起来,“然后狐狸又分别告诉了犍牛和猛虎,让它们以为自己的幼仔是被对方杀死的,让它俩打架,趁着它们两败俱伤的时候,一下把它们都咬死了。”

  “恭喜你答对了!”方展冲他一竖大拇指,“晚饭我请客。”

  小胖子笑得是阳光灿烂,得意地扫了眼周围的人,这才坐下。

  屋里人根本没在意小胖子,他们已经明白了方展话里的含义。

  凶手杀警察是为了引来警方的注意,扮忍者是为了挑起中国卜术界和日本九菊一派的争斗。除此之外,还把嫌疑引向了召集众人的方展,让这个本来就树大招风的天卜成为众矢之的。

  谁是犍牛,谁是猛虎,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只狐狸不仅仅是狡猾,它的实力也已强大到连天卜都难以卜算感知的地步。照这么说,众人预见到的凶兆应该是人祸,而这只狐狸就是祸根。

  不过,这狐狸未必只是一只,也许是好几只……

  “天卜,大家心里都有数,你有什么法子,尽管说出来吧。”有人按不住,高声提议。

  “对,说吧。”

  “说说怎么做。”

  “合理的一定照办。”

  一个故事搞定了一群人,苏彦不得不承认,虽然方展行事有些不循常理,但却很有收效。

  方展的思路并不复杂,他提议大衍论卜开始后,卜术界各派系放下私人恩怨,公平参赛,以防受人挑唆,引发内讧骚乱。在此期间,卜术界各派系间保持联系,对凶兆相关的可疑线索进行关注。

  权衡利弊之后,所有人一致通过了方展的提议,并当即和各自的派系联络,把消息通报了下去。

  趁着众人忙作一团,方展走到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柳晓羽身边。

  “咱俩的恩怨,迟早会有个交待。”方展的声音很低,“不想当靶子的话,就让柳家上下都老实点。”

  柳晓羽莞尔一笑,没说什么,眼里却闪着异样的光芒。方展并没有理会她的反应,叼着烟,转身走开了。

  杨择的尸体早就没了影,确切地说,连带那四个刑警的尸体也都一并失了踪。这得归功于秦扬,刚才他消失的那会儿就是去处理这些尸体的。不久之后,杨择等人的失踪成了一个永久的迷案。

  有时候做事不能太隐密,否则连死了都没人知道,方展替杨择惋惜起来。

  “卜监会排好了名单,正月十六当日公布。”秦扬凑近方展,低声道,“这次卜监会的首席监察就是鬼算苏正。”

  大衍论卜每七年举行一次,开始日期便是人皇伏羲的生日——正月十六。作为卜术界交流切磋的盛会,保证公平公正自然是首要前提,所以在每一届大衍论卜举行时都会由卜术界德高望重的卜术高手组成卜监会,负责监督评审,保证大衍论卜的顺畅进行。

  “有苏老前辈坐镇,这事情就有看头了。”方展看着陆续离开的人们,随手掐灭烟头,“对了,我记得只要不弄虚作假,小组内自行附加规则应该不受约束吧?”

  大衍论卜为时四十九天,采取分组淘汰制,通常以六人为一组,由卜监会根据实际情况编排名单。每组将各取胜出者一名,经过重新编组后再轮入下一场较量,以此类推,角逐出最后的胜利者。而至于论卜的具体方式和规则,每届都会不同,只有论卜开始的当天才会公布。

  原则上来说,在遵从论卜规则,保证公平公正的前提下,各小组可自行附加组内规则,以增加论卜的技术性和竞争性。

  “没错。”秦扬点点头,肯定了方展的说法。

  他心里知道,方展绝不仅仅是要增加这些而已,他要的应该更多。

  “天卜,今天晚上吃啥?”刚才的小胖子突然冒了出来,一付口水横流的样子。

  晚饭我请客,这是方展说的,小胖子还真就惦记着那顿饭了。

  “喜欢吃啥就吃啥。”方展看着小胖子笑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战归元。”小胖子乐呵呵地说道,“晚上我要吃狗肉!”

  “战归元?”刚刚走来的苏彦打量了一下小胖子,“卜术界姓战的只有一家。”

  “三弦战,五行乱,纳音归元铁指算。”小胖子拍手唱了句,冲着苏彦挤眉弄眼。

  苏彦没理会战归元的怪样,继续问道:“你们战家一直是不参与大衍论卜的,怎么这次也来了。”

  “那是我太爷爷说的,战家只有到我这代才可以参加大衍论卜。”战归元揉揉鼻子。

  苏彦听完没说话,拉了拉秦扬,示意他去边上说话。

  “那就好好露一手,给你们战家争争光。”方展倒挺喜欢战归元,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就是那么一拍,方展的笑容突然就僵住了,战归元的胖脸抖了一下,刷地白了。

  方展的右臂上隐隐飘过一股淡淡的黄色烟气,那条沉寂多时的勾陈竟从他的手臂中冒出了头来,冷冷地盯着战归元。

  胖手一翻,战归元从背后摸出根东西,凑近嘴边。

  一阵生机盎然的旋律传了出来,那曲调听着十分的亲切爽朗,让人隐隐感到大地回春,万物萌生的景象。

  勾陈像被旋律吸引了似的,露出的脑袋不停晃悠着,一付悠然自得的模样。

  这曲子来自战归元手中的东西,方展认出那是一支青色的长笛,可这笛子和一般的有些不同,似乎不是竹子做的。

  战归元眼睛盯着勾陈,右手突地一拔,那长笛顿时被拔去三分之一,战归元手一转,将剩下的笛管竖起,嘬唇吹出一阵沉而细长的声调来。

  说来也怪,他之前吹奏的旋律竟没有立即消失,而是回荡在屋内。悠然爽朗的旋律被这细长的声调一激,奇妙地产生了共鸣,整个屋子里弥漫起一股自然清新的气息。

  吸了吸鼻子,方展不由笑了出来,那是树木独有的气息,这个小胖子还真不简单。

  一旁的人也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对战归元的手法好奇不已。

  “中华大地,藏龙卧虎。”福山雅史望着那根奇怪的笛子道,“金先生,你要小心了。”

  “要小心的是他。”金时喜脸上满不在乎,手却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背后的背包。

  那是个很长的包,样子很像装吉它的背囊。

  梆,战归元手中两截笛管互击,发出一声清亮的脆响,屋内的旋律戛然而止。

  方展甩甩手,勾陈的脑袋早就缩了回去,就连手腕上那个黑色的钩状印记也淡了许多。

  “你怎么带着条蛇到处跑?”战归元的声音居然带着哭腔,“我最恶心这东西了。”

  “我也不想带着,但它倒是能帮我点忙。”方展笑着冲他点点头,“谢谢你的纳音曲。”

  “你还挺识货的。”战归元咧嘴笑了,“那等会儿多点几斤狗肉吧。”

  这边他俩笑作一团,那边苏彦和秦扬却严阵以待。

  “角音属木,其声呼以长,生机盎然如大地回春;羽音属水,其声沉以细,行云流水如天垂晶幕。”苏彦沉声道,“水生木,木克土,以音化五行,生克自如,这小胖子真是战家的人。”

  “战家被逐出卜术界多年,直到前年才被你爷爷他们调停接纳。”秦扬淡淡道,“现在派这个小胖子参加大衍论卜,应该是别有用意的。”

  用属木的角音克制属土的勾陈,再用属水的羽音辅助,引发浑然天成的五行音律,最后完全封住勾陈的异动。能够将音化五行运用到如此娴熟的地步,眼前这个看似傻呼呼的战归元还真有点扮猪吃老虎的嫌疑。

  “我最好奇的是。”苏彦两眼紧盯着战归元,“为什么勾陈会出现。”

  如果秦扬看得见的话,一定会注意到苏彦的双眼已变成了淡蓝色,那是兆卜者的一项绝学——“明瞳观量”。

  看来,除了担心之外,苏彦也起了好奇心,她是要查一查战归元的底细。

  “不可能……”苏彦的瞳孔紧缩,有如针尖一般,“他怎么和方展一样?!”


  第五章 狗肉好吃火难消

  要说请客吃饭,没有比簋街更好的去处了。一千四百多米的街上,大大小小的小吃铺子足足有一百四十多家,那菜式花样是千奇百怪,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吃不着的。

  从进簋街开始,战归元的鼻子就一个劲的抽,四处闻着味儿的往前走。

  “小胖,别走了,这就有家花江狗肉。”方展跟在战归元身后叫道。

  “这家不吃。”战归元摆摆手,继续循着味,脚下走得更快了。

  苏彦一声不吭地跟在他后面,两眼死盯着战归元的肩膀,她始终没想明白,为什么战归元的身上会附着这东西。

  走了几百米,战归元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右边的一家铺子。

  “嘿嘿,就是这儿了。”战归元咽了下口水,冲方展笑道,“吃狗肉,跟着我准没错。”

  铺子不大,也就四十来个平方,里面摆着四张桌子,除了一张桌边有个老头自斟自饮之外,也没别的什么客人。

  战归元一马当先冲进店里,就近选了张桌子,秦扬挨着他坐了,方展和苏彦跟着坐在了对面。

  “几位想吃点什么?”先前自饮的老头站起身,慢声慢气地问道,看来他就是店主。

  “狗肉,砂锅炖的。”战归元舔着嘴唇道,“要黄狗,公的,五岁左右的。”

  这小胖子吃个狗肉怎么和相亲似的,还讲究起毛色、性别、岁数来了。方展听着有趣,一边笑一边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苏彦。可苏彦却无动于衷,依旧出神地盯着战归元的肩膀看个不停。

  “一黄二黑三花四白,小朋友倒是内行人。”老头掰着手指算了算,“公的黄狗有是有,不过都是小狗和老狗,这中狗就紧了点。”

  “能说紧,那就是有。”秦扬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纸钞,“开店做生意,有钱就有货。”

  老头看看桌上那钱,约摸有四五百的样子,点了点头:“有是有,你要多少?”

  “我要十斤,他们三个最多吃三斤。”战归元也掰起了手指,“就先来十三斤吧。”

  一个人吃十斤狗肉?方展他们都愣了。狗肉这么热的东西,一口气吃十斤,流鼻血都能流死。

  “哦,十三斤,有,有。”老头倒没怎么奇怪,“三十五块一斤,一共四百五十五块,桌上这点钱差不多刚好。”

  拿了钱,老头转身进去,没多久的功夫,店里飘起了一股浓浓的肉香。

  “啧啧,香啊,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战归元只顾着流口水,完全忽略了身边的这三个人。

  “小狗补肾,中狗补血,老狗去风湿。”苏彦拉了下方展的衣角,悄悄说道,“难怪他……”

  话说了一半,方展却递过杯茶打断了她,顺势冲她使了个眼色,那意思不要多说。

  “是你答应的,我可没赖你。”战归元倒是会错了意,“最多我自己付一半好了。”

  “别误会,我们只是有点好奇。”方展点了支烟笑道,“你从小就这么吃狗肉?”

  “哈哈,是啊,从五岁起就这么……”战归元顺口答着,却突然住了嘴,眨眨圆溜溜的小眼睛,扫了眼方展和苏彦。

  “肉来了。”老头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个硕大的托盘,上面放着两大一小三口砂锅。

  “大砂锅五斤一锅,小砂锅三斤一锅。”老头又端出四壶烫好的黄酒,“酒算我送的。”

  见着喷香的狗肉,战归元眼都直了,当即甩开腮帮子一顿猛吃。奇怪的是,他却一点都没碰那些黄酒。

  方展苏彦也陪着吃了点,秦扬却没动筷子,只是静静地喝着酒。

  十斤肉一会儿功夫就见了底,这还不算,连方展他们面前的那三斤肉,也有一半进了战归元的肚子。

  “吃饱了?”方展笑嘻嘻地看着战归元道,“要不要再来几斤?”

  “饱了饱了。”战归元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惬意道,“抵得上好几天,再多就不好了。”

  “狗肉性热,中狗犹为胜之,入血化阳火,善克阴水之寒。”方展笑得有点贼,“凡玄武神煞附身者食之,佐以服气之法,调和三焦经呈水火互搏之势。”

  “卜者擅用此法,水火合攻观、聆、采三门,可成不世之功。”苏彦接着方展的话头道。

  战归元的胖脸抖了两下,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背后,他背上一直背着个黑色的双肩背包,之前那支像笛子似的奇怪乐器就是从包里拿出来的。

  可这会儿他却没摸到,那只黑色背包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秦扬的手里。

  “天卜是个无赖。”战归元气鼓鼓地说道,“三个欺负一个。”

  坐在一边的老头瞅着情形不妙,忙不迭地收拾了砂锅酒壶,看样子是怕这桌人打起来砸了家什。

  “先别急着扣帽子,我只是有点奇怪而已。”方展喷了口烟,望着眼前幽蓝的烟雾道,“战家刚刚回归卜术界,大衍论卜就出现了凶兆,而你又是个附着玄武神煞的人。”

  玄武性阴私,主贪欲、偷盗,见污秽,在四神煞中是最为奸猾的一煞。

  苏彦之前在战归元身上看到的东西就是玄武神煞。这个小胖子和方展一样,都是被神煞附身的人,但他却巧妙地利用了玄武神煞的特性,将自身的能力提升到了一个常人很难达到的程度。

  “玄武属水,勾陈属土,土水相克。勾陈起反应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身上和我一样附有神煞。”方展盯着战归元的眼睛,“用四神煞中最奸猾污秽的玄武附身,战家在你身上押的是什么宝?”

  “没有宝,我爸说了,培养我的目的就是要卜术界见识一下战家的实力。”战归元涨红着脸辩驳道。

  “原来你身上的玄武神煞是被你爸害的。”方展露出一脸的惋惜,“唉,为了战家扬名立万,拿自己的儿子当炮灰,你爸也太冷血了点。”

  “我爸没把我当炮灰,我命格五行水旺,其余全缺,我五岁第一次学卜术就惹上了那对臭蛇乌龟。”战归元恼怒着,眼里却有了泪光,“是我爸把我救下来的,他自己却丢了一条胳膊……你要再敢说我爸坏话,我就杀了你!”

  最后这句,战归元差不多是用喊的了,一张圆脸忽青忽红,十指有节奏地在桌面上敲打起来。

  看似随意的敲打下,一张普通的木桌居然被战归元变成了战鼓,那声音雄壮跌宕,声调激昂上冲。

  苏彦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竟不知不觉地和这节奏同步了起来,并且还在不断地加快中。

  “其声雄以明,疾如战鼓,飞掠如火,是为徵音。”苏彦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徵音为火,可入心,这小胖子是想用徵音引爆我们的心脏!”

  想是这么想,可苏彦的心脏却在节奏的影响下,无法抑制地跳动着,浑身的神经和肌肉已完全僵硬。别说去阻止战归元了,她连手指都没法动一动。

  啪,一片酒水洒在了桌上,战归元敲在打湿的桌面上,战鼓声的节奏顿时变了调。

  酒水来自秦扬手中的酒杯,他不动声色地这么一洒,刚好把那密集的战鼓声截了下来。

  战归元一翻手掌,十指内曲,改用指节敲击桌面,战鼓声再次响起。苏彦注意到,他的胖脸已红得几近出血。

  “唉……”方展做作地大叹了一声,那样子似乎十分惋惜。

  咔嚓,一阵木头的爆裂声突然响起,战归元呆呆地望着桌子,手不由得停了下来。

  哗啦,面前这张结实的实木桌子瞬间变成了一堆柴火。

  “徵音属火,桌子是木头的,这本来就已经够呛了。”方展戏谑道,“你刚才吃了那么多狗肉,遇酒体内阳火上冲,再那么卖力一敲,可不就成柴火了吗?”

  简单的两句话,把个发呆的战归元说得更懵了。这年纪轻轻的天卜果然不好惹,还有旁边这个瞎子,居然只用一杯酒就破了他的纳音绝技。

  可他心里还是有点火,那样说他老爸,就算是天卜,也不能原谅。

  “滴嘟……”“呜……”几乎是同时,战归元和方展身上的手机发出了响动。

  方展随手掏出手机,显示有新的短信,打开一看,脸上微微露出惊讶的神色。战归元本来准备和方展没完,看见他那模样,禁不住也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短信只有简短的八个字:“若再私斗,莫来论卜。”

  没有署名,没有号码显示,方展一定也收到了相同的短信,所以才会惊讶。战归元虽然有点愣头青,但并不傻,他很清楚这短信是哪里发来的,也很清楚继续斗下去的后果。

  “看在这顿狗肉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战归元撇了撇嘴,冲秦扬伸出手,“瞎子,把包还我。”

  秦扬眉头一皱,倒也没发作,递过背包,坐着继续喝酒。

  “不对,没扯平,这顿本来就是你该请我的。”接过背包,战归元像想起了什么,“今天我吃不下了,改天记得再请我吃,不许赖账!”

  说着冲方展挥了挥拳头,气哼哼地走出了店门。

  “还是老秦厉害,刚才我都不能动了。”苏彦捏把冷汗道,“好险,要不是那杯酒,我的心脏就成烂蕃茄了。”

  “和我没关系。”秦扬揉了揉腿,“方展,下次踢我别那么用力。”

  看着秦扬那模样,苏彦恍然大悟,原来当时秦扬也一样不能动,他端在手里的那杯酒是被方展踢翻的。

  “不好意思,怪我太好奇了,想试试这小胖子的能耐。”方展挠着头笑道,“结果自己也着了道,卯足了劲才能动,踢老秦的那一脚没注意轻重。”

  试试能耐?苏彦听了一脸不快,方展试试倒不要紧,差点把她和秦扬给试进去。

  “战家为了重振威名,居然由着自家子弟被玄武神煞附身。”秦扬沉声道,“不过,战归元似乎还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身上的神煞。”

  “嗯,刚才他发怒的时候,从狗肉中聚集的阳火居然会上冲。”苏彦点头道,“而且他也不敢喝黄酒,可能是怕性温的黄酒影响他提炼狗肉中的阳火。”

  “这一切都证明,战家还没找出完全利用玄武神煞的法门。”方展笑了笑,“可就算这样,这次大衍论卜,我还是不太愿意碰上战归元这个对手。”

  的确,不说战归元身上的玄武神煞有多难缠,光他那手纳音化五行的绝技就够头痛的了,这样的对手,即便是方展摊上了也不会有多少便宜。

  话说到这儿,方展突然打住话头,眼睛迅速扫了扫四周,眉头略微一皱。

  “怎么?战归元留下什么猫腻了?”苏彦注意到他的异状。

  “刚才我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现在总算明白了。”方展叹了口气。

  秦扬侧了侧耳,脸上一阵愕然:“那老头……”

  店里空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三个,就再没别人了。

  那个老头呢?!

  ※※※

  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情很多,有吃饭吃进厕所的,有吃饭吃进医院的,可大多没怎么见过吃饭吃进警局的。

  方展他们就进去了,还是被一群警察给请进去的。

  他们所在的这家狗肉铺子是对夫妻开的,生意一直不错,别看店面不大,每天晚上都挤满了来吃狗肉的客人。今晚的客人也不少,这夫妻俩忙得不可开交,特制的灶头上摆满了炖狗肉的砂锅。

  当然,这一切都是方展他们进铺子之前的事情了。等他们进去的时候,铺子里就剩下那个喝酒的老头。

  奇怪,店主夫妻和其他客人去哪儿了呢?

  其实他们没走远,全都窝在后门小巷里。

  客人十三个,店主夫妻俩,这十五个人靠着墙根一字排开,脑袋耷拉在胸前,死了。

  按说这巷子平时是没人去的,正好隔壁店有个客人喝高了,又正好钻进巷子呕吐,再正好看见了这场面,还正好身上带着手机。

  于是,警察来了,“正好”留在店里的方展他们便成了嫌犯。

  “这小子真是个瘟神……”带队的是刑警队的老吴,进店第一眼看到方展时,他的头就开始痛了。

  方展见了他们倒是没怎么惊讶,带着秦扬苏彦,合作地上了警车。

  “身边跟着个天卜,被人算计却不知道。”苏彦低声嘀咕道,“这话说出去会被人活活笑死。”

  “天卜再强也是人。”方展一脸无辜道,“孙悟空还被如来佛算计呢。”

  苏彦白了方展一眼,往车厢边靠了靠,没再多说什么。

  “忍者、老头,也许是同一个人。”秦扬低声道,“看来有人不想你参加大衍论卜。”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方展一咧嘴,“那人不够了解,我是驴脾气。”

  秦扬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暗自担心,如果真是只老虎,再犟的驴也是个死。

  车子很快就到了警局,一通笔录、取证之后,三人被刑警老吴带进了审讯室,局长张正健独自一人坐在那里。

  “张局。”方展微笑着冲张正健点点头,并不惊讶于他的出现。

  张正健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一旁的老吴早已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拉面馆意外事故、垃圾堆无名女尸案、逃犯击毙案、电信营业所绑架案、刘孜飞追杀案、红灯区凶杀案、管一家袭警案、杨择失踪案、狗肉店恶性凶杀案……每一宗都和你有关,而且愈演愈烈。”张正健数着面前的一大摞卷宗,“方展,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无头公案究竟该如何处理?!”

  话音铿锵有力,三人都感觉到了张正健身上那股极强的威摄力,很明显,他是动真怒了。

  “抱歉,给您工作上添麻烦了。”方展淡然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卷进这些事件中去。”

  “我让鉴证科复查过,现场证据显示,案发前你都没有到过现场,却对现场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张正健盯着方展的眼睛道,“换句话说就是:你对每一个案件的发生都有预见。”

  方展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似乎对张正健的说法表示惊讶。

  “你不必否认,我也并不好奇。”张正健点起一支烟,“但我希望我们的城市能够安定和谐。”

  “从个人角度来说,我也喜欢安定和谐。”方展摸了摸眉角,“不过,我只能保证管好自己。”

  两人的对话陷入了僵局,苏彦在一旁暗暗叹息,方展没主动杀过人,但因他而间接死亡的人已有不少。从现在他们遇到的事情来看,张正健的希望也许只能是个希望而已。

  张正健继续抽着烟,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方展。他承认,自己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有着非同一般的好感,可这个年轻人给城市带来的杀戮事件实在太多了。张正健不是个徇私的人,如果可能的话,他现在就想把方展关进看守所里最严密的监房。

  可证据呢?从事三十多年公安工作的张正健恰恰被自己最注重的东西困扰了。

  “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够尽力避免类似案件的再次发生。”张正健用力摁灭了烟头,“否则,我将会不惜一切警力和资源,以确保你不再和任何案件有关联。”

  掷地有声的话语中,张正健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审讯室。五分钟后,刑警老吴进门,带方展等人又做了次笔录,随后将他们送出了警局。

  时间已是深夜一点,三人并没有急着返回方展的住处,而是顺着大路慢慢溜达着。

  “看来他们并没有安排监控人员。”苏彦靠近方展道。

  “张局是个聪明人。”方展懒懒道,“他不会做这么没有意义的事情。”

  “那你干嘛还要我们陪你在街上瞎转?”苏彦瞪大眼睛道,“大半夜的不说请吃夜宵,倒让我们喝西北风。”

  “我在想事情。”方展一本正经道,“清凉的夜风有助于思维。”

  苏彦并不笨,这么冷的天气,方展带着他们在路上慢悠悠溜达,目的肯定不是为了想什么事情。

  梆梆,一阵清脆的敲击声传来,苏彦这才发现,街头不远处孤零零地摆着个卖馄饨的小摊,敲击声正是那里发出的。

  “走,我请你们吃夜宵。”方展冲苏彦眨眨眼,“路边摊的馄饨可比店里的好吃。”

  说话的当口,三人已走到了馄饨摊前,摆摊的是个约摸四十左右的精壮汉子,一脸钢针似的络腮胡比秦扬的还要浓密,大有三国猛张飞的神采。

  “来三碗馄饨。”方展招呼了一声,挨着摊边坐下。

  汉子爽快地应着,丢了几把馄饨下锅,随手给炉子加火。

  “唔,柴爿馄饨。”秦扬嗅着香气道,“现如今难得一见的江南小吃。”

  原来这摊主是用木柴烧的火,据说这种烧法是将木柴烧着,等火头过去后,慢慢添柴,保证炉子里不出大火,靠木柴低温小火把馄饨煮熟。按以前的说法,这叫“文火”煮食,煮出来的柴板馄饨皮薄馅嫩,美味爽口,可就是因为太耗时耗材,所以现在基本见不着了。

  今天倒是碰巧遇上,看来方展他们的口福确实不浅。

  吃着馄饨,喝着热汤,感觉很是不错,那摊主咧嘴笑着,一边给三人加了份榨菜末,权当调味。

  “香,真香,不过就是可惜了点……”方展喝完最后一口汤,咂巴着嘴道。

  好吃就好吃,可惜什么?换别人肯定要问个明白,那摊主却没接茬,只是继续笑着,看样子是直接等方展的下文。

  苏彦和秦扬也被他勾起了兴趣,一样等着下文,可方展没说下去,悠哉游哉地抽起烟来。

  “可惜什么?你倒是说啊。”苏彦忍不住了,她最烦方展这种说话说半头的毛病。

  方展摇摇头,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苏彦恨得压根痒痒,就差没抽他两耳光了。

  那摊主倒是不急,笑呵呵地又端过一碗馄饨,放在了方展面前,示意他再吃吃看。方展也不客气,稀里呼噜地干掉了这碗馄饨。吃完咂咂嘴,眯着眼像在琢磨什么。

  苏彦彻底糊涂了,难道方展和这摊主在打什么哑谜?可刚才方展也只是吃了两碗馄饨说了一句话而已,这要是哑谜的话,未免也太玄了点。

  “柴爿馄饨一般什么馅?”方展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猪肉馅,也有加荠菜的。”秦扬答道,“就是我们吃的这种。”

  “我吃的和你们不一样。”方展继续道,“一碗是辣椒馅,一碗是毛笋馅。”

  这种馅的馄饨能吃吗?!

  “按卦象来说,辛辣之物代表乾,芋笋之物代表坤。”方展盯着摊主道,“上乾下坤,得卦天地否,你是要告诉我这个?”

  以食物代表卦象,暗藏提示,苏彦这才平衡了点,原来这哑谜藏在馄饨馅里,难怪刚才自己摸不着头脑。

  方展提到的这个“天地否”预示着什么,苏彦很清楚,那是六十四卦中的第十二卦。这卦天在上,地在下,看上去好像很吉庆,其实是暗藏了杀机的卦象。

  听了方展的话,那摊主点点头,左手向内伸出一个小指,右手向外伸出一个大拇指,而后左手一敲,右手顺势甩到身后。

  “内卦全阴,外卦全阳,相当于外强中干的小人。阴是小人,阳是君子,小人盘据在内,君子自然就被驱逐于外了。”方展一脸有趣道,“你意思是大衍论卜会有小人作祟,而我们会被这些小人追杀?”

  摊主嗯啊了两声,又指指苏彦,双手在身旁做女人梳头状,随后伸出小指,一脸的忿忿不平。

  “哦,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方展冲苏彦坏笑了一下,见她唬着脸,连忙又道,“你意思是,大衍论卜里也要提防女人?”

  “对,太对了。”摊主突然开口说话了,炸雷似的声音把方展和苏彦吓了一跳,原来他不是哑巴。

  “恐怕要提防的还有他自己。”秦扬在一旁冷冷道,“雷在天,你什么时候成了卖馄饨的哑巴了?”

  “秦扬,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摊主脸上一红,似乎被秦扬说到了痛处。

  卖馄饨摊主居然也是卜术高手,苏彦不禁暗自惭愧,她虽然感觉出了这个雷在天身上的“量”,但因为太过微弱,所以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飞鸟化卜,走兽占数。你在西北也算风生水起了,怎么跑到这里却藏头缩尾的。”秦扬依旧不依不饶。

  “老子哪里藏头缩尾了?!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雷在天被数落得有点火,“你家的事也不是老子一人作主的,别总他妈咬着不放。”

  西北雷在天,苏彦记得曾听爷爷提起过,这个骠悍的汉子是个神卜者,最擅长与飞禽走兽沟通,能从它们身上获取到常人所不能提供的“量”。

  “你好好的为什么要在这里装哑巴卖馄饨呢?”方展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他的话正是苏彦想问的。

  好像这话是个咒语,一听到这个,雷在天立刻就瘪了,脸上红得发紫,活像个长了黑毛的大茄子。

  “因为他输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愿赌就要服输。”

  这声音柔媚婉转,又略带一丝沙哑,听着十分性感。众人循声望去,却没看到任何的人影。

  很香,香得有点让人想入非非,方展的鼻子里一下充满了这种香味。

  “天卜果真不一般,有没有兴趣和我赌一赌?”一条嫩滑的手臂缠上了方展的脖子,“我用自己的身体做赌注……”

  眼前这女人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个尤物,且不说那凹凸有致的惹火身材,也不谈那精致得有些夸张的容貌,单就她身上透出的一股子柔媚韵味就足够迷死一堆男人。

  正常男人都喜欢漂亮女人,方展是个男人,而且相当的正常,只不过他稍微有点懒,尤其是懒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十赌九骗,我没兴趣。”方展绷着脸,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你可以问问雷在天,我文墨妍有没有对他骗赌。”女人莞尔一笑,满眼放电道。

  从那女人出现起,雷在天就在找地缝钻,可偏就问到了他,一时间只能哼哼哈哈的不知所云。

  “你个大男人怎么扭扭捏捏的?”苏彦不耐烦了,“她和你打的什么赌?有没有骗你?”

  “老子什么时候扭捏过了?!”雷在天有点恼羞成怒,“她赌我算不出她内裤的颜色,我算的是肉色,结果她根本就没穿内裤!”

  这话是脱口而出的,可一出口雷在天就后悔了,拿卜术去占算女人内裤的颜色,真要传了出去,这丢人可是丢大了。

  苏彦听得一阵脸红,没敢问雷在天是怎么知道算错的。

  “要是他赢了,我就陪他一夜,任他摆布。要是我赢了,他就不能参加大衍论卜。”文墨妍娇笑道,“虽然我赢了,可还是公平地给了他一个机会,不然你们也不会吃到他煮的馄饨。”

  不开口,不能直接用卦象,全凭哑谜的方式来表达,直到某个卜术界的人能领会其中的意思,这算哪门子公平机会?雷在天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文墨妍是何许人,方展并不知道,秦扬和苏彦也没有听说过卜术界有这么个角色,可他们都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蕴含着非同一般的“量”。

  “天卜,你可以考虑一下我刚才的提议。”文墨妍再次粘上方展,“方式你定,赌注可以加倍……”

  方展摇头,他不担心自己会输,而是担心自己会赢。文墨妍死缠着要和他赌,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也许她根本就是想输给方展。

  “大衍论卜前夕,严禁以任何方式私自斗卜。”秦扬冷着脸横在两人中间,“否则将被卜监会取消参与资格。”

  对着冷冰冰的秦扬,文墨妍倒是没辙了,这男人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要跟他卖弄风骚,那可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了。

  “别那么凶嘛,我可没有挑衅的意思。”文墨妍隔着秦扬冲方展抛了个媚眼,“天卜,咱们大衍论卜再见,到时你可不许逃。”

  说着细腰一摆,轻盈地消失在街头的黑暗中。

  “又多了一个麻烦。”方展嘀咕了一句,回身走到雷在天身旁,“老雷,麻烦你件事。”

  雷在天听着一愣:“不客气,有事尽管说。”

  “给我来碗正常的馄饨。”方展苦着脸道,“刚才那两碗实在太难吃了。”

  “哈哈,对不住了,老子这就给你煮。”雷在天大笑着忙碌起来。

  远处的树影下,有个人影正望着方展等人,一双眼睛眯成了细缝。

  “能吃是福,至少黄泉路上不会饿。”


  第六章 纯阳一卦乾为天

  正月十六,辰时,云初开,龙行雨。

  屋里的阳光不太识趣,卖力地把整间屋子照得通亮。方展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找遍了各种角度,可就是躲不开阳光的干扰。

  “后羿真不明智。”方展坐起身,挠着鸟窝头道,“当初就不该留下这个太阳。”

  打个哈欠,伸个懒腰,方展的眼睛从迷糊中恢复过来,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床上的被褥叠得十分整齐,地板上的席子也卷好放在了一边。

  苏彦睡床上,秦扬躺地下,方展窝沙发,这两天他们就是这么休息的。不过现在他们俩都不在,屋里就剩下了蓬头垢面的方展。

  “一大早就跑了?”方展嘟囔了一句,踢踏着鞋走进客厅,想去洗漱。

  他脚还没迈进客厅,沙发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喂~”方展接通手机,懒懒应道。

  “天卜方展,辰组,牌号丁酉。”手机里传出一个低低的男声,“九点十分,城东香茗居茶楼,辰组待命论卜。”

  嘟……没等接话,那头就挂了,也不管方展是否记住了刚才的内容。

  “怎么跟特务接头似的?”方展莫名地看了看手机,意外地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未读短信。

  那是苏彦发来的短信:“卜监会征调老秦出任执行监察,我和他一起走,去陪爷爷。保持联系,祝你顺利。”

  方展挠挠头,他一点也不意外,既然鬼算苏正是这次大衍论卜的首席监察,那苏彦就得避嫌,不参与论卜。只不过,他没想到秦扬已被征调,这家伙的保密功夫也够到位的。

  “他们不会想到,我对大衍论卜一点都没有记忆。”方展自语着删掉了短信。

  自从被苏正的通明啸法激发后,方展的大脑拾回了不少记忆碎片,虽然星散,但大多都是可以串联起来的。但碎片终究还是碎片,对于很多事情,他还是一无所知。比如卜术界的流派人名,他就无法回忆,所以之前邀请卜术高手集会的时候,他请秦扬代劳了。

  同样的,在方展记忆中,大衍论卜的经历也是个空白,虽然他明白这个论卜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不起来也好,就当重新来过。”方展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机会。”

  香茗居在城东的闹市区,这是个挺大的茶楼,虽说是早上,可喝茶的客人倒也不少。方展进门看了半天,就是不知道该去哪桌。

  “先生几位?”穿唐装的服务员礼貌地问着,身子却挡在方展面前,那眼神像是在打量要饭的。

  “哦,我找人。”方展挠挠头,“应该是五个人,算我六个。”

  “是哪位预订的?可以告诉我姓名吗?”服务员没挪窝,看样子是怕方展真进去要饭了。

  这倒是把方展给问住了,电话里没说明白,他总不能直接说自己是大衍论卜辰组丁酉号吧?

  没等服务员再问,旁边突然闪过一个人,对着方展就是一鞠躬。

  “方先生,有幸再次相会,还请多多关照。”那人客气地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里带着一丝古怪的味道。

  方展乐了,这人他认识,正是日本九菊一派的福山雅史,没想到这次竟然和自己编在了一组。

  服务员见状,脸上立刻绽放出和善的笑容:“方先生,二楼听雨阁,已经到了五位。”

  这五位方展全认识,文墨妍、战归元、福山雅史、金时喜、雷在天,和方展同组的这些人全都不是省油的灯。他忽然很想知道是谁安排的名单,以便好好地问候一下这人的祖宗八代。

  不过还好,文墨妍没来得及粘过来,战归元没来得及跳起来,金时喜没来得及说怪话,雷在天没来得及打招呼,福山没来得及穷客套。

  这么多没来得及,都得归功于一条短信,一条群发的短信。

  在场每个人的手机上都收到了这条信息,内容是六根横线,一个人名,一个地址,末尾注明:“目的:救人。淘汰标准:亢龙有悔。”

  “有趣的题目。”金时喜扬了扬眉毛,“一卦乾为天。”

  乾为天,上上卦,刚健中正,纯阳极致之卦。

  何止有趣,方展暗笑,出这题目的人还有够损。

  城东有条顺义街,走进十几米有家货运公司,老板陈德顺是个四十多的老实男人。都说老实人吃亏,可这话在陈德顺身上不适用,至少是这会儿不适用。

  三年前的陈德顺也就是个给货运老板跑车的司机,每月净赚一千,刨去房租、水电一应开销,这日子基本是寅吃卯粮,举债累累,就这还得拖着老婆孩子。他老婆人勤快,长得倒也不错,可偏有个寒腿的毛病,一犯上就成天不能下床,躺在那里直哼哼,多半只能在家闲着。

  这种日子过了有一年半,运气突然就来了。一天,陈德顺路过街边彩票亭,一时兴起,随手买了张彩票。可没成想,这张随手买来的彩票竟中了五百万大奖。打那时起,陈德顺的生活彻底发生了转变,治好了老婆的寒腿,自己开了家货运公司,加上他为人忠信,做事厚道,一年的光景事业生活是蒸蒸日上。

  别看生活好了,陈德顺一不赌二不嫖,每天公司家里两点一线,堪称是模范老板兼模范丈夫,小日子波澜不惊幸福滋润。

  今天倒是有点不一样,这倒不是因为陈德顺刚谈了笔大单子,而是他从客户那里回来时遇到了不少奇怪的人。

  先是一个日本男人向他问路,解释比划了半天才弄明白;取车时碰到个穿得丁铃当啷的小伙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他车前盖上弹吉他;好声好气地把那小伙请走,开车刚出街口,车窗外又飞进只八哥,满车乱窜吱哇乱叫;好不容易连嘘带撵地赶了走八哥,车一拐弯,不知怎么就挂倒个女人,奇怪的是那女人却没事,粘着陈德顺唉唷了一阵,拿了三百医药费直接闪人。

  到顺义街剩下的路只有三公里不到,可陈德顺却足足开了一个小时,他是真怕了,回头一定要好好看看皇历,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车子到了顺义街,陈德顺总算松了口气,这下该消停了吧?还没等他这个念头冒完,就发现公司门外蹲着个小胖子,卯着劲在那儿拉二胡,那调子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还一个劲儿冲他傻乐。

  陈德顺头都大了,摸摸兜里零钱,一把塞了二三十,盼着这大爷赶紧走。拿了钱,小胖子倒更来劲了,闷着头又来了一段。直到陈德顺耐着性子听完,这才闪开路,让他进了公司的大门。

  “没说今天是个倒霉日子啊?”陈德顺从抽屉里翻出本皇历,一头雾水地看着。

  正月十六,午时,日当空,马嘶鸣。

  辰组这六个人又坐在了一起,这会儿没再喝茶,而是改去了一家咖啡厅。

  “太简单的事情等于浪费时间。”金时喜拨弄着面前的咖啡杯道,“一个愚蠢的中国暴发户,乐极生悲而已。”

  说这话时,他的表情相当桀骜,甚至还挑衅地扫了其他人一眼。

  战归元没作声,他正忙着消灭面前的蛋糕;文墨妍没搭理,她正冲着方展放电;雷在天没在意,他正逗弄着八哥;方展没反应,他正专心吐着烟圈。

  “看来金先生已经有了答案。”福山放下杯子,淡淡道,“不妨让我们听听高人高见。”


  “是高丽棒子,不是高人。”雷在天给八哥丢了颗玉米粒,“论卜靠实力,要耍嘴皮子,找摆摊的算命先生练练去。”

  见主人发话,八哥立刻乖巧地学起嘴来,学的还就是那句“高丽棒子,不是高人。”

  金时喜脸一沉,看样子想要发作,但人刚站起来,却觉得脚下一滑,身子立刻跌回了座位。

  “你倒是慢点站起来呢?”战归元蹲在地上,一脸懊恼地盯着金时喜的鞋子。

  金时喜的鞋上粘满了踩烂的蛋糕,看来这就是他滑倒的原因。

  “以多胜少的民族,卑鄙!”金时喜恶狠狠地骂了句。

  福山雅史笑了笑,递过一张餐巾纸,眼睛却瞟着方展,似乎在揣摩他的想法。

  “大衍论卜比的是卜术,中国的卜术。”方展盯着手里的烟头,“看不起中国,可以用你们韩国的卜术。当然,如果你们有的话。”

  金时喜没声了,八极宗衍传自中国汉代的道家传教,研究的是中国易学和玄学,要真让他丢开中国的卜术,那还拿什么来论卜?

