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国之梦(21)

本作品为35万字长篇小说《移民加拿大》。取材于八十年代末一群中国知识分子移民在加拿大东海岸十年追求的梦和梦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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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超市窗前,里面满架子的生熟食品。唐根华望肉、望面包、望菜兼望水果,目不暇接,眼睛都望累了,恨只恨这饥饿的肚皮无能,生不出他所需要的维持生命的蛋白质和维生素来。经过快餐店,飘散出来的香味更使他饥肠辘辘,口水欲滴,胃返酸水。他用手按住腹部,人饿的头昏眼花,连骑车的力气都没有。

“一位高级知识分子,一位访问学者,口袋里装着2分钱应急!连一片白菜帮子都没得钱买。想出卖苦力混一口饭都没有机会!我是放不下访问学者的架子,我不能没有了中国人的骨气,我实在是拉不下脸皮。要不,我就去讨吃要饭,也不至于饿到这种程度。异国他乡,他乡异国!什么白领蓝领,维持生命已是我目前最重要的要领了,”他扶着门前五级台阶的扶手乏力地抬着脚步,寻思着。斜对过那家的小狗在朝他呲牙咧嘴地咬着,那家老太太在甜甜地喊:“Baby, my dear, don’t  make noise, Ok? your diner is ready, so delicious (宝贝儿,我亲爱的,别叫了,你的晚餐已准备好了,好吃极了).

二个多星期了,繁重的脑力劳动,唐根华一坐就是十四五个小时,一碗米饭、半个鸡蛋,根本满足不了脑力体力的消耗。维生素根本没有,不要说缺乏!他的裤腰带紧了二扣,嘴角嘴唇内腐烂脱白皮,舌边生泡疼痛,全身发痒脱皮,头昏目眩,浑身乏力,腹胀肚子疼。他已有三四天未入大厕。没有一点蔬菜水果,肠蠕动困难,他还要坚持,他必须坚持到月底。而六月份如房东陈Gary先生所要求的,他必须交375加元房租,那他也只剩25加元。每月至少也得130多加元的生活费,这也只是对那些克俭克勤的中国人而言。他开始怀疑他自己的身体是否能坚持得住?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解决蔬菜的问题,要解决便秘和维生素问题。

这天下午,他在办公室实在坐不住了,更难弯腰看书,肚子胀痛。唐根华索性出了办公室,到热风迎面的渥太华河畔走走。他无心思去观小鸭子结队戏游,海鸥争食占地。那阴郁的枫树,碧绿的草地并不使他心境轻松些。他低头看着腹胀如鼓的肚子,用手轻轻揉着。蒲公英!脚下一颗蒲公英。是的,是蒲公英!那风动的蒲公英叶子在向他招手。“六十年代初,困难时期,是它,蒲公英、苦苦菜,洋芋救活了我的命。好了,有野菜了。”他笑了,笑的那么的开心,脸笑地开了花,比他刚到渥太华观赏郁金香的那天还开心!如果有人看见,他那胡子巴茬面带饥色憔悴的笑脸笑得肯定比笑星,相声大师马季,还笑得美!如果照相留影:大腹便便,满脸笑容,那肯定是腰缠洋钱万贯踌躇满志的访问学者的风度。

唐根华弯不下去腰,一弯腰肚子疼,眼前冒金星,坐下去都吃力。他慢慢地坐下来,用手撑在地上移动着身体,用水果