  “大家都知道了陈德顺身上有什么问题,至于影响问题的关键点在哪里,各人想法肯定不同。”方展接着道,“我想,这也就是卜监会给我们出题的原因。”

  “阁下的意思是,让我们各自行事?”福山雅史微笑着试探道。

  “总不见得我们一拥而上,把陈德顺抓起来躲过这一劫吧?那还论什么卜?”方展摇摇头,“何况,我还有个很好的提议,可以增加这次论卜的趣味性。”

  对于大衍论卜的规则,在场的人都很清楚,他们也明白,方展所谓的提议正是小组内附加规则。而他的规则也很简单,最后胜出者将获取组内所有失败者身上的“量”。

  作为一个卜者,失去积存的“量”无疑将大伤元气,可这也是一个相当大的诱惑,谁又能真正保证最终的胜出者不会是自己呢?何况,失去的“量”还是可以想法弥补回来的。

  “既然大家没有异议,那就按约定好的办。”方展掐灭烟头,“离申时还有两个小时,大家各显其能吧。”

  说完起身,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两小时时间多了点,我去溜溜鸟,顺便买点苞谷棒子。”雷在天大声笑着撇下众人。

  文墨妍没说话,娇柔地扭动着腰肢,冲其余人飞了个媚眼,直接去了洗手间,看那样子,也不会再回来了。

  “战先生,你不一起走吗?”福山雅史看了看蹲在地上的战归元。

  “不走,我得再点一份蛋糕。”战归元赌气道,“再有人踩我的蛋糕,我就改吃火腿。”

  金时喜撇撇嘴,招手叫来服务员,给战归元点了三份蛋糕,直接付钱走人。战归元白了他一眼,也不客气,埋头大吃,似乎完全没有把论卜的事情放在心上。

  偌大的桌边,只剩下了两个人,福山雅史悠闲地品着咖啡,眼光时不时瞟向面前的战归元,他在观察着什么,也在思量着什么。

  “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接触了陈德顺,只有天卜没参与。而从他刚才所说的话来看,显然是已经知道了陈德顺身上存在的问题。那么,他又是怎么得知的呢?这当中的手法实在令人好奇。”福山雅史放下杯子,默默沉思着,“天卜的确是个强劲的对手,一切似乎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而他却总在人们的预料之外。”

  想到这儿,福山雅史看了眼正在抹嘴的战归元,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也许,他将是天卜的‘预料之外’。”

  ※※※

  乾为天,卦含六阳爻,居六十四卦之首,属乾宫。

  这是个上上卦,怎么说都该是不错的卦象,陈德顺现在风生水起,一切安乐,对应这个卦象完全是合情合理。

  辰组这六个人也觉得合理,所不同的是,他们看到的并不只是陈德顺身上好的一面。

  至于到底怎么回事,还得看各人的理解。

  “一个结果太过明显的题目,一个看似模糊的淘汰标准,这个圈套设得够损。”方展心中想着,边走边笑,“卜监会除了鬼算苏正,还有谁会出这种题目?”

  拐进一条小街,面前尽是琳琅满目的小商品,方展咧着嘴四处看了看,似乎十分满意。

  “看看谁是天下第一的好叔叔。”

  离开小街不远,有个公园,这会儿阳光正是怡人的时候,长椅、草坪上老老少少都惬意地享受着温暖,倒是不太有人注意到假山边的雷在天。

  “饱了?”雷在天对着手上的八哥问道。

  八哥拍拍翅膀,居然点点头,似乎能听懂他的话。

  雷在天抹了把络腮胡,从兜里掏出一盒火柴,数出十八根,三根一组地顺排成了六组。一组的三根火柴首尾相连,看上去就是一条直线,六组火柴这么一排,正好成了乾为天的卦象。

  “该你露一手了。”雷在天一招手,八哥呼地飞了起来,在半空打了个盘旋,落在了他肩上。

  说来也怪,一落上雷在天的肩头,八哥就僵着不动了,身上隐隐透出一股淡蓝色的光流,顺着雷在天的手臂慢慢流下。光流在动,雷在天的手臂也在动,他的手指开始在那六组火柴中不停地移动。

  第一组……第二组……手指掠过了全部六组火柴,却没有拨动任何一根。

  光流很快地结束了,八哥拍拍翅膀,又恢复了行动。

  “六爻不动,还是乾为天。”雷在天诧异地看着卦象,“看来这个陈德顺是势在必行了。”

  “势在必行,势在必行。”八哥灵巧地学舌道。

  从公园走出两百米,有个地铁站,长长的人行通道里除了一堆广告牌之外,基本就没啥点缀的。

  金时喜就倚在通道的墙上,手里拿着把吉它,慢慢地弹着乐曲。这曲子很简单,他却弹得很投入,既没有在意行人投下的钱钞,也没有看到一些女孩抛来的媚眼。

  “羽角宫徵商宫……羽角宫徵商宫……”金时喜停下手,低声自语道,“还是乾为天,还是角音有破音,看来那个蠢货势在必行。”

  也许是灯光的关系,吉它的六根弦微微泛着淡蓝色的光泽,连金时喜抚在弦上的手指也映着这种光泽……

  地铁站的一号口直通一家百货公司,一楼是少女装,二楼是淑女装,三楼是职业女装。踏着猫步的文墨妍从一楼逛到了三楼,各色衣服翻了个遍,可她却像是一件都看不上眼。

  从她身边经过的男人大多都会忍不住回头,于是乎有的撞了柱子,有的耳朵被女人拧红,有的差点摔下了电梯。

  直到四楼化妆品柜台,文墨妍的脚步才慢了下来。

  “奇怪的商场。”文墨妍拈起一支唇膏,“化妆品柜台居然不在底楼。”

  柜员热情地迎上来介绍,眼光里闪动着点妒忌,文墨妍没在意也不搭理,从试用装的架子上拿了几支唇膏,逐一在手背上试着。很快,文墨妍的手背上就布满了各色口红留下的痕迹。

  “黑绿褚红金褚……”文墨妍看着手背,性感的嘴唇微张着,“还是乾为天,绿色渐淡,那个老实男人还是势在必行。”

  “这女人的皮肤真好,晶莹水嫩的,都快透明了。”柜员盯着文墨妍暗暗惊叹着。

  要是她能看到文墨妍那晶莹肌肤下涌动着的淡蓝色光流,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百货公司的南边有个不大的喷泉,圆形的水池中站着个吹喇叭的天使。不知是谁带的头,这个池子莫名其妙的就成了许愿池,经常会有人跑来往里丢硬币,也不管灵验不灵验。

  福山雅史也在丢硬币,和别人不同,他比较贪心,一共丢了六个,那样子还特虔诚,每丢一个都会看半天,嘴里嘀咕着像是在许愿。

  “六阳不动,还是乾为天。”福山雅史看了看腕表,“这就是中国人常说的‘势在必行’。”

  扑,旁边的孩子丢进了一个硬币,刚巧压在了福山雅史丢下的第一个硬币上。

  福山雅史突然笑了,他友善地摸了摸那孩子的头,从兜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塞进孩子手里。

  “原来是‘潜龙勿用’。”福山雅史缓步离开喷水池,“高明的骗局。”

  在福山雅史转身的那刻,喷水池的周围亮起了一道淡蓝色光圈,随着他的远离,那光圈渐渐消失怠尽。

  咖啡厅里,战归元又点了一盆蛋糕,让服务员打包,塞进了黑色背包里,起身离开。

  “乾为天,爻不动,瞎忙瞎跑有啥用。”战归元哼着自编的小调,“纳音曲,雷声隆,大衍论卜我称雄。”

  服务员在一边看着奇怪,这小胖子怎么边走边打寒颤?

  距申时一小时三十分,顺义街,陈德顺的公司内。

  看了六份合约,签了十几份文件,开了两个短会,陈德顺忙得晕头转向,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经历早就丢去了九霄云外。

  “陈总,您的电话。”屁股还没沾上凳子,秘书又在线上转来个电话。

  电话是家具公司打来的,陈德顺定好的家具提前完工了,今天安排送到。

  “好,好,没问题。”陈德顺心情大好,那可是他老婆一直想要的款式,他是瞒着老婆定下来的,为的就是给她一个惊喜。

  既然是惊喜,总得老婆在家,陈德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却没打通,占线。

  “占线就是在家。”陈德顺喜滋滋地挂了电话,和秘书交待了下事务,把剩下的所有会议应酬推了,风风火火地往家就赶。

  人高兴的时候还就是容易遇上麻烦,车子上路没多久,车后胎居然没气了。陈德顺心情好,没当回事,直接用应急充气撑了一段,就近找了家修车铺。

  “啧,后胎扎漏了,得费点劲。”车铺老板抹了抹脸上的络腮胡,“这型号的内胎碰巧没了,您要不急的话,我给您补补。”

  补胎比换胎便宜,陈德顺看看表,时间还充裕,补就补吧。

  压压帽子,车铺老板哼着小曲开始拆修,步骤标准得像4S专门店。开了这么久的车,陈德顺还没见过补胎那么仔细的,甚至连外胎都给清洗了一遍。

  他仔细不要紧,这时间就给耗了,等车能上路了,居然已经过了四十五分钟。

  “师傅,您太仔细了点。”陈德顺苦笑着付了钱。

  车子开走,车铺老板摘下帽子,一只八哥不知从哪里飞来,落上了他的肩膀。

  “能不仔细吗?”车铺老板咧嘴笑道,“老子还是头一回补胎。”

  距申时四十分钟,离陈德顺家两条街的解放路,机动车单行道。

  “我没违规啊。”陈德顺委屈地掏出驾驶证,递给面前的交警,一边担心地察言观色。

  大墨镜,白头盔,那交警的表情根本看不到,就听着鼻子里哼出个不置可否的“嗯”。

  “没事吧?”陈德顺摸不着头脑,又不知怎么问。

  交警还是不说话,指了指车尾,陈德顺一看就愣了,谁那么缺德?!车尾不知什么时候贴了两张门神,一左一右刚好把车尾灯给遮了。

  “这可不是我贴的。”陈德顺解释着,忙不迭地撕掉那俩门神。

  门神是没了,交警也没了,陈德顺四处一看,那交警的摩托车已经在下个街口拐弯了。

  陈德顺直接懵了,这叫什么事?车尾灯上无缘无故多了俩门神,撕了不就完了?最多罚个五十一百的,也不至于没收驾驶证啊?!

  “对不起,这里是禁停区。”没等陈德顺纳闷完,边上又冒出个交警,这回是个大盖帽。

  “我这……”陈德顺一阵气堵,心说不是你同事拦着,我也不会停这儿啊。

  “请出示下您的驾驶证。”交警敬了个礼,表情严肃了起来。

  驾驶证……陈德顺已经找不到北了,起先那交警既没开罚单,也没留条,这回不成了无证驾驶了?

  “警察是离卦,火克金,离克乾。”巷子里,金时喜摘下头盔墨镜,得意地笑了笑,“乾为天的卦象应该有转机了。”

  幸好陈德顺车上有张驾驶证复印件,幸好那个交警还算和气,幸好交警队能查到陈德顺的记录。可再多的幸好也只是幸好,有些事情还是得按规矩来,陈德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车被拖走。

  既然离家不远了,打车又嫌浪费,陈德顺索性步行回家,反正最多只要十分钟。

  距申时十分钟,陈德顺家小区内,电梯上。

  电梯指示灯的数字慢慢翻动,陈德顺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里。

  叮,电梯停在了10楼,门外走进个年轻女人,背对着陈德顺靠在电梯边上。

  电梯继续上升,女人肩膀一歪,宽松的衣领滑落下来,顿时裸出大半个香肩。陈德顺赶紧低头,他倒不是没有贼心,只是人太老实,没有贼胆。

  可就在他低头的瞬间,一件粉色的衣服落在了地上,陈德顺手心的汗都出来了,这是那女人身上穿的啊!

  刚想着,地上又落下一件,这回是条白色的短裙,陈德顺咽了口吐沫,偷偷瞟了眼电梯的指示灯“13”。

  等他眼光再回到面前的地下时,衣裙上又多了两样东西,肉色的,布料不多。咕嘟,陈德顺差点被自己的吐沫噎死,眼睛不由自主地往上看去。

  眼前闪过一片白花花的东西,陈德顺怀里突然多了个软绵绵的身体,还衬着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

  到了这份上,哪有男人不心猿意马的?陈德顺突然有种豁出去的冲动,反正这部电梯里也没摄像头。

  哐,电梯顶上的应急口突然开了,一个小胖子倒挂着出现在电梯里,双手捧着一把月琴。

  “你们继续,我配乐。”小胖子大笑,一拨琴弦,弹起一支明快活泼的曲子。

  就这还能继续?陈德顺吓得连忙松手,怀里的女人立即蛇一般地溜开了,妖娆地靠在一边,盯着那个小胖子,那眼神似笑非笑。陈德顺这才注意到,这女人并不是真的一丝不挂,而是穿着一套极薄的肉色紧身衣,那材质很像人的皮肤。

  铮,电梯顶上的小胖子突然浑身一震,弦音猛地快了起来,一首动听的曲子变得异常诡异,陈德顺原本慌乱的心情一时间转变为暴怒,抬手一拳砸在了小胖子扭曲的脸上。

  叮,电梯停下了,门外是十八楼,陈德顺家所在的楼层。

  距申时一分钟,陈德顺家门口。

  陈德顺怒气冲冲地掏钥匙开门,他受够了,当了几十年的老实人,凡事都是和气忍让,到哪儿都是不惹事,可今天他是实在忍不下去。遇到的人都给他找麻烦,抱在怀里的女人都到不了手……他真的是要发一次火了。

  门开了,陈德顺的面前出现了一幕让他更为恼火的景象——老婆和一个年轻的男人靠在沙发上,衣服全在地上。

  见他出现,两人忙不迭地穿着衣服,说不出的惊慌。

  陈德顺的眼睛充血了,顺手操起一个大号烟灰缸,直扑那个男人。

  “老子杀了你!”


  第七章 六爻上的六亲人

  烟灰缸是加厚的瓦楞造型,陈德顺是发了狂的老实人,年轻男人是心虚到极点的第三者,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正常人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也许明天的报纸上会有这么一条“妻子红杏出墙,丈夫盛怒行凶”。这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至少算得上是新闻,至少能给不少人的茶余饭后添点佐料。

  可惜,这份佐料没来得及上桌就被人给搅了。

  只差那么一点,年轻男人的头就会变成一个烂西瓜,可陈德顺的手却停下了。

  屋里多了个男人,一个穿着体面,儒雅礼貌的男人。屋里的三人怔怔地看着他,神情近乎痴呆。

  其实这男人并没做什么,只不过是温和地扫了三人一眼,局面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愤怒只会让你更痛苦。”男人充满磁性的声音在屋里回荡着,“杀了他们,对你无益。”

  陈德顺呆呆地点着头,慢慢放下手里的烟灰缸,眼中的杀机早已荡然无存。

  “掩饰只会让他更压抑。”门口响起一个懒懒的声音,“杀与不杀,应该由他决定。”

  屋里的那男人笑了,对着门口深鞠了一躬,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身子隐去了一边。

  陈德顺等人像睡醒似地摇了摇头,屋里的气氛顿时又紧张了起来。对他们来说,刚才的这段插曲根本没有发生。

  “爸爸……”门口走进一个小男孩,呆呆地看着陈德顺等人,手里拿着一根大号波板糖,背后的小书包敞着口,里面塞满了各色零食玩具。

  孩子……陈德顺脑子里嗡地一声,要真杀了老婆和第三者,孩子怎么办?想到这儿,他气消了,手也软了。

  孩子……陈德顺老婆的眼泪下来了,抱过男孩,哭得稀里哗啦。

  年轻男人偷偷溜到门边,衣冠不整地蹿了出去,却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唉,少几个你这种人就好了。”那人的声音透着一股懒散,“那样世界会美好很多。”

  年轻男人起先没明白,不过后来他在医院里想明白了。挺简单的一个道理,却是他用身上某件宝贵器官换回来的。

  正月十六,申时,日慵懒,群猴啼。

  辰组的人又聚到了一起,地点是一家酒店的商务套间,人数是五个。

  战归元出局了。

  没有人惊讶,没有人提问,他们关心的是这一轮较量中,各人所采取的手法。

  方展倒是惦记过战归元,甚至还为他感到可惜。

  “那些狗肉有问题。”方展嗅着手里的烟卷,大脑飞速运转着,“那老头为什么要对战归元下手呢?”

  设计让战归元出局,这对在场的人都是有利无害的,换句话说,大家的嫌疑均等。可方展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劲,那老头的目的该不会是……

  “天卜,你很喜欢孩子?”文墨妍靠了过来,低垂的领口正对着方展的视线,“我也很喜欢孩子,不如我们……”

  剩下的话,文墨妍是在方展耳边说的,声音根本听不见。金时喜不满地瞪了他俩一眼,拉开窗帘看起风景来。

  “潜龙勿用,奶奶的。”雷在天用手指敲打着八哥的脑袋,“你是畜生,不知道也就算了,老子是人,居然也没想到。”

  福山雅史从公事包里拿出一本书,坐在沙发上静心看着,似乎完全不在意身边的事情。

  他们不会想到,文墨妍在方展的耳边说的是这么一句:“小心雷在天。”

  此刻,城西一所平房里,苏彦依在一个高大的老人身边,老人手中拿着一叠打印稿,正仔细地看着内容。

  “我有点徇私了,对方展来说辰组的第一轮题目实在是太简单了。”老人放下手中纸张,叹了一声,“从记录来看,他一开始就明白了,我这题是在利用‘乾为天’中隐含的六亲克应。”

  “爷爷,您才没有徇私呢。”苏彦耸了耸肩,“六爻对应六亲是基本常识,是其他人想复杂了而已。”

  苏彦这么说有她的道理,其实对卜术界的人来说,这个是最基础的。在六十四卦中,每个卦象都有六爻,每个爻不但有固定的五行属性,更是代表了与求卦者相关的亲属关系,在卜术中被称为“六亲”。

  拿“乾为天”为例:初爻子水子孙爻,二爻寅木妻财爻,三爻辰土父母爻,四爻午火官鬼爻,五爻申金兄弟爻,上爻戌土父母爻。

  “呵呵,你这丫头说的倒还挺轻巧,我倒要听听你的分析了。”这老人就是鬼算苏正,苏彦的爷爷,卜监会的首席监察,天卜方展的老友。

  “嗯哼嗯哼!乾为天代表陈德顺自身,属乾宫,上下两个乾卦也属金,正合三金极旺。”苏彦调皮地清了清喉咙,“三金极旺,卦中属木的妻财爻就是死相,妻财爻暗指陈德顺的妻子,所以不难看出陈德顺的妻子有灾。”

  “夫克妻相,时令又逢春,当主其妻红杏出墙。”苏正点点头,“既然知道原因,你试着评价一下辰组这些人的手法。”

  “雷在天第一个动手,手段却最不济,只是单纯地耗费时间,无法阻止陈德顺。”苏彦回忆着那叠纸上的记录,“金时喜高明点,知道利用人事,从警察身上取卦象相克,以离火克乾金。”

  “但他忽略了三金极旺,以火炼金,金更盛。”苏正继续问道,“电梯里那两个你怎么看?”

  “兑为少女,亦属金,文墨妍也是利用人事,从自己身上取卦,用兑金冲泄三金极旺的格局。”苏彦摇摇头,“她的深浅我还看不出来,如果不是战归元横插一手,她应该是胜者。”

  苏正不置可否地看着苏彦,眼中似乎有些赞许。

  “至于战归元,他用属火的徵音去克乾金,自己却控制不住,反而激发了陈德顺身上的三金极旺之气,差点坏事。”说到这儿,苏彦有些疑惑,“但他的本事不该只有这点,也许跟他身上的玄武神煞发作有关。”

  “战家派人来接他回去,他执意不肯走,说是和方展定了君子协定,输了就该把身上的‘量’给获胜者。”苏正叹了口气,“战归元和你们吃了次狗肉,之后就出了状况,再加上这个组内规则,战家和方展肯定是要结怨了。”

  苏彦听得一阵担忧,她知道,爷爷是提醒她那次的狗肉中有人动了手脚,除非找到那个神秘的老头,否则战家的人一定会把这笔账算在方展身上。

  毕竟辰组赢面最大的是天卜。

  “方展的时间还算充裕,在大衍论卜期间,战家是不会动手的。”苏正摆摆手,“说说你对福山雅史和方展的看法。”

  “福山雅史用忍术中的离魂术配合日本真言宗‘直指人心’的法门,强行化解陈德顺的杀气。以结果而论,也算有效,只是太过霸道了。”苏彦正色道,“至于方展,他肯定看出乾为天中子孙爻属水,水可泄金气,又生木。也就是说,利用陈德顺的孩子可以化解他的杀气,救下他的妻子。”

  苏彦的说法依据来自乾为天的卦辞:“初爻动,潜龙勿用。”说白了就是忍字当先,也只有这样才不会出现亢龙有悔的结果。

  “不要小看了福山雅史,这个日本人看出了‘潜龙勿用’的道理。”苏正望着手中的记录道,“他是不想现在就和方展正面交锋,所以把机会让了出来。”

  只要不被淘汰,暂时让出第一轮的获胜权也无妨。也许福山雅史是真正明白了“潜龙勿用”的含义,也或许是因为他看出了战归元身上的异状,所以才会这么从容。

  这只有福山雅史自己最清楚。

  “第二轮安排在正月十七的卯时。”苏正看了看身边的笔记本电脑,“这轮会有人作弊。”

  “作弊?”苏彦有些啼笑皆非,“谁这么大胆,敢在您面前作弊?”

  “雷在天。”

  没人知道雷在天是怎么和动物交流的,更没人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用什么动物来占卜。比如说现在,他放走了那只陪他闯过第一轮的八哥,又不知从哪里弄来只灰不溜秋的老鼠。

  “你们祖先说的对。”金时喜厌恶地看了眼,“物以类聚。”

  “专偷文化的高丽棒子都能在马路上乱窜,老子带个偷油的耗子又怎么了?”雷在天不以为然道。

  “Asshole!”金时喜怒气上撞,腾地跳了起来,“你说谁是专偷文化的高丽棒子?!”

  “爱烧窝?”雷在天一愣,转头问方展,“韩国话是这么骂人的?”

  语言都障碍成这样了,两人居然还吵得起来。

  方展苦笑着摇摇头:“那是英语,混球、白痴的意思。”

  “数落老子用中国成语,骂娘了就用英语。”雷在天狂笑,“你他妈到底算哪国人?”

  金时喜气得脸都青了,左手往雷在天脸上一晃,右腿直接横踢过去。

  可他这一腿却没能踢出去,就在他抬腿的刹那,膝上一指处被一个白皙圆润的东西顶了一下,腿劲顿时散了,差点连站都站不稳。

  “男人总是这样,雄性激素过盛。”文墨妍夸张地揉了揉膝盖,从两人中间走开,一副看透世事的口吻。

  金时喜气鼓鼓地坐下,没再叫嚣,事实上他的膝盖疼得跟裂开一般,现在和雷在天斗,只怕是讨不到什么便宜。

  “文小姐用的是截拳道,拳术中的卜术。”福山雅史在他身边翻着书,头也不抬地道,“中华文化,值得学习,而不是抄袭。”

  话很淡然,却有些意味深长,金时喜听得一凛,脸上的傲气淡去了不少。

  “学习……不错的习惯。”方展看着手中的烟头,心中暗暗叹道,“也是个可怕的习惯。”

  正月十七,卯时,玉兔凌空,日月相映。

  一条新的短信发到了辰组众人的手机上,给了一个人名,一段十六字的简述,注明目的和淘汰标准。

  “秦岭上下,黄河南北,历代君王,难逃其手。”看这简述有点摸不着头脑,而且这次的短信中没有给出卦象提示,看来出题人是故意提高了第二轮的难度。

  “马思行……打地洞的那个?”雷在天看着短信喃喃道,“六年前不是死在西夏陵了吗?”

  死了?所有人再次看了看手中的短信。

  “目的:抓人,淘汰标准:目标死亡。”

  ※※※

  马思行,这个名字并不怎么起眼,除了读起来还算上口外,毫无特别之处。见过他的人都知道,这马思行个头不高,也就一米六挂零,肥瘦刚好,不大的脸盘上长着双特大号的眼睛,一对招风耳支棱着,乍一看有点像只变了种的猩猩。

  你可别小看这只猩猩,要是搁在六年前,沿着黄河南北打听一下,那马思行的名头可说是如雷贯耳。

  据说他那双特大号的眼睛有夜视的特长,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看清东西,而那对招风耳更是可以听到地下几十米深处的动静。

  有人说了,这么大能耐要是放在搜救队,少说也是个一等一的救人英雄。马思行可不这么想,他这本事可是拿来赚大钱的。

  从古都城到旧宅院,从荒山坟到大皇陵,凭着夜眼灵耳,马思行捣腾出不少文物宝贝。你别以为他是考古捐国家,这些都进了国际文物黑市,换成了大把的票子落入这家伙的腰包。

  都说树大招风,马思行干的是缺德买卖,同行结怨、事主寻仇的肯定不在少数。只不过这家伙贴上毛比猴都精,从十八岁混到四十三岁,也就丢了左手的一个小指,其余毫发无伤。

  可谁都没想到,就是这么个精明小心的马思行,四十四岁那年居然死在了贺兰山的山脚下,而且还是被挖了眼割了耳,敲碎了浑身的骨头。

  “哦,他死得还不是一般的惨。”方展盯着嘴上的烟头,漫不经心道。

  “活了三十多年,老子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么个死法的。”雷在天咂咂嘴,“说实话,那模样和块烂肉没啥区别。”

  “雷先生的意思是……”福山雅史捏着下巴道,“发现马思行尸体的时候,你在现场?”

  “嘿嘿,老子在西北多少算个人物,马思行那家伙要在西北地块上做事,还得跟老子打个商量。”雷在天腆着胸一脸得意,“那次他跟老子要了十头骡子,三箱火药,还想拉老子入伙。”

  用不着占卜测试,所有人都能看出,雷在天并没有撒谎夸大。说实话,在这群卜术高手面前弄虚作假,无异于掩耳盗铃。

  既然马思行早是个死人,那就该尘归尘土归土,现在把他挖出来旧事重提,这其中显然是有什么蹊跷。但雷在天说得又那么斩钉截铁,马思行的尸体是他亲眼所见,即便他本事再怎么不济,至少是不会弄错死者的身份。

  “目的是抓人,但并没有说要抓的是谁。”金时喜把玩着手机道,“失败标准是目标死亡,死人不会再死一次,应该是要我们去抓凶手。”

  凶手?也对,从雷在天的描述来看,马思行死得有些离奇,即便是有天大的仇怨,折磨一个人的方法可以有很多,为什么一定要挖眼割耳,弄碎他浑身的骨骼呢?

  不过,众人心中还有个更大的疑问,卜监会为什么会把六年前的这桩疑案安排在今时今日的比试中呢?

  难道只是因为雷在天见过马思行的尸体吗?还是……

  屋里沉寂了下来,空气中飘满了问号,就连雷在天手里的那只老鼠也捋起了胡须,似乎在思考着这些疑问。

  方展叼着烟走到窗前,抬头看了看天,迎着东边升起的朝阳,缺月若隐若现,也许是阳光逐渐强盛的关系,那轮缺月只显出了一条亮银色的边,中间部分已近乎透明。

  “不动不占。”方展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从接到短信起,他只是听了雷在天的描述,至于其他人的那些疑问,他并没有过多地去考虑。卜监会这一题出得异常巧妙,既借雷在天的口叙述了事实,又布下了重重疑点,从常理上迷惑了辰组的这帮人。

  “这毕竟是大衍论卜。”方展弹了弹烟灰,暗自笑道,“如果能靠常理判断,那还卜什么?”

  “日月同辉,卯时的特点,月虽弱而居先,日渐盛而居后,正合十应之说中的天时之应。”福山雅史鬼魅般地出现在方展的身旁,“天卜鬼算,观天取卦,玄妙之处实在令在下佩服。”

  一番恭敬的夸奖,却是压低了声音说的,方展眉头不由一紧。

  表面上福山雅史是在客套,可实际却是话里有话,这分明是在暗示,并不是只有方展发现了天时之应的。

  “月为坎,日为离,月先日后,则上坎下离,得卦‘水火既济’。”方展干脆顺着福山的话头说了下去,“既然是天时之应,则无六爻动变,当以本卦论,福山先生有何高见?”

  这一句反问,直接把皮球踢回给了福山雅史,更绝的是,方展这番话是提高了嗓音说的,屋里的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十应之说而已,需要鬼鬼祟祟的说吗?”金时喜的脸色不太好看,这组中只有福山和他是外来户,按理是最有可能结成同盟的。

  可现在,他突然有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坎水为体卦,离火为用卦,体用互搏卦象不定。”文墨妍细心地磨着指甲,“不凶不吉,不死不活。”

  “哈哈,那马思行就是个贼娃子,江湖中人,正对着坎卦。”雷在天大笑,“现在入春,木旺水休,木助离火,又泻水气,除非老子记错了五行生克,马思行这卦肯定是个死。”

  “死?未必。”金时喜摸了摸耳环,脸上不屑道,“现在是寅月,建木。”

  雷在天被金时喜说得一愣,入春、月建木,是强木之相,他再粗蛮也不至于忘记“强木得火,方化其顽”的原理,也就是说卦中的离火不但没得到助长,反而被强木消耗了一部分,简单地说——水火势均力敌。

  “马思行的运气还不错。”方展笑眯眯地说着,眼睛盯着福山雅史,“水在火上。”

  “正如煮茶,水下有火,才可蒸腾。”福山雅史似乎并不在意方展刚才故意张扬的行为,依旧微笑着接话下去。

  一轮对话下来,现场得出了一个诡异的结果——马思行非但没死,似乎还活得很滋润。

  其实这倒是个不错的结果,至少活人身上的线索总是多过死人的,更何况,一个活得比较滋润的人,通常不会很低调。

  可雷在天却不乐意了:“不对,照这意思,老子岂不是被骗了?”

  方展笑笑,不置可否,福山雅史也没有搭话,金时喜更是当他透明。

  “哎,老子认栽,话可得说清楚。”雷在天脸憋得通红,脖子快赶上水桶粗了,“老子向来说一不二,嘴里可从不说假话。”

  “别急,我相信你不会说假话。”文墨妍挑逗地摸了下他的下颚,“从面相上看,你擅长被骗。”

  “就是……”雷在天刚露出一付得遇知音的表情,却突然回过神来,“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不管是善意的,还是嘲讽的,屋子里响起了一片笑声。

  方展笑得最欢,但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瞟向雷在天的手上。

  原本那只正在捋须的老鼠此时已不知去向。

  “子鼠水相,循迹取量,雷在天,我倒要看看你玩的是什么花样。”方展思索着,脸上笑得更盛了。

  水火既济,卦位六十三,属坎宫,阳爻都在奇数位,阴爻都在偶数位。

  坎宫为北,从现在的位置来看,北边恰好是城市的高档住宅区,而马思行应该就隐藏在这块区域中。

  “你们的卜监会很像FBI。”高楼天台上,福山雅史望着四周的公寓叹道,“也许他们早已摸清了整座城市里的情况,才会选择在这里论卜。”

  “也许是吧。”方展耸耸肩,两手比成一个取景框,不断变换着角度,“不过,水泥森林中的猎物原本就不少。”

  福山点点头,没再说话,左手拇指却开始在其余四指的指节间飞速点动起来,两眼扫描似地观察着面前林立的楼宇。

  天台西侧,金时喜抱着吉它低头抚弄着,眼神却同样注视着四周的楼宇,每隔一会儿,手中便弹出一段乐曲,仔细听去,音律中总是重复着一高一低两个音阶。

  “初九、六二、九三、六四、九五、上六……”他嘴里喃喃道,“三阳三阴,完全没有定位的规律。”

  “阳单阴双,各归正位,你为什么不从简单的地方想呢?”文墨妍靠在一边,性感的身躯完全展现在金时喜的面前,“长这么帅,可别是个银样镴枪头呢。”

  “帅抵个屁用!你以为他那几个零件是原装的?”雷在天卯上金时喜似地,满嘴挖苦,“小棒子,你们太极宗偷油的时候,把列数五行篇给漏了吗?”

  按理这话说得够阴损,不但骂了韩国太极宗一门上下,顺带也嘲讽着金时喜,连五行术中最基础的东西都不了解。

  可金时喜却没有发作,他甚至开始有些喜欢这个满嘴粗话的大汉了。

  “水火既济,这一卦的六爻根本就是一幅引导图。”金时喜兴奋地跳了起来,忙不迭地在身上翻找起什么来。

  “找纸笔是吧?”文墨妍慵懒道,“别费神了,那边两位大师应该快画好了。”

  三人顺眼望去,方展和福山正面对面地蹲在天台的背风处,两人当中放着本活页本,一人一只笔正在那里点点划划着。

  有点奇怪,这不是论卜比赛吗?第一个窥破题目里玄机的人,将会有更多的把握击败其余人,甚至造成对手出局,但方展和福山雅史却一再提点其他人,毫不保留自己的发现。

  想到这儿,金时喜的大脑像激发了一组连环炸弹,接连蹦出了一串疑问:在宾馆房间里,方展和福山为什么公开分析“水火既济”的卦象?自己疑惑时,文墨妍为什么提醒自己卦象中的“阳单阴双”规律?为什么就连那个一直挖苦自己的雷在天,也在话语中暗暗透露了卦象中“列数五行”的解法?

  原本应该争先恐后的竞争,却变成了一个团队合作的局面,难道他们发现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

  正在金时喜一头雾水的时候,文墨妍轻轻拍了他一下,指了指正在向他们招手的方展和福山。

  “两位大师看样子是完工了,咱们就过去坐享其成吧。”文墨妍柔柔地笑着,望向方展的眼神中满是甜密。

  真受不了这女人,金时喜打了个寒战,既然有现成的成果,哪有不享用的道理,不论他们预见到了什么,自己总得先了解一下论卜相关的事情。

  至于之后会怎样……

  “师父说的对。”金时喜摸了摸耳环,“反正我们是有备无患。”


  第八章 水火既济导航图

  福山的包不大,是个再标准不过的公文包,可现在看来倒像是个百宝囊。

  那本A4大小的活页本里是特制的座标纸,本子的一角被粘上了一个纽扣式指南针,除了方展和福山的手里,一旁还放着三支颜色各异的笔。更为夸张的是,福山左手还拿着一张A4大小的透明塑胶纸,上面清晰地印制着卦位、朝向和五行数据。

  这些东西刚才还都静静地躺在他那个再标准再普通不过的公文包里。

  金时喜皱皱眉,之前的接触中,完全没有看到福山做过什么准备,但他现在拿出的这些东西却恰好是当前用得到的。

  他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这个日本人早已算计好了每一步。

  “水火既济,阴阳正位。”福山雅史点着纸上画好的符号说道,“这些是天卜阁下和我参照卦象绘制的,相信各位都不会陌生。”

  他的话很客套,也很巧妙,对金时喜等人来说,纸上的这些符号的确不陌生,但行成的这个组合却实在是陌生得紧了。陌生归陌生,样子还是要装的,三人各自点了点头,心中明白,这福山雅史是在探他们的底。

  座标纸上画着的是六个五行符号,分别是木、木、火、火、土、土,这些符号看似星散地分布在纸上,却又像遵循着某种特定的规律。符号外围被一道曲折的线条包围着,曲线的形状看着也有些眼熟,就像是……

  “城北住宅区的地形?”文墨妍眼尖,一语道破。

  “用列数五行,的确能对应出有利身主的位置。”金时喜脸色怪异地摸着耳环道,“马思行在卦上属水,这些方位不是冲克,就是泄势,根本无法定位。”

  “少屁话!”雷在天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盯着座标纸上的符号,满脸讶异,“奶奶的,老子是不是眼花了,你们俩居然是在用六爻换卦?”

  福山雅史与方展对视了一眼,微笑着把手中的透明塑胶纸盖在了座标纸上,卦位、朝向、五行符号和地形一一对应了起来。

  “水火既济,一三五爻为阳爻,二四六爻为阴爻。”方展盯着本子上的符号道,“一二木,三四火,五六土,各有阴阳。”

  方展所说的是卦理中的常识,单从数字对应五行的话:一为阳木,二为阴木,三为阳火,四为阴火,五为阳土,六为阴土。

  在此有个关键的地方,单数为阳,双数为阴,正对应着“水火既济”中单数位为阳爻,双数位为阴爻。这不是个单纯的巧合,也就是说,“水火既济”的卦象除了透露出马思行尚在人间外,还隐藏着他本人所处的具体位置。

  当然,这要看如何去拆解这一卦中的六爻了。

  “一爻阳木为震、二爻阴木为巽、三爻阳火为离、四爻阴火为离、五爻阳土为艮、六爻阴土为坤……”金时喜顺着纸张上的符号顺序读出了声,一只手始终不停地抚摸着耳环。

  雷在天咧嘴一笑,摸出一杆旱烟,塞满点着。也就在烟丝燃着的刹那,烟锅的火光中诡异地泛出一阵淡蓝色光芒。

  与此同时,金时喜的脸上猛一抽搐,手上一紧,险些把耳环拽了下来。他咬了咬牙,低低地嘀咕了一句什么,眼光恶毒地盯着雷在天。

  可奇怪的是,他只是盯着,却并没有对雷在天有任何举动,虽然那眼光锋利得能与手术刀媲美。

  “耳朵红红的,真可爱。”文墨妍在金时喜的耳边轻轻吹着气,“男人还是不要戴耳环的好,尤其是……”

  金时喜恼怒地闪开,背起琴囊走下了天台,那怒气冲冲的背影很快便从众人的视野中消失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雷在天往地下啐了一口,“走了也好,老子眼不见心不烦。”

  “正事要紧,论卜完了再论气,没人管你。”方展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既然人是你气走的,那这活儿你就得干双份了。”

  “哈哈,成!谁叫爹娘把老子生得傻大笨粗的?天生就是苦力命。”雷在天磕了磕烟锅,“天卜,老子就服你,你叫老子往东,老子绝对不往西。”

  “往东?嘿嘿。”方展意味深长地笑道,“还就是叫你往东。”

  此刻,方展他们所在的大楼下,金时喜正仔细看着手机,上面显示的正是那幅对应了卦象标记的“导航图”。

  “阳火阴火都为离,这会不会是个转折点?”金时喜摸着耳环自语道,“嗯,的确,原来如此。”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闪向了远处,方才站立的地方留下了一个被踩瘪的小物件。

  那是一个耳环,上面依稀可见八卦的图案,正如现在金时喜耳上戴着的一样。

  东方,震位,树林之地,寻林居,觅长男。

  “妈了个巴子,老子姓雷,就该来震位?”雷在天一肚子憋屈,气闷不已,“这都娘的什么狗屁逻辑?”

  这儿的确是震位,住宅区的东边,是片不错的人造树林。林子前竖着一圈健身器械,十来个大妈大婶一边练着一边聊天,时不时地偷眼打量着人高马大肌肉发达的雷在天。

  “早点完事儿早点撤。”雷在天尽量不去在意那些刀子似的目光,开始四处搜寻目标。

  四周的地形挺简单,地块正中是林子,东边有条人造河,西边是个不大的篮球场,南边有片鹅卵石铺成的空地,上面架着那些健身器械。

  至于北边,雷在天看不见,林子虽然不大,但对面也不是目力所能及的。

  “林居,长男……这连块大个儿的石头都没有,还净是一群老娘们。”雷在天摸摸胡子,“看来老子得钻钻林子了。”

  接下来,在场的大妈大婶们就看着这个壮汉雄赳赳气昂昂地直闯树林,仿佛面前不是一片人造树林,而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

  “哎!哎!那大胡子!看什么看?!说你呢!”林子边上突然冒出个人来,指着雷在天大呼小叫起来,那声音活像被踩着脖子的公鸡。

  “长……”雷在天看的是一头包,“这家伙是男的吗?”

  来的这人,四十出头,瘦小白皙,油光锃亮的头发牢牢地贴在头皮上,走起路来一摇三摆,要不是穿着一身男装,雷在天死也不会相信这是个雄的。

  可再怎么不相信,这人总比周围的大妈大婶更接近“长男”,雷在天没辙,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这林子是随便进的吗?”那人掐腰一站,伸手指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雷在天,“那么多小树苗子,踩着碰着谁负责啊?”

  这一指还拈得是兰花指,雷在天头皮一阵发麻,心说,你奶奶的,老子遇上的还是个“极品长男”。

  嘀咕归嘀咕,事情还得办,雷在天咧着嘴连连赔着不是:“我错,我错,师傅贵姓?”

  那人哼哼着打量了下雷在天:“免贵姓牛,牛头马面的牛。”

  “牛师傅,您多担待,我是来找朋友的。”雷在天套着近乎,“他说是住这附近,旁边有片林子,我这人生地不熟的就瞎闯了。”

  “附近?这林子后头是我的管理室。”牛师傅撇了撇嘴,满脸狐疑,“附近也没什么住户,你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

  这倒是把雷在天问住了,总不能说,我是来找马思行的,你知道他在哪儿?万一打草惊蛇那还不前功尽弃?

  “我说大个子,大早上跑这儿来是不是想偷想抢?”见雷在天支吾,牛师傅更是动了疑心,“我可告诉你了,这里是冯老板的产业,黑白两道都有人,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冯老板?!雷在天眼睛一亮:“我朋友就姓冯,也是搞房产的,没想到他现在做那么大了。”

  说完大笑着,朝南就走。

  “疯子,冯老板这么牛的主能是你朋友?”牛师傅老大不乐意地嘀咕着,“老牛我干了五年都没见过他,就凭你个粗坯也配?”

  “二马冯,见马见二,二为阴木。”雷在天边走边拨通手机,“天卜,巽位,这片地头是有主的,冯字通关。”

  “收到,你去坤位等福山。”方展看了看眼前文墨妍那低垂的领口,挂断了电话。

  把文墨妍远远地抛在后面,方展快步向住宅区的一角走去,这倒不是因为他厌恶文墨妍。确切地说,他对文墨妍只是心存戒备。

  “以她的能力并不难窥破雷在天身上的局,可她为什么要我小心呢?”方展脑中始终盘绕着这个疑问。

  不过他并不着急,无论答案是什么,他还是会预先知道。

  其间的区别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东南方,巽位,花果之地,寻庙观,觅道僧。

  现下入春,花有不少,果子就没到时候,方展不懂园艺,盯着四周转了圈,一时倒无法确定。

  “桃李春风一杯酒。”文墨妍攀下一根树枝,嗅了嗅上面的花,“如果现在有两杯酒,那就完美了。”

  “别着急,现在还是江湖夜雨十年灯。”方展煞风景地说道,“你确定那是桃树和李树?”


  虽然有些扫兴,但文墨妍倒也没有不快,点点头,算作回答。

  看来的确是花果之地没错,可头疼的是,这地方太大了点。

  方展和文墨妍四处打量了下,这块区域附近的路边竟全栽种着桃树李树。粗略算去,纵横交错至少有五六条路,覆盖的范围两人至少要用一天的时间才能搜寻完。

  比这还头疼的是,附近完全不可能会有道观寺庙之类的建筑,至于找道士和尚那更是想都别想了。

  面对这么头疼的状况,方展却乐了,笑得还很得意,因为他看到了一棵树,一棵他绝对不会认错种类的树。

  “现在的园艺师真没品味。”文墨妍也注意到了这棵树,“多美的垂柳,却不知道放在水边。”

  那是一棵粗大的垂柳,也许是出于某种创意,也许是原本就生长在这里,不管什么原因,总之它就这么凸显地呈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我喜欢没品味的园艺师。”方展抚摸着树身道,“至少现在很喜欢。”

  柳为阴木,正对巽位阴阳五行,况且雷在天在“长男”身上得到的“二马”预示也正合“二为阴木”的数字卦理。

  “有了这个座标,我们可以稍稍休息一下。”方展干脆靠着树干坐下。

  文墨妍跟着坐下,熟练地把头靠在他肩上:“怎么?不急着找庙观道僧了?”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当一日道士敲一日磬。”方展破天荒地没有闪开,任由文墨妍靠在肩头,“如果附近真有的话,不用找,等动静就行。”

  垂柳,草地,一对相偎相依的男女,在阳光的渲染下,旁人看着格外春意盎然。

  只是,这对羡煞旁人的男女似乎没有注意到,一个浑身黑衣的男子正从身后渐渐接近。

  ※※※

  雷在天是个豪放惯了的人,讲究的是快意恩仇,吃酒骂娘,挨刀子可以,穷客套就别扭。

  福山雅史斯文得发酸,凡事总是客客气气,说话从来不会忘了用敬语。

  可就是这么不对味的两人,偏偏凑在了一起,正站在一片菜园子前,大眼瞪小眼地发愣。

  西南方,坤位,田野之地,寻库房,觅老母。

  这菜园子不大,雷在天两三步就能从一头蹦到另一头,看那样子,估计是附近哪位上了年纪喜欢种点东西的老人家自己开的地。

  要说在住宅区能见到这么块地方,那也是件稀奇事,这么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停个车搭个棚的,少说一年也能增加个几万块的收入。可这块菜园子却生生占去了一片有利地形,不但横住了往南去的路,还把一座大平房的门前给堵上了。

  不用问,能这么折腾,多少是有点后台的,要么是冯老板的什么亲戚,要不就是冯老板惹不起的人。两人没怎么在意这个,田野之地找到了,那座大平房看着就是个库房之类的建筑,现在的关键是找到“老母”。

  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别的什么,就在两人刚想四处搜寻一下的时候,大平房的门开了。门里走出个老太太,岁数约摸有八十出头,穿着套蓝布衣裤,一头的白发,身子骨却挺硬朗。

  “老母,得来全不费功夫。”雷在天眼尖,瞅见老太太手里拿着把小短锄,当时就乐歪了嘴。

  福山也看明白了,这老太太应该就是菜园子的主人,那库房多半也归她打理,今天的运气还不是一般的好。

  他俩乐了,老太太却不高兴了,唬着脸冲雷在天道:“后生仔,你唔知尊老?话边个老母?”

  接着就是一连串地数落,雷在天七七八八听懂了一些,脸上一阵尴尬。福山雅史没弄懂,就跟听天书似的,只好赔着笑在那儿鞠躬。

  听完一通数落,雷在天操着差不多的口音,磕磕巴巴地比划着,总算把老太太的怒气给平了。

  搞半天这老太太是两广人氏,刚才雷在天那句话她只听了个开头——“老母”。这词儿放粤语里有骂娘的意思,附近也没别人,老太太听了能乐意吗?

  气是平了,老太太的疑心又起来了,瞪着眼前完全不搭边的两人,又是一顿盘问。那意思,你俩是什么人?跑我的菜园来是不是想偷瓜摘菜?没准还想进库房弄点东西吧?

  雷在天连忙解释,说是来找朋友的,朋友姓冯,是这儿造房子的大老板,我们关系如何如何好云云。

  福山雅史听着他俩说天书,干着急插不上嘴,只有继续鞠躬的份。

  老太太听着这么一说,脸色好了不少,又和雷在天唠叨了几句,把手上的短锄竹篮递给他,自己绕过菜园子迈着碎步往南走了。

  “冯家明……连亲娘都叫得那么顺嘴的名字,照理该是本名才对。”雷在天看着老太太远去的背影,一阵嘀咕,“老子倒迷糊了,难不成这冯老板不是改了名的马思行?”

  “雷先生,请问那位老人家有没有提供什么线索?”福山憋不住了,试探地问了句。

  “你不是中国通吗?自己没听明白?”雷在天被打断了思路,老大不愿意道。

  “惭愧,中国地方方言发音区别很大。”福山叹了口气,“就像日本大阪口音和关西口音的区别一样,太复杂了,我没有听懂。”

  “大阪口音……你还没听到西北达坂城的口音呢……”雷在天呲牙道,“不废话,正事要紧,她是这么个意思……”

  原来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那冯老板冯家明的亲娘,这片菜园子就是冯家明特意为她亲娘整治的。老太太农村出身,住不惯高楼,那座大平房原本是个库房,冯家明为了顺亲娘的意,专门收回来改成了住所。虽然雷在天长得不够善良,但看上去还算老实,老太太听他糊弄了几句,还真把他当作是儿子的朋友,跟雷在天唠了几句家常之后,亲自去找儿子了。

  “原来如此。”福山微笑道,“那么,我们就守株待兔了。”

  “守株待兔?没那么便宜,老太太说了,她只是去告诉儿子我们在这儿。”雷在天看看手里的短锄竹篮,苦着脸道,“要见他儿子,我们还得帮她做点事。”

  “什么事?”福山见他这副模样,不由有些莫名,“很困难吗?”

  “对咱俩来说,是困难了点。”雷在天扬了扬手里的东西,“收拾这块菜园子。”

  这边雷在天和福山雅史对老太太哭笑不得,那边方展对面前的黑衣男子则满头是包。

  “这位兄弟,情侣间亲密并不是什么坏事,但在公众场合下未免有些不妥。”黑衣男人一脸和蔼道,“社区里有孩子,作为成年人,我们多少该避讳一些。”

  避讳?方展苦笑,他倒是想避讳,可文墨妍不想。从坐下那会儿开始,文墨妍对他的骚扰就没停过。

  柳为阴木,又在巽位,是个关键的特征。人为土,男女为阴阳,以土融合生气,可滋养木气。方展当时是这么想的,巽为木,也代表庙观道僧,按卦理规律来说,只要他和文墨妍在柳树下“缠绵”那么一会儿,要找的自然就会显现出来。

  所以他才没避开文墨妍,可惜的是,文墨妍明显然会错了意,一招得手便百般“骚扰”起来,弄得方展有点手足无措。

  不过还好,来了位救场的,可一上来就是通教训,方展多少有点冤。

  “嗯嗯,这话对,我下回注意。”方展借机摆脱了文墨妍,却发现眼前这男子的打扮有点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怎么回事。

  “世界上管什么的都有,可没见过管人家恋爱的。”文墨妍有点不快,“卿卿我我哪都有,偏偏就多我们一对?”

  话有点冲,那男子倒没介意,伸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从兜里掏出本黑色的本子来,看那样子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了。

  这动作,那打扮……方展和文墨妍同时低呼了一声:“道僧!”

  “我是社区的牧师,姓康。”那男子听得诧异,“我们信仰的是天主,不是佛道。”

  庙观道僧,方展这下明白了,眼前这个康牧师就是道僧。可不是吗?虽然偏了点,但洋和尚也算和尚啊!那所谓的庙观,应该就是指这附近会有一所教堂或社区教所了。

  “康牧师,您的劝告我们一定听。”方展挠了挠头,“不过能不能先和你打听个朋友,姓冯,好像是这里的大业主。”

  “冯?你说的是冯兄弟。”康牧师点点头,“他的确是这里的大业主,也是个信奉天主的虔诚者,经常为社区做善事。”

  这世上做善事的通常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善人,一种是恶人,前者是为了积德,后者是为了消业。方展暗笑,这些人究其根底还不都是为了自己?尤其是马思行做善事,只怕还远不止那么简单。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教所里。”康牧师看了看手表,“两位要是找他,可以跟我一起去。”

  现在就能找到马思行,似乎有些过于容易了,方展和文墨妍交换了下眼神,从水火既济的六爻换卦上来看,关键点不应该会出现在巽位。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有了线索,总是该追查下去,卜术再玄妙也还是要经历实践的。

  “那太好了,谢谢康牧师。”方展尽可能憨厚地笑着,“我们找他也是为了慈善的事。”

  拐过柳树前的一排公寓,三人来到一座多层寓所前,门栋的边上挂着个小铭牌“天主济世会”,一阵隐约的风琴声从寓所中传出。

  文墨妍拉了下方展的衣角,轻声道:“马思行不在这里。”

  与听着风琴声的方展他们相比,雷在天和福山雅史就没那么悠闲了,两人手脚并用地折腾了半天,也没整明白到底怎么才算把菜园子收拾好。

  可再不明白也得干,不然老太太回来一发作,指不定这条线索就断了。于是,雷在天把陇边的土松了遍,顺手又挖深了边上的土沟;福山雅史研究了半天杂草和菜苗的区别,挖地雷似地把疑似杂草的植物逐个铲除。

  “雷先生,我们大意了。”挖着挖着福山猛地冒出了一句。

  “啥?!”雷在天抹着一脸泥道,“咱还有活没干?”

  福山抛下手中的短锄,看了看四周:“如果冯家明就是马思行,那他母亲去找他,岂不是正好惊动了他?”

  的确,他俩并不是马思行的朋友,马思行一旦从母亲处得知有人找他,第一反应肯定是怀疑,而不是傻呵呵地出来和他们见面。

  “个老子的,你怎么不早说?”雷在天急了,“这么一弄,咱俩这轮准落后了。”

  福山雅史点点头,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他并不是担心出局,标准放在那儿不是白看的,只要马思行不是死在他们手里,最多是本轮评分落后而已,只是为什么……

  “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福山走到菜园子的一侧,蹲下身子,伸手拔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根圆头尖尾的金属棒,乍一看有点像圆珠笔,圆头凸出着一个类似发光二极管的物件。看到这个,两人的脸色都是一沉,因为在他俩的眼中,那物件上有规律地闪动着淡蓝色的光芒。

  “量感干扰器。”福山雅史小心地拆开外壳,一组精密的芯片出现在面前,芯片上的标识被刻意地抹去,似乎在掩盖着什么。

  “难怪老子会傻了吧唧的干这些,多半都是这东西闹的鬼!”雷在天像是想起了什么,“喂,要说捣腾这些玩艺儿,你们日本人可是行家里手。”

  福山雅史笑了笑,没急着申辩,拿出把瑞士军刀撬下芯片,又拿出个小瓶,倒了点液体在上面。不会儿,芯片的表面被腐蚀去了一层,显示出一片淡淡的字样。

  “K-O-R-E-A”雷在天在一旁拼着上面的字母,眼睛瞬时瞪大了,“这词儿我见过!小棒子的袖子上就有这个。”

  “韩国,英文单词。”福山收拾起芯片和其他物件放进包中,“看来日本的电子技术还需要加快发展。”

  暗地动手脚的无疑就是金时喜,也只有他才符合时间和器材条件。

  “不对啊!”雷在天纳闷道,“小棒子的东西不是让我毁了吗?怎么还能赶在我们前头?”

  福山雅史耸耸肩,从兜里掏出样东西递给雷在天,那是一个被踩得不成形的耳环,上面依稀可见八卦的图案,正如金时喜耳上戴着的那个一样。

  “他不只带了一个耳环通讯器。”


  第九章 冯氏免费午餐

  “主的爱高过山深似海,我要欢呼歌颂他,主的爱高过山深似海,我要跳舞赞美他,看不见摸不着测不透,但我还是称颂他……”

  风琴伴奏下的歌声显得神圣而崇高,在场的人脸上弥漫着敬仰和沉醉。

  “看不见摸不着测不透……”方展偷偷抹了下额头,“都快不知道是什么了,居然还是称颂,I服了U。”

  马思行的确不在教所里,迎接他们的是一节又一节的唱诗和没完没了的布道,方展的头再一次大了起来。

  文墨妍是怎么得知目标不在这里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方展自己完全没有任何感觉。事实上,从天台上下来之后,方展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又找到了当初浑浑噩噩的感觉。

  “难道是被压制的勾陈又复苏了?”方展掐了下右臂,上面的钩子痕迹依旧淡淡,“找到马思行之前,可千万别给我惹事。”

  时间紧任务重,头大如斗,这些理由足够让方展找个借口赶紧开溜了,再说康牧师还算比较通情达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可能冯兄弟上午没空,不过你们可以去社区广场找他。”康牧师送他们出门时,又看了看表,“今天是周四,中午他会亲自派送点心。”

  谢过康牧师,方展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冲着社区广场大步走去,文墨妍一声不吭地跟着他,也不发问。

  因为她知道,只有在发现了重要线索的时候,方展才会这么歪着嘴笑。

  但他俩都没注意到,附近的草丛中,一只灰色的老鼠正紧紧地跟随着。

  东北方,艮位,丘陵之地,寻路宅,觅少男。

  雷在天有点佩服福山雅史,一样是在菜园子里折腾,自己怎么收拾也还是灰头土脸的,可福山却只花了没几分钟就弄得整整齐齐的。虽然秉性豪爽的他并不怎么在意外表,可路人那种看叫花子似的眼光却让他着实有些不爽。

  当然,还是有值得高兴的事。

  他们刚刚收拾完周围的量感干扰器,老太太就迈着碎步回来了,说是儿子没找到,可能去绿地假山遛弯了。

  两人一头陪着笑脸道谢,一头赶紧脚底抹油,要再和这老太太纠缠下去,指不定会出什么新花样来。

  方展那边发来短信,说马思行可能会出现在离位,福山立刻回复了发现量感干扰器的事情,并提醒他们小心金时喜。

  也不知道方展是早有预料,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回复过来的短信是:“小事一桩。”

  看到短信,福山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揣起手机,对着面前的假山沉思起来。

  四周围全是绿地灌木,有五条石径把整块绿地分割成规则的几份,那假山就立在绿地的正中,其余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既没有房屋,也没有人,附近除了假山就是绿地,哪里来的路宅和少男?

  嗡,一丝不易察觉的声响传来,雷在天耳朵一动,俯下身子在地上听了听。那边福山雅史也觉查到异状,从包中掏出一根短木棍,一头抵在假山石上,另一头则靠在了耳边。

  “兹兹!”雷在天发着怪声,冲福山做了个手势,意思假山里有名堂。福山赞同地回了手势,收起木棍,重新打量着假山的构造。

  “甭找了,老子给你露一手。”雷在天靠近福山,低声笑道。

  说着,嘬唇吹起一串低缓的哨声,左手在地上轻轻打着拍子。不多会,一条肥大的花蛇从阴暗的某处懒懒地爬了出来。雷在天继续吹着,手上的拍子变了个节奏,花蛇昂头吐了吐信子,会意地爬向了假山,几个扭曲消失在假山的石缝中。

  雷在天停了哨声,也不打拍子了,伸手按在了花蛇刚才消失的地方,脸上破天荒地凝重起来。

  “机器,电缆,仪表……”雷在天瞪着眼,视线却完全没有焦点,“是变电房……哈!少男!”

  他一激动,嗓门大了点,但很快就出现个比他嗓门更大的。

  假山上一个隐蔽的石洞里连滚带爬地钻出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嘴里大呼小叫着,那样子跟见了鬼似的,也许是被什么东西吓得厉害,就看他脚下一滑,从三米多高的假山上直摔了下来。

  福山雅史身子一动,闪了过去,趁那孩子身体尚未落地前,横手一推,男孩立即横飞出去,正迎上随后赶到的雷在天。

  “来的好!”雷在天咧嘴一乐,双臂一旋,蒲扇似的巴掌在男孩身上一拉一送,男孩的身子又倒向了福山雅史。

  福山左手一托男孩的后颈,右手按上他的小腿,那男孩稀里糊涂地站在地上。

  “你还好吗?”福山和蔼地摸了摸男孩的头,“男孩可以顽皮,但要注意安全。”

  “里面……好大一条蛇。”男孩惊魂未定地点点头,指了指假山。

  巧妙的设计,假山是社区内的一个变电房,这样既不影响电力线路分设,又起到了美观的效果。那男孩据说是一时好奇,想进去看个究竟,从假山一处松动的山石后面找到了入口,可没想到里面突然冒出条大花蛇,吓得他慌不择路地逃出来,差点摔死。

  “好奇?你长这么大没见过变电房?”雷在天一呲牙,那男孩被他吓得一哆嗦。

  “社区的冯老板总在这散步,有次我看到他上了假山,人一下就不见了。”男孩是真怕了,一股脑全交待了,“所以我就想,这里面是不是他的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我还卫星发射站呢!”雷在天瞟了福山一眼,“都是叫你们那些动画片给闹的。”

  “这并没什么不好。”福山淡然一笑,“想像力和创造力,孩子本就需要这些。”

  也许是福山的鼓励起了作用,男孩壮着胆道:“不是基地的话,他在里面藏食物干嘛?”

  话说到了关键点,原来男孩发现,这个所谓的变电房里除了一些机器电缆之外,还有个奇怪的柜子,里面装着一些点心。

  那点心他见过,冯老板每周四中午都会在社区广场分发这些点心,他断定,冯老板每次都把发剩下的点心留在了这个“秘密基地”,以备不时之需。

  分发的点心、变电站、假山……福山雅史和雷在天脑中同时产生了一个念头,男孩只觉得掠过一阵凉风,刚才还在身边的那两个奇怪大叔,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雷在天和福山雅史并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他们上了假山,只不过身手“稍微”快了那么点。

  “几年不见,这家伙倒是能耐见长啊?!”雷在天的浓眉拧成了两个逗号。

  福山雅史不是雷在天,并不了解过去的马思行,但眼前看到的景象也让他暗吃了一惊。

  从假山上望去,五条石径自假山脚下呈辐射形向东、东南、南、西南四个方向延伸而去,这四个方位正好是震、巽、离、坤,只是延伸向离位却有两条石径。顺着石径的走向眺望,跃入眼帘的尽是密集的高楼寓所。

  “石径下有电缆,假山里是汇集中心。”福山雅史叹了声,“不必进去,我们必须立刻和天卜会合。”

  “今天是星期四,马上就是中午了。”雷在天毫无异议地点了点头,“老子去尝尝这小子的点心!”

  两人飞身跃下假山,一路飞奔,直冲正南社区广场。

  “该死,灰子在天卜身边怎么连一点动静都没有?”飞奔中,雷在天暗自担心,“天卜千万别出什么事,否则老爷子怪罪下来,老子就完了。”

  南方,离位,炉灶干燥之地,寻明堂虚室,觅大腹人。

  社区广场造得很简单,没有常见的那些雕塑、喷泉和围廊,但考究的地面铺设,大开大合的格局布置却在简约中透出一股大气。

  时间临近了中午时分,社区工作人员早在广场上摆好了一排长桌,社区内不少居民陆续赶了来,等候着冯老板例行发放的点心。

  当当,远处欧式建筑的钟楼上传来一阵钟声,刚好敲过十二下,一名全身白衣的中年男子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走进了广场。

  这人五十左右,个头不高,长相普通,肚子有些发福,小眼小嘴,小胳膊小腿,要说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长了对招风耳朵。他正是社区的大业主、房产开发商冯家明,人们口中的冯老板。

  冯老板笑嘻嘻地冲周围居民抱拳打着招呼,一边示意工作人员把推车里的点心摆放到长桌上。那是一些精美的西式糕点,有趣的是,用来盛放这些糕点的器皿却都是正宗的紫砂器具。

  虽然广场上的人不少,但大多数居民都已不是第一次参与了,因此现场秩序倒也有条不紊,冯老板站在长桌的一边,看着居民们从工作人员手中领走点心,笑得比卖出五十个小区还要开心。

  只是,这种笑容并没有保持多久,当看到一个灰头土脸长得和猛张飞似的大汉混在人群中时,冯老板脸上的肌肉一下就僵住了。他掩饰地掏出手绢,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珠,脚下不经意地挪动着,渐渐靠近了广场的边缘。

  “要委屈冯先生了。”后腰突然抵上了个硬物,耳边传来生硬的话语,“请跟我去个地方。”

  ※※※

  见过马思行的人都觉得他像只猩猩,只有雷在天不这么认为。

  他觉得,马思行根本就是只猩猩。

  不带任何攀登工具,徒手爬上刀削般的峭壁,再蹿上几十米高的参天古树,在树冠上如履平地。

  “格老子的,给你换身毛,丢动物园准保没人能认出来。”雷在天曾这么打趣过马思行。

  那时候,马思行是来找他帮忙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忙——躲仇家。

  西北是个大地界,很多地方人迹罕至,就算藏上一个连的猩猩也不怎么困难,更何况只是马思行一个人。

  雷在天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可他却没答应,因为马思行这次惹的是一群人,一群连雷在天都惹不起的人。

  马思行也识趣,没多纠缠,立马告辞。

  一周后,他的尸体在贺兰山被发现。

  对于他的死,雷在天并不意外,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所以第一时间去看了。可除了看出这家伙死得比较难看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的。

  关于前面这段事,他没告诉辰组其他人,至于为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从得到这轮比试的题目开始,他就明白当初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劲,原来马思行没死。看样子是找到了什么高人,用了别的法子金蝉脱壳了,但他面上却得装傻,故意错解卦象,还故意提醒金时喜列数五行的解法,就连金时喜的奚落,他也忍了。

  那是老爷子的意思,他不敢不听,况且老爷子也说过,好戏在后头。

  广场边,冯老板惊愕地看了眼身后,那是个时髦的年轻人,左耳戴着个印有八卦图案的耳环。

  “我不认识你。”冯老板口里说着,身子没有躲闪,反而往后靠了靠,腰上的硬物抵得更紧了。

  “不用试探,那不是枪。”年轻人低声道,“但是我可以保证,你绝不会希望被它击中。”

  冯老板忙不迭地点头,像是吓坏了。可就在点了几下之后,他的头部猛地向后一撞,狠狠地击在身后年轻人的脸上,自己则身子向前扑出,双脚顺势向后蹬出。

  年轻人吃痛捂脸,避开冯老板的双脚,手上下意识地一紧,一道寒光直射冯老板的后脑。

  长桌边,所有居民均已领完点心,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一片掌声随即响起,算是感谢冯老板的美味点心。

  “shit!”那年轻人情急惊呼道,“小心脑后!”

  他提醒得很及时,可掌声响得更及时,完全湮没了他的声音。

  噗,扑嗵,寒光一下没入了后脑,冯老板连挣扎的劲儿都省了,直接一头栽在地上——死了!

  “老爷子真有一套,果然是好戏在后头。”雷在天从人群中盯着倒下的冯老板,心里暗笑,“小棒子,算你狗屎运,杀的不是正主。”

  马思行的身手,雷在天见识过,如果冯老板真是马思行,金时喜刚才早就是个死人了。

  动手的那个年轻人正是失踪多时的金时喜,此刻他已躲在一处浓密的绿化带中。

  “他突然反抗,针枪又太灵敏……”他摸着耳环似乎在自语,“嗯,是击中后脑,当场死亡。”

  “你动手的地方是正南?”耳环中传出一阵低沉的话语,那声音只有金时喜才听得清。

  “对,是您告诉我的离位。”金时喜小心地回答道。

  “混蛋!居然去正离位?!”那声音恼怒道,“难道什么都要我给你预先安排好吗?!”

  金时喜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平日的桀骜早已丢去了爪哇国。

  “还好他们只是怀疑,这些都可以留给那个替死鬼。”那声音叹了口气,“你记住,一定要逼天卜出手。”

  “我和天卜的实力悬殊太大了。”金时喜有些迟疑,“恐怕没有胜算。”

  “只需要他出手,其余你不必考虑。”那声音带着笑意道,“去吧,记住,老鼠是你的向导。”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了倒地不起的冯老板,广场上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趁着乱,雷在天和福山雅史闪去了一边。

  “目标不对。”福山雅史从包中拿出一个罗盘,定了定位,“广场的位置太正。”

  雷在天有点走神,没注意到福山的话,他正半蹲着身子,瞪大了眼睛环视着四周的绿地。

  “别说目标了,这片地方也不对。”雷在天从植物间拈起一撮土嗅了嗅。

  “这是……”福山雅史注意到,那撮土中夹杂着两颗黑色的细小颗粒,“老鼠的粪便?”

  “狗日的,想和老子玩什么花样?”雷在天捻了捻手指,“居然把附近的耗子全弄走了。”

  老鼠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尤其是对女人来说。文墨妍是个女人中的女人,所以当她看见那群黑压压的老鼠时,整个人都差点蹿上了方展的肩膀。

  还好,那些老鼠的目标并不是他俩,确切地说,那些老鼠只是拼了命地在往一个墙角里钻。

  方展绅士地抱起文墨妍,三蹿两蹦上了锅炉房的铁架,找了个视角不错的隐蔽处窝了起来。

  这里是社区的锅炉房,里面的温度很高,这对喜欢阴湿环境的老鼠来说并不怎么舒适,可它们却偏偏聚集在了这里,而且数量多得惊人。

  这堵墙后面一定隐藏着什么吸引它们的东西。

  答案很快就有了,墙壁的一侧突然开启了一道暗门,一个男子敏捷地闪了出来。文墨妍惊恐地发现,那暗门里黑压压地满是老鼠,数量几乎是门外的数十倍。

  “能调动这么多老鼠的人只有雷在天。”文墨妍的声音有些打颤,“他想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我不知道。”方展看着鼠群中的男子,懒懒道,“我只知道这帮耗子想干嘛。”

  虽然男子的身手相当不错,可身上还是多处挂彩,那些老鼠像疯了似地扑咬,仿佛他是一块可口的奶酪。

  锅炉房南边的气窗动了一下,金时喜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

  “这怎么可能?”居高临下望去,金时喜惊愕起来。

  让他惊愕的并不是那人鼠互搏的场面,而是那个被鼠群包围的男子,小眼睛,招风耳……这不是刚才被他失手杀死的冯老板吗?怎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耳环中传出一丝响动,金时喜还恍然点点头,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紧接着将身子隐入了窗旁铁架的暗处,静静地等待着什么,并没有下去救人的意思。

  文墨妍清楚地感觉到,金时喜身上的“量”正在慢慢消失,很快就微弱得感觉不到了。她下意识地看看方展,用眼神询问着下一步该如何。

  不过她并没有得到答复,方展只是笑了笑,歪在铁栏上闭目养神起来。看来他和金时喜一样,都在等待。

  他们是可以等待,下头的冯老板可没法等,凭他现在施展拳脚的生猛劲,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如果对手是人,多半会被震住,可惜他面对的是群老鼠,一群疯狂到可以咬碎撕裂一切的老鼠。

  眼见自己没办法冲开鼠群,冯老板把心一横,矮身来了个扫堂腿,当头的一批老鼠被踢得四处乱飞,鼠群顿时空开了一小圈。

  冯老板收腿,蜷身,伸展,弹簧似地飞身前扑,一把抓住对面铁架上的横杆,借势一荡倒翻起来,两脚勾住了上一层的铁栏,随即身子一挺,整个人落在了铁架上层。

  偏偏他倒霉,脚还没站实,就踩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滑腻腻的,还会动。冯老板觉得小腿肚上一麻,脚下一滑,身子当时就失去了平衡,哪儿上来的又从哪儿栽了下去。

  换别人估计这下就一头摔进老鼠堆了,可冯老板不是平常人,就在跌下铁架的瞬间,他的右手准确地抓住了外围的铁栏。这么一来,身子悬在了半空,总算没摔下去。

  可铁栏上不知怎么也滑腻腻的,似乎还有点弹性,冯老板下意识地一抬头,瞳孔立刻缩成了针尖状。

  铁栏上,铁架的隔板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蛇,他的那只抓住铁栏的手正好把一条土黄色小蛇的身体一起抓住了。被他这么一抓,那小蛇的骨头立马折了,身体松开耷拉在铁栏上晃悠。

  旁边一条差不多颜色的大蛇气势汹汹地盘了过来,张着大口,那样子估计是要给小蛇报仇。

  土黄色,三角脑袋,奇怪的尖嘴,冯老板脸上的汗立刻就下来了。那蛇他认识,叫尖吻蝮,要是被它咬上一口,一准就完蛋了。况且此刻他正半悬在空中,脚下还有一群把他当成奶酪的红眼老鼠。

  眼看那大蛇就要咬到冯老板的手背了,可不知怎么又停了下来。空气中传来一种奇怪的尖啸声,铁架铁栏上所有的蛇全都停止了蠕动,昂起头吐着信子,一付等待命令的样子。

  啪,一条绳子突然垂在了面前,冯老板来不及想什么,一把拽住,噌噌几下爬了上去。

  “抓住我的手。”绳子的尽头是张年轻而友善的笑脸。


  第十章 还不清的女人债

  危急的时候,哪怕是一根稻草都会激发人的求生欲,尤其是当人们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有人把这称作是人的本能,也有人认为这只是一种条件反射。

  其实不管是什么,当生机摆在人们面前的时候,没有人会愿意放弃。

  除非,这人本来就不想活了。

  冯老板显然不是这种人,从发现绳子到爬上安全高处,他只用了十秒,就连放下绳子的金时喜也惊讶于他那非同一般的速度。

  不过,更让金时喜惊讶的是,冯老板站稳脚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袭击他。在把金时喜逼退之后,冯老板翻身跳到了气窗边,一脚踹开窗钻就要往下跳。

  “马思行,你倒是跳啊。”窗下,雷在天咧着嘴道,“要不要老子给你搬棵树来?”

  冯老板的脸白了白,终究还是跳了下去,身子就地一滚顺势站了起来。

  “能调来这么多蛇鼠,也只有你雷老大才有如此的手笔。”冯老板打量了下雷在天身边的福山雅史,“多年不见,怎么惦记起我马思行的性命来了?”

  “好说好说,老子明人不做暗事。”雷在天打着哈哈道,“最近正巧和人比试,你老兄就是个题目,所以只好拿你邀功了。”

  看来这冯老板就是马思行没错,可刚才死在社区广场的那个又是谁呢?

  “大家出来都是混口饭吃,为的不就是个财字吗?”马思行不软不硬道,“雷老大这趟生意有多大,马某十倍奉上。”

  马思行这么想也没错,雷在天大老远从西北过来找他,多半是收了别人的好处,只要自己能出得起价,眼前这一劫还是能躲得过去的。

  “钱的确是个好东西,尤其是可以拿来换命的时候。”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马思行听着一颤,慢慢回过头去,正看见倚在墙根的方展。

  “天卜……”马思行的眼中透出了绝望。

  他记得很清楚,六年前的那天,正是这个天卜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

  马思行是个爱财的人,而且爱的是大财,加上他胆大心黑,手头又有点绝活,所以下手的古墓都是有点名堂的。

  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偏偏就有那么一次,他挖了一座不该挖的墓,又拿了一样不该拿的东西,最终惹到了一群不该惹的人。如果是一般的仇家,大不了破费几个钱请人摆平,可这群人却是连花钱都摆不平的。

  从雷在天那里出来后,马思行没了主意,一路逃到了贺兰山,想想死在别人手上,不如自我了断,也算得一场英雄。

  当然,马思行没死成,因为他遇到了一个人,那人答应帮他逃过这一劫,条件是他必须把那样不该拿的东西交出来。

  后来马思行知道自己“死”在了贺兰山,而且还很惨,至于死的那个是谁,他一点都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那人为什么会知道的那么多。

  几乎没人知道马思行还有个异卵双胞的弟弟,虽说是双胞胎,可两人唯一相像的只有那对招风耳朵。这弟弟是随母姓的,叫冯家明,明里是做正当生意,暗地却是帮着马思行处理那些盗来的文物财宝。

  关于这些,那人全都知道。

  马思行照着弟弟的样子重新整了容,哥儿俩靠着多年的老本干起了房地产,造了一片住宅区。按那人的吩咐,把住宅区的电路做了改动,给假山变电房里添了两台微波仪器,并且每隔一周,给小区的居民们免费提供一些点心。他俩一直是轮番露面的,所以在人前“冯老板”只有一个。

  房价天天上涨,住宅区越盖越大,马思行的日子过得倒是有声有色。

  刚开始马思行还是有点担心,因为据说那群人也是无所不知的主,要不当初他也不会走投无路。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似乎全世界的人都以为他死了。

  他猜想,这一切都是那些特殊配方的点心和定期运作的微波仪器起到的作用,虽然他并不知道这其中是什么原理。

  马思行不是个喜欢好奇的人,只要能滋润地活下去,知不知道真相,其实并不重要。

  不过,那人临走前马思行还是忍不住问起了他的身份。

  “别人都叫我天卜。”

  现在这个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而且显然不是来帮自己的,除了绝望之外,马思行实在是没有别的选择了。

  “哈哈……”马思行突然狂笑起来,“好,好,天卜,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给的,现在你要就拿回去……”

  没等说完,方展已经闪到了马思行的面前,右手一把卡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对你的命没兴趣。”方展还是懒懒地笑着,马思行身上闪现出一道道淡蓝色的光流,纷纷涌入方展的右臂。

  哗啦,另一扇气窗破开,金时喜飞身而出,落地一个反弹,双脚踢向方展。

  左手格开金时喜的飞踢,方展右手一抖,马思行像堆烂泥似地倒在了地上。一击不中,金时喜旋身又踢出了几腿,攻势愈加凶猛。方展皱了皱眉,右手横过一挡,顺势抬起一脚踹在金时喜的胯上,把他踢飞了出去。

  此刻,福山雅史正蹲在马思行的身边,看着他身上被老鼠咬出的伤口,脸色复杂地变化着。

  “卑鄙的中国人。”金时喜吃痛,坐在地上骂道,“竟然靠作弊来赢取论卜。”

  “小棒子,你他妈骂谁呢?”雷在天横道,“给老子说清楚,谁作弊了?!”

  金时喜冷笑着站起身,从琴囊里倒出两样东西,是一只死老鼠和一条死蛇:“你一直用老鼠探听消息,又用蛇来围困我,好让天卜获胜,这难道不是作弊吗?”

  “放屁!蛇是老子引来的没错,那是为了对付那群红了眼的耗子。”雷在天骂道,“你小子用些烂仪器干扰老子,老子还没找你算账呢!”

  正在雷在天骂得起劲的功夫,一只浑身是血的老鼠爬到了他的脚边,雷在天看着一愣,连忙俯身捧了起来。

  “灰子……”那只老鼠正是雷在天先前放出跟在方展身边的,看那伤势,已经是快没救了。

  老鼠在雷在天的手里无力地抖了抖,口中流出一股鲜血,那鲜血中竟夹杂着一丝亮蓝色的光流,迅速地没入了雷在天的手掌。

  “嗷!”雷在天突然暴吼一声,跳了起来,疯狂地出拳,他的拳没有带起任何风声,却去势凶猛,他的目标是方展!

  从踢开金时喜之后,方展就一直站在那里,像是完全僵硬了一般,没有动过。

  “天卜身上的神煞……”福山雅史低叹了一句,“可惜。”

  雷在天的拳很厉害,若是挨实了,肯定就是死,即便挨拳的那人是天卜方展。

  更何况,方展现在还是毫无防备的状态。

  “愚蠢的民族。”金时喜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稍加利用,就会自相残杀。”

  那冷笑还没结束,金时喜的面前突然闪过一个人,那是几乎被完全忽略了的文墨妍。

  文墨妍的截拳道金时喜领教过,雷在天的拳虽然迅猛,但却是在几近疯狂的状态下挥出的,如果让她插手,方展肯定能化险为夷。这女人虽然对方展一直百般纠缠,但看着似乎只是对他有点意思而已,此刻她会出手相救,却是金时喜没想到的。

  眼见计划就要成功,金时喜哪里会由得旁人破坏?当即一个急冲抢了过去,右臂弯曲递出,一记凶狠的肘槌击向文墨妍的后背。

  他攻击的位置是胸椎,人体的这个部位若被重击,轻则半身瘫痪,重则当场丧命。但他并不是真的要杀文墨妍,而是要逼她退守。

  但这一击却并没有起到效果,文墨妍腰肢柔软地向后一折,双手压在了金时喜的肘上,借力一按,身体翻起,双脚正好踢中雷在天的胳膊。

  一按一踢,轻巧的动作不但解救了方展,也同时化解了金时喜的拦截。如此精妙的招式却没有让文墨妍有丝毫的得意,相反的,在她脸上却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雷在天,她低估了发狂的雷在天,挨了一脚后,雷在天的身形慢了慢,很快他便又狂吼着扑了上去,攻势竟比方才更为凌厉凶猛。

  刚才的一翻之下,文墨妍此刻站立的位置恰好在方展的侧面,要阻止雷在天还是鞭长可及的。

  但身后还有个金时喜,他已失手过一次,绝不会再给文墨妍任何机会。他在腰间翻手一摸,掌上多了个烟盒大小的东西,正是那支误杀了冯家明的针枪。

  灵敏阴毒的武器,就算文墨妍身手再好,也该对这有所顾忌吧?

  针枪射向了文墨妍,雷在天扑向了方展。

  就在这时文墨妍却做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动作——她一把抱住方展,吻了上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接吻?!而且这么一来,文墨妍不仅把自己的要害曝露在针枪的攻击下,更是用身体挡在了雷在天的拳下。

  噗噗,两支利针没入了软肋;砰,雷在天的拳击在了后背。

  文墨妍身体陡然一震,渐渐软了下来,双臂却依旧紧紧抱着方展,继续吻着,口中溢出的鲜血也随即进入他的口中。

  金时喜惊呆了,忘了继续攻击,他完全没有想到,文墨妍为了救方展竟然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可雷在天并没有停下,他此刻已经是完全疯狂的状态。

  砰砰,又是两拳,文墨妍的后背完全凹陷了下去,双臂却依旧不曾放开。

  “嗷!”雷在天口中狂吼,右拳变换方向,直击文墨妍的头部。以身高来看,文墨妍和方展差不多,这一拳击上去,文墨妍和方展的脑袋肯定都会开花。

  但这一拳却没有击中,一只手捏住了拳头,只是那么一拧,雷在天的右臂便折了。

  “不怪你……不怪你……”

  一个声音低沉地喃喃着。

  ※※※

  金时喜不太爱看小说,也讨厌电视剧集,比如当反派角色胜券在握时,情况却突遭逆转,这会让他觉得很俗套也很反感。

  现在他有幸亲身体会了,倒是没有感到俗套和反感,而是觉得可怕!

  那只手属于方展,正在喃喃自语的方展,刚才还僵直不动的他怎么一下能动了呢?

  右手折断的雷在天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左拳依旧攻击而来,这可能是对付方展的最后机会,金时喜豪不犹豫地冲着方展射出两支利针。

  噗噗,利针射在了方展的右臂上,确切的说,是方展用右臂挡住了利针。他左手抱着瘫软的文墨妍,一把抓住雷在天的胳膊,大力一抡,高大粗壮的雷在天即刻腾空飞起,随即在他后脑轻轻一击,任由他摔在地上不再搭理。

  “你究竟是什么人?”望着怀里奄奄一息的文墨妍,方展如是问道,这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话语。

  文墨妍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口中鲜血不断涌出,利针刺破了她的肺,雷在天的拳更是震碎了她的内脏。不过,她的脸上却在笑,那是一种心满意足的笑容。

  方展没再问下去,沉默地看着那笑容,那是文墨妍留在这世界上最后的笑容。

  “给我个理由。”方展低着头闷声道,“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这话是对金时喜说的,可金时喜却没有回答,因为他根本没有回答的机会。

  话音未落,方展的身子就已蹿向金时喜,左拳砸在了他那英俊的脸上。金时喜吃痛捂脸,小腹又受到了重击,身子虾米一般弓起。攻击却并没有结束,方展的膝盖迎上了他的头,撞得金时喜身体一翻,但还未翻倒胸前就被方展一把抓住。

  “记住,下辈子要面对面地对付敌人。”在这句话之后,金时喜便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了,方展的拳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这次,是右拳。

  大衍论卜开赛第二天,辰组第二轮比试,两死两伤。

  作为本次论卜的首席监察,鬼算苏正似乎并没有怎么在意,尤其是对天卜方展击杀韩国八极宗代表一事,更是显得漠不关心。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至少丁进不会。

  “如果听之任之,那卜监会还怎么服众?”丁进满脸严肃道,“虽然论卜中生死由命,但不代表他就能滥杀。八极宗已经正式向卜监会提出了抗议,这怎么处理?!”

  作为仅次于苏正的监察,丁进在卜监会具有一定的名望和势力,尤其是他负责了卜监会对外的事务联系,凭藉着与各界的“良好关系”说起话来自然是气粗些。

  “金时喜,大衍论卜辰组组员,第二轮比试中,于辰时离队,不知所踪。其间潜入城市某居民区,埋藏量感干扰器。后于午时出现,杀死疑似目标冯家明,再次不知所踪。午时三刻,诱捕雷在天的宠物鼠,暗下手脚,布入‘狂量’;未时一刻,借助外力驱使鼠群攻击目标人物马思行,并在鼠群身上布入‘煞量’;未时二刻,协同失去理智的雷在天击杀文墨妍……”

  苏正抑扬顿锉地读出一段记录,那是辰组的论卜记录,丁进似乎并没有料到这些记录会如此周详,脸色一变,沉默了起来。

  “韩国代表作弊在先,偷袭在后,换作是在场的各位想必也不会手下留情。”苏正低沉道,“金时喜已死,作弊一事,不予追究,转告韩国八极宗,卜监会将保留他们另一位代表的参赛权。”

  说到这儿,苏正顿了顿,目光犀利地望着丁进:“韩国人应该很满意了。”

  丁进扶了扶宽大的玳瑁边眼镜,脸色阴晴瞬变,嘴里打起了哈哈:“既然苏老这么安排,我代为转达就是。”

  说罢,起身告辞,几个监察随他走了出去,临时会议室里只剩下了苏正和其余几名监察。

  “奴才!”一个监察低声骂了句。

  “苏老,丁进太偏袒了!”另一名监察忿忿道,“无论合理与否,只要那些外籍代表发句话,他就跟得了圣旨似的。”

  一句话有如在平静的湖面丢入一颗石子,会议室内顿时话语纷纷。

  “我们不排外,也不惧外。”苏正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内合则外敌不侵,这一点希望大家都能明白。”

  话里的意思大家都知道,当前最重要的是大衍论卜中即将出现的麻烦,连鬼算苏正都无法预见到的麻烦。

  “亥组的状况如何?”苏正向其中一名监察问道。

  “亥组第一轮就有四名组员出局,第二轮又有一名组员意外身亡。”那名监察如实答道,“按论卜规则,丑组组员朴正焕胜出。”

  “嗯,我没记错的话,朴正焕是八极宗的另一个代表。”苏正接着问道,“午组的胜负情况呢?”

  “午组第一轮比试两名组员出局,第二轮比试进行到一半时,三名组员自动弃权。”另一名监察起身道。

  “三下五除二,这组胜出的应该是他。”苏正会心地笑道。

  “苏老说的对,午组胜出者正是‘三下五除二’萧三才。”那监察点头道。

  苏正点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正色道:“安排下去,辰组方展、福山雅史,亥组朴正焕,午组萧三才,直接轮入晋级赛,组号丁丑,明日午时进入第一轮比试。”

  大衍论卜初赛并不以单人胜出制决定胜出者,譬如方展和福山雅史,两者在比试中都表现出色,而又没有其他组成员可以继续比试的情况下,两人都可由卜监会决定直接轮入晋级赛。

  得知这个消息时,方展并没有什么表示,他依旧想着文墨妍。

  “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帮我?”手中的烟头燃烧着,接近了手指,“完全查不出她的信息……”

  这里是卜监会为他安排的休息室,右臂的伤口也被包扎得很好,其实这是多此一举,方展知道,即便不包扎伤口也会很快愈合。

  但他的心里似乎多出了一道伤口,一道不太容易愈合的伤口。

  对于生死,方展看得很淡,但对文墨妍的死,他却有着深深的内疚。那样的舍身相救,自己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做,这种纠结的感觉让他胸中发闷。

  金时喜作弊,方展早就有所感觉,但比试越接近结尾,他却越感觉不到了。

  从社区教所出来,方展就估算到马思行的真正位置,并带着文墨妍第一时间赶到了目的地——社区锅炉房。

  锅炉房在社区南面与东南面之间,也就是离位和巽位相夹的地方。离火本无阴阳,但巽为阴木,火由木生,阴阳继承自木,也只有这里才属于阴火之地。马思行是死相逢生之人,对的只能是阴火,所以这才是马思行会出现的位置。

  但方展却没有急于去抓马思行,他想看看金时喜玩的什么花样。

  雷在天曾让方展起疑,他的那只老鼠始终跟在自己和文墨妍的身边,可那老鼠并没有做什么,只是不停地留下痕迹。看来雷在天只是想确定自己和文墨妍的行踪,这有点作弊的嫌疑,但却没有什么大碍。

  可金时喜不同,他一直在关键位置埋放一些可以干扰量感的东西,从第一眼看到那群疯狂的老鼠时,方展就确定,那不是雷在天的手笔,而是金时喜或和金时喜相关的人动的手脚。之后雷在天引来的蛇也证明了方展的判断,因为那些蛇只是吞吃和驱赶鼠群,并没有干扰阻碍其他人的行动。

  而更吸引方展的是马思行,就一个普通人来说,那家伙身上存有的“量”多得惊人,而且已完全掩盖了马思行身上自有的那点点“量”。换句话说,这些量完全可以干扰卜术高手的追踪。

  而这些量恰好可以用来压制方展身上那开始蠢蠢欲动的勾陈。

  可当马思行身上的“量”流入右臂后,方展就觉得不对劲了,只是金时喜的攻击让他分了神。逼退金时喜的刹那,方展的全身起了莫名的反应,他甚至有种奇怪的感觉——勾陈正从体内缠绕住自己所有的神经系统。

  但他依旧能看到听到,甚至能认出那只老鼠口中流出的亮蓝色光流就是能迫使人疯狂的“狂量”。

  他也看到了福山雅史检视马思行的伤口,那伤口中隐隐残留着乌蓝色光流,那是可以激发神煞反噬的“煞量”。

  方展终于明白了金时喜的花招,但却已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直到文墨妍吻上了他的唇,那一吻中,文墨妍将全身的“量”都送进了方展体内,甚至还有自己的鲜血。

  “一命换一命。”方展狠狠地捏灭了手中的烟头,“你为什么只提醒我小心雷在天?!”

  烟头的灼烧刺痛着方展的手指,也刺激着他的大脑。

  “天卜,因为我是天卜。”方展无力地将身子埋入沙发,“她不会想到,那时的天卜已被神煞影响了能力。”

  呜,手机振动了起来,显示有一条新短信。

  “坚持下去,对她最好的报答就是将真凶送入地狱。苏彦”

  方展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窗外夕阳已落,只留下一片暗红色。

  “会的,我一定会的。”望着空中残留的血色,方展笑了。

  (兑二篇《大衍论卜》完)


  离三篇 举火烧天

  第一章 老哥俩的见面礼

  “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句古话说的很对,尤其是这年头,社会分工细了,大家的圈子小了,马路上随便碰着一个说不定就能让你长长见识。

  方展就很有体会,在不久之前,他对钱的概念还只停留在吃饭住店买东西的层面。

  可现在不了,钱还有很多的用处,这是马思行教他的。

  “要你命很容易,但你很有钱,这就难办了。”对着加护病房的马思行,方展是这么说的。

  马思行连眼都没眨下,立即开了张大面额的现金支票给方展。

  真正的冯家明在社区广场莫名倒地后,几个警察模样的人立即弄走了他,至于去了哪里,无法得知。当时现场的所有人都以为“冯老板”只是突发病症进了医院,却不知道此刻躺在医院里的已是另一个“冯老板”。

  马思行明白,不管下手的是谁,如果对方要让他在医院暴毙,自然也会做得天衣无缝。可他现在却并不害怕,因为方展问他拿了钱。

  天卜拿了他的钱,谁还敢动他?这么一想,支票上的零也就多了点。

  可惜,方展只是问他拿钱而已,剩余的想法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关于这个,马思行还是想明白了,因为方展没走多久,那群惹不起的人就出现了。

  “钱是好东西,但没有命值钱。”马思行很想把这句话刻在自己的墓碑上。

  午时的日头有点大,尤其是在这个城市入春的时候,萎靡了一个冬天之后,这个红彤彤的家伙生怕被人忽视似地拼命显摆。

  不过,它再怎么显摆,这个世界上还是会有它照不到的地方。

  比如现在方展待着的这个角落,就是个阳光照射不到的死角。虽然是大白天,可要不是方展嘴上的烟头一直在冒着红光,估计不太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上岛咖啡,一个比较幽静的地方,这儿除了窃窃私语的商务人士之外,就是那些窝在沙发上不知关系的男女。

  方展对这些人完全不感兴趣,他只注意着自己桌边的两个人。

  福山雅史,日本九菊一派的代表,与方展同组通过大衍论卜第一轮比试的人。

  朴正焕,韩国八极宗的代表,亥组完胜者,据说是金时喜的师父。

  对于曾在危急时刻袖手旁观的福山,方展并没有鄙视或不快,相反倒很理解,那情形下换作是他说不定也会这么处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也算是古训了。

  他有点不解的是朴正焕,面对杀死自己徒弟的人,居然显得无动于衷,这个师父未免有些不称职了。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我能那么镇定地面对你。”年逾六十的朴正焕嗓音低沉道,他的中文异常流利,以至于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中国人。

  “嗯,有点这个意思。”方展叼着烟,懒懒道。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朴正焕品了口咖啡,“猎犬死在狼吻之下,只能证明它太弱。”

  语气很淡然,但话语中充满了傲气,在朴正焕的眼里,金时喜不过充当了猎犬的角色,而天卜方展充其量也只是只凶猛的豺狼而已。

  如果知道我是只吃了猎犬的狼,他又会怎么想呢?方展暗想着摇了摇头,在杀死金时喜之前,方展汲取了他身上的量,而且做得很隐蔽。

  福山雅史默默地看着手中的杂志报纸,相对两人的谈话而言,他似乎更关心那上面的八卦新闻。

  “六去四进一,三下五除二……”桌旁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个人来,正低头拨弄着一个书本大小的算盘,喃喃自语着。

  “一百零五,取数为六,合卦为坎,不太好。”在方展身边坐下,那人冲服务生招呼道,“给我来一壶养生茶。”

  茶很快端来了,那人沏上一杯,惬意地呡了口,手上算盘又响了起来:“一百零三,加四十八,得数一百五十三,取数为九,合卦为乾,不错。”

  那人的一套做法在旁人看来有些莫名,方展他们却是心中雪亮。他这是在应卦,谒见之卦。

  坎卦,于谒见不利;乾卦,利见大人,有德之人。而他们聚在这里的目的正是等待晋级赛的主赛人。

  “忘了自我介绍了,敝人萧三才。”那人放下算盘,看了看账单,“这顿是AA制还是哪位买单?”

  这人三十出头,斯文里透着点精明,鼻梁上架着副黑胶框眼镜,身上穿着套藏青色改良版中山装,配上里面的白衬衣,整个一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知识分子打扮。

  可别小看这个有点老土的萧三才,他出道也才四五年的功夫,在卜术界的名头就仅次于天卜和鬼算了。再疑难的事,只要他手里的算盘一拨拉,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因此得了个“三下五除二”的雅号。

  奇怪的是,关于他的师承派系,卜术界没人知道,有人从他卜算的方式推断,萧三才的卜术很有可能是失传了的“铁板神数”。

  “这顿我买单。”方展爽快道,别说这会儿兜里有得是钱,就算没多少钱,他也照样会请。

  因为他看萧三才特别顺眼,至于为什么,方展自己也说不上来。

  “那多不好意思。”萧三才客套着端起茶杯,赶紧又喝了一大口,“上头派的人到了吧?”

  “很显然,没到。”朴正焕看看表,“主赛人似乎不太守时……”

  话没说完,一个服务生走了过来:“打扰了,三号包厢的客人想请四位过去一下。”

  说着手指了指一侧的包厢,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四人随她过去。

  除了萧三才,其余人多少都有点惊讶,那包厢的位置在他们的西北边,正好是乾位。

  “老人家都很守时。”萧三才自语着整了整风纪扣,一付谒见首长的模样。

  四人起身正要过去,服务生却递给朴正焕一个纸条:“这是那边客人给您的。”

  纸条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你的表快了。”

  和其他包厢一样,宽敞的三号包厢里摆放着一圈沙发和一个大号茶几,唯独不同的是,多了一个便携式投影板。沙发上两个满头白发的老头盯着投影板,打嘴仗似地交谈着。

  “看见没?!我说要跌,你偏不信。”圆脸老头得意地指着投影板,“小心你的棺材本,可别全泡里头了。”

  “咋呼啥?还没收盘就嚷嚷,你没看见大笔资金买入了吗?”方脸老头撇嘴道,“入夏就快一百岁的人了,还跟毛小子似的。”

  虽然进了门,可方展等人没吭声,四个大男人一字排开,规规矩矩地站在门边,就连傲气最大的朴正焕也老实了许多。

  他们不是怕什么,而是对这两个不起眼的老头产生了一种敬畏感。从一进门开始,四人都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现象——两个老头身上完全感觉不到“量”。

  一般说来,正常人身上会存有一定的“量”,这是与生俱来的,也是卜术得以循迹的一个根本。而卜术高手身上的“量”会多出正常人许多,虽然可以通过自身的控制将它隐藏,可多少还是有些痕迹。

  但两个老头身上连一点隐藏的痕迹都没有,这可是连天卜鬼算都无法做到的。

  “收盘了,还是没破十五块。”圆脸老头幸灾乐祸道,“还是我的股票坚挺。”

  “涨两毛三能乐成这样,瞧你那点出息。”方脸老头瞟了眼门边那四根“柱子”,“正事来了,先招呼他们吧。”

  也许是只注意到两个老头身上的特殊之处,方展这才明白过来,刚才他俩是在争执股票行情。两个年纪近百岁的主赛人,居然在这个时候还关心炒股,这年头还真是什么怪事都有。

  言简意赅地介绍下,方展他们知道了两个老头的姓名,圆脸那个的叫焦卯,方脸的那个叫孟渔。值得一提的是,这老哥儿俩今年都是一百岁高龄了。

  活了一个世纪的老人精,名头却一点都没有印象。方展心中暗想,这俩老头的名字多半是化名,也许是卜监会特意请来的老一辈高手。

  “咱们老哥儿俩没什么来头,你们也不必猜,记得名字就成。”孟渔乐呵呵地收起笔记本,“至于你们四个……我和焦老弟就猜猜身份,算作你们的见面礼。”

  焦卯刚收拾好投影板,一听这话顿时喜出望外:“成,我先看看。”

  说着,从兜里摸出个放大镜冲着朴正焕一顿猛看。

  “四人中以你为长者,为乾,味主辛辣;你进门有外来之相,乾为西北,故此应自东南方来。”焦卯跟鉴赏文物似地嘀咕着,“衣着上青下黑,木漂水相,渡水而来;衣为正身,姓氏带木,又是卜者,当是姓朴。”

  朴正焕脸上有点冒汗,这也太玄了,他学了近五十年的卜术,这么个看相卜法还是头一回领教,心里顿时有点发虚。

  “从我们这儿算,东南面过海,爱吃辣,姓朴的,也就只有高丽棒子。”焦卯可不管他汗不汗,继续嘀咕,“你就是那个朴正焕,八极宗的代表。”

  “是,是高丽棒子。”这会儿的朴正焕都不知道该干嘛了,顺着焦卯的话头答应着,也不管那句“高丽棒子”是不是在骂他。

  焦卯也不管他,回头又盯上了福山雅史,一向礼貌周到的福山却只是恭敬地点点头,并没有像平常那样来个九十度的鞠躬。

  他要一鞠躬,不猜都知道他是哪国人,方展偷乐,装也没用,光你那个点头的样子也够日本人的了。

  不过这个动作焦卯压根就没看见,他只顾盯着福山雅史的一双大皮鞋了,相对福山的身高,那双四十二码的鞋子似乎大了些。

  “米白风衣,为兑,进门也有外来之相,兑为西,故应自东方来。”焦卯似乎不如刚才那么顺畅,“这大头皮鞋扎眼,够重,黑为水,水还不浅;坎为水,为海鲜生冷之食;东方为木相。”

  他说到这,福山雅史赶紧鞠了个躬,脸上露出谦逊的表情。

  “吃生鱼的只有东瀛扶桑,日本海沟也不浅。”孟渔瞟了福山一眼,“好快的手脚,焦老弟,你差点老猫烧须了。”

  说着蹲下身,从地上捡起几个物件来,那是四个像玩具似的动物摆设,两只土色的开口乌龟,两只白色的小狮子。

  如果不注意,也许会以为是随意丢在地上的,方展眼尖,注意到乌龟是丢在了福山雅史的西南面,狮子则是丢在了他的西面。

  “原来是九菊一派的代表,你们还是那么杂而不精,难怪会无聊到用风水干扰卜术。”孟渔把玩着那几个摆件道,“不过,也算是有所创新,总比守旧不前的好。”

  话语间,手上的摆件变了样,乌龟成了粉末,狮子成了金属片。福山雅史依旧面带笑容地看着他孟渔,弯腰又鞠了一躬。

  “焦老弟猜了两个,那剩下的就归我了。”孟渔没有理会他,看了眼萧三才,“外套青色,显木相,衬衣白色,显金相;金气为秋又入木,落木萧萧,你姓萧。”

  萧三才摇了三下头,又点了三下头,但没开口。

  “呵呵,好小子,你是说不全然,对不?”孟渔笑了笑,“三摇三点,可取卦‘地天泰’,父为天,母为地,你这卦却是地在天上,所以你是随母姓的。”

  “斗胆请教一下,孟老能算出我父姓吗?”萧三才一脸笑意道。

  本来是孟渔焦卯主考,现在萧三才却来出题,多少总有点冒犯的意思。

  “算你的父姓?还得从刚才的‘地天泰’来看。”孟渔非但不以为忤,反倒兴致勃勃起来,“坤为地属土,乾为天属金,土生金,正应了那田里金灿灿的稻谷,你父姓谷。”

  孟渔在这头说,排在末尾的方展也忙活了起来,忙什么?脱衣服。也才没几下,方展身上就只剩了条内裤,那颜色还是花里胡哨的。

  “孟老,您瞅瞅我?”方展一脸乐不可支,把旁边那三个看得是哭笑不得。

  这是干嘛?方展有他的道理,刚才焦卯孟渔的卜算多数是从服饰颜色来定的,也就是说,如果把服饰颜色去了,他们占算的依据就近乎于零,更何况方展唯一穿着的还是条花裤衩。

  “呃,小子,你够绝啊。”孟渔倒是没料到方展会来这手,可这并不妨碍他的占算,因为……

  “不动不占,是吧?这里面我最年轻,为少男,为艮;天时中,艮为云雾,我脱衣就是云雾散,有巽风之相。”方展继续乐不可支,“艮为山,巽为风,上下合起来就是岚;按刚才的说法,我不是姓风就是姓岚?”

  比起刚才萧三才的哑谜题,方展这样就更过份了,可这也是最有挑战的,不说别的,单看孟渔和焦卯脸上的兴奋劲儿就足以证明了。

  “有趣有趣,不动不占是没错,可要看怎么取动。”焦卯有点耐不住,先跳了起来,“小子别唬人,脱衣服是体卦……”

  他一叫,福山雅史和朴正焕的耳朵都竖起来了,要知道,这可是高手过招,一点一滴都是卜术真谛。

  有说话的就有打岔的,孟渔横手一拦,把焦卯剩下那点话给打住了。旁边那两个竖着耳朵的一下没了谱,眼巴巴地望着他,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风,岚……小子,我能卜出你是什么人,可你是个大麻烦。”孟渔一下严肃了起来,“卜术界的大麻烦,你还是走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弄得其他人更茫然了,是孟渔找托辞不想解方展这题,还是真的看出了什么不祥的预兆?尤其是方展,他现在也糊涂了,之前故意刁难这老哥儿俩,为的是后面的事情,可没想到凭空里居然多出来这么一出。

  “老孟,记得师父说过的话不?天数难逃!”焦卯咂咂嘴,有点感叹,“既然他成了天卜,又应了那话,一切就顺其自然吧。”

  孟渔迟疑了片刻,终于点点头:“大衍论卜也没有无故驱走论卜者的规矩,好吧。”

  说着上前两步,捡起方展丢在地上的衣服,示意他穿上。

  “脱衣为体卦,按你刚才说的,为巽,为风;你开口发问是用卦,问,则有口舌争斗之相,故应了兑,为金刃。”孟渔缓缓道,“艮为石土,巽为木材,凡山石木材经金刃砍凿方成其材,形状又多为方形,此间暗含你姓方。”

  “艮为山,向天耸;巽为风,自天降,你不是一般的卜者。”焦卯接过话头,“加之兑为泽,泽展于地乃成。放眼当今卜术界,只能应上一个人——天卜方展。”

  答案显然是对的,而且分毫不差,两人精妙的卜算不但一一化解了方展原本故意设下的刁难,更是详尽地得出方展的全名和身份。

  一卦胜读十年书,这句话同时出现在方展他们四人的脑海里。

  ※※※

  就在方展和焦孟两位老一辈高手斗智的时候,苏正那里也在全力地分析着一个异常状况。

  文墨妍,这个为救方展而舍身的女子,她便是这个令苏正为之头疼的异常状况。

  大衍论卜期间,难免会出现意外伤亡事件,为了不至影响论卜比试,同时也避免引起某些不必要的麻烦,卜监会安排了一部分执行监察负责清扫现场。

  就在清扫方展他们最后经过的现场时,一名执行监察意外地发现,文墨妍的尸体自行融化了,这和柳家惯用的“化尸散”很是相似。苏正得知后让秦扬苏彦前去检验,可结果却出人意料。

  “是化尸散,但不是柳家的。”秦扬的汇报很简要。

  问题出现了,柳家是用惯了化尸散,如果文墨妍是柳家的人,那她尸体的融化就只是习惯而已。反之,文墨妍不是柳家的人,化尸散就是一种销赃灭迹的手段。

  “查一下文墨妍的来历。”那是听到秦扬汇报后,苏正的第一反应。

  翻遍大衍论卜所有的登记档案,唯独不见文墨妍的那份。不仅如此,当苏彦在卜监会数据库里查询后,同样的状况再度发生。

  “文墨妍没有任何在档记录。”苏彦已经不知道该吃惊还是该担忧了。

  一个完全没有记录的人,一个也许根本就不属于卜术界的人,却参与了卜术界的论卜盛会——大衍论卜。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都不是个好兆头。

  包括鬼算苏正在内,获知这个消息的人不约而同地联想到了大衍论卜的凶兆。

  “终于动手了……方展的确是个麻烦。”靠在椅子上的苏正沉思着,“这六年来,星宿卦象的变动趋势始终不变,看来真的是天数难逃。”

  “爷爷,您是不是已经算到了什么?”苏彦习惯地靠在苏正的膝边,担心道,“事情很棘手吗?”

  “呵呵,傻丫头,再棘手的事情也总有解决的办法。”苏正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一付安慰的口吻。

  麻烦的起因往往也是解决麻烦的关键所在,苏正暗暗叹了口气,也许只有方展才能成为那把关键的钥匙,虽然只是也许……

  “第一轮比试结束了?!”三号包厢里爆出一阵低呼声。

  朴正焕的声音最大,因为刚才孟渔宣布第一轮的比试得分时,他的得分最低。孟渔并不是信口开河,刚才他和焦卯在看相卜法时,就是在暗中测试这四人的卜术造诣。

  福山雅史虽然有投机之嫌,但以风水干扰占卜的方法倒也符合卜术中“卜无定法”的真要,积三分;萧三才不开口,只凭摇头点头来出题,反制孟渔,并刻意暗藏了卦象,卦法变幻得当,积四分;方展看似恶搞,却将一应信息线索隐藏怠尽,随后又主动解卦,在误导中加入卦法线索,把“不动不占”的卜术真要发挥得淋漓尽致,为此孟渔特意给了五分的满分。

  只有朴正焕的积分最低——一分,可就连这一分,也是焦卯为了照顾他面子才给的。谁叫他刚才一下子呆若木鸡呢?也许是震慑于焦孟二人的卜术神奇,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也许是他惹了什么人。”方展盯着一处暗笑,“要不怎么连话都不让他说呢?”

  顺着方展的视线看去,朴正焕的右手背上有个不起眼的红点。方展记得,在咖啡桌边的时候,那个红点并不存在。

  乍一看,朴正焕手背上的红点,似乎像被什么虫子叮咬后留下的。不过,虽然季节已入春,可这会儿还不是蚊虫出没的季节,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人动了手脚。

  但又是谁能在焦孟两位前辈面前公然动下手脚呢?

  难道是她?方展突然想起,刚才领他们进门的那个服务生,她曾递给朴正焕一张纸条。

  想着想着,方展下意识地从包厢窗口望了出去,也只是这么一望,却正瞧见那个服务生向着楼梯口走去。

  楼梯口开三号包厢很近,方展的眼力也不算差,一个显著的答案就这么出现了。

  答案就在那个服务生的右手上,那是一个细巧的戒指,形状看着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除了方展,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疑点,甚至连焦孟两人也不曾在意。如果不是他们故意隐瞒了什么,那就是根本没发现。

  以焦孟两位老前辈的造诣,不该会……

  一个古怪的念头在方展脑中闪现了出来:其实对方也能瞒过自己,但却因为什么原因而故意让自己发现。

  也就在他思考的瞬间,那个服务生已没了踪影,只在楼梯口留下了些微几近难辨的“量”。

  “这特征……”方展从未如此惊讶过,可这真实的感觉令他无法抑制。

  那些“量”的特征属于方展认识的一个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文墨妍。


  第二章 老头袖里有乾坤

  “苏老,需要再查下去吗?”会议室里,秦扬这么问道。

  苏正缓缓摇了摇头:“不必了,通知所有执行监察,继续关注论卜。”

  他的口气很淡然,听不出丝毫的情绪。秦扬会意地应了声,快步离开会议室。

  看着秦扬离开,苏正从兜里摸出手机,迟疑了一会儿,拨通了一个号码。

  “老爷子,我是苏正。”苏正的声音很低,“你们可以行动了。”

  ※※※

  文墨妍的身份的确是个谜,但从大局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

  这一点方展和苏正的想法不谋而合。

  不管来源是什么,方展始终有一种预感,只要大衍论卜继续下去,谜团就会接连不断地产生,但随之而来的也是答案的一步步接近。

  先解决眼前的一切,至于后面的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想到这,方展自嘲地笑了笑,预知未来也许并不是人们相像的那么神奇。

  第一轮比试的结果显然对方展有利,但就积分来看,福山雅史和萧三才也并不落后,唯一处于弱势的就只有朴正焕。

  更何况,那个服务生还在他身上动了手脚,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他落败将是既成的事实。

  “都坐下,喝杯茶。”孟渔招呼着他们,一旁焦卯则沏了四杯茶。

  茶是一般的铁观音,味道也很普通,方展不是个喜欢喝茶的人,刚品了两口就满嘴发淡。福山雅史和萧三才倒是正襟危坐地品着,似乎颇有心得。

  只有朴正焕是在牛饮,一口接着一口,很快便将杯中的茶水喝了个精光。焦卯特意又给他倒了一杯,也就在这个时候,方展发现焦卯的手指不停地在茶壶上敲动,而在给其他人斟茶时焦卯并没有做出这个动作。

  “一啄一报,一还一应。”孟渔用眼角瞟了眼方展,口中喃喃道,“卜者之道,乃知天机而顺之。”

  原来这两个老人精早就注意到了朴正焕的异样,他们还真能装,方展悠然地点起一支烟,这样很好,至少自己不用在一个不公平的情况下去和朴正焕竞争。

  虽然这家伙最擅长缔造不公平的竞争。

  茶水下肚,朴正焕的脸色好了许多,只是对刚才被人暗算一事似乎还浑然不知。

  孟渔和焦卯交换了下眼神,各自将手揣进兜里,慢慢地摸索着什么。不一会儿,两人的手从兜里拿了出来,平放在各自的膝上。

  “第二轮的比试,我和焦老弟各出两题。”孟渔神秘道,“考最基本的——梅花射覆。”

  梅花射覆,多用于卜术中对入门者的测试和训练,射覆者根据所得的提示作为起卦,由此卜算出题者预先放置在容器中的物件。

  面对这么简单的测试,理当感到轻松才对,可就连平时最不露声色的福山雅史也显出了紧张的神色。方展继续悠然地抽着烟,身体却进入了最高临战状态。

  越是简单的测试,越为棘手,尤其当出题者是两个卜术深不见底的高手时。

  “请问两位前辈。”福山雅史欠了欠身,“射覆的物件何在?”

  焦卯扬了扬笼在袖子中的双手:“就在我们的手中。”

  两个人四只手,正好给四人出了四道题,这倒是挺省事。他们是省事了,方展等人却不见得省心,因为物件握在他俩手里,也就是说,四人卜算时很容易受到他俩的干扰。

  “我们两个老家伙的岁数比你们加起来都大。”孟渔看出了众人的担心,“既然是长辈,怎么也不能以大欺小,所以我和焦老弟会给你们每人一个提示。”

  “对,一人给一个字。”焦卯接着话头往下说,“测字射覆,简单明了,童叟无欺。”

  话是这么说,给个字,测对了就能知道谜底,听着好像方展他们占了不小的便宜,实际上这更增加了测试的难度。要知道,给出的字是随机的,并不会与焦孟两人手中的物件有关。更何况测字本身也是一种卜算手法,加上梅花射覆,等于是环上套环。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斗胆一试。”福山雅史一反常态,抢先应道,“请两位多多关照。”

  “外来是客,就先从你开始吧。”焦卯将左手放上茶几,“日本忍术闻名于世,我给个‘忍’字。”

  “等等。”福山尚未开口,朴正焕出声阻止道。

  “好没礼数!”焦卯白眉一扬,“都是海边来的,怎么区别就这么大呢?”

  朴正焕也不脸红:“老前辈自己说过,外来是客,既然我和福山都是海边来的客,为什么要分个先后呢?”

  看来朴正焕对之前的落败很是在意,出言打断的目的无非是想抢个先机。福山雅史会意地向后挪了挪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脸上微笑依旧。

  “这么着也行,反正也给了提示,你就接着刚才往下测吧。”见福山谦让,焦卯也不多说,冲着自己的左手努了努嘴。

  “您手中拿的是……”朴正焕双眼闪动着奇异的光芒,语速也渐渐缓慢,“瑞士军刀。”

  在场的人都有些吃惊,即便是从焦卯出题的那一刻开始算起,到朴正焕报出答案为止,前后也不过才一两分钟。他甚至连拆字排卦都没有进行,直接就得出了结果,难道这个朴正焕是传说中的“天眼通”不成。

  其中的原因只有朴正焕自己最清楚。

  就在刚才焦卯说话的当口,朴正焕暗暗捏了下左手的大拇指,指节中隐藏的旋动式开关被打开,一股电子脉冲顺着胳膊传向肩头,肌肉里安放的微型装置瞬时启动,几道强弱不一的生物电流沿着颈椎送入大脑。

  在报出答案的时候,朴正焕再次旋动了大拇指上的开关,微型装置即刻停止工作,他眼中那奇异的光芒也逐渐消失。

  照此看来,朴正焕是在作弊,但他并不怕会被旁人看穿,他身上这个装置所发出的脉冲生物电流完全是模仿卜术中“量”的流动特征所设计的。换句话说,旁人最多只是会发现他身上有奇异的“量”感流动,而并不能完全识别出那是电子科技的效果。

  而他自身所具有的“量”,此刻正全力地在伪装和干扰着这一切。

  这就是朴正焕赖以求胜的秘密武器,也是八极宗集合一群科学家多年研究的科技成果。

  事实证明,他很成功,非但方展他们没有看出破绽,就连焦孟二人也为之动容。

  “有一套,的确有一套。”焦卯咂嘴道,“不过,你是怎么卜算出我手中的物件?”

  摊开左手,焦卯的掌中的确握着一把小巧的瑞士军刀。

  “抱歉,方才求胜心切,动用了我们韩国八极宗的秘法。”朴正焕故作神秘地叹道,“祖上有训,秘法只能自用,不可说出,以免外人窥觑。”

  一番话说得字正腔圆,大有居高临下的气势,把焦卯噎得一阵白眼。

  “哼哼,不说也罢,别怪我没提醒。”焦卯吹着胡子道,“你那所谓秘法走势诡异,自发而伤身,多用几次的话,你下半辈子多数是躺在床上过活的。”

  假笑着客套了一下,朴正焕心中一阵打鼓,焦卯的话正中要害。无论是从研制实验还是实际应用来看,这套装置每运行一次,朴正焕体内的神经就会受到一次剧烈冲击,有时候甚至会发生手脚麻木的现象。

  “但不管怎样,这次用得还是值得的。”朴正焕微微活动了下麻木的左手,暗自想道,“下次启动应该留在最关键的时刻。”

  既然没被识破,以朴正焕的表现来看,这次射覆相当完美。焦卯虽不情愿,但还是给了他五分的积分,加上第一轮那一分,朴正焕共积六分。

  笃笃,包厢的门响了,一个微胖的服务生拎着水壶走了进来,低头给茶几上的茶壶加水。焦卯隔在当中,觉得不便,顺手接过水壶,示意服务生出去,自己倒起水来。

  “看样子外来的客人都是有两手的。”倒完水,焦卯看了眼剩下的三人,“孟老哥,要不日本客人让给你,我就找他继续?”

  说着左手一指方展,右手紧紧攥着拳藏在茶几下,见孟渔没有异议,这才把右手放了上来,冲着方展一咧嘴。

  “听说你最在行的就是演卦推算。”焦卯摇头晃脑道,“我给你个‘海’字。”

  方展听了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挠挠头,脸上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怎么?你这个天卜算不出来?”焦卯倒有些纳闷了。

  “也不是……您老高寿?”方展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入夏满一百。”焦卯被问得不知所以,“你问这干嘛?”

  “这题没法做,您老都活了一个世纪了,用字习惯我可拿不准。”方展苦着脸道,“简体繁体笔划可不一样。”

  焦卯鼻子差点气歪了,心说你也太小瞧人了,我至于用简体和繁体来给你下套吗?

  “繁体字,海的三点水算四划,简体字,海的三点水算三划……”方展还在那里起劲地掰指头算。

  “成,成,你就按三划算。”焦卯一脸无奈,难缠的今天怎么都让他撞上了。

  “哦,那就好办了。海,左三右七,应离三艮七,得卦‘火山旅’。”方展偷乐,焦卯那句按三划算,等于透露了一个玄机,这东西和离火有关。

  清了清嗓子,他继续道:“您手里拿的是个电子打火机。”

  焦卯一愣,这小子比刚才那个朴正焕还狠,三句话就报答案了。

  “你说说,为啥是打火机?”焦卯老脸有点挂不住,不翻答案,反问起来。

  “离火在上,艮土在下,土泄火气,这火烧不大;艮为山,静止之物,也就是说,静时这火是要灭的。”方展眨眨眼,“不过艮的综卦为震,震为木,木生火;艮动才为震,那就等于动时离火会很旺。”

  焦卯点头,这小子果然妙,活用了综卦。

  其实这个综卦,就是把卦象倒过来,从而形成了另外一个卦。不过,其中还含有另外一层意思,看事物要从不同角度去思考,尤其是要从对立的角度去看问题。

  “小子是话里有话啊。”焦卯瞥了眼朴正焕,心中似乎有了什么答案,“你继续说。”

  “‘火山旅’互卦见兑巽,上互为兑,兑为口;下互为巽,巽为风。”方展继续道,“兑为离之互卦,则火是用在口上;巽也为木,可生火,又是风,这生火的该是气体。”

  说着方展拿起自己面前的打火机,点燃一支烟道:“动有火,静无火,由气生火,燃着口中烟;且震又为雷,暗合电,由此引火。”

  一席话解卦分析有理有据,把在场的人说得频频点头,尤其是焦卯,更是赞许有加。

  “不过,我有个问题。”方展眯着眼道,“您手里的东西是不是动过了?”

  “动过?我的手……”焦卯笑着刚说了一半,突然手一紧,脸色有点不对。

  “看来我还是错了,认栽。”方展苦笑一下,窝回沙发,低头抽起烟来。

  在焦卯缓缓摊开的右手中,一个闪动着金属光泽的东西呈现在众人面前,那是一管口红。按方展刚才的解卦分析,口红上部的红色膏体也可代表离火,口红旋出旋进也代表火大火小,而且金属管体的外表是电镀的,也与电有关。至于口,这口红不涂在口上,难道还有别的地方能用?

  很明显,这一轮方展猜错了,可从焦卯的神情来看,似乎方展又答对了。莫非原本的答案是电子打火机,但又鬼使神差地变成了这管口红?!

  “水克火,则火不生,虽有艮土巽木克泄,最多也只能保住一团死火。”孟渔盯着桌上的水壶,若有所思道,“口红的膏体就是一团死火……”

  “嗯,三点水就是水。”方展掐了烟,继续笑道,“还是老前辈高明,这轮算我输。”

  方展射覆失败,但解卦分析也见功底,焦卯看了看孟渔,给了方展一分的积分,加上第一轮那五分,方展共积六分。

  不过,这一分焦卯给得十分勉强,这倒不是因为他对方展不满,而是……

  “介于刚才两位的表现,我们老哥俩想换个玩法。”孟渔依旧看着水壶道,“请四位暂时离开一下,容我俩商量片刻。”

  看着四人离开,焦卯起身检查了一下房门,回身坐下,脸色异样地看着茶几上的水壶。

  “栽了的是我。”良久,焦卯低叹了一声,“方展那小子是顾全我的面子,所以才没说破。”

  “怪不得你,只能说那人的手法太高明,连我也没注意到他是怎么偷换了你手里的物件。”孟渔拍了拍焦卯的肩膀,“长江后浪推前浪,你我也是到了该退出的时候了。”

  “要退出也是在这之后的事情。”焦卯心有不甘地说道,“那人换去我手里的物件,看来是要针对天卜方展。”

  “这是自然,以现在的局势来看,如果方展落败,对谁最有利?”孟渔一半问焦卯,一半像是在问自己。

  “很难说,高丽棒子露了一手,那个小日本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焦卯喝了口茶道,“不过,有人也在高丽棒子的身上动了手脚。”

  “萧三才怎么样?他和福山雅史是唯一没事的两个人。”孟渔看了看窗外,“不过,他的手法身世让我想到一个人,一个绝对不会让他做出这种事的人。”

  “你是说……”焦卯在茶几下五指一轮,做了个弹奏的动作,见孟渔点头,便接着道,“应该是他,这么说来,萧三才也不会是动手脚的人。”

  “思来想去也只有福山雅史最有嫌疑了。”孟渔沏了杯茶,“但也未必,可惜你我有禁在身,没有办法算上一算。”

  他的口气很怅然,眼神不由自主地望向自己笼在袖中的双手。

  “各安天命吧,该来的总是逃不了。”焦卯站起身,“既然师父当年这么说,自然有他老人家的道理。”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突然释怀地笑了起来。

  “也对,咱们就好好地把这事给办了,至于后面的事情就看他们的造化。”孟渔笑着起身打开房门,冲方展等人招了招手。

  ※※※

  “大衍论卜才进入晋级赛,为什么要我走?”苏彦不解地看着爷爷,“我不,我要在这里陪爷爷。”

  “呵呵,我看你陪爷爷是假,舍不得方展才是真吧?”苏正慈爱地捏了下苏彦的鼻子,打趣道。

  “爷爷尽瞎说,我哪里舍不得他了?”苏彦一脸绯红道,“那个成天睡不醒的大懒虫,我才懒得见他。”

  “哈哈,你是爷爷一手带大的,你的小脑袋瓜里想什么,爷爷还不知道?”苏正大笑,转而正色道,“傻丫头,爷爷叫你走自然有爷爷的道理。”

  苏彦还想说什么,却被苏正那严肃的目光挡了回去,只得嘟着嘴点头答应。可她的眼神却有些涣散,那表情显然是在想着某人。

  “爷爷和你保证,不会让方展有事。”苏正安慰道,“但你必须按爷爷说的,把每一件事都安排好,切记,一件都不许落下。”

  从懂事起,苏彦就一直跟着爷爷生活,在她的记忆中,爷爷从未如此郑重地交待过自己某件事。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这次大衍论卜的凶兆也许比想象中还要严重,苏彦开始担心起爷爷的安危来。

  当然,在苏彦心中,那个不修边幅的懒虫也是担心的对象,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条大懒虫成了她心中一个时常出现的身影。

  “我会安排秦扬和萧三才前去协助你,在此之前,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准备好即可。”苏正叮嘱道。

  “萧三才?他不是和方展一组的吗?”苏彦惊讶道,“难道他会很快出局?”

  “别问那么多,你只要记住我说的就可以了。”苏正笑着从兜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锦囊,“见到他们,你就打开这个锦囊,剩下的事情我都写在这里面了。”

  从苏正手中接过锦囊,入手间隐约发出一种清脆的碰撞声,苏彦觉得这锦囊有些发沉,似乎里面不是纸张书信一类的东西。

  “记住,没有见到秦扬和萧三才之前,你绝不可打开这个锦囊。”见她迟疑,苏正索性拿过锦囊,亲手放进苏彦随身的小包里。

  “嗯,我知道了爷爷。”苏彦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我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戌时。”

  ※※※

  按苏正的说法,萧三才会去协助苏彦;按苏彦的逻辑,萧三才会很快出局。

  可现在的萧三才怎么看也不像有机会被淘汰的样子。

  大衍论卜晋级赛采取的是积分制,每轮最高得分为五分,以积分的高低取胜出者。不过,这其间的积分并非全为正数,如果参赛者表现不佳,甚至有违反规则的行为时,主赛人将根据其表现给予负分。

  第一轮萧三才得了四分的积分,而方展和朴正焕目前的总积分都只有六分。换句话说,如果这轮萧三才的得分不低于两分,那么他的总积分就不至垫底。

  四人再次进门后,孟渔出题,这次给出的提示不再是字,而是“数”。

  对卜者来说,测字和测数并没有难度上的区别,因为“数”本身也是“字”。

  孟渔第一个找上的就是萧三才,后者一付泰然处之的模样,也许是因为他本就擅长对“数”的测算。

  九,这是孟渔给出的数字,放在茶几上的是他的右手。

  “九,您请好了。”萧三才拎过算盘,熟练地抖了抖,左手飞快地在上面拨动着算珠,一付算账先生的架势。

  方展等人一片绝倒,为啥,他那打算盘的样子也太特别了点。人端坐着,算盘却竖着拿,手指横着拨,看着跟弹琴似的。要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他一边“弹”算盘,嘴里还一个劲念叨。

  “算盘一响哗啦啦,十指如飞算万家,前辈你提点一个九,三才我测数不自夸。”萧三才张口就来,句句押韵,可怎么听都像是江湖算命的词,“九是阳极不可加,卦中去一就是八。八为坤来即是土,阳九天干戊成煞。”

  孟渔饶有兴致地盯着萧三才的手,似乎在观察他的指法,脸上却丝毫不显任何表情。焦卯听着萧三才念叨的句子,跟着摇头晃脑,左手则暗自掐算着。

  “甲乙青龙丙丁雀,戊己玄武庚辛虎。”萧三才稍稍一顿,算盘换了个方向,改成右手弹拨,口中调子猛地变了,“玄武是水是为黑,阴沟厕所臭如龟,虽有坤土来掩盖,只怕也会染垢秽。”

  “成,成,有点意思。”焦卯摇着头道,“就是麻烦你快点,我头晕。”

  萧三才点点头,算盘一正,左手托着,右手连拨三下:“月建木来横水土,青龙替作玄武主,龙涎带香掩臭雾,木上生出奇异物。”

  哗,算盘一停一合,萧三才笑盈盈地答道:“老前辈手中拿的是厕所专用的樟脑球,还是绿色的。”

  孟渔呵呵一笑,摊开右手,那手里拿着的果然是个绿色的樟脑球。

  “不过,你有一点算错了。”孟渔双指在樟脑球上轻轻一捏,樟脑球的外层一下破裂了开来,露出中间包藏的部分来。

  那东西乌黑一团,圆滚滚的,在孟渔的掌中不住晃动着,映着灯光泛出一阵奇异的光泽。

  “不可能!怎么会是这个东西?!”萧三才的眼睛一下瞪圆了。


  第三章 测不出的嫌疑人

  医院不能算是个好地方,住进去的人多半都是有病有伤的。

  不过,这世上看问题得从两面去考虑,正如卦中有阴阳一样,凡事有坏就有好。

  刚进来那会儿,雷在天挺暴躁,骂骂咧咧地总冲人发火,有次还差点把人给打了。这可不能怪他,被人陷害不说,还把条胳膊给弄折了,换作别人的话,脾气也未必会比雷在天小到那儿去。

  可雷在天就是雷在天,没过多久他就想明白了,非但不骂不闹,似乎还挺惬意享受。按他的话说,老子辛苦了几十年,还是头一回能这么安生地养养,医院管吃管住,被窝床褥又挺舒坦,还有一群水灵灵的护士伺候着,那可是神仙过的日子。

  神仙日子不是凡人能过的,雷在天刚享受了不久,两个不速之客便打破了他惬意享受的日子。

  来的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身材高大,面色黝黑,铮亮的脑袋上没有一丝头发,一脸雪白的虎须,衬着一对环眼,那威猛的气势把个张飞般的雷在天生生比了下去。

  他身边跟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精壮干练,眉宇间和那老头有点相似,虽说是个独臂,可近身时那股压迫感远非常人能比。

  两人不但看着有些相像,还都有个不寻常的特征——手,威猛也好,精壮也罢,两人都有着一双纤细柔韧的双手,似乎完全长错了地方。

  说来也怪,雷在天那样粗横的人,一见到这两个不速之客,顿时矮了半截。尤其是对那老头,连正眼也不敢瞧上一下。

  “雷娃子,你那伤可好些了?”老头一开口跟打雷似的,把个雷在天震得一抖。

  “好……好些了。”雷在天摆了摆尚不灵活的右手道,“老爷子,您怎么来了?”

  “大衍论卜这么热闹的场面,我老人家不来看看,岂非可惜了?”老爷子咧嘴笑道,“再说我也不放心归元那小娃儿,又听说你伤了,这就过来看看。”

  雷在天的脸上跟开了染坊似的,一下子什么颜色都泛出来了,偷眼瞧了瞧那独臂汉子,后者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眼睛看着地下。

  老爷子走近床前,右手一抓一捋,把雷在天受伤的右臂拉了个笔直。这两下牵动了雷在天还没痊愈的伤势,痛得他脸色发白。可他没出声,脸上憋得青筋直暴,却连眉头也不敢皱一皱。

  “唔,勾陈神煞,好霸道的劲力。”老爷子在他胳膊上一捏一送,雷在天的脸色顿时好了不少,“天卜毕竟是天卜,这一手化煞为力的确高明,只是久了会自食其果。”

  说着一伸手,身旁的独臂汉子连忙递过一个陶罐。

  “雷娃子,你尽了责出了力,也受了伤,之前出的那档子事也不是你能应付的。”老爷子掂了掂陶罐,随手丢给雷在天,“那些劳什子西洋药伤人误事,用这药膏吧,外搽患处,忌酒色半月,包你恢复如常。”

  接过药膏,雷在天如获大赦一般连连道谢,额头上的汗珠已涌成了一片。

  “苏正那边来了消息,是时候动手了。”老爷子声音沉了沉,“养伤这段时日,三才会接手你的任务,等你伤好了,记得和他会合。”

  话一说完,老爷子哈哈一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那独臂汉子紧随其后,两人一阵风似地消失在了门外。

  两人走了好大一会儿,雷在天才像睡醒了一般用力摇摇头,端详着手里那个陶罐,脸上苦笑不迭。

  “老爷子亲自出马,还带上了一直看家的战如风。”雷在天狠狠捶了一下脑袋,“老子真笨,早知到有萧三才在,干嘛还那么费劲。”

  ※※※

  雷在天不知道其实萧三才此刻也很费劲,尤其是当孟渔亮出手中那个乌黑一团的东西时。

  “怎么会……怎么会……”萧三才跟唱片跳针似地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眼睛却一刻也不离那个奇怪的东西。

  “刻板为三分,位各五珠,上一珠与下四珠色别,其上别色之珠当五,其下四珠各当一。”孟渔见他发呆,便朗声背诵起一段古文来。

  “珠分阴阳,四一一五,控带四时,经纬三才。”萧三才终于回过神来,“这轮我只对了一半,该罚。”

  那颗乌黑一团的东西其实只是一颗算盘珠,但萧三才看出来,这珠子是上好的乌木刻的。刚才他以铁板神数演数计算,配合天干用神,测算出孟渔手里是颗绿色的樟脑球,但却忽略一个基本的东西。

  孟渔捏出这颗算盘珠时,萧三才还有些难以置信,直到孟渔用那句古文点醒了他。

  其实道理很简单,孟渔报出的“九”是卦理中的最大阳数,最大阳数是阳之极盛,所以不可加,又因阳极而转阴,阴为消减,所以萧三才得出退位去八的结果。坤居八卦中的末位,为阳土,正对天干中的戊,而戊己又对应着六神中的玄武。玄武为黑,为污秽之物,属水,与土结合则有茅厕黑臭之相,坤土虽能克水,但这水来自用神玄武,所以不能全然克制。

  现在是寅月建木,水生木而克土,且木泄水气,这样木夹在水土之间,一克一泄,卦理五行上称之为“通关”。木又为青龙,龙涎本带香,对应玄武的黑臭,刚好是掩盖克制的。加上木在水土之间,那被测的这个东西肯定是浸泡在厕所便池之中。

  在日常的厕所里,被浸泡在便池中,用以消去臭味,且与木相关的物件,最常用的就只有樟脑球,且木有绿色的含义,因此萧三才推断孟渔手中的东西是一颗绿色的樟脑球。

  可怎么又会有颗乌黑的算盘珠呢?

  玄机就在孟渔伸出的右手上,他这举动正应了“左青龙右白虎”,不过这白虎不是代表了金,他的手是摆在茶几上的,有落地之相,故此代表十二地支,那白虎也就是十二地支中的“寅”。

  寅为木,正逢寅月,这便成了木木相叠,隐含的一层意思就是木里包着木。白虎又为白,但因之前不是取自身代表五行的“金”,而是取了地支“寅”所代表的木,金克木,取木不取金则有反相,所以这东西的颜色为黑。

  黑为坎,为弓轮之物,有波动游走之意。能包在一颗樟脑球里,像轮子一样的黑色圆形东西,又是常被拨来拨去的,那就只有算盘珠了。

  只是少注意到一个细节,就使得自己的测算差了一半,单凭这个还不足以让萧三才郁闷到认栽。他郁闷的是孟渔最后说的那段古文,那是出自东汉的珠算记载,讲的是珠算基本变化。孟渔借了这段古文来提点萧三才,意思你别光顾着往复杂的方面去钻,而忽略了最基础的变化。

  只不过,孟渔这一手多少有点为难萧三才的嫌疑,至少焦卯在方展他们射覆时用的是一个物件,而孟渔却是物中藏物。

  “罚是不该罚,能算到如此也算是不易了。”孟渔别有意味地看着萧三才道,“虽说对了一半,但你那算盘打得倒也不错,这轮我给三分。”

  萧三才连连点头,他第一轮积四分,加上这三分,总积分计七分,仅高了方展和朴正焕一分。

  焦卯给孟渔递了个眼色,微微点了点头,只有他心里最明白孟渔的用意。刚才有人偷换了焦卯手中的物件,造成方展积分落后,他俩怀疑的主要对象就是萧三才和福山雅史。虽然认出了萧三才的身世,但为了保险起见,孟渔额外加大的了难度,为的就是试试深浅,摸下根底。

  毕竟,费了那么大手脚的人,肯定是不会轻易落败的,哪怕只是一分。

  现在看来,萧三才并没有多少嫌疑,至少目前的嫌疑已经消去了九成。

  那剩下的就只有福山雅史了……

  自然界有很多动物都具有一种本能,那就是当周围有天敌盯上自己时,会下意识地产生一种警觉。随着这种警觉,它们将自己的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一旦天敌出现,则立即撒腿逃命。

  福山雅史不是动物,但也产生了这种警觉,他此刻感受到的“天敌”正是面前这对坏笑着的老人精。

  当然,他不会立刻逃命,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具有高等的智慧,就算面对天敌,运用智慧往往胜过匆忙逃命。

  更何况,福山雅史的智慧还远不止这些。

  “两位前辈,是否轮到在下应试了?”福山雅史恭谨地先发制人,打破了僵局。

  孟渔点了下头,缓缓伸出左手,但只是悬在那里,并没有放在茶几上。

  “我给的数是……”孟渔脸上洋溢着和蔼的微笑,“零。”

  ※※※

  城市的某处,丁进正坐在舒适的房间内,面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上面的摄像头正闪动着红光。

  “各位已了解了目前的胜负比率,晋级赛结束前,依旧接受各种方式的下注。”丁进客套地说道,镜片后的眼中满是谄媚,“岗村先生、车先生、冯·海德里希先生各追加一亿欧元的赌注,买盘为……”

  丁进避开屏幕上那些晃动着各色脑袋的视频窗口,偷眼瞟了下显示下注比率的代码条,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下。

  “丁先生,现在盘内最高的赔率是一比五十。”屏幕上,一个蓄着长须的中东人操着生硬的汉语道,“也是外围大小庄家的资金流向,因此我们很看好这个。”

  “只是……这个赔率的对象有些……”丁进脸上冒起了油光,肥胖下巴颤抖着,“九菊一派的赔率是一比三十,不如从这里……”

  “No,No,丁先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您也是个数学家,应该对数字倍比递增很了解。”屏幕上,蓄着两道上翘短须的西方绅士摇头道,“中国有句古话,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如果我们答应了您的要求,那资金方面的损失,您是否承担呢?”

  各种语调的附和声此起彼伏,丁进咬了咬牙,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既然各位都看好这个赔率。”一片伪善的笑容浮现在丁进脸上,“丁某一定保证各位的收益,至于约定好的那百分之十佣金……”

  扬声器里响起了各国语言,回答的都只是一个单词,丁进虽然不太精通外语,但他完全能分别出这些单词的含义——好的、没问题。

  关闭了视频窗口,丁进疲惫地瘫在了真皮座椅上,蓄在皮肤下的汗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晶莹地挂在了他那肥硕的头颅上。

  忽然,他坐起了身,飞快地在电脑键盘上敲击了一阵,一排排数字掠过屏幕,持续累加着。最后,丁进的食指悬在了回车键上,迟迟没有敲下。

  “百分之十……”丁进嘴里嘀咕着,深吸了一口,终于敲了下去。

  一串近乎天文数字的货币金额出现在电脑屏幕上,丁进像是痴傻了一般,死死盯着那串数字。随即,丁进疯狂地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俯后仰,大气都喘不上来。

  “够了,够了。”丁进摘下眼镜,擦拭着眼角溢出的泪水,“这个价钱不要说是天卜,哪怕再加个鬼算,我也一样够胆放倒!”

  平了下气息,丁进打开了电子邮件收发系统,快速打好一份邮件,稍稍过目后,点击发送到一个冗长的邮件地址。

  邮件的内容很简短:“阿贞,五十元股票近期看涨,速速通知亲朋好友,务必压仓不放。”

  ※※※

  福山雅史也在笑,那是他在听到孟渔报出的数字后。

  零,一个完全不归属于卦理五行的数字,一个意味着虚无空幻的数字,一个即代表了一切又代表不了任何事物的数字。

  要从这个数字上寻找依据,并以此来推算出孟渔手中的物件,这一题的难度似乎已经超出了应有的范畴。

  而面对这种情形,福山雅史竟然笑了,好像他完全有把握得出正确的答案。

  当然,他并不只是在笑,在笑的同时他手也在动。

  他从那百宝囊似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壳状物和三枚古旧的铜钱。福山雅史微闭着眼,将三枚铜钱丢进白色的壳状物中,轻轻摇动了几下,随手一抖,三枚铜钱平躺在了茶几上。

  就这样,这动作一共重复了六次,每次铜钱朝上的面都有所不同,福山雅史只是略略瞟上一眼,也不细看。

  在场的人默默地看着那三枚不断变换的铜钱,眼神各有不同,但大多都有些揣测的意味。只有方展和孟渔的眼睛是牢牢盯在那个白色壳状物上,却毫不关心那三枚铜钱。

  “两拆两单两拆,无交重动变,是‘雷山小过’的静卦。”福山雅史收起铜钱,缓缓道,“此卦父母、兄弟、官鬼成双,无妻财、子孙。”

  说到这儿,福山雅史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着孟渔的左手。

  “怎么不继续了?”孟渔同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六爻纳甲是微观预测的代表,但不能只凭六亲用神判定。”

  “前辈,答案虽有,可却有所冒犯。”福山雅史欠了下身,“这题我放弃。”

  孟渔眼中一亮,口里哈哈笑着:“冒犯不冒犯的,那都是繁文缛节,我老人家活了一百岁,早就不讲究这些道道了。”

  福山雅史微笑着站起身,对孟渔深鞠了一躬,随即道:“前辈手里没有任何东西,但也可以说还是拿了一样东西。”

  这话听着有点虚,不像是在梅花射覆,倒是有点打禅机的味道。

  “呵呵,你说的倒是挺有意思。”孟渔稍稍抬了抬左手,“怎么听上去,我这左手像是一个禅机?”

  “因为您的左手已经断去,现在装了的是义肢。”福山雅史再次鞠躬道,“得罪前辈了。”

  “哈哈,好,好,九菊一派果然有人才!”孟渔大笑着从袖中伸出左手,右手一旋,整只左手齐腕落下,真的是一个假肢。

  “你算得很准,不过却没有以我给出的数字提示做依据。”孟渔接着说道,“这一过先记着,且听听你有什么分析。”

  拿起那个白色壳状物,福山雅史环视了众人一眼,谦逊道:“想必大家都已看出了,我刚才用的是六爻纳甲,而所用的器具就是做个白龟甲壳。”

  白龟?朴正焕、萧三才甚至连焦卯都瞪直了眼,要知道,但凡研习六爻纳甲法的人,几乎人人都想拥有一个这样白龟甲壳。因为这白龟是自然界中的一种特殊种类,它的甲壳经过日晒、水洗、风吹、藻侵、泥染,又有石灰质沉淀和金石研磨,却依旧保持着特殊的白色。经过这些,白龟的甲壳拥有了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卦的特性,同时由于白龟的生活习性和漫长的寿命,使得它在体内聚集的“量”多于平常生物,并多数隐藏于甲壳之中。

  可惜的是,由于白龟对生存的环境要求颇高,又只在人迹罕至的水域出没,因此平常人连见到它们的机会都很少,更不要说得到它们的甲壳了。也正是因为白龟甲壳的奇异特性和它的稀有程度,才使其成为六爻纳甲的推崇的宝物。虽然它的功能一度被夸大神话,但若凭心而论,作为六爻纳甲的器具,始终还是上上之选。

  面上看来,福山雅史的行为,包括他使用的器具都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可方展却不这么认为,事实上,他觉得福山雅史太奇怪了。

  本轮比试开始前,焦孟两人就说过,是梅花射覆,又附加了测字的成分在内。对于这种测试,大家都理所应当地采用了最快捷有效的卜算方式。

  可福山雅史却偏偏没有这样做,相反的,他所用的恰恰是相对费神费力的六爻纳甲。如果说是想彰显一下自己的卜术,也不必采取这种方式来表现。

  更重要的是,这完全不像福山雅史一贯的作风。

  “雷山小过,自下而上为:辰土父母爻、午火官鬼爻、申金兄弟爻、午火官鬼爻、申金兄弟爻、戌土父母爻。其世爻在四爻的午火官鬼爻,应爻在辰土父母爻。”福山雅史可不管方展他们是否揣测着什么,自顾解起卦来,“今日见壬癸,六神自下而上为玄武、青龙、朱雀、勾陈、腾蛇、白虎;勾陈入世爻,玄武入应爻。”

  “唔,安六亲、定世应、取六神,你的基本功倒也扎实。”焦卯是个急性子,听着有点不耐烦了,“也别对着唐僧念西经了,直接说重点。”

  福山雅史笑了笑:“世爻为本,为孟前辈的手,逢午火官鬼,有尸首之相,故此手已死。应爻为求,为孟前辈出的题,逢辰土父母,六亲中父母为苦神,有徒劳辛苦无功而返之相,故此题本应无解。”

  “不错,可你又是怎么算出我戴着义肢的呢?”孟渔装上左手义肢,缓缓问道。

  “勾陈属土又临世爻,为官鬼爻午火所生,为生硬,为僵直,为行事迟纯。手不可能属土,而且是在死相中存在的。由此可以看出,孟前辈的手还在,但不像是真手。”福山雅史指了指孟渔的袖子,“应爻上临玄武,此神为隐晦,为虚假,为难言之隐。又因玄武属水,为父母爻辰土所克,有行动不便之相。因此我断定,这只手是义肢。”

  这番话说得有点长,但却逻辑清晰,句句在理,把一个复杂的卦象推理明了地解释了出来。非但如此,他对六亲、六神结合世应的判断拿捏也相当精准,这一点倒是大有盖过方展之前那番解卦的势头。

  焦卯咂咂嘴,自顾喝了口茶,借机和孟渔递了个眼神,拿着茶杯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动了几下。

  那手势孟渔在熟悉不过了,九十多年的相处中,他们常常凭着这种儿时的手势在人前互通消息,也从来没人能看懂。

  这会儿焦卯的意思是:那小日本有一套,也能侃,不过还是有点不切题。这样倒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无法断定他是不是嫌疑人,不如借机压他一下积分,看看后面如何。

  孟渔扬扬眉,拿着茶杯的手也动了几下,意思是:没事,我套套他,看个究竟,再没结果,就按你说的办。

  两人暗里商定,装作没事一般,又喝了几口茶,这才放下茶杯。

  “咳,说的精彩,你还特意提了下你的白龟甲壳。”孟渔清了清嗓子,“老人家我没会错意的话,你是想暗示那甲壳正是应了数字零?”

  被这么一问,福山雅史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前辈出题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六爻纳甲,白龟甲壳为圆,铜钱也为圆,正对应零的圆形。”

  孟渔看了看焦卯,焦卯看了看孟渔,两人同时放声大笑起来,这对年逾百岁的老哥俩笑得跟孩子般开心,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福山雅史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更不知道这老哥俩为何如此发笑,一时间倒也没了进退。只得一边陪着笑,一边向方展等人投去询问的眼光。

  朴正焕也是莫名,一脸茫然地摇摇头。萧三才低头打着算盘,完全沉浸在刚才福山的那则卦象中,压根没看到。

  “你忘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早期汉字的‘零’是文字而不是圆形。”方展盯着手里的烟头,“你们熟悉的那个〇,其实不能算汉字,只是特殊符号而已。”

  说着,一弹手中的烟头,几点火星有意无意地落向摆在茶几上的白龟甲壳。说来也怪,整个白龟甲壳被那火星一碰,顿时泛出一片暗蓝色的光芒,一闪而逝。

  焦卯眼尖,见状抢上前去,伸手一搭那个白龟甲壳,手臂不由得一颤。

  “这甲壳还有谁动过?!”焦卯的语声变得怒不可遏。


  第四章 算与被算的一群人

  上岛咖啡楼下是条繁华的马路,两边要店有店,要铺有铺,每天人来车往的,连下雨天都没怎么消停过。隔着马路,一家老字号的茶楼和上岛咖啡直直相对,近来生意多少有点惨淡,楼上楼下的客人总显得稀稀拉拉的。

  茶楼二层的当值伙计倚在红漆圆柱边,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小伙子有点不爽,本来指望着夜市之前偷懒打个盹,可偏就来了两个不识相的,放着好好的楼下空位不坐,跑楼上来品茶看风景,为伺候这俩爷,自己连盹都没法打了。

  不过也不敢怠慢了,别看这两位一个是老头一个是残疾,身上那气势可够压人的。尤其那老头,一开口就跟打雷似的,看身形多半还是个练家子。

  好在俩人上来后就是喝茶看风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可说的啥,伙计愣是一句没听懂。

  其实他也挺纳闷,这窗望出去正冲着对门的上岛咖啡,除了人就是楼,能有啥风景好看的呢?

  “申时了,就一个,没动静。”独臂汉子瞟了眼窗外,低声说道,“爹,会不会打草惊蛇?”

  “蛇是没那么容易出洞的,现在见着的只是草而已。”老头往嘴里丢了把花生,“杂草虽说打了不嫌多,可才一根,看看再说。”

  坐在茶楼窗边的这两人正是老爷子和战如风,从医院出来后,他俩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这个茶楼,至于来的目的,肯定不是喝茶那么简单。

  “估摸着他们也差不多了,该是时候摸摸形势了。”老爷子喝了口茶,“如风,你一直看家,没怎么走动,今天就练练手吧。”

  战如风一点头,伸手从腰里摸出个古朴的盒子来,里面是个金色的算盘,那算盘珠也就筷子尖那么大,瞅着特别精致。看样子战如风是要用这算盘来卜算什么,可这么小的算盘摆着看看还行,要真拨打起来,只怕是一指头就弄乱了。

  窍门就在战如风的小指上,那上头留着半寸多长的指甲。只见他四指微屈,小指翘起,一阵飞速点拨,算盘立刻发出动听的叮当声。

  但没多久,战如风的小指停了下来,粗黑的浓眉微微动了一下。

  “风卷残云四方退,阴阳入世一线垂,龙吟虎啸朱雀飞,腾蛇勾陈入地回。”战如风低沉道,“爹,阴阳数都取遍,一路推算下来还是无迹可寻。”

  老爷子眉头也是一皱,战如风的铁板神数虽不能说精绝盖世,但也是一等一的卜算灵验。现在竟然完全测不出所求信息,难不成是受了什么影响?

  想着,老爷子伸手从面前的碟子里抓起几颗花生,随手一抛,圆滚滚的花生粒纷纷落在桌上,因抛得大力,有两颗弹动了几下后方才落稳。

  落在桌面上的花生粒刚好是六颗,看着毫无规律,却恰好自上而下地分落了开来。占无定法,老爷子这手正是卜术里的高层境界,用六颗花生代替了六爻纳甲的铜钱。

  只是这一卦实在太奇怪了。

  “六爻乱动……”老爷子摸着光滑的头顶,忽然笑了,“六爻乱动事难明,须向宫中看用神,用若休囚遭克害,须知此事费精神。”

  一边笑着,老爷子拿过战如风面前的算盘,拨弄了几下,又放到了战如风面前。

  “阴六阳九,偷天换日?”战如风看了看算盘上算珠的位置,恍然道,“爹,看来附近的杂草还远不止一根。”

  “哈哈,乱动便乱动,用神不动万物不动。”老爷子大笑着道,“今日见壬癸,玄武当值,玄武为隐晦,有私秘之意,呈龟蛇之相,看样子凑热闹的越来越多了。”

  老爷子的意思很明显,战如风当然心知肚明,他们本来是冲着一个目标来的,可现在看来,暗处还隐藏着其它的势力:一个企图掩饰身份,一个企图盗取钱财,还有一个……

  “要动方展的那几批人,有的为求财,有的为求自保,可有一批我还是不太明白。”战如风问道,“玄武是龟守蛇盘,既有拉拢也有吞噬之意,看着有些自相矛盾。”

  “不矛盾,那才是正主。方展开了六门,又当壮年,善加拉拢利用,肯定事半功倍。”老爷子正色道,“但他是强开六门,神煞难消,又化煞为力,任由神煞在身上停留,只怕今后反噬起来会不可收拾。”

  “这么说来倒也奇怪,天卜鬼算齐名,但苏正却不怎么有事。”战如风沉思道。

  “不怎么有事?你不太出门,也难怪不知道,苏正的四神煞反噬比方展来得更凶。”老爷子的脸色不觉黯淡了下来:“若不是他那对孝顺的儿子儿媳甘愿为他舍了性命,只怕也是难逃一劫。”

  说到这儿,父子俩不觉沉默了下来。

  但这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一辆豪华的轿车出现在了上岛咖啡的楼下。

  “老鼠屎不大,但只要一颗就足以坏了一锅粥。”老爷子嘲讽地看着车中走出的人,“但用得巧妙的话,也是一味良药。”

  ※※※

  白龟甲壳挺厚实,看着死硬死硬的,焦卯现在的脸色有点气得发白,板得也是死硬死硬的。

  因为他实在是按不住了,刚才如果不是方展用明火引发了白龟甲壳上的玄机,焦卯根本就不会在意到那上面有什么蹊跷。从被人莫名奇妙地偷换了手中物件起,焦卯肚子里的气就没彻底消,现在居然又有人当着他和孟渔的面玩花样,就算再活上一百岁,他也照样会暴跳如雷。

  “这甲壳还有谁动过?!”焦卯吹胡子瞪眼地又问了一遍。

  没人啃气,在座这四个不是一脸茫然就是摇头不迭,连福山雅史本人也是一付不知所措的样子。方展倒像是明白怎么回事,可他只是悠闲地抽着烟,好像刚才那回事根本和他没关系似的。

  有人悠闲,有人就惶恐了,摇头摇得最起劲的是朴正焕。福山雅史坐在最靠外,身边紧挨着的只有朴正焕一人,要说能有机会在白龟甲壳上动手脚的,除了他之外,倒也怀疑不上别人。

  “急什么?这是好事。”孟渔拉了把焦卯,“估计是看咱老哥俩很久没活动了,怕咱筋骨松散。”

  说这话时,孟渔脸上满是笑意,和气急败坏的焦卯大相径庭,而他那双老眼则瞟着一个人。

  “天卜方展,既然是你先看出来的,那还得麻烦你来说说。”孟渔接着道,“如果谁敢拦着你,我们老哥俩正好活动活动。”

  方展一脸无辜地眨眨眼,伸手挠了挠头:“我看出什么来了?”

  “那白龟甲壳上的手脚。”焦卯急声道,“别跟我玩贫,老人家我这会儿没心情!”

  “哦。”方展应了一声,猛吸一口手中的烟头,随即摁灭,“福山手上那乌龟壳是个好东西,不过他拿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对了……”

  之前焦孟二人私下商量嫌疑人时,方展他们都被请出了包厢,那时候福山雅史一直在考虑着什么。当时方展站在福山的旁边,注意到他曾把手伸进公文包,摸索了一阵后又拿了出来,看那样子应该是在准备之后的应试。

  当然,这并不是关键,事实上真正引起方展注意的,是福山雅史的公文包。他记得在追查马思行行踪的时候,他们曾在公寓楼的天台上分析过卦象。那会儿福山雅史把公文包垫在了本子下面,临走时一个没注意,包的侧面被突出的钢筋划伤了一块。

  但现在,这个被划伤的痕迹不见了,虽然晋级赛之前,方展有段时间没见到福山雅史,可要在那段时间去买个一模一样的公文包似乎有点不太可能。

  更何况,福山雅史的公文包应该是特制的,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的确,我的公文包是特别制作的。”福山雅史点头道,“所以来中国的时候,我准备了一个备用品。”

  按他的说法,现在这个公文包也是他自己的,那方展之前所说的疑点应该就不存在了。

  可方展不这么认为。

  “哦?按理说,在晋级赛开始前,你并没有机会离开指定的休息室。”方展眯着眼道,“那你是怎么换掉之前的那个公文包的呢?”

  “是我的同伴送来的。”福山雅史老实答道,“来这次来中国,我带了三个同伴。”

  “方便的话,你现在就联络下你的同伴。”方展歪嘴笑道,“看看他们现在怎样。”

  其实他这句话是多余的,福山雅史刚回答完最后一句话,脸色就有点不对劲了,没等方展把话说完,他已经拨通了手机。

  关机,关机,还是关机,三个号码均无法拨通。

  接下来的几分钟时间,福山雅史变得忙碌起来,先是给日本本部挂了通长途,随后用惊人的速度把那个公文包分解成了碎片。

  那包果然是特制的,而且就材料来看,也是特别选用过的。包里面井然有序地分成了若干个隔层,每个隔层中都放着一些福山雅史平日常用到的器具。

  不过,有一处特制的地方却是福山雅史自己也不知道的,那就是包的夹层。

  当福山雅史拆开内侧的夹层时,一片巴掌大小的褐色东西落了出来。这东西方展有点眼熟,当初在华德公司的时候,他参加过几次电子产品交流会,在会上曾经见过类似的东西。那是一种高科技电子产品,由超微芯片、金属箔电路和纸电池组成,外部由两片半透明胶片夹合密闭。

  但和他之前所见不同的是,眼前这个电路中多了两颗晶莹的微型发光晶体管,分别安置在胶片电路的两侧,细细看去正闪动着点点暗蓝色的光芒。

  “微积冲冗余量感干扰电路。”朴正焕突然冒出个奇怪的名词,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这东西,仿佛见到了一只活着的白垩纪恐龙。

  “怎么会在……太不可思议了。”他似乎完全沉浸在惊讶当中,伸手拿过那片电路,旁若无人地自语着。

  “的确不可思议。”福山雅史叹了一声,“这本是不可能做到的。”

  对于福山雅史和朴正焕来说,这个胶片电路并不陌生,事实上近几年来,日本和韩国的卜术界一直都在研究开放类似的电子产品。只是在电子技术和仿生学上遇到了一定的障碍,无论怎样设计,都无法使电路完美地模仿卜者产生的生物“量”。正如之前金时喜所用的那种量感干扰器一样,只要对方稍加注意,就很容易查觉到它的存在。

  可这个微积冲冗余量感干扰电路就不同了,虽然它也无法完美地模仿卜者产生的生物“量”,但却能最大限度地隐蔽自身,将释放的“量”控制得微乎其微,以达到掩人耳目的目的。而且,这些微弱的“量”会在电路的特定控制下,不断地聚集在安放位置。同时,微型芯片会进行精确的计算,当达到足以干扰目标的量级时,电路会自动切断电源,以节约储电并隐蔽自身。

  “美国、德国、北欧……”朴正焕着魔似地盘算起电子技术发达国家来,对他来说,这个胶片电路所带来的震憾实在是太大了。

  当然,除了震憾,更多的还是兴奋。这就像一个习惯走捷径的人,突然间发现了一道神奇的门,一道哪里都能去的门。

  即便那门的背后很可能会出现一个地狱。

  “你先别叨叨了。”焦卯一脸不快道,“大衍论卜没请那么多国家来。”

  焦孟二人此刻一脸凝重,虽说他俩年逾百岁,但对新生事物的接受能力倒也不差,眼前出现的东西是怎么回事,他俩自是心知肚明。

  “按你们说的原理,在福山拿到公文包之前,这东西应该就已经被放进夹层了。”孟渔点头道,“这么说来,福山包里所有的器具都被下了手脚。”

  的确,从翻出的器具上来看,上面都已沾染了那种暗蓝色光芒,但这又让人产生了另一个疑问。

  “既然被干扰了,为什么你还能……”朴正焕生性多疑,成了第一个发难者。他的怀疑也不是空穴来风,在那样的情况下福山还能成功地使用六爻纳甲,除非……

  “是因为那乌龟壳的关系。”方展懒懒道,“尤其是白乌龟壳,可以屏蔽干扰,专心卜算。”

  其实方展也在怀疑,但他和朴正焕的疑虑不同,福山雅史自作手脚的可能性并不大,他也不是那么无聊的人,只是很可能他事先就有所查觉,所以才会特意选用了这种复杂费时但却不受干扰的卜术。

  可他为什么又要装出一付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呢?又是谁最希望福山雅史在晋级赛中落败出局呢?

  习惯性地挠挠头,方展开始有点犯晕了。从面上看,他一直很悠然从容,但只怕没人会想到,方展的状态又出现了问题。也就是在焦卯对他测试之后,方展逐渐觉得脑子有点犯浑,时而清晰时而迷糊,那样子似乎又回到了当初浑浑噩噩的状态。

  所以在那之后,他一直都很沉默,只在关键的时候说话出手。可在旁人看来,方展就变的更加高深莫测了。

  “还得继续装一阵子大尾巴狼。”方展晃了晃脑袋,“等这轮结束,我该去找下鬼算苏正。”

  方展是被通明啸法唤醒记忆的,如此看来也只有苏正才能帮他。

  ※※※

  凭心而论,丁进不是个容易满足的人,这点他自己也承认。可他现在十分满足,或者说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正当他积极筹划着如何获得那笔足以吓死一群人的佣金时,一个意外的惊喜从天而降。那是他手下的监察送来的一段录音,来自对苏正的手机监听仪器。他万万没有想到,当初只是为了防上一手而设置的监听系统,竟然能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起到作用。

  这简直就是福音。

  “就靠这个只怕还扳不倒苏正吧?”那名监察显然没有丁进这么乐观,“毕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所以你是走卒,我是老板。”丁进老谋深算地笑道,“关键在于,那号码是战家老爷子的。”

  “是的,可这……”那名监察似乎明白了点,但又没全明白。

  “朽木啊!战家当年是卜术四大家族之一,但因擅用禁术,被逐出了卜术界。”丁进一付知根知底的模样,“要不是这几年苏正四处奔走,费劲心机,只怕还将继续为卜术界所不容。”

  “高明,高明。”那名监察恍然大悟,拍马不迭,“只要这么去分析,苏正就百口莫辩了。”

  丁进看着电脑屏幕得意地笑着:“鬼算,哼哼,就算你真的精似鬼,也得喝我的洗脚水。”

  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抬手看了看精致的腕表,脸上愈发得意起来。

  “时辰刚刚好,看来连老天都在帮我。”丁进从抽屉中取出副眼镜换上,“备车,我要去给天卜换换环境。”

  认识秦扬的人都知道,他是言出必行的人,只要是他答应下来的事情,没有不做完做好的。即便这时候要求他做事的人反悔,他也不会停下来。

  因为他是秦扬。

  但凡事总有例外,更何况,这个例外是鬼算苏正。

  “停止现有手头上的执行监察工作,离开这里,到指定地点与苏彦会合。”秦扬一字不差地重复着苏正刚才的话,“苏老,除了这些,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当初苏正征调他出任大衍论卜执行监察,他一口答应了。现在大衍论卜只进行了一半,又是苏正要他放下执行监察的工作。秦扬心里多少有点奇怪,但他没有问原因,苏正做事一向缜密周详,从来不出半点差错。

  因为他是鬼算苏正。

  “就这些,其余的,等你见到苏彦就会明白。”苏正点点头,“如果我没记错,你身上应该总是带着些草药,走时能多带就多带些。”

  秦扬摸了摸后腰,随口应了,这是他的习惯,不管是去山野还是城市,他总会带着。以往的事实证明,他的这个习惯值得继续保持下去。

  “您要我什么时候走?”秦扬侧了侧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苏老,您怎么会……”

  “我的事你不必担心,这也在安排之内。”苏正摆摆手,打住了秦扬的话头,“你今晚就走,子时。”

  ※※※

  卜术和科学,两个看似对立却又息息相关的东西,很多人一直都努力地想把它们揉合在一起,朴正焕痴迷于此,福山雅史也有此意。只是,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这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尤其当掌握这个关键技术的人不是他们自己的时候。

  但事已至此,再多的担忧和疑虑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与其如此,倒不如……

  “中华博学,卜术界人才济济,相信贵方一定能及时找出始作俑者。”福山雅史客套道,“现在,请两位前辈对刚才的测试评分。”

  对他的话,焦孟二人倒也没有什么异议,毕竟这事是出在咱们中国的地盘上,不管是什么人暗中作祟,还是得由东道主出面摆平。

  “虽说你错解了提示数字的含义,但六爻纳甲也是精湛。”孟渔点头道,“两相对抵,这一轮我给四分。”

  本轮比试福山雅史积四分,加上第一轮积三分,总积分共计七分,与萧三才并列,同时也领先了方展和朴正焕一分。

  至此,第二轮比试告一段落,四人的积分两先两后,形成了一个微妙的格局。

  “时辰不早了,既然刚才那档子事无碍公正,那咱们就继续。”焦孟看了看表,面色郑重地说道,“我先跟你们说一声,这一局是决胜局,是去是留,就得靠真本事了。”

  那语气表情一下把屋里的气氛压了下来,方展等人心中明白,这一轮的难度远不是之前两轮所能比的。

  “也别这么吓唬小辈。”孟渔微微一笑,“只是比试而已,又不是上刑场。”

  说着向前伸出右手,与此同时,焦卯的左手也搭了上来,两人的手掌掌心相对,手指奇怪地纠缠在一起,那样子像是要有什么大举动。

  这俩老头还真有架势,不是论卜吗?怎么搞得跟武林高手对决似的,还双剑合壁呢,方展暗想。但他此刻关心的并不是这个,因为很快就有一件更值得他关心的事情要发生了。

  福山雅史和朴正焕瞅着纳闷,两个一百岁的老人精现在联手摆架势,肯定不是光拿来唬唬人的,可怎么感觉不到他们身上有动静呢?可人家架势都摆上了,总不好意思开口去问,两人忍忍性子只能干看着。

  “唉,卜术界多了这么个东西,早晚是要坏事的。”孟渔突然叹了口气,收回了右手,焦卯也是一脸不快地撤了手,屋里的空气一下又恢复了原本的松弛。

  “找碴的来了。”方展皱了皱眉,眼睛望向包厢的窗外。

  那是个一脸富态的中年男人,鼻梁上架着副宽大的玳瑁边眼镜,正乐呵呵地走向包厢,见方展张望,特意冲他招了招手,似乎和方展很熟。

  方展根本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人物,可他身边却有人认识,而且认识得还不一般。

  站在他身边的是一直默不作声的萧三才,他也看到了那个中年男人,确切地说,他比方展还要先看到。

  这一点从他那早已捏得苍白的指节就能看出。

  “找死的来了。”萧三才扶了下眼镜,冷冷道。


  第五章 比刀更快的是钱

  上岛咖啡的当班经理今天很抓狂,有那么会儿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出了问题。

  没人会吃饱了把自己当疯子,但要是别人处在这位老兄的境地,只怕也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他记得很清楚,开始营业前所有的服务生都到齐了,并没有缺勤的,可到了这会儿偏偏少了两个。经理在服务行业做了也有十来年了,无故早退玩消失的事情也不是没见过,人手少了那就分摊下工作量,回头再好好收拾下这两个不知轻重的家伙,顺便杀鸡儆猴。

  就在他盘算着该怎么惩治这俩溜号的服务生时,抓狂的事来了,那俩消失了的服务生先后打电话给他,说是昨晚吃坏了肚子,在医院挨了一宿,前面才刚止住泻,所以打电话来补请病假。

  这下经理的脑子转不过来了,昨晚起,两名服务生就一直在医院里,那早上点名时出现的又是谁?总不见得有人吃多了没事干,跑来这儿不拿工资代人上班吧,就是学雷锋那会儿也没这么离谱的。

  为保险起见,经理旁敲侧击地问了几个当值的服务生,得到的回答却都是一样的——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两个“特别”的服务生。

  经理彻底崩溃了,坐在办公室里呆了半天,立马给上司打电话请了两天假,回家睡觉修养去了。

  也是,这种刺激可不是什么人都受得了的。

  还好他不知道那两个“特别”的服务生给三号包厢的客人都提供了些什么特别服务,也不知道三号包厢的那些客人也是很特别的人。

  有时候无知也是种福气,尤其是对神经比较脆弱的人来说。

  ※※※

  丁进不是个神经脆弱的人,但他的神经很敏感。

  打从一进门起,他就知道这屋子里没人欢迎他的到来。可他装作不知道,如果连这个都要在乎的话,他丁进就不可能在卜术界混到今天这个地位。

  “看样子我来得正是时候。”丁进笑得阳光灿烂,“否则两位前辈就要白辛苦了。”

  焦卯哼哼了一声,只管自己喝茶,全当没看见他。孟渔看了看丁进,也没表态,似乎等着他的下文。

  “根据执行监察的汇报,大衍论卜丁丑组晋级赛中有疑似不公之处。”丁进换了付公事公办的嘴脸,拉起了官腔,“为保证论卜在公平公正的前提下进行,特此决定,丁丑组晋级赛决胜局的比试将另改形式进行。”

  “疑似不公?唔,言下之意就是你能公平点。”孟渔捻着胡须,转脸对焦卯道,“焦老弟,我怎么听这话有点别扭,意思好像说咱老哥俩老糊涂了?”

  “老糊涂?他糊涂我都不会糊涂!”焦卯的火爆劲又给撩上来了,“丁进,你想怎么着就明说,论卜事大,别碍着我们做事。”

  其实除了焦孟二人,其余人的脸色也不太好看。福山雅史和朴正焕气的是,他俩正等着这俩老头露一手绝活,偏就让丁进给搅和了;萧三才从见着丁进起,就跟看到仇人似的,一直咬着牙;至于方展……

  他的的确确是脸色不好,人也萎了的丝瓜似的蔫儿不拉叽的,靠在沙发上哈欠一个接一个,活脱脱一个大烟鬼的模样。

  “怎么就那么睏?”方展暗自嘀咕,他感觉了下,六门没异常,但就是提不起精神,脑子也不太好使了。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丁进那双贼溜溜的眼睛,不过他不只是在意方展一个人,焦孟二人发火的当口,他的眼光早已挨个扫过在场每个参赛者。

  打量完这些人,丁进似乎心中有了底:“您二老别误会,这也是遵照大衍论卜的规矩办事。”

  说着,笑嘻嘻地从兜里拿出样东西,在众人面前晃了晃:“天大地大总是没有规矩大。”

  一看那东西,焦孟二人火气更大了,但他俩却没再发作,似乎还有点刻意压制怒火的意思。

  其实那也就是一枚生了铜锈的古钱,上面依稀刻着“大象无形”四个篆字。这在一般人眼里肯定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可对卜术界的人来说,这就象征着卜监会的执法权威。也只有卜监会的高层监察才会持有这枚古钱,而持有人所做的一切决定都全权代表了卜监会。如果有人敢公然违抗或蓄意反对的话,不管他是谁,都将会受到整个卜术界的敌视。

  既然这枚古钱所代表的权威如此之大,当然不能随意由某人持有。所以一直是由卜监会的高层监察轮流掌管,每隔一段时期便由卜监会高层决定人选,而丁进恰好就是这一期的掌管者。

  规矩往往就是这样,没有它不成方圆,可有了却会被某些人用作他途。

  “该拿鸡毛的却拿着令箭。”焦卯恨恨地嘀咕了一句,冲孟渔递了个眼色,意思该怎么办。

  孟渔多少有些无奈,但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古怪,像是在打量丁进,那眼神却没有焦点;像是在神游,可看着又很专注。焦卯见状微微愣了下,随即端起茶杯掩饰了过去。

  “既然你连家法都搬出来了,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孟渔突然开口了,眼神依旧没有焦点,“那就说说看,丁丑组这最后一轮怎么个另改形式。”

  “这……”丁进脸上故作为难,眼中略显得意,“请恕晚辈无可奉告。”

  “藏头缩尾,小人行径。”萧三才从牙缝里迸出了一句,他在旁边憋了许久,看样子是实在忍无可忍了,要不是冲着丁进手上那枚古钱,只怕连动手的心都有。

  “不是吧,我记得藏头缩尾是乌龟王八常干的事儿。”方展正晕乎,听了个半句话,随口就接上了,“小人那叫笑里藏刀。”

  他这一说,倒把那几个卯着劲的给气乐了,这不明摆着骂丁进是乌龟王八吗?

  要说这丁进也是个能经场面的人物,听了方展这话,他倒也没发作,还是那付笑嘻嘻的模样,好像这些奚落讽刺和他完全无关一样。

  “时辰不早了,我还得安排丁丑组晋级赛最后一轮的事务。”丁进冲着焦孟二人欠了欠身,“两位前辈辛苦了,这余下的事情就交给丁某操心吧。”

  接着他回身对着方展等人一笑:“四位可以先到对面的茶楼坐坐,稍后我会向各位说明最后一轮的具体内容和规则。”

  说完转身,迈着方步径直走了出去,也不管屋里那些人是用什么样眼光目送他的。

  对面茶楼二层的伙计彻底死心了,今天这日子也不知道是犯了哪门子的忌讳,只不过是想偷懒打个盹而已,可偏偏就不让他如愿。

  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到那对古怪的爷俩结账走人,伙计总算松了口气,收拾完桌子,靠在柱子边犯起了迷糊,正在得劲的功夫,楼下稀里哗啦又来了几个人。

  这些人还不是一起上来的,先头来是四个看上去完全不搭调的男人,上来时脸色都不怎么好,尤其是其中戴眼镜的那个,脸唬得跟谁欠了他五百万似的。四人上来随便挑了个地方坐下,各要了一壶茶,也不说话聊天,就在那闷头各喝各的。

  伙计记得行内的老师傅说过,招呼客人得看准脸色,像他们四个这样一上来就憋着劲的,肯定不是好伺候的主。

  如果只是这四个也还算了,可之后跟着又上来了几个,那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后面跟着三个保镖模样的家伙,看着来头不小。伙计有点发寒,心想这几个不会是黑社会的吧,怎么今天尽来些怪人?

  更让他担心的是,这两拨人是认识的,而先来的四个人似乎很讨厌那中年男人,虽然这人上来后就一直在打哈哈,还故作亲热地坐在了那四人的桌子边。

  “最好别是黑社会谈判,要真打起来,我立马就跑。”伙计下意识地想着,但转念一想又不对,这儿也不是香港,光天化日的谁敢那么大胆?没准自己是古惑仔看多了,瞎担心。

  后来的这个中年男人正是丁进,身边那三个是他手下的执行监察。冲着方展四人打了会儿哈哈,他叫伙计上了壶茶,随手塞了笔小费,示意伙计不用陪在边上。既然有钱拿,还不用服侍这帮怪人,伙计自然是一百个乐意,揣起钱一溜烟地消失在楼梯下。

  “丁先生,请不要拖延时间。”福山雅史看了看表,郑重道,“可以开始了。”

  “哈哈,不急不急,时间还有得是。”丁进倒了杯茶,满不在乎地说道,“这轮比试的题目将会很有挑战……”

  ※※※

  老爷子和战如风并没有走远,从茶楼出来之后,他们去了旁边的商场。商场二楼的吸烟处正对着茶楼,从这里的窗子望出去,方展等人的举动隐约可见。

  靠在窗边,老爷子拿出烟叶烟纸,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卷了支烟,不时地用眼角扫着窗外。有趣的是,他没怎么看对面茶楼上的动静,而是注意着茶楼附近来往的人群。

  现在是下午四点多,太阳渐渐没了力道,街上微微有点风,虽说不大,但多少也带来了点凉意。街上有些人原本脱了外套,被这风一吹,一个个都赶紧穿上,几个体弱的当场就打起了喷嚏。

  “有点意思。”老爷子一眯眼,把手伸出窗外,似乎在感受着那风。

  “晴日风骤起,势急,色白,虽断续而劲不泄,肃杀凶狠之相。”战如风看了看对面茶楼,“爹,您预料的没错,丁进做事的确狠毒。”

  吸了口烟,老爷子撤回伸出窗外的那只手,放在鼻尖上闻了闻。

  “我当他找的什么帮手。”老爷子竟乐了,“原来是他们三个,倒也有趣。”

  繁华的街道人群中,三个最不起眼的人正分散着走向不同的位置,那些位置的角度刚好可以毫无阻碍地观察茶楼附近的动静。

  ※※※

  “赚钱?简直荒唐!”萧三才的脸沉得更厉害了,“你不要忘了规矩,利用卜术讨生活可以,如果贪心谋财那可是犯忌的。”

  “年轻人稍安毋躁,比试而已,何谈贪心谋财?”丁进狡猾地笑道,“你们的收入所得,将由卜监会捐助给慈善机构,其实这是做善事。”

  真这么安排的话倒也无可厚非,萧三才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其实丁进定的规则并不复杂,相对之前的比试来说,似乎难度还有点低了。但往往表面上看着简单的事,真正做起来就未必如此了,何况这还是丁进专程安排的决胜局。

  在四人面前各放着一个巴掌大的红色封袋,这是丁进给他们准备的,里面装着本轮比试的基础费用。按丁进设定的规则,他们四人将以这些基础费用作为启动资金,在十二个时辰内尽其所能地赚取更多的金钱,并以实际金额作为衡定胜负的标准。

  赚钱的方法有很多,但利用卜术在短时间内赚取尽可能多的钱,倒也是一种新鲜的方法,尤其对方展他们四人来说,更是一次别有意味的挑战。

  “最后我要敬告各位,千万不要试图以已有资金混充,也不要借助外力。从走出这个茶楼开始,你们所能动用的就只有那些基础费用。”丁进摇头晃脑道,“在此期间,你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卜监会执行监察的注视下,违规者将被立即淘汰。”

  他的眼睛一直瞟着方展,似乎这话是针对方展而言的,也许他早已知道,方展刚从马思行那里得到了一笔为数不少的钱。

  对这话方展却没怎么在意,他正半趴半靠地依在桌前,从上岛咖啡的包厢出来后,他就一直如此,活像一个犯了毒瘾的瘾君子。

  “一举一动?呵呵,我并没有冒犯的意思。”朴正焕晃动着手中的茶杯,“你们的执行监察是否真有能力保证全程监控?”

  “哈哈,朴先生不必费心这个。”丁进故作爽朗地笑道,“有没有能力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你们离开执行监察的视线,就会被判出局。”

  好狡猾的设计,这就是说,四人在比试的过程中,除了要想法胜出之外,还要顾及暗中跟随的执行监察,以免产生“故意”逃避监察的情况。

  朴正焕当然知道丁进此举的目的,但他并不反感,因为他最担心的是方展在比试中玩什么花样,如此设计刚好限制住方展。

  ※※※

  对面商场的二楼,老爷子和战如风依旧在吸烟处观察着茶楼里的动静。

  “天卜有点不对劲。”战如风望着方展那依稀的身影道,“似乎智门有异动。”

  “唔,是有点不对。”老爷子似乎毫不关心,头也不抬地自顾卷着烟,这次卷的烟叶挺多,还特意加上了过滤嘴。

  见老爷子如此,战如风立刻闭了嘴,静静地在一旁看着。烟很快就卷好了,看来老爷子卷烟的手法不是一般的娴熟,乍一看去,这手卷的烟跟烟盒里的一样。

  “成了。”老爷子揣起烟卷,转而问道,“如风,你带钱没?”

  “现金带了一千五。”战如风摸了摸兜,“卡里有五万。”

  “足够了,我也好久没置备衣服了。”老爷子哈哈笑道,“走,陪你爹去买两件。”

  ※※※

  有钱和没钱其实只是相对的,有揣着一百块就觉得自己有钱的,也有拿着几百万还觉得自己没钱的。

  可方展他们四个现在就很难说了,他们兜里的钱不算少,可那红封袋里的钱却实在不多。

  “十元?”福山雅史好奇地看着红封袋中那唯一的纸钞,“中国的物价很便宜吗?”

  四个红封袋里都只有一张十元面额的人民币,这就是丁进所谓的比试基础费用。可要靠这张纸钞来赚更多的钱,似乎难度大了点。

  “物价?还好还好。”萧三才小心地把纸钞放进口袋里,“这点钱至少够割上七八两猪肉。”

  福山雅史和朴正焕面面相觑,看来这十元钱能做的事情真的是不多,尤其是他俩,对中国的物价经济完全没有概念。

  难是难了点,但这毕竟是大衍论卜晋级赛决胜局的比试,如果现在就示弱,那还不如直接认输退出比赛。对于志在必得的两人来说,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那么,各位,加油了。”福山雅史礼貌地冲其余三人欠欠身,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大步走下楼去。

  他的公文包在包厢里被自己分解了,所以只好问服务生要了两个塑料袋,装上了那一堆用具,现在看着多少有点别扭。

  紧跟着下楼的是朴正焕,他已经开始思考着如何赚钱了,以至于连招呼都没打,直接把方展和萧三才撂在了那里。

  “钱是好东西,但并不好赚。”萧三才细细喝完面前的茶,叹了一声,“十元钱,多乎哉,不多也。”

  也许他这自语般的话是说给方展听的,可说完半晌却听不到他搭腔。萧三才不由纳闷地看了方展一眼,这一看不要紧,他的眼镜差点掉下来。

  方展,这位卜术界鼎鼎大名的天卜,此刻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一串晶莹剔透的口水蜿蜒地流了一桌。

  萧三才试探地叫了他两声,却没有得到回音,看来这家伙是真的睡死过去了。

  “果然是大智若愚,艺高人胆大。”萧三才叹服点了点头,没有继续打搅方展的美梦,一路感叹着走下了茶楼。

  ※※※

  晃动的豪华轿车中,丁进正端坐在后排上闭目养神。当然,此刻他的大脑并没有真的休息,相反却比平日里更加活跃了。

  “贾悦,其余几组的情况如何?”丁进闭着眼缓缓问道。

  对座一个身形高大的监察连忙道:“戊卯组、己未组、庚酉组,指定的那几个全部出局。”

  “嗯。”丁进发了个满意的鼻音,依旧没睁眼,“他们三个一向手脚利索,不过……”

  话说到这儿,他拉了个长音,没再说下去,显然是有什么顾虑的事情。

  做好别人的手下也是门学问,贾悦显然是比较精于这点,他一听丁进这话的口气,再瞅那脸色,心里估摸了个八九不离十。丁进肯定是有所担忧,但当着手下的面又不好直接表露,这时候就要有个识趣的跟着凑话头了。

  “如果对付平常货色,三煞星是绰绰有余,可这次毕竟是天卜。”贾悦察言观色,讨好地说道,“丁爷行事一向周详,是不是担心这其中会有变数?”

  这一问正遂了丁进的意,他睁眼看了看贾悦,脸上略有赞赏之意。

  “小心驶得万年船,凡变数,无论大小,皆有逆转局势之嫌。”丁进晃头道,“而在天卜身上,再小的变数也不能掉以轻心。”

  既然要抓狐狸,那就得比狐狸更狡猾。

  “可惜他的对手是丁爷您。”贾悦谄媚道,“就算再多个鬼算,也一样在您掌握中。”

  “呵呵,卜术境界无最高,凡事还得看智慧。”丁进得意道,“要杀人,有时候钱比刀更快。”

  说了这么一通,丁进的思想似乎得到了验证,再次闭上眼,假寐起来。

  其实他的话还没说完,但余下那句却是在心里说出的。

  “只要有那个高手在,不怕没有王牌保驾。”

  ※※※

  客人一个个下楼,茶楼二层的伙计可都看在眼里,小伙子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自己先前真的是瞎操心,楼上这几位也就是喝个茶谈谈心罢了。

  既然没事,赶紧撤了楼上的茶壶茶杯,趁着离夜市还有点时间,没准能继续打个盹。可他上楼一看,桌边居然还趴着位呼呼大睡的,那香甜劲儿看着就羡慕。

  “冲着窗口睡,这位也不怕着凉。”伙计一则好心,二则也得了小费,于是便跑去更衣室拿了件外套给方展盖上。

  “文墨妍,快让开!”衣服刚盖上,方展就跳了起来,随手一掀,那伙计一下就给摔在了地上。

  “哦,对不起。”等看清眼前的状况,方展赶紧把伙计从地上拉起来,“我睡糊涂了。”

  伙计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心想你可够厉害的,睡糊涂了都差点把我掀下楼去。

  “没事,没事。”心里这么想可嘴上还是说着没事,“您怎么没跟朋友一起走?”

  他这一提醒,方展才想起来决胜局比试的事,四顾一看,人都走光了。

  “该死,怎么就睡着了。”他挠了挠头,“差点误了事情。”

  结账下楼,一个不祥的感觉冒上了方展的心头,自己现在的情况越来越糟,似乎和早先智门大开的时候差不多。但自己并没有感觉到智门有什么异样,身上的勾陈也没有什么动静。

  “文墨妍和金时喜那里得到的‘量’按理说是完全可以控制局面的,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反应呢?”方展昏昏沉沉地从茶楼里走了出来。

  就在他走出茶楼的同时,有三条人影正从不同的方向悄悄接近。

  “真会赶时候,这时候瞌睡虫上身。”方展用力晃晃脑袋,想抽支烟提提神,可摸出烟盒一看,里面却只剩下了一只打火机。

  啪,一只有力的大手拍在了方展的肩上。

  “朋友,借个火。”


  第六章 天上凶星地上恶人

  犯烟瘾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尤其是又犯困又犯烟瘾的时候。

  方展现在就处在这种痛苦中,而且从现在起,他所能动用的只有那少的可怜的十元钱,如果拿去买了烟,剩下的那点就更做不了什么事了。

  更让他郁闷的是,这时候还有人跟他借火,这不是拿着烟勾他的瘾吗?

  不过,方展倒是挺同情这位的,跟他借火的是个一把年纪的老头,嘴里的烟卷都快咬断了,手上拿着个精致的打火机,一个劲甩着,那样子一看就知道是点不着了。

  有烟没火又犯烟瘾,这可比方展痛苦多了。

  方展也没多说,抬手帮老头点着了烟,那老头估计是烟瘾犯狠了,刚一点着就猛吸几口,满脸惬意享受的样子。方展没走开,盯着他吞云吐雾,鼻子轻微地抽着,在一旁过起了干瘾。

  “哟,我光顾自己乐呵了。”老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方展手中的空烟盒,赶紧掏了支烟递过去。

  方展没跟他客气,接过烟连忙点着,吞吐了几口,觉得还不错,就是夹杂了点奇怪的药香。他瞅瞅烟嘴,没牌子,看着像自己卷的。

  脑子还有点犯晕,可思路多少恢复了点,方展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新闻,这烟里该不会有什么古怪的名堂吧?

  想着他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老头穿着身青绿色双排扣风衣,敞着怀,里头衬着件褚色羊绒高领衫,下穿牛仔裤登山鞋,头戴一顶蟹青色的鸭舌帽,雪白的络腮胡子长了一脸。

  “这老头也没恶相,没准是我多想了。”方展心里嘀咕着,又抽了两口,“我这是怎么了?居然关键时候犯迷糊。”

  老头陪着抽了几口,似乎过足了烟瘾,看了看方展,随手掏出一包没开封的三五牌,塞了过去。

  “断粮了吧?犯瘾可不好受。”老头爽朗地在方展后背拍了三下,“拿着吧,反正外烟我也抽不惯。”

  说完一转身,几步就消失在了夜市的人群当中。手里拿着那包烟,方展一动不动地站在了路边,跟傻了似的。

  他可不是真的傻了,也不是为那包烟而感动得不行,只不过是大脑开了锅而已。

  老头拍他的那三下,好像是有什么门道的,方展只觉得刚才吸进去的烟开始在身体里闹腾了起来,那股子药香直冲脑门,原本昏昏沉沉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大脑里一个劲地沸腾着,那感觉要多清醒就有多清醒。

  离方展不远的百货大楼里,战如风正密切地注意着他的周围,绷直的身体有如一支蓄势待发的标枪。

  “那三个家伙又躲开了?”刚才那老头悠闲地靠在了战如风的身边。

  “您一到,他们就退了回去。”战如风如实答道,“爹,您把‘春分杜若’用在方展身上了?”

  “哈哈,那是,如果没有这个,我也帮不了他。”老头笑着摘下了帽子,露出光亮可鉴的脑门,原来这老头正是一直暗中观察方展的老爷子。

  战如风迟疑了下,像是要说什么,但没说出口。

  老爷子自然是看在了眼里:“你是想问,我把‘春分杜若’用在了方展身上,归元那娃儿可怎么办?”

  “爹这么做,肯定有更周全的考虑。”战如风低声回道,“归元有归元的造化……”

  “如风,你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这种逆来顺受的脾气。”对战如风端详了半天,老爷子缓缓叹了口气,“方展关系到卜术界的大局,我们必须全力保护。至于归元,我会另想办法。”

  ※※※

  方展还站在路边,这会儿他的大脑已完全清醒了,但他却没急着走开。

  “三弦战,五行乱。”方展看着手里的三五牌香烟,“战家的老爷子,谢谢了。”

  他并不认识战家的老爷子,但当初战归元出现时,秦扬苏彦曾和他说过些战家的情况。能用三巴掌和一支特别的纸烟帮他摆脱困境的,除了这位匹敌鬼算的老爷子之外,想必是没几个能办到的了。

  打开烟盒,点上一支,方展叼着烟继续站在原地,他感觉到了三个刻意隐藏着的“量”,那是三个略带杀气家伙,正徘徊在离他很近的人群之中。也许是觉察到了方展的警觉,这三个“量”很快就消失在了远处,完全感觉不到了。

  “看来对我感兴趣的人还真不少。”方展看了看手里的烟头,苦笑了下,“老爷子,表露身份也该换个手法,这三五实在太冲了。”

  再冲好歹也是烟,总比没有的好,方展捏了捏口袋里那十元钱,是时候开工了,比起其他人来,他现在剩下的时间并不充裕。

  ※※※

  “丁进,这么晚召集大家,到底为了什么事?”苏正淡淡地问道。

  除了正在当值的执行监察外,整个大衍论卜中所有的监察几乎全数集中在临时会议室里,他们都收到了一条加急短信,一条声称事关重大的短信。

  “苏老,您是要我直说吗?”丁进显得十分郑重,“或者还是您自己说出来比较好。”

  他这话说得很暧昧,意思似乎是说苏正做了什么极为见不得人的事情。

  “丁进,你这话什么意思?!”

  “说话说清楚!”

  苏正没答话,旁边的几个监察倒是忍不住了,纷纷指责着。丁进也不反驳,只是嘿嘿地笑着,眼睛寸步不离苏正。

  “你直说就是。”苏正还是那样淡然,似乎知道丁进的用意。

  “唉,我本不想这样,可为了卜术界的安危,也只能如此了。”丁进佯装惋惜地叹了声,冲手下监察做了个手势。

  一台笔记本电脑摆在了桌上,丁进点开播放程序,调大了音量,苏正那低沉的声音顿时从扬声器中传了出来。

  “老爷子,我是苏正。你们可以行动了。”

  这段录音一遍遍地重复播放着,现场所有人的神情也不断地变换着,眼光逐渐聚焦在鬼算苏正的身上。

  关了播放程序,丁进拿过一张纸,高高扬起:“各位,这是苏老不久前与某家族当家人的通话记录,至于话中的含义,我想还是苏老自己说明比较好。”

  “你想说明什么呢?”此时此刻,苏正竟还保持着微笑。

  “苏老,既然您依旧执迷不悟,我也只好实话实说了。”丁进换了付大义凛然的面孔,“各位,根据充足的调查显示,与苏老通话的正是战家当家人——战锐!”

  他的话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正是在苏正的大力保举下,曾被驱逐的战家才得以回归卜术界。可从这段通话录音来看,苏正和战家似乎有着什么暗中的勾当。

  “战家当年是卜术四大家族之一,但因擅用禁术,被逐出了卜术界,这段历史在座的各位都是知道的。”丁进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苏正道,“大衍论卜曾有凶兆在先,苏老,您和这个通晓禁术家族到底谋划了什么行动?”

  很显然,这个问题是在场所有人都想知道的,而丁进的提问方式更是把苏正推向了一个备受质疑的境地。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段录音。”苏正一字一顿道,“不过,你倒是可以说说你这么做的目的。”

  “目的?苏老是想陷我于不义了。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知道苏老究竟在和战家做何交易。”丁进脸上露出了冷笑,“战家只派了一名子弟参加论卜,第一轮遭淘汰后很快便不知所踪。从这时起,战家上下也突然从西北销声匿迹,这不得不让人产生怀疑。”

  说着,丁进环视了下在座人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作为卜监会的高级监察,我自觉责任重大,对一切可能危害卜术界的行为,自然要加以制止。”见时机成熟,丁进不再给苏正任何解释的机会,“我敬重苏老德高望重,但对此事却无法姑息,如果苏老不能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我建议,暂时免去苏老首席监察的职务。”

  免去苏正在卜监会的职务,这便是丁进的目的,在场半数以上的监察并不打算支持这个建议,只要苏正做出一个明确的表态,解释清楚这件事,他们一定会全力支持苏正的。

  苏正的确做了一个非常明确的表态,他站起身,掏出了一样东西,一甩手抛向了丁进。这举动挺突然,丁进吓了一跳,身子连忙往后闪,那东西叮铛一声掉在了地上,原来是一枚巴掌大小的古钱,上面清晰地印着四个篆字“莫问天机”。

  “既然你如此为卜术界着想,这天机古钱就转托你保管吧。”苏正离开座位,缓步走向门口,“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辱没了它。”

  天机古钱,与丁进手中那枚“大象无形”的古钱原为一对,代表着卜监会最高职务的权威,换句话说,只有这枚古钱的持有者才可以临架于丁进之上。

  一见地上那天机古钱,丁进的眼立刻瞪圆了,忙不迭上前拾起,对正要离开的苏正不再关心。

  按卜监会以往的惯例,一旦首席监察因故离职,将由持有大象古钱的高级监察直接替补,而丁进要的正是这个。

  “丁爷,他走了。”站在他身旁的贾悦低声提醒道,“要不要……”

  丁进侧脸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话,而此时苏正已走出了会议室的大门。

  “丁某不才,愿为卜术界的繁荣稳定鞠躬尽瘁。”丁进得意地举起手中的古钱,“如果各位没有异议的话,今日起丁某将代替鬼算苏正,管理卜监会一应事务。”

  会议室内响起了一些掌声,当然,也有一些低声的忿忿,但眼前的事已成定局,即便再不乐意,也只能承认丁进此刻的新身份。

  规矩就是用来遵守的,哪怕有时会很不合理。

  “荧惑大亮,三凶突现……”步出楼外的苏正仰望星空叹道,“但愿我的抉择不会错误。”

  ※※※

  很多人不喜欢压力,因为这东西往往会让人很累,更是会影响做事的情绪。

  “现在就公开下手?我觉得还是操之过急了。”朴正焕明显感到了压力,不由反驳着,“他们对我已完全没有戒心了,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出奇制胜。”

  电话是韩国八极宗本部打来的,朴正焕一看到那串加密了的号码,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非必要的情况下,本部是不会通过这个号码和他联系的。

  “车先生等不急了,况且他在你们比试的外盘赌注上也受了些损失。”电话那头一个阴冷的声音道,“你必须尽快淘汰组内的对手,直接于天卜对决。”

  听到“车先生”这个称呼,朴正焕顿时软了半截,那是资助八极宗的金融巨鳄,在韩国也是个手眼通天的角色。朴正焕师徒此次来中国参加大衍论卜,除了要在中国卜术界扬名立万之外,还背负着这位车先生交待的任务。

  “天卜的状态很差,但我也受到了不明来历的偷袭,为了隐藏实力,我故意放弃了第一场的积分。”朴正焕依旧迟疑着,“车先生既然想控制国际金融局势,那就需要有一定的耐心,这毕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事关八极宗的兴衰,难道你想替我做决定吗?”那声音瞬间高了许多。

  “不敢,八极宗上下完全听从师兄您指导。”朴正焕噤若寒蝉,“我只是担心还有其他人窥觑天卜。”

  “你大可放心,丁进已经接替了苏正的在卜监会的职务,他会协助你妥善处理一切的。”那声音缓和了下来,“一旦你杀了天卜,立刻把他的大脑装进冰匣带回本部。”

  电话挂断了,朴正焕的思绪却活跃了起来,既然要快速淘汰对手,那就得采用些有效的手段。至于可能出现的意外状况,如果那个丁进太无用的话,他就自己动手解决。

  “我最喜欢中国人的那句老话。”朴正焕活动了下左手的大拇指,“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

  用卜术赚钱,听起来挺不错,因为卜术可以预知很多事情,只要把握时机,赚上一票肯定不是什么难事。

  方展也不觉得困难,无非就是不能投机、不能违法、不能害人、不能趁火打劫、不能……

  “生命在于运动,资金在于流动。”方展悠哉游哉地在路边走着,“要想发财,可不能等着天上掉馅饼。”

  他并不是毫无目的地乱走,方展行进的方向是西方,西方为兑位,五行属金,宜求财。当然,若只是随便走走就可以赚钱得财的话,这世界上的富翁就该填满太平洋了。

  附近是个繁华的商业区,晚间的街头一样热闹。只是,热闹往往会分很多种,有寻常的,有不寻常的,就像前边街角的一处,那就属于不寻常的。

  对于懒散惯了的方展来说,凑热闹瞧新鲜向来是件挺无聊的事情,可他现在却恰恰得关心一下这种不寻常的热闹。

  街角围着一群人,指指点点地纷纷议论着,有几位还感慨地叹着气。

  被围着的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穿着身乌黑的对襟棉袄,半躺半靠地倚在墙脚边,正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在哪儿数落着什么。她身边丢着些奇怪的物件,有四方的小木板,有竹制的小篓子,有木制的拖鞋,还有几个粗瓷的瓶瓶罐罐和一个偌大的布包。更离谱的是,地上还倒翻了一片米,白花花地让人看着扎眼。

  “这老太太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是丢了钱,也可能是孩子不孝,自己跑出来的。”

  “难说,你听她哭的那词儿,什么不该问天,不该犯忌,没准是个疯子。”

  指点评论的人越来越多,却没一个肯上去帮忙的,生怕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也是,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万一那老太太是个骗子,你好心上前一扶,立马被她倒打一耙,赖上点医药费啥的,那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方展瞅了那老太太两眼,视线转而落向地上那片白米,略顿了顿,立刻挤开人群走上前去。

  “哎,真有管闲事的。”

  “是那老太太的儿子吧?”

  “没事找事,等着被黑吧。”

  幸灾乐祸的话语中,方展麻利地收拾着地上的物件,全数收入大布包里,对地上的那片白米却小心地不去触碰。

  收拾完,他背上布包,顺手扶起了那个还在胡乱哭喊的老太太,但他扶人的手法很特别,左手捏住老太太的脉门,右手托在了她的后颈上。围观的人群见已没啥热闹可看,顿时散开了,方展扶着那老太太大步往一旁的小街走去。

  说也奇怪,方展那么一扶,老太太的哭喊劲居然小了许多,随着方展走出几步后,竟完全没了声。没声是没声了,可老太太却不走了,停下脚看看四周,随即盯着方展,脸上说不出的狐疑。

  “小子,你是谁?!”老太太满是敌意道,“又是怎么把我弄到这儿来的?!”

  老太太一前一后判若两人,好像刚才在地上哭闹的那个根本就不是她,而且那话里的意思,显然是认为方展要对她不利。

  方展没解释,也不说话,从布包里掏出小竹篓,大口冲下用力拍了拍,几粒夹在竹条缝隙里的米粒落在了地上。

  老太太似乎很在意那些米粒,一见落地赶紧蹲下身去捡,可手指刚触到米粒,身体立刻抖了一下。

  “这米粒应该不是你自己的。”方展乐呵呵地把大布包递了过去,“这次大衍论卜鱼龙混杂,你老人家多多小心。”

  老太太狠狠地拈了拈那几颗米粒,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转而冲方展感激地点点头,伸手去接那布包。

  “小伙子,大恩不言谢。”老太太一付江湖口气,“请教下大名,他日我钱婆子理当回报。”

  “尊老爱幼,这是平常的事儿,你老就别挂心了。”方展挠挠头,“我叫方展,你老是……”

  他这一报名字,钱婆子一脸愕然:“方展……你就是那个天卜?”

  “呵呵,我是方展,至于天卜那只是别人叫的。”方展点点头,他倒不是谦虚,其实对天卜这个称呼,他一直觉得很别扭,而且迄今为止,这个名号给他所带来的只有麻烦。

  “大名鼎鼎的天卜原来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后生。”钱婆子感慨道,“看来我是真的老了,不然也不会栽得那么惨。”

  通常来说,老太太的话匣子一打开,肯定是絮絮叨叨没个完,方展这会儿还在比试过程中,这要听起来只会是浪费宝贵时间。

  可他却听着,而且相当之耐心,难道他帮这钱婆子就是为了要听她的絮叨?

  和方展同样,钱婆子也是大衍论卜的参赛者,被分在晋级赛的戊卯组。对她来说,这一组里的对手并不算太强,前两轮比试中她轻松地淘汰了两个对手,但第三轮比试她却没能继续下去。

  问题就出在钱婆子最擅长的卜术上——问觋。

  说起问觋,民间还有个别称叫“问米”,操持这行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女人,被人叫作“问米婆”,一般见着的手法就是在桌上撒上把白米,然后问米婆会拍打那些白米,嘴里还得念叨些神神道道的话。据说这么着可以和死去的亲人对话,所以一些相信这东西的人都会找问米婆,向所谓“阴间”的亲人问点未了的事情。

  其实那些问米婆多半都是混吃蒙喝的骗子,问觋实际是卜术,属于神卜者的一种手法。问觋用的是一块七寸见方的木板,上面撒的是问觋者自己种出的米,就连装米的竹篓子也是问觋者亲手编制的。

  这当中有个讲究,那木板是桃木的,因为桃木能帮助问觋者聚集“量”,提高占卜的准确度;而种米的时候,问觋者会在每个生长阶段为稻谷输入自身的一些“量”,这样得到的白米也就成了一种特别的占卜用具;至于用来编竹篓子的是紫竹,通过特别的编制后它能对装在里面的白米形成某种保护作用,一则保证白米上带有的“量”不会轻易散失,二则也能防止白米被外来的“量”所干扰。

  钱婆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正是这些白米,险些让她成了流落街头的疯婆子。

  她记得意识混乱前的那一刻,自己正要用问觋的手法来与对手决一高下,但当她的手掌在白米上拍打几下之后,大脑中的一切便成了空白。

  “这白米上附着的东西你老见过没?”方展盯着地上的几颗白米道,在他的眼中,那米粒上隐隐闪动着一层亮蓝色的光芒。

  “见过,置人疯癫乃至疯狂的东西——‘狂量’。”钱婆子肯定道,“所幸下手的人没再加上几成,否则老婆子我此刻已是条疯狗了。”

  “你老运气好,至少比我之前那个朋友的运气好。”方展缓缓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姜是老的辣,钱婆子在卜术界也闯荡了那么多年,一见方展那样心里顿时知道了个八九不离十。

  “惯用这手法的人,老婆子倒是知道。”钱婆子看了看四周,伸手在衣襟划了两个字。

  她的动作很小,方展却看得很分明,钱婆子写的是个名字,一个星宿的名字。

  “火星”。


  第七章 人命就是财路

  天上的星星有很多,不管你看不看得见,它一直就在那里挂着,或者发光,或者消亡。

  从上古时期起,古人就对天上的星星有所研究了,称之为“星宿”。每个星宿都有自己的名字和不同的含义。当然,古人也把这些星宿与人们的命运结合起来,发展了像紫微斗数、七政四余等星命术。

  凡事有好就有坏,这些星宿里有吉星自然也有凶星,像钱婆子在衣襟上划出的那个就是凶星。只不过,她所指的并不是星宿,而是一个人,一个以星宿为绰号的人。

  方展笑了笑,示意钱婆子明说,他并不怕暗藏在周围的执行监察会走漏些什么,因为那些人此刻虽然可以看到他们,但对于两人的谈话,则完全无法获知。

  不必说,这肯定是方展暗中动的手脚。

  作为一门神奇的术法,卜术不可避免地会与权力、金钱挂钩,只要和这两样东西牵扯上了关系,自然就会多出很多阴晦龌龊的东西来。

  在卜术界众多卜术高手中,有这么一批人,他们依靠自己精湛的卜术和高超的技艺,不择手段地去寻求金钱财富,甚至强行改变卜算预知的结果。

  比起杀人越货这样令人发指的事来,他们的所作所为犹为过之。

  当然,卜术界是不会任由他们妄为的,为此,几届卜监会一直对这批人通缉追捕。但这些人中也有绝顶的高手,即便穷尽卜监会所有的力量,所能做到的也只是令他们不能肆意猖獗,而无法全数剿灭。

  时至今日,这群人依旧存在,其中最为神秘凶狠的当属火星、陀罗和铃星三人。

  霍兴,男,三十九岁,绰号“火星”。

  按星宿上来说,火星为南斗辅星,双杀神之一,五行属火,主兵祸饥乱,性阴沉狠毒,刚强出众。这些完全符合霍兴的特征,霍兴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着人痛苦地死去,据说那样能给他带来快感。

  庹洛,男,三十七岁,绰号“陀罗”。

  陀罗为北斗辅星,又名“马扫煞”,五行属金,大忌之星,主事生波折,功败垂成,性残忍多疑,心性不正,横成横败,飘荡不定。据说在庹洛手下侥幸逃生的人都有个怪病,那就是见着狐狸便发狂,哪怕是电视上或图画上的。有人猜测,庹洛的长相一定很像狐狸。

  凌荥,女,年龄不详,绰号“铃星”。

  铃星为南斗辅星,是双杀神的另一杀,五行属火,主横死凶灾,性格沉吟多变,喜威吓,争强好胜。别看是个女的,三人中就属她最神秘,平时都是霍兴和庹洛出手办事,而她却始终躲在幕后。

  值得一提的是,霍兴的诸多手法中,最为显著的便是“乱卜”。这么看来,从雷在天、方展当初受到的“狂量”、“煞量”,到钱婆子问觋白米上的手脚,无一不是出自霍兴的杰作。


  而庹洛的手法倒是和雷在天有些类似,专靠鸟兽鱼虫来施展手脚,没准当初攻击马思行的那群老鼠就是庹洛安排过去的。

  按说这三个再怎么凶也是过街老鼠,平常暗地里做些勾当也多少得顾及下卜监会的监视,但现在居然会出现在大衍论卜中,干扰破坏比试的正常进行。

  “如果没有足够的后台撑着,他们不可能这么嚣张。”方展眼中的杀机换作了思虑,“现在把这事抖出去简单,可后面那条大鱼就会跑了。”

  钱婆子点点头,同样赞成方展的说法,对付这三个还好说,但如果不挖出后面的主使者,这乱子还是会继续闹下去,说不定整个卜术界都会被翻个个儿。

  “那轮比试我是铁定出局了,老婆子认栽,这就回老家种地去。”钱婆子叹了一声,对着方展一抱拳,“天卜,今天这场恩情记下了,改天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知会一声。”

  方展客气地笑笑,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时辰,对他来说,余下的时间也是足够的了。

  刚要走开,钱婆子突然又叫住了方展,好像又想起了什么。

  “人老记性差,那三个其实原本不是三个……”钱婆子回忆道。

  擎羊,北斗辅星,又名“夭寿煞”,为刑星,五行属金,主血光之灾,性冷暴戾,孤单则喜,不屈不挠,机谋好勇,喜正面对峙,有“明枪煞星”之称。

  “这个擎羊的身份一直是个谜,听说六年前被两大家族围杀。”钱婆子摇摇头,“那一战打得惨烈,最后竟是同归于尽,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擎羊……”方展心里咯噔一下,这绰号让他想起一个人。

  “不过也有人说,擎羊没死,而是被高手救走了。”钱婆子关切道,“不管是真是假,你也多防着点,要是那四个聚齐了,麻烦可是不小。”

  目送着钱婆子的背影消失在街口,方展心里暗暗翻腾着。

  “如果真是这样,六年前我为什么会救他?”

  ※※※

  有人说“算盘打得好,生意做得精。”这话倒也不是全然合理,萧三才不会做生意,但这世上能比他算盘打得好的只怕比袁世凯的头发都要少。

  从茶楼出来,萧三才拎着个包就开始满街的晃悠。和方展不一样,他对街边的那些个热闹并不关心,而是有事没事地随处看看,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满意。

  “财者贝才也,贝自水中出,有才者得之。”萧三才边走边哼哼,他肯定是个有才的人,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到“水”里去摸“贝”。

  可这“水”在哪儿,“贝”又代表着什么财呢?

  这问题萧三才不担心,他这么晃悠就是在找“水”,只要找到了“水”那“贝”自然就好摸了。

  四方北为坎,为水,北边走了半天,没什么上眼的。五色黑为水,附近虽说满大街五颜六色,还就是缺了个黑色,也对,谁会没事用个晦气色?数字九、十为水……还是省省劲,灯箱、门牌、广告、车辆,九跟十到处都是,光是数一遍,估计都得一天的功夫。

  就这么晃悠了一个时辰,萧三才还是没找到任何可以用的“水”,他也不着急,一边走一边摸出个怀表,嘀嘀咕咕地在琢磨时间,这时候已经是晚间九点的光景了。

  “亥时,地支亥为水。”萧三才扶了扶眼镜,“休息足了,开工!”

  晃悠了这么半天竟然是在休息,难道他已经胸有成竹了?

  哗啦,萧三才从包里拎出把算盘,和之前用的那个不同,这算盘黄澄澄的,看色听音多半是黄铜打造的。他捋了下算盘珠子,往街边暗角这么一靠,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河图洛书成九宫,划地东南西北中,九星八神轮当值,配与八门得吉凶。”他一边打一边嘀咕,听着跟唱曲似的韵味十足。

  随着指头拨弄速度的加快,萧三才嘴里的语速已到了无法分辨的地步,那算盘珠子发出密集的叮叮声。

  “用神玄武伏浅坑,直入生门财运亨。”萧三才手上一下停了,嘴里吐出最后的两句话。

  九宫、九星、八神、八门,从萧三才念的词来看,他现在用的应该是奇门遁甲。同为源自河图洛书,铁板神数和奇门遁甲都是精妙绝伦的术数,但要完美地将两种术数结合在一起,这就不是轻易能做到的了。

  奇门遁甲将八门归与八个方位,生门正对着东北方,有生财之意;玄武水相,有暗中获取之意。这等于是说,只要萧三才往东北方走,就能找到“水”,还能通过比较隐蔽的手法获取钱财。

  结果是相当明显了,可萧三才却没有立刻动身向东北方走去,似乎有些迟疑。

  “东北为艮,为土,克水,求财阻隔,交易不利。”端着算盘,他又拨了几下,“用神玄武当防小人,九星当值为天冲,有塞翁失马之意。”

  萧三才的确是迟疑了,从推算来看,要求财的确得向东北方去,而且要注意低洼处和形似玄武的标志提示。但这当中又有一层隐含的不祥,一则艮土克水有不顺,二则奇门九星中的天冲星正对生门,虽然没什么大碍,但也有不顺的意思。照这么来看,往东北方求财似乎会有人暗中阻挠。

  啪,一个浑身破破烂烂的乞丐倒在了萧三才面前,手里的搪瓷碗飞了出去,丁铃当啷的硬币洒了他一身。书呆子多是好心人,萧三才扶起那乞丐,又帮着捡起硬币,随手拿出些钱钞塞进碗里,递给了乞丐。

  “好人啊,好人啊,谢谢大哥~”乞丐不住感谢着,头上的破帽一个劲往下落,差点连眼睛都盖掉了。

  那嗓音沙哑得可以,听着让人不太自在,萧三才没怎么嫌弃,冲他挥挥手,自己转身往东北方走去。

  “可惜,好人未必好命。”乞丐看着萧三才远去的背影,冷冷笑着,身子一晃没入街旁的阴影。

  一枚硬币正静静地躺在萧三才的口袋里,不住闪动着奇异的蓝光。

  ※※※

  此刻,老爷子和战如风也在街上闲逛着,不过他们走的都是制高点,一会儿是商厦,一会儿是酒店,这会儿又上了人行天桥。

  嗤,嗤,老爷子嘴上的烟头爆了两下火星,战如风眼光一闪,伸手就想去腰间摸什么。

  “用不着拿金算盘。”老爷子抬头看了看天,“三才那娃儿有麻烦了。”

  “爹,您怎么……”战如风有些愕然,他知道父亲的卜术高深莫测,可弹指间就能卜出萧三才有事,似乎过于神奇了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窍门。

  “这烟叶是三才亲手炮制了孝敬我的。”老爷子指了指天空,“天时之应,荧惑之兆。”

  老爷子说的荧惑就是火星,那是古人给起的名,现在看去火星的光芒正闪烁不定,似乎十分地活跃。

  战如风顿时明白了,萧三才名字里的三才是指天地人,荧惑悬于天,五行属金,频频闪动则为天显凶相;烟叶长于地,五行属木,突爆火星则为地显凶相;荧惑与烟叶五行为金克木,暗含搏杀之相,人立天地之间,也呈凶相。

  这些归纳起来就是很明白的四个字——“三才凶相”。

  “看来他们这趟生意做得还挺大。”老爷子咬着烟嘴道,“不但盯着方展,还要帮着高、丽、棒、子。”

  “爹,不如我去帮下三才。”战如风有些担心,毕竟萧三才是他一手指点出来的。

  “如风,你忘了大局为重吗?!”老爷子横了战如风一眼,“除了那三只狼,还有一只豹,躲在暗处的豹子比什么都可怕。”

  的确,当时老爷子出手帮方展,完全隐去了自己身上的信息,再加上战如风在一旁望风干扰,所以那三个煞星和附近的执行监察才没发现。可如果插手萧三才的事情,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一旦动起手来,很难完全掩盖自己的信息。要是被人认出走漏了消息,那可是要坏事情的。

  因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比保护方展,维护大衍论卜还要重要的任务。

  “三才那娃儿虽有凶相,但无大碍。”老爷子盯着天空道。

  夜空中,那颗妖冶的荧惑渐渐平息了下来。

  ※※※

  往东北方走出不多远,一座现代派的建筑出现在面前,那是新建的国际商厦,装修豪华气派,门口超大的环形广场上好像正在办什么活动。

  “回报社会,百万酬宾,惊喜大奖等你来拿!”广场上搭着个小台,一名装束时髦的男子正在台上吐沫横飞着,“两元,只要两元和少许的运气,你就可能成为它的主人!”

  他的身边停着辆崭新的黑色帕萨特,光亮的车身在灯光下格外引人注目,看来这是个抽奖活动,大奖就是这辆车。

  底下有不少动心的,纷纷拿了钱去买刮奖卡,有刮着小奖乐不可支的,也有什么都没刮到满是遗憾的,不过再怎么也没人中到超过十元的奖,更别提那辆帕萨特了。

  “车身如龟如玄武,色黑为水。”萧三才站在边上嘀咕着,“广场下陷,为低洼之地。”

  一切正如他之前所卜算的那样,各种特征都一一对应上了。

  “请问,这车能兑换现金吗?”萧三才冲着台上那男人问了声。

  “中奖了就开走,还换什么现金?!”男人白了他一眼,继续吆喝道,“最后时间,最后机会,还有十分钟,一切都将结束!”

  车子不能兑换现金,那就不要车子,萧三才要的是现金,能够胜出本轮比试的现金。

  台边就是售卡处,六个方盒子里整齐地放着一厚叠卡片,萧三才远远地看了眼,从包里又掏出了算盘,埋头就是一顿猛算。但这次他并没有念叨什么,只是不断地拨打着算盘珠子,那样子完全是进入了痴迷状态。

  “三七、三三九、四四二、五七七、六三八……”萧三才停了下来,嘴里重复着五个奇怪的数字,走到售卡处,掏出了那张十元的纸钞。

  售卡小姐接过钱,刚要示意他自己选择,却见萧三才十指如飞地在卡片中翻检起来,那速度比银行职员点钞票还要快。

  第三盒的第七、第三十九;第四盒的第四十二张;第五盒的第七十七张,第六盒的第三十八张。售卡小姐只顾着惊讶,忘了阻止他乱翻的行为,其实她也来不及阻止,因为拣出这五张刮奖卡,萧三才只用了半分钟不到的时间。

  台上那男子正巧看见,撇了撇嘴,心说这书呆子想钱想疯了吧,没见过这么买刮奖卡的。

  卡一到手,萧三才立刻用指甲刮开了涂层,也不细看,直接递给售卡小姐:“兑奖,拿钱。”

  那小姐盯着五张卡中奖区上的字样,傻了似的半天没缓过劲来。台上的男子见状连忙走了过来,心里琢磨着这书呆子不会是真的走了狗屎运,中了那辆车吧?

  车是没中,可五张刮奖卡张张都是中了现金大奖,两万、一万、五千、五千、三千……那男人看着都快抓狂了。要知道他们设立的现金奖总共也就五万元,连卖了三天才有几个人领走了七千元,没想到那剩下的四万三千元竟然在最后十分钟内被萧三才一人中了。

  十元钱,五张卡,张张有奖,这人不是神仙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萧三才可不管他们吃惊不吃惊,结算完奖金,塞进包里,掉头就走。就在他离开广场的同时,朴正焕的身影出现在了商厦旁。

  ※※※

  某宾馆豪华套间里,丁进正晃动着手中的酒杯,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观看着天空中的星斗。

  “丁爷,收到丁丑组执行监察汇报。”贾悦从会客厅快步走了进来,“萧三才在刮奖活动中得到了四万三千元的奖金。”

  “唔。”丁进好不意外地哼了声,眼睛瞟着窗外,继续晃动手中的酒杯。

  贾悦眼珠转了转,继续道:“在执行监察汇报的时候,霍兴也来了消息。”

  酒杯不动了,丁进慢慢转过身,脸上带着笑意:“说说他的消息。”

  “霍兴在萧三才身上动了手脚,不过……”贾悦顿了顿,“他没有按计划遏制萧三才的能力,而是动用了‘凶量’。”

  “嗯,非常好。”丁进满意地点了点头,“朴正焕那边有什么动静?”

  “萧三才离开时,朴正焕尾随其后。”贾悦如实道,“目前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丁进没有再问什么,左手大拇指飞快地在四指间点算着,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又是一笔进账。”他自语似地嘀咕了一句,随即端起酒杯呡了一口。

  计划有变,看来那个朴正焕是凶多吉少了,贾悦心领神会地笑了笑,但他还有一点不太明白。

  “丁爷,我们收了韩国人的钱,本来是一直给八极宗开绿灯的。”贾悦试探地问道,“现在让朴正焕死在萧三才的手里,万一韩国人追究起来……”

  “如果他们能比日本人出价高,死的就会是福山雅史。”丁进满不在乎道,“可惜这帮高、丽、棒、子吝啬惯了,如果他们要追究,就说是天卜动的手脚。”

  “丁爷的意思是,朴正焕一死,我们立刻判萧三才因恶意竞争出局。”贾悦眼睛一亮,“剩下福山和天卜两人,一切就好做手脚了。”

  “韩国人肯定不会放过天卜,三煞星也会伺机下手。”丁进眯着眼道,“天卜是必然会败的,到时……”

  他没继续说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得意的笑声。

  丁进当然得意,韩国人、日本人、外围赌局佣金,这些天文数字的资金将会全数落入他的腰包。有了这笔资金作为支撑,他在卜术界的地位还怕会动摇吗?

  ※※※

  被人算计还蒙在鼓里,这通常是冤大头遇到的事情,朴正焕也遇到了这样的事,但他只是冤而已。

  因为他的大头早就不见了。

  从国际商厦尾随到僻静小巷,朴正焕一直在伺机寻找下手的机会。浸淫了几十年的跆拳道加上体内的特殊仪器,这些都给朴正焕带来了无限的信心。更何况,萧三才只是一个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而已。

  但朴正焕做梦都没有想到,像萧三才这样的书呆子竟然会彪悍凶猛到如此的地步。

  当萧三才走进小巷的时候,朴正焕从暗处现身,蓄势待发的右拳瞄准了萧三才的后脑,他左手的开关也早已打开,一股股足以干扰人类判断能力的“量”悄悄包围着萧三才。这手法他已不是第一次用了,初赛时他便是如此干掉了那几个与他竞争的对手,并在丁进的“照顾”下,顺利成为完胜者。

  砰,他的右拳结结实实地砸中了目标,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刺骨的疼痛。

  “嘿嘿。”萧三才诡异地笑了起来,“你倒是再打啊?”

  拳头砸中的是一个铜制的算盘,萧三才依旧是背对着朴正焕,他的右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反背到身后,手里正拿着那个算盘。

  不可能!他怎么会不受干扰?!朴正焕暗暗吃惊,但他毕竟也是经过大场面的人,惊讶只是停留在心中,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慢。

  出拳,飞腿,横蹴,下劈,回旋踢,简洁有力毫不花哨的动作一气呵成,既便是一流的跆拳道大师也不过如此。

  但萧三才还是站在那里,连一点皮毛都没伤到,那些攻击依旧打在了铜算盘上。更让朴正焕心寒的是,在他的攻击下,萧三才一直保持背对着他的姿势,丝毫没有变过。

  “嘿嘿……”萧三才终于转过了身子,但在朴正焕的眼里,萧三才只是由背面变成了正面,他甚至还看到了萧三才因高速运动而在空气中留下的残影。

  这太离谱了!朴正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现在绝不是惊恐的时候,因为萧三才转身的同时,朴正焕还看到了一样东西。

  是那个铜算盘,几乎是凭空出现在他的头侧,完全没有带起一丝风声。

  只有高速、大力的情况下才会产生这样的状况,朴正焕如果不躲开,那他的脑袋就一定会变成个烂西瓜。

  偏偏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朴正焕身上的仪器突然自行启动了,只不过零点几秒的时间便超出了最大负荷。朴正焕立刻感到了一种最熟悉的反应——手脚麻木,但与往日不同的是,这种麻木令得他完全无法动弹。

  麻木,朴正焕也许不曾想到,这是他此生最后的感觉了。只是那么一下,铜算盘便捣烂了他用来感觉和思维的大脑。

  “打啊?你倒是再打啊?!”铜算盘继续挥动着,萧三才每打一下便吐出一个字,“你-为-什-么-不-打-了?”

  一阵阵令人作呕的碎裂声在小巷中响起……


  第八章 路边捡只招财猫

  晚上是用来睡觉的,这是人所周知的常识,也是一种自然规律。

  不过,现在的人已经习惯了突破常识,违反自然规律,并把这叫作“勇于挑战,敢于创新”。

  方展不是个喜欢违反自然规律的人,至于创新和挑战,如果非必要的话还是能免则免的好。

  可今晚不管乐意不乐意,这些他都得面对。

  此刻的时辰是子时,路上的行人已经不剩几个了,方展依旧在大街上慢慢晃悠着,时不时地打上两个哈欠。

  他倒不是不想睡,如果现在给他一个枕头,三秒钟内他就能睡得不省人事。他也不是没地方去睡,回家、去宾馆,随便怎样都能解决问题。

  “是不是前面脑子犯浑的结果?”方展自己嘀咕着,“还是说这卦象有问题?”

  和钱婆子分开后,方展找了家拉面馆,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顿,就在他正在大口喝汤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在他隔壁桌,坐着两个男人,一边吃面,一边在那里闲聊,方展注意到的正是他们闲聊的内容。

  “今天我见着你们部门新来的经理了。”穿黑色西服的那个男人说道。

  “又不是见着大明星,你用得着这么兴奋吗?”穿紫色夹克的男人翻翻眼,往碗里舀了两勺辣子。

  “他那人看着挺和气,比我们头好多了。”黑西服继续道,“我在想,要是你们哪儿好混,我就申请换部门。”

  紫夹克撇撇嘴:“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们那个新来的头也不是什么好料。”

  “这话怎么说的?”黑西服有点莫名,“他才来两天你就能看出来?”

  “吃饭喜欢一个人坐,上班提前半小时到,和我们沟通喜欢用书面报告。”紫夹克扳着指头道,“按这来看,他比你们头还要难伺候。”

  “得了吧,你又不是看相的。”黑西服满脸不信。

  “用不着会那个,看习惯不就能分析了吗?”紫夹克摇摇头,“你看,他吃饭……”

  后面的,方展没继续听,而是叫来了伙计,直接付帐走人。

  “遇人成卦,当以人事之应论。”方展暗自笑着,“看来帮人总是有好处的。”

  和天时、气候、物件一样,在推卦演算中,人也是一个重要的元素,而那两人的对话刚好提醒了方展,让他想起了之前的一个人。

  钱婆子,那个被方展救下的问米婆,在她的身上正预示着一个有趣的卦象。

  方展当时正往西走,而后遇到了钱婆子,西方为兑,钱婆子是老年妇女,为坤,这正组成了一个卦象“泽地萃”。往西方走是为求财,为事之根本,所以兑是体卦;遇见钱婆子是事情的发展,因此坤为用卦。

  如果简单地从表面看,坤为土,兑为金,土生金也就是用生体,算是个不错的征兆。但事实上其中还存在变数,钱婆子是被霍兴下了手脚,霍兴绰号“火星”,应了离卦,离为三,再加上她向方展提到了那三个煞星,暗含了三爻动。“泽地萃”三爻动,变卦“泽山咸”,艮为山为土,互卦见乾、巽。

  “用为占之即应,互为中间之应,变为事占之终应。”方展思量着,“从卦象上看,钱婆子是引导我的人,名字里又刚好有个‘钱’字。”

  在卦象里,互卦是事情的经过,乾代表着老头,代表圆形物体,代表马和象;巽是风,是气,在求财方面是三倍得利的征兆。

  “照这么看,接下来要找的就是一个老头,跟圆形物、马、象相关的老头。”方展点点头,“还是个气急败坏的疯老头。”

  按理说,他已经知道了下一步的方向和线索,应该不用担心什么,可还有个变卦在那里放着呢。

  变卦是事情的结果,泽山咸,上兑下艮。兑为口舌,为羊肉,为金刃,为破财;艮是少男、闲人,是虎。

  “费点口舌,花点小钱,割点羊肉。”方展开始挠头了,“找闲得发慌的年轻人和老虎?!”

  好像这变卦是有点问题,光是费口舌花小钱也倒没什么,可这大半夜的去哪里割羊肉呢?再者说了,城市里闲得发慌的年轻人满街都是,但要想找只老虎可就不太容易了,总不见得往动物园的虎山跑吧?

  方展再次挠挠头,他发现自己的解卦方式似乎渐渐变了,从出现卜术能力起,自己遇到过两次这样的现象。一次是在苏正的通明啸法起作用后,另一次则是抽了战家老爷子的纸烟,但这两次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自己曾出现嗜睡犯困大脑空白的现象。

  也许是神煞的反噬造成的,也许是自己的六门并不稳定,这当中的缘由只有日后找机会问问苏正或老爷子了。

  “都以为我这个天卜精通很多卜术。”方展苦笑了一下,“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会些什么。”

  既然有了线索,就按着线索去找,至于那些想不通的问题,也许到时都会迎刃而解,方展拿定主意,继续向西走去。

  走了约摸半个小时,方展面前出现了一条交通主干道,要继续往西走就必须穿过这条主干道,可两头都是铁栏挡着,见不着人行横道。

  看来往西是走不下去了,但并不是什么坏事,这恰恰说明,刚才卦象显示的东西就在附近。但路上除了方展就是往来的车辆,根本看不到一个行人。

  “兑为废井、缺池。”方展盯着路边嘟囔了一句。

  前面不远处正在建造一座大楼,楼前有个刚刚砌好的喷泉,那喷泉池是凹陷在地下的,看着像口大井。

  没有水的大井,可不就是废井吗?紧走几步,方展来到喷泉池边,还没探头就听到那里面有说话声,声音一高一低的,似乎是两人在争吵。

  “红为火,马走日字格,火、日暗指离卦;黑为水,象走田字格,水、田暗指兑卦。”一个粗粗嗓音道,“我红马吃黑象,就是火泽暌。”

  “不对,不对!红日在天上,天、马、象都暗合乾;黑为水,象走田字格,倒的确是兑卦。”一个细细的声音抢白道,“红马吃黑象,应该是天泽履才对!”

  大半夜的没事跑喷泉池里下棋玩,还拿走棋来演卦,这只怕是疯子才会干的事。

  方展听着一乐,找对了,象棋是圆形的,棋子里刚好就是有马和象的,而且听声音里面肯定是俩老头。不过他也有点头疼,如果是一个疯老头还好说,哄哄也就完事了,可那里头有两个,这下倒是要费功夫了。

  看看再说吧,借着路灯的光芒,方展往里探了探头,可就是这么一看,差点把他鼻子给气歪了。

  喷泉池里放着个木制棋盘,上面摆着副残局,一个老头在棋盘边上窜来窜去,一人扮两人,自己跟自己拌嘴。

  “这老头疯得还不是一点点……”方展心里嘀咕了一句,正想搭腔,眼角却瞟见那老头的后颈上有些异样。

  那是一点隐隐闪动的亮蓝色光点,如果不仔细分辨的话根本不会注意到,方展心里明白了个大概,原地弯下身子,右手猛地一伸,抓小鸡似地把老头从喷泉池里提了出来。

  “这小子是谁?”老头瞪着眼细声道,“看着有点眼熟啊。”

  话刚说完,他的声音立刻变得粗声粗气:“说你老了还不认,这后生来头大着,他是天……”

  这句话只说了一半,方展的左手就敲在了他的后颈上,疼得老头一哆嗦,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就是那么一敲,老头后颈上的光点亮了许多,方展眯眼看去,原来是一根奇怪的银针扎在那里,露出的针体上透着亮蓝色的光芒。

  “借你的棋子用用。”方展冲老头一乐,伸手从他兜里掏出两枚棋子,轻轻夹住,猛一用劲把那枚银针拔了出来。

  “唉唷……”老头叫了声,身子剧烈地抖动了两下。

  方展看着他抖完,随即一松手,那老头立刻捂着脖子连蹦带跳起来,好像疼得有些离谱,折腾了半天才停下来。

  “没事了吧?”方展点了支烟,冲老头道。

  那老头蹲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方展,一脸疑惑,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方展也没再问他,只管低头抽烟,任由老头自己回忆。

  “下午最后一轮是占卜追踪,我肚子不舒服,去了厕所。”老头自言自语地理着思路,“蚊子……对了,我被蚊子叮了一下,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说到这儿,老头脸一绷,正月还没完,哪里来的蚊子?方展笑了笑,举起左手,两枚棋子间夹着的银针在灯光下闪动着光芒。

  “‘狂量’?!是霍兴那小子……”老头挺识货,一眼就认出了银针上的亮蓝色东西,“死小子,居然连师叔也不放过!”

  师叔?方展眉头一挑,看来这里头有点文章。

  “从下午到现在,你老也够累的了。”方展看看手机,“先找个地方歇着吃点东西,咱们慢慢说。”

  拐过两条街,有处专做夜市的小弄堂,他俩找了家露天排档,弄了几碟小炒,方展还特意给老头叫了瓶酒。

  半瓶酒下肚,老头扯开话匣子,道出了其中的渊源。

  老头姓黄,叫黄易松,是个灵卜者,专修灵棋占卜。霍兴原本是黄易松的师侄,从小天份就很高,可品性一直就不怎么好,经常惹是生非,好几次在外头把人打成重伤。霍兴的师父虽然没少责罚他,但总觉得他是可造之材,所以多多少少也有点手下留情。

  都说严师出高徒,这师父一旦不严了,徒弟也就毁大了。

  几年一过,霍兴的卜术大有长进,并学会了如何掌控“量”的特性,能靠自身制造出不同特性的“量”。本事大了,他那恶劣劲也跟着大了,二十岁那年,和师兄吵嘴,一怒之下竟把那师兄砍成了两半。

  一看出了人命,霍兴知道待不下去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闻讯赶来的几个师兄弟全都砍了。到最后他杀红了眼,冲进卧房,把卧病在床的师父也给杀了,卷上一票值钱的东西,从此不知所踪。

  出了这种败类,黄易松哪有放过霍兴的道理,他几次三番寻找霍兴的下落,想把这个家伙抓回来惩办。但霍兴也不是省油的灯,出逃之后他很快就和卜术界的一群败类混在了一起,拉帮结伙彼此照应。再加上霍兴凭着自己过人的天份和一股子狠劲,在短短几年内把卜术练得突飞猛进,这么一来,黄易松倒不好对付他了。

  “像他这样的天份,要是走在正道上,一定会有所建树,可偏偏就……”黄易松叹了口气,恨恨地一拍桌子。

  排档的桌子是简易折叠桌,用久了本来就不怎么牢靠,被黄易松这么一拍,刚好撞上了巧劲,一下就歪了,桌面上的杯子碟子稀里哗啦地滚到了地上。

  两人一愣,赶紧去捡,碟子是捡回来了,可那杯子却骨碌碌地滚出了老远。方展摇摇头,这老头感慨也就罢了,还学人拍什么桌子,他一边想着一边走过去,弯腰捡起了杯子。

  可就在起身的当口,旁边传来一阵奇怪的猫叫声。

  方展一抬头,刚好瞅见两个十七八的年轻人,正醉醺醺地堵在墙角,其中一个手里拿着根帆布皮带,皮带的一头拴着只黑白花纹的小猫。

  拿皮带的那个把小猫拎得后脚着地,另一个则用打火机去烧那小猫肚子上的毛,小猫痛得一个劲怪叫,他俩倒是乐不可支。

  不用问,两人显然是喝多了没事干,拿那小猫恶作剧。方展看着眼睛一亮,猫?猫不就是小虎吗?

  “哎,这猫是你们的吗?”方展上前打了个招呼。

  “管你他……他……妈屁事。”拿皮带的那个骂了句,“天上掉的,地……地上捡的。”

  听这口气喝得还挺高,旁边那个拿打火机也帮腔道:“怎么着,兄弟是想英雄救猫?”

  “我只是想要这只猫。”方展倒也没生气,“如果不是你们的,那我就直接抱走了。”

  啪,一只打火机甩在了方展的脸上。

  原本拿着打火机的年轻人狂笑了起来:“要猫?老子还没玩够。”

  “干……干嘛不……给他。”拿皮带的那个突然轮起胳膊,“他要就……给……他。”

  皮带一抡,那小猫就跟流星锤似地飞了起来,直奔方展的脑袋砸了过去。

  可方展却不见了,两人眼前一花,拿皮带的那个觉得手上突然一轻,皮带上拴着的那只小猫也不见了。正在纳闷的功夫,方展又出现了,而且就在刚才消失的位置上站着,手里正抱着那只小猫。

  两人对望了一下,酒醒了一半,心里琢磨,眼前这个估计不是什么正常人,惹不起还躲不起?想着连忙脚底抹油,一溜烟没影了。

  喵,小猫在方展怀里弱弱地叫了声,一付有气无力的样子。

  “你喜欢猫?”黄易松跟了过来,有趣地看着那小猫,“这猫看着是饿坏了。”

  走回桌旁,杯碟早被摊主收拾好了,方展挑了些干净的剩菜喂给小猫,那猫只是闻了闻,却不肯吃,继续无力地叫着。

  “这种猫我记得朋友家曾有只。”黄易松仔细端详了下,“脾气怪,喜欢吃肉。”

  羊肉、金刃、破小财……方展顿时回过神来:“老板,你这儿还有生肉没?”

  排档老板看了看:“哟,今天生意好,就剩点羊肉了。”

  说着拿出一点生羊肉来,随手掂了掂:“十块钱,要的话就拿去。”

  “成,麻烦你切成肉泥。”方展笑嘻嘻地从兜里掏出个红封袋,“给你钱。”

  还真被黄易松说准了,那小猫一见到肉泥,立刻大口小口地吃了起来,没多会功夫就吃了个精光。吃饱了肉,小猫洗洗脸,蹭着方展的胳膊一个劲撒娇。

  黄易松看着有趣,掏出颗棋子,放在桌上逗小猫玩,那猫一见圆滚滚的东西,立马来了劲,上去一个虎扑把棋子摁在了脚下。

  啪,棋子被摁得一翻,弹了起来,砸在了小猫头上,小猫吓了一跳,连忙蹿回方展怀里,警惕地盯着落在桌上的棋子。

  桌上那枚棋子恰好正面冲上,上面的字样是个黑“兵”。

  “兵为金,黑为阴,阴金为兑;猫作虎扑,虎为艮。”黄易松看着一愣,“上兑下艮,得卦‘泽山咸’,这猫能生财啊!”

  方展笑了笑,今天他是第二次看到“泽山咸”这个卦了,正是这个卦让他确定了那只小猫,如果不能生财,那他最后一轮还比什么。

  “不过,这卦里有些蹊跷。”黄易松显然是个“卦痴”级别的老头,这么着就开始要解卦了。

  “兑为少女,为财之根本,艮为少男,为财之事体。”方展接过话头道,“艮土生兑金,即是生财。不过,泽山咸是个男追女的卦象,也就是说,有个男孩会花钱买这猫,用来讨好女孩。”

  抢话头可不是方展的习惯,但他却必须抢,如果现在让黄易松解了卦,那暗中监视方展的执行监察就有理由认为他是在借助外力,名正言顺地可以踢他出局了。

  “嗯,这么说是有理。”黄易松好像很来劲,“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你说的蹊跷应该是指用卦艮有求财不利的含义,尤其是春占不利求财。”方展继续堵他的话头,“体卦兑虽然是求财有利,但有口舌之嫌,又是秋占才有利的。”

  “对,就是这个。”黄易松听着过瘾了,“天卜有什么高见?”

  “很简单,艮卦是那个少男,现在是入春,他要买这只猫的话就是破财,论求财当然是不利。”方展笑着说道,“兑卦是少女,秋季是最有利得财的,少男送猫给她,自然是得财。不过,这当中还有一层意思,秋金克春木,兑卦的财势压过了艮卦。从全卦来看,还是个得财有利的卦,只是这个财少了点。”

  “高明,高明。”黄易松听得眉飞色舞,一个劲点头,“那这卦何时能应呢?”

  “何时?”方展摸了摸怀里的小猫,“马上就能应。”

  他这话斩钉截铁,把个黄易松说得一愣一愣的。

  “这得请教请教。”黄易松没想明白方展说这话的依据,“从卦象上如何能看出呢?”

  “不用看卦象。”方展笑着指了指路口,“人都已经来了。”

  顺着方展手指的方向,黄易松看到了一辆红白相间的MINI COOPER。车子刚熄火,车门一开,下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模样挺标致。只见她嘟着嘴,气鼓鼓地往车边一靠,似乎在赌气。

  车的另一边下来个年纪相仿的男孩,正气急败坏地和她解释着什么,这情形一看就知道是小情侣闹了别扭。

  女孩似乎不太肯接受男孩的解释,捂着耳朵往前走了两步,男孩跟上来想去拉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可就在推开男孩的一刹那,手指刮在了男孩外套的金属拉链上,女孩手上一下就冒出了鲜血。

  “哦?”方展和黄易松同时低呼了一声。

  ※※※

  豪华套房很舒适,尤其是那张大得夸张的床,睡上去整个人都会陷进被褥里,就像躺在一片松软的白云里那么悠哉。

  丁进却没有躺上去,他并不打算睡觉,今晚对他来说,还有比睡觉更重要的事情。

  执行监察的汇报一直都很及时,朴正焕被砸破脑袋的那一刻,丁进就得到了消息,朴正焕的大名立刻从丁丑组的名单上删除了。和朴正焕一起被删除的还有萧三才,丁进特意花了几分钟,把预先准备好的出局理由看了两遍,而后复制到了萧三才的记录中。

  与此同时,两笔可观的外盘投注全数进了丁进的腰包,他也在作庄,和那些大庄家相比他更为低调,甚至低调到了没人知道的地步。

  但他将获得的收益会是所有大庄家都难以相比的。

  现在,丁丑组只剩下方展和福山雅史了,再过五六个时辰,丁丑组就会只剩下福山雅史一人。

  “也许用不了那么久。”丁进得意地看着监视记录,“他的对手是日本人,那可是一个连鱼都等不及煮熟的民族。”


  第九章 男女生财有不同

  在生活中,男女间争吵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特别是像那对年轻的孩子。

  方展和黄易松没那闲心去劝架,但却很关注他俩,这倒不是因为他俩合了卦象上的显示,也不是因为小猫能从他俩身上招财。

  “可惜啊。”黄易松叹了一声,“年纪轻轻的就遇上了这样的凶兆。”

  “嗯,是凶兆,但也只是个兆头而已。”方展摸了摸怀里的小猫,“通常说来,兆头只是个开始。”

  这话说得黄易松一愣,明摆在眼前的凶兆却被方展说得轻描淡写,难不成这个天卜又看出了什么自己没注意的?

  从年龄上来看,那男孩也就十八岁的样子,为“童”;刚才女孩推了男孩一把,用的是手;“手”与“童”恰好合了一个字“撞”。如果只是这点倒也不算什么凶兆,关键是之后那女孩的手指被拉链刮破,出了血。两人以车代步,有“撞”的迹象,再应血光之灾,由此看来,他俩将会遇上车祸,非死即伤。

  事情已经很明朗了,这一切的发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但世事总是存在变数的,这个变数也许是那两个年轻人自己,也许是他们的车子,也许是方展,也许是……

  女孩从手提包里拿出创可贴,包好伤口,男孩在一旁看着不知所措。他知道,女孩的脾气一向不小,刚才的口角还没摆平,现在又把她手指弄伤了,再想让她消气,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果然,包好伤口后,女孩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一扭身,直直走进了弄堂口。

  “晴晴,你听我说……”男孩急了,“我不是故意的,刚才那……”

  说着拉住女孩的胳膊,又不敢太用力,生怕又弄伤了她。

  “放开!”女孩的脾气依旧很大,甩着手叫了一声,“跟进来干嘛?你不是怕脏吗?”

  弄堂里都是小吃店和排档,晚上生意好了,那满地就都是油腻和垃圾。男孩看着皱了皱眉,显然是讨厌这些东西,可他却不敢放手,生怕那女孩跑了。

  女孩依旧执拗,甩着手和他吵着,弄堂口排档上的人都乐呵呵地看着,权当是宵夜时间的娱乐节目。

  “我知道你生我气,不想理我。”男孩有点受不了众人的关注,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可你必须跟我走!”

  那口气听着十分坚定,女孩倒愣了,她这男朋友一向是唯唯诺诺哄着她的,怎么今天突然转性了?

  “我凭什么跟你走?”女孩试探着反问了一句,口气缓和了不少。

  “就凭你受伤了,得去医院。”男孩开始忽悠了,“拉链是金属的,你那伤口不经过处理,很容易得破伤风。”

  “破伤风?”女孩狐疑地看了看手指,“胡说,哪有这么严重?”

  “你别忘了,我是学医科。”男孩趁热打铁道,“你对我那么重要,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也不能忽视。”

  既下了套,又哄了人,他这话说得倒是滴水不漏,女孩似乎有点动摇了。

  “这新一代的教育就是不一样。”黄易松看着一个劲摇头,“医学和泡妞本是两码事,他倒是能灵活变通学以致用。”

  方展笑笑,继续关注着这对男女,那女孩显然是被说动了,跟着男孩往车边走去。

  窝在方展怀里打盹的小猫突然站了起来,看着那女孩的双腿,眼睛瞪得溜圆。原来女孩穿了双造型可爱的毛绒短靴,靴子两侧各挂着一对装饰用的绒球,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正好引起了小猫的注意。

  喵,小猫蹿下方展的膝盖,几步蹦到女孩身边,对着那绒球扑打起来。

  “呀,这小猫真可爱。”女孩低头看见那猫,似乎十分喜欢。

  “上车吧,别逗猫了。”男孩坐进车内,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挺脏的。”

  一听这话,女孩又不乐意了,事实上她最受不了的就是男孩那种古怪的洁癖。

  “不管,这小猫太可爱了。”女孩嘟嘴道,“我想抱回去养。”

  “那么脏……”男孩刚想说下去,一看女孩的脸色不对,马上改口道,“这是家猫,应该是有主人的。”

  “是我的猫。”方展站在弄堂口冲两人道,“对不起,请放它回来。”

  说来也是有趣,那小猫听到他的话声,立刻喵喵叫了两下,似乎在印证方展所说的正确性。女孩看了看手里的小猫,又瞟了眼方展,一脸不舍地放下了它。

  虽然被放开了,可小猫却并没有立即跑回方展的身边,而是在女孩腿边来回蹭着,随即又跑开,像是要那女孩陪它玩耍。

  “先生。”女孩实在抵挡不了小猫的诱惑,对方展开了口,“你这猫卖吗?”

  “你想买?”方展佯装迟疑,“这猫……”

  男孩从车内探出半边身子,看了看方展,脸上满是不屑。

  “这种人肯定会漫天要价。”他精明地冲女孩低声道,“这猫又不是名贵品种,回头我给你买只更好的。”

  “我就是喜欢这只!”女孩赌气地瞪了他一眼,“别的我不要。”

  男孩拿她没辙,只好从车上下来,掏出两张百元大钞,对着方展扬了扬:“两百,这猫我们要了。”

  “两百?成,这猫就卖给你了。”方展爽快地一点头,随手看了看手机,差半分钟两点。

  两百……两点……方展眉头一扬,一个不太妙的巧合。

  “给你钱。”女孩拿过那两百元,走到方展面前,递了过去。

  方展并没去接,一伸手搂住了女孩的细腰,做出一付要吻她的样子。女孩吓了一跳,刚想挣扎,却听到方展在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我在救他。”

  “混蛋!”男孩一见急了,连蹦带蹿地从车里钻了出来,冲到他俩身边,一把拉过女孩,挥拳就要打方展。

  吱嘎,一阵极为刺耳的刹车声从背后传来,男孩一愣,拳头没能挥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觉脚下的地面猛地一震,耳边响起一片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女孩的眼睛惊恐地望着他的身后,身体忽地一软,靠在了男孩身上。

  “现在没事了。”方展弹了弹手上的两张百元大钞,“猫归你们,钱归我。”

  男孩傻了,他那辆停在街边的MINI COOPR已成了废品,一辆东风卡车从后面撞上了它,在猛烈的撞击挤压下,几片锐利的金属片插在了前排座上。

  如果刚才他没有及时离开,如果他俩正在车上,那现在成为废品的就不只是这辆MINI COOPER了。

  “两百块买只猫,还能捡回两条命。”黄易松摇头晃脑地出现在方展身边,“买一送二,你这算让利促销?”

  “人命可不是能用钱衡量的。”方展乐呵呵地说道,“虽然不少人都喜欢这么去做。”

  他俩这一问一答,把边上那对男女唬得一愣一愣的,女孩想起刚才方展的异常举动,便悄悄地把他说的话告诉了男友。

  “真有这么玄?”男孩几乎不敢相信,可眼前的事情却明明白白地摆在了那里。

  “你身边带了多少钱?”女孩突然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两万现金,卡里还有六七万。”男孩摸了摸腰上的小包,“怎么了?”

  “我听人说,如果死里逃生的话,一定要给指点自己的高人一笔钱。”女孩悄悄道,“等于是换种方式付出,不然还是要倒霉的。”

  “有那么严重吗?”男孩显然不太情愿。

  “我们俩的命不值这点钱吗?!”女孩恨恨道,在她的威逼下,男孩乖乖地交出了钱和卡,女孩又从自己的提包里翻出些钱和卡,随手在纸上写下密码,伸手递给了方展。

  “谢谢您救了我们。”女孩诚恳地说道,“请您一定收下,就当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对着一大堆钱跟卡,方展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他还是收下了,毕竟这笔钱关系到比试结果,而且比试结束后也会捐助到慈善机构去。

  送走那对小情侣,方展和黄易松找到附近的自助银行,按女孩之前留下的密码一一操作提款。在柜员机上操作了半天,四张卡总共提出了八万元,加上之前女孩给的四万元现金,方展用十元钱赚来了十二万的收入。

  “卜术的高低也不是能用钱来衡量的。”黄易松看着方展手中那些钱道,“丁进不是什么好货色,他插手比试规则,你可得多加小心了。”

  “不但是我,整个大衍论卜中的人都得小心。”方展把钱装进一个黑色塑胶袋,“我得找个地方去歇会儿,明天或许还有什么新的花样等着。”

  黄易松哈哈一笑,点点头:“好,咱们就此别过,他日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两人握了握手,在自助银行前分道扬镳。

  就在他俩告别的时候,一个穿着风衣的男子正蹲在一处楼台上静静地观察着。

  “和天卜公平竞争,实在是个奢侈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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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福山雅史不是个高调的人,但他往往却会做出一些与众不同的事来。比如之前在焦卯二人的测试中,他先是用风水手法干扰卜术,后是用稀有的白龟甲壳屏蔽干扰,每一次的手法和技巧都让人过目难忘。

  不过,和之前那些相比,福山雅史现在做的事情就更与众不同了。

  不管是出于怎样的考虑分析,方展、萧三才、朴正焕走的都是城市西面和北面,唯独只有福山雅史走的是城市的南面。

  当执行监察把这个消息汇报给丁进时,他也吃了一惊。

  “南面?离位属火,火克金,求财大利。”丁进点着手指道,“但这场比试求的是意外之财,和正南离位代表的财不同啊?”

  他的疑惑完全有道理,从卦理而论,意外之财、横财多以金、水为主,离火代表的是平常之财,就像烧火需要不断地添加木柴才可渐渐兴旺,这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

  作为九菊一派的资深代表,福山雅史断然不会不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可他怎么偏偏出了这么个怪招?

  老谋深算的丁进并没有停留在疑惑之中,他让贾悦通知了负责监视的执行监察,不多久,几幅高精度的数码照片就传到了丁进的电脑上。

  丁进看了一遍照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他并不死心,又将照片放大到最大精度仔细地再看了一遍。这次,一个小小的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

  画面上,福山雅史的风衣口袋里露出了一个淡绿色的小角,在放大后,丁进分辨出那是一份城市的交通地图。在那个小角的后面,隐隐还有一点红色,带着反光。

  丁进翻看了一下执行监察反馈的记录,根据记录显示,福山雅史走出茶楼之后,首先去的是一家大型超市,并把手中装着各种用具的塑料袋放进了寄存箱。

  但他并不是全都放了进去,执行监察曾看到他从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风水罗庚。

  “日本人不简单啊。”丁进眯起了眼睛,“狡猾狡猾地。”

  其实福山雅史并没有走错,他只是遵循了另一种方式而已。

  从城市的交通地图上来看,所有自外地通往这整座城市的交通主干道都是从北而来,这就像一个住宅的主门户一样,正门是冲着北边开的。

  丁进大约也了解些风水上的知识,福山雅史显然是用到了风水中的八宅相位。

  以刚才的分析,福山雅史将整座城市看作是一个大宅,正门冲北就是坐南朝北,这在风水上称之为“离山坎向”是“离宅”。

  在八宅的理论中,宅内的八个方位与生老病死、灾祸、财富、男女情感等是息息相关的,并且用一些代表凶吉星宿来命名这些方位。当然,不同朝向的宅子里,八个方位所代表的意义也就不同。

  离宅中,东北为祸害位、财位,南为伏位、财位。按理说这两个方位都是财位,但东北有祸害位,为禄存星,乃小凶之星曜;而南方的伏位,为左辅星,乃小吉之星曜。如此一来,选择就很明显了,只有向南边求财才是最佳方案。

  ※※※

  此刻城市南边的酒店大堂里,福山雅史正悠闲地在沙发上喝着咖啡。

  这是一家五星级酒店,拥有各色附属服务设施,并且是二十四小时服务的。当然,福山雅史选中这家酒店,并不是来享受这些的。

  从地理位置看,这家酒店正处于城市南面财位的正中,而酒店的名字恰好带有一个“鑫”字。因此,当福山雅史发现这家酒店时,他连想都没想就直接进了大堂。但光靠这些还是不够的,如果只是坐在那里喝咖啡的话,就算喝上一天也未必会有钱送上门来。

  福山雅史明白这些,但却依旧悠然自得,直到那个小小的意外发生。

  大堂顶上布满了耀眼的顶灯,为了保证视觉效果,酒店总是彻夜开着它们,也许是连续使用的时间过长,有一盏稍大些的顶灯闪了几下,突然灭了。

  前台服务员一见,立刻打电话通知电工来检修,就在他们忙做一团的时候,福山雅史笑了。

  “南为离,求财之根本;电闪为震,求财是事体。”他的脑中飞快地闪过一片卦象,“上离下震,得卦‘火雷噬嗑’,震木生离火,用生体,不错。”

  离为中女,为文人,于婚姻上有不利的征兆,却又有利中女的婚姻,这一点有些奇怪。震为长男,于谒见有利,可见,可望,有急迫之相。

  福山雅史皱了皱眉,长男见中女,离火配震木,这正应了干柴烈火之相,怪不得离卦的婚姻上即是不利又是有利。

  正想着,门外走进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行色匆匆地冲向电梯,似乎赶着时间。也就在这个时候,电工换好了灯泡,大堂那个顶灯再次发出了光芒。

  “唔,你就是‘震’。”福山雅史点点头,起身慢慢走了过去。

  那男人已经进了电梯,上行的箭头不住跳动着,一个个数字显示着电梯的进程。福山雅史站在那部电梯前,似乎正漫不经心地等电梯,但他的眼角却一直盯着那些数字。

  “二十三楼。”数字停下了,福山雅史满意地点点头,转身上了旁边的一部电梯。

  二十三楼的装潢设施十分的豪华,应该属于酒店中相对高级的层面。走在松软的地毯上,福山雅史仔细打量了下走廊两侧的房间。

  电梯边的指示牌上清晰地标注着楼层的房号,左边是二三〇一到二三〇三,右边是二三〇四到二三〇八,整层楼面就只有八套高级套房。

  八套,不算多,可那男人进了哪间套房呢?福山雅史不是警察,也不能一一去盘查,更何况,走廊里布设着旋转摄像头,如果他贸然动作的话,酒店的保安也会立即出动的。

  “离为三,震为四,合数为七。”福山雅史笑了,“是二三〇七号房。”

  房号是能确定了,可问题依旧没有解决,如果没有钥匙,根本无法打开那些坚实厚重的房门。

  走廊边的摄像头转动了起来,从电梯出来到现在,福山雅史已经待在那里二十多秒了,酒店的监控系统显然是注意到了他。如果再这么站在那里,肯定会被保安所怀疑。

  福山雅史笑了笑,从电梯边的桌上拿了份报纸,仔细翻了翻,边读边走地朝二三〇七号房走去。他的动作十分轻松自然,就像一个拿了报纸准备回房的住客一样,再加上他那身正装打扮,倒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摄像头转向了别处,看来负责监控的保安已经不再怀疑福山雅史了。

  走到二三〇七号房门前,福山雅史停下,从兜里掏出一个烟盒大小的东西,用报纸掩饰着按动了几下。

  滴滴,那东西发出一连串电子蜂鸣声,随即房门的电子锁也跟着鸣叫了一声,上面的红色指示灯跳成了绿色,福山雅史优雅地推开门,走进了房内。

  房内的灯光被调得十分昏暗,一阵轻柔缠绵的音乐在不同的房间内回荡着。福山雅史慢条斯理地在厅里走了两圈,转身进了其中一个房间,随手调亮了灯光。

  两声惊呼之下,一对男女惊慌地用被子遮掩着赤裸的身体,那男的便是刚才进入房间的男子,在他旁边是一名年近四十的女人,虽然徐娘半老却颇有几分姿色。

  “你……你是什么人?”那男人看福山雅史并不像凶恶之徒,便壮起胆喝问道。

  “哦,对不起。”福山雅史歉意地鞠了个躬,“我好像走错房间了。”

  走错房间?那男人顿时气得不行,走错你还满屋子逛,还盯着我边上的女人看?这也太不像话了!

  “请你马上出去!”男人镇定下来,面容言辞都显出了一种特有的威严。

  福山雅史再次鞠了个躬,转身就要离开房间,可他却没真的离开,身子转了一半又转回来了。

  “阁下的尊容十分面熟。”福山雅史看了看手中的报纸,一付恍然大悟的模样,“您是……”

  他把报纸拿得很高,上面有张大幅的新闻照片,标题是某某项目奠基仪式,而图片正中被人众星捧月的那个男人和躺在床上的这个男人正是同一个人。

  “你……你认错人了。”那男人的脸色一下白了,“我不是你说的这个人。”

  “哦?可看上去很像。”福山雅史又看了看照片和新闻,顺口读了出来,“携夫人共同出席……嗯,的确不是。”

  他较真地点着照片上男子的身边,那是一名微胖的中年女子:“相比之下,您夫人要比他夫人漂亮许多。”

  说着又指了指缩在床角的女人。

  “你……”在福山雅史的旁敲侧击下,男人终于崩溃了,“你说吧,你想怎么样?”

  “阁下果然是照片上的这位高层,她也不是您的夫人……”福山雅史不好意思地拉了个长音,“也就是说,您是在……”

  “说你的条件!”那男人恼羞成怒道,他已受不了这种侮辱了。

  “按常规来说,我应该索要金钱。”福山雅史捏着下巴道,“但我不知道该要多少,还是请您来定吧。”

  那男人愣了愣,没见过这样要钱的,我定多少你就拿多少,太离谱了点吧?不过他又转念一想,也许对方是在试探他的诚意,如果开价低了,还是会继续刁难的。

  把柄被人抓在手里,那男子咬了咬牙:“十万。”

  “是现金?”福山雅史确定了一下。

  “是,我只有这么多。”男人怕他反悔,强调了一句,爬下床,从手包里抽出一刀钱,又向女人拿过手提包,也拿出了一刀钱,直接递给福山雅史。

  “多谢您的照顾。”接过钱,福山雅史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封袋,递了过去,“这个,请您务必收下。”

  说着冲他一鞠躬,头也不回地走了。

  红封袋里是一张十元的纸钞,那男人拿着这十元钱,苦思冥想起来,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暗示?

  ※※※

  走出酒店的大门,福山雅史看了看手上的西铁城腕表,时间是晚间一点半,看来自己的时间还相当充裕。

  可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鬼塚前辈。”福山雅史接通了手机,声音十分淡然,“突然来电,是有什么事吗?”

  “福山君,我是代表本部向你下达最后通牒令的。”电话那头,一个温和的声音道,“本部对你的进度非常之不满,决定改变计划,今晚丑时必须杀死天卜。”

  “丑时?”福山雅史再次看了看腕表,“不等我打败他,就直接动手?”

  “是的,你不必迟疑。”鬼塚继续道,“只要达成目的,你可以采取任何手段,中国卜监会方面我们已经安排妥当了。”

  福山雅史沉默了会,缓缓点头道:“如果这是命令,我执行。”


  第十章 奢侈的公平竞争

  小时候的苏彦喜欢看汽车,每次爷爷带她上街的时候,苏彦总喜欢在街边多停留一会儿,用她那胖乎乎的手指一辆辆地数着。吸引她的并不是汽车那笨头笨脑的外形,也不是越来越多彩的颜色。她只是好奇,为什么大人坐进去之后,只要蹬蹬脚动动手,那些笨重的家伙就会开始移动,有的甚至还能动得飞快。

  长大之后,她知道了汽车的原理,这一切对她也不再那么神奇,她也不再那么热衷于喜爱汽车了。相反的,她渐渐讨厌起汽车来,因为这东西不但很吵,还会排出一股股让人不适的废气。

  虽然讨厌,但苏彦却是个开车的高手,这还是在苏正的督促下才学会的。按苏正的说法,讨厌一样事物,并不意味着你从此就必须放弃或逃避它。只要需要,再讨厌的东西都必须去适应,这是人生的法则,也是自然规律。

  更何况,汽车只是个工具而已,工具造成的结果取决于使用的人。

  遵照爷爷的吩咐,苏彦早早地来到了城东,找到一个破旧的仓库。那里停着一辆加满油的越野吉普车。苏彦在墙角一处做了暗记的砖块后找到了钥匙,但她却没有立即开车,而是在车厢里美美地睡了一觉,直到手机闹铃把她惊醒。

  戌时,爷爷交待的出发时间,苏彦看了看遮阳板后夹着的地图,发动汽车,沿着上面划定的路线冲上了城郊公路。

  这路线很奇怪,包括了城郊上下所有最复杂的弯道车路,不仅如此,车程路线还特别的长,苏彦竭尽全力地适应着各种路况。足足开了两个时辰,车子终于驶上了一条较为顺畅的道路。

  看了看油表,汽油已消耗了一部分,按爷爷先前的说法,这次肯定是要走远路的,苏彦下意识地注意着路标,看看附近有没有加油站可以加油。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一个加油站就出现在了不远处。

  “爷爷真厉害,连这都算准了。”苏彦调皮地吐吐舌头,把车开进了加油站。

  趁着加油的功夫,苏彦跳下车去边上活动下手脚,刚才那些路开得她手脚都酸麻了。一个懒腰还没伸完,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她一下。

  苏彦本能地一反手,去扣背后那人的脉门,可手却落了空。身边空气一阵窜动,身后那人似乎闪到了她左侧,苏彦左肘一横直撞过去,却被那人在肘部一按,再次躲了过去。

  “是我。”那人似乎怕苏彦继续出手,直接闪到她的面前。

  “老秦?”苏彦惊讶地叫了声,“你这身打扮我都认不出你了。”

  眼前这人正是秦扬,只不过现在他换了身行头,穿了套暗灰色的工作衣裤,头上戴着顶相同颜色的工作帽,身上斜挎着一个黑色的背包,如果不仔细看,还会以为是哪里的工作人员。

  秦扬冲苏彦摆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上车再说。苏彦见他如此小心,多少有些奇怪,但她知道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便也不再多问。

  上了车,秦扬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用手指了指前方,要苏彦立即开车。看样子不离开加油站,他是不准备开口了。

  “老秦,到底怎么了?”车子离开加油站半公里后,苏彦再也忍不住了。

  “丁进诬陷苏老与战家勾结,危害卜术界,逼他让权。”秦扬缓缓道,“苏老答应了。”

  “丁进……我爷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苏彦记得那个戴眼镜的胖子,但她更关心爷爷的安危,因为从秦扬的口气中听来,苏正似乎有什么问题。

  秦扬叹了口气:“苏老从卜监会出来后,就失踪了,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吱,车子在路上歪了歪,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哈哈,老秦,你……”苏彦大笑着把住方向盘,“你也太一惊一乍了,爷爷肯定是要去办什么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这下轮到秦扬纳闷了,“难道他是故意隐藏自己的行踪?”

  “只要我爷爷高兴,谁都找不到他。”苏彦信心十足地说道,“他交待我们做这些,自己也一定会有安排的。”

  “这么说,他早就算准了丁进会逼他让权……”秦扬似乎在自言自语。

  “应该是,爷爷趁这个机会才能脱身去做更重要的事情。”苏彦坚定地点点头。

  秦扬没再说话,伸手打开车窗,冲窗外嗅了嗅,又侧耳听了下动静。

  “现在刚过子时,我们还有一小时的准备时间。”秦扬突然想起了什么,“萧三才什么时候到?”

  苏彦摇摇头,当初苏正只是交待她按路线开车,准备好相应的用具,并没有告诉她秦扬和萧三才会在何时何地出现,否则她刚才也不会在加油站差点和秦扬打起来。

  “看来苏老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秦扬点点头,“那就按计划办,先去市公安局。”

  说这话时,他摸了摸身边的背包,那里面是苏正让他准备的东西。

  “今天晚上一定会很热闹。”

  ※※※

  城市的另一角,一间破旧的民居内,老爷子和战如风正坐在桌旁慢慢地喝着茶。

  桌上放着台小巧的笔记本电脑,半小时前,战如风通过无线网络从加密邮箱里收取了一份邮件,发件人正是鬼算苏正。邮件的内容是一些平常的问候话语,附件中是一张普通的风景照片。若是旁人看去,这只是一份再正常不过的邮件。

  可战如风收到邮件后却很郑重,他用记事本打开了那张图片,找到文件末位的一段字节,复制了下来,随手打开一个特殊的转换软件,将这段字节粘贴到窗口中,点击解密按钮。

  一段中文字符出现在了窗口中,那才是鬼算苏正和他们间真正要传达的信息。

  “三才果然是有惊无险。”战如风欣慰道,“原来是苏正故意安排的。”

  “关心则乱,你就是改不掉这个毛病。”老爷子喝了口茶,“既然苏正交待了,那就等三才过来再说。”

  说话间,房门突然无声地开了,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屋内两人都没有动,依旧喝着茶。

  那人影走到桌边,恭敬地向两人欠了欠身:“老爷子,师父,我回来了。”

  战如风看着那人影,脸上毫无表情,但眼中却流露出关切的神情。

  “你这娃儿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扮猪吃老虎。”老爷子笑骂道,“差点连你师父都骗到了。”

  来的这人正是丁丑组晋级赛中被淘汰出局的萧三才,此刻的他完全恢复了本来的斯文模样,丝毫看不出格杀朴正焕时的凶狠。

  “老爷子见笑了,如果不是苏老事先提醒,我最多只能发现火星暗中跟踪。”萧三才谦虚道,“断然想不到这种将计就计的法子。”

  原来萧三才早就得到了苏正的暗中指点,霍兴假扮乞丐接近他时,萧三才故意中计,让霍兴在自己身上下了“凶量”。

  “控‘量’的法门你学得不错,但还缺了点火候。”战如风正色道,“以后得勤加练习。”

  “是的,师父。”萧三才点头应道。

  战如风所说的“控量”其实与霍兴的技能大同小异,所不同的是,霍兴属于制造,而萧三才属于吸收控制。但萧三才这方面的能力还远不能与霍兴相比,在被朴正焕偷袭的时候,他一半是动了真怒,另一半则是受到了“凶量”的影响,所以才会变得那样的残暴。

  如果朴正焕泉下有知的话,应该也不会觉得自己死得冤枉了。

  “以你的名气和表现,丁进和三凶暂时是不会注意到你的。”老爷子道,“但不能掉以轻心,我们要对付的人远比你想象的要厉害。”

  萧三才应了声,他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爷子所说的那个人,他虽然知道些,但却没有更深的概念,事实上这个“人”对他而言只是个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剪影。

  “很快就是丑时了。”战如风看了看表,“三才,你即刻动身,协助天卜。”

  ※※※

  城西,一座高楼的天台上,福山雅史和方展遥遥相对。

  “十万对十二万。”福山雅史将一个纸袋抛在面前,“天卜阁下,这一轮,你赢了。”

  “大半夜的约我上天台,应该不只是要说这些。”方展避着强劲的夜风,点起了一支烟,“之前你的积分比我高一分,现在算下来咱俩的积分应该相当。”

  “是的,这很尴尬。”福山雅史缓缓脱下风衣,一松手,风衣乘着夜风飘去,落在了天台的边缘。

  “所以你想换种更直接的方式,比如……”方展看着在风中发亮的烟头,“直接杀了我。”

  “阁下的卜术精湛绝伦,功夫也很厉害。”福山雅史微笑着解开了西服,“但你并不精通杀人。”

  说话间,福山雅史一个倒翻,西服和衬衣全数落在了地上,露出了一身深灰色的连身衣,手腕和脚踝部分被两指宽的布条束紧,右边的腰侧悬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兜囊。

  “很帅的出场画面,对忍者来说却花哨了点。”方展叼着烟懒懒地鼓起掌来,“废话时间结束,请开始杀人吧。”

  可福山雅史并没有动手,而是走向了天台的正中。

  “我是个卜者,也是个忍者,但我并不是杀手。”福山雅史深吸了口气,“所以我将会用我的卜术与你一决高下。”

  从接到鬼塚的电话起,福山雅史就一直矛盾着,面对天卜方展这样的卜术高手,他不愿用暗杀的手法去赢得胜利,哪怕这是九菊一派本部的命令。

  按他的话说:“这不是公平的竞争。”

  福山雅史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比试规则:先由其中一人站在指定的位置,另一人则发起进攻,进攻者可以采用一切的手段隐藏自己的攻击目的,但只限一次,被进攻者则要依靠自己的卜术来预知对方的进攻。

  这种比试的胜出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当其中一人永远倒下。

  越是简单的比试,往往挑战就越大,方展很清楚这个。排除对方的干扰,并在短时间内预知对方的进攻,这对任何一个卜者来说都不是件能够轻易办到的事。

  更何况,他所面对的对手是个擅长隐藏、暗杀、伪装的忍者。

  但他还是答应了福山雅史的条件,事实上,即便他不答应,福山雅史也会逼迫他答应,因为对他们而言,已没有第二种选择。

  “既然规则是我定的,那么就由我先被攻击。”福山雅史站在原地鞠了个躬,“请多多指教。”

  方展耸耸肩,丢掉了烟头,围着福山雅史转起了圈,一边转一边有趣地看着福山雅史,活像在看一只动物园里的大猩猩。就这么转了足足有十分钟,方展始终还是没有出手的意思。

  难道他是在拖延时间?福山雅史有些犯疑,但这疑虑也只是一闪而过,对方很可能是想让自己分心,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分心就会造成自己的死亡。

  他凝神静气,全力感觉着方展身上的变化,也就在这个时候,福山雅史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方展身上的“量”正以惊人的速度在扩张!

  以福山雅史定下的规则来看,要想快速有效地击倒对手,就应该尽可能地隐藏自己身上的“量”,最好能干扰对方的感觉,让自己完全在对方面前隐形。

  可方展却反其道而行之,难道他根本就不打算赢?

  “嘿嘿。”方展忽然笑了,笑得还有些诡异。

  “糟了。”福山雅史心里一惊,因为此刻方展的身影从他眼中凭空消失了,不但如此,他甚至无法感觉到方展的存在。

  与此同时,一股强大得有些夸张的“量”在福山雅史周围爆发了,巨大的冲击让他暂时失去了听觉、嗅觉和视觉。而且由于这股“量”的瞬间爆发,福山雅史对“量”的感应也受到了干扰。

  其实方展并没有消失,他就站在福山雅史的面前,他的右拳正迅速接近福山雅史的脑袋,没有带起一丝风声。

  “可惜啊,还是被你躲过去了。”方展突然叹了口气,收回了拳头。

  不知什么时候,福山雅史的身子变成了后仰的姿势,方展刚才的那一拳刚好贴着他的面门过去。其实只要顺势再往下砸一拳,福山雅史就怎么也躲不过去了,可那就变成两次攻击了。

  既然有规则,就不能犯规,那样就不是公平的竞争。

  “还是被你看破了。”方展笑了笑,“现在换我挨打。”

  说着他走到福山雅史身边,直直地站在了那里。

  直到这时福山雅史才暗暗松了口气,他明白方展的战术很巧妙,他刚才不停地在福山雅史身边走动,暗地里已经将身上聚集的“量”布设在了周围,随后用笑声使福山雅史分心,在引爆预先布设的“量”时,也隐去了自身的信息。

  如果福山雅史只是个卜者,如果福山雅史只是个普通的武者,刚才方展那一拳就已经把他变成了死人。

  可他是个忍者,并且恰好还会“追气术”,那是忍术中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依靠皮肤触觉感应空气细微流动,以此来判断敌人的行为。福山雅史虽然暂时失去了嗅觉、视觉和听觉,但他却依旧有触觉。

  “那么,我开始了。”对着原地不动的方展,福山雅史鞠了一躬,也许这个对手将是最后一次站在自己面前了。

  和方展一样,福山雅史也围着他转起了圈,但不同的是,他的速度非常之快,高速移动的残影在方展身边形成了一道灰色的圈。

  方展根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低头给自己点了支烟,烟卷燃着的同时,福山雅史感觉到方展身上的“量”正在渐渐渐弱。

  “想靠这样来‘隐’形吗?”福山雅史暗自摇头,“荒谬,除非你能真的从空气中消失。”

  同样的,方展也感觉到了福山雅史身上的变化,但他的“量”既不是在渐弱,也不是在增强,而是奇异地分作了几个。

  视觉上方展无法看清福山雅史的所有动作,所以他根本没去看。但如果从“量”的感觉上去看,身边那道灰“圈”中凭空多出了七个福山雅史。

  “影分身术?!”方展皱了皱眉,“老套但很高级的玩艺儿。”

  灰“圈”中那八个福山雅史,每个身上带有的“量”都是一样的,如果从这上面去判断的话,的确很难分辨。但方展注意到了一个细节,每隔几秒种,其中一个福山雅史身上的“量”会有细微的变化。方展立刻明白了福山雅史的手法,他一定是在周围放置了可以暂时积存“量”的东西,并在奔跑的过程中不断给这些东西注入带有自己特征的“量”以此来造成影分身的效果。

  只不过,在消耗了一定“量”之后,他本人身上会有细微的变化。

  “既然喜欢玩,那就试试中国特色的。”方展猛抽了一口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随着这口烟,方展身上那几乎完全消失的“量”猛然提升,与先前攻击福山雅史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机会!”福山雅史暗喝一声,身子陡然一闪,灰“圈”中瞬间飞出了一片十字镖,从各种角度攻向方展。也就在十字镖飞出的同时,方展的身影从福山雅史的感知中消失了。

  很快,那些十字镖也消失了,原来那只是福山雅史制造的假象,真正的攻击是来自上方!方展站立的位置上方!

  福山雅史鬼魅般地出现在半空,手中化掌为刀直劈了下去。在追气术的感应中,一个淡淡的人影正处于福山雅史的攻击下。

  “该死,是烟。”半空中的福山雅史感到不对,那人影后面似乎还有个人影。

  原来方展用自身的“量”配合纸烟产生的高温,在身前的空气中制造了一个替身,这和福山雅史的影分身术大有异曲同工之妙。

  空中一击已出,福山雅史要想变招已经来不及了,况且按约定也只能攻击一次,但他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叮,福山雅史手腕一紧,自袖中横弹出一把苦无来,那尖锐的刃口正对着方展的胸膛。以福山雅史下冲的速度来看,这把苦无完全可以将方展开膛破肚。

  但这早已在方展的预料之中,他的右臂正护在胸前,那是勾陈神煞附着的手臂,就算被伤得再重也会很快痊愈的。

  “也许还要再比上几次才能分出高下。”福山雅史和方展的脑中同时出现了这个念头。

  可就在这时,出乎两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苦无接近方展手臂的瞬间,福山雅史突然瞥见两支细巧的银针射入了方展肩头,那上面隐隐闪动着一种亮蓝色和乌蓝色相交的光芒。银针射入的位置极为巧妙,正扎在手臂的神经上,方展身体一震,右臂横挥了出去,胸腹顿时暴露在苦无的攻击之下。

  眼见苦无要将方展开膛破肚的时候,福山雅史却突然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左手一拳击在了右臂上。一声骨骼的轻响下,福山雅史的右臂被打折,诡异地反扭了出去。这样一来,苦无完全无法伤害到方展了。

  可福山雅史在半空中的动作却完全走了形,身子横扭着摔向地面,他的头部偏向了方展的右侧。

  方展那挥开的右臂正迅猛地挥回来,拳头直对福山雅史的头部,他甚至已经感觉到拳头带起的气流。

  “做一场公平的较量,真的那么奢侈吗?”福山雅史苦笑了一下,眼中的拳头渐渐放大。

  ※※※

  高楼内,不少熟睡的居民被一种类似野兽般的嘶吼惊醒了。

  有人说,那晚的夜风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也有人说,那晚的月亮是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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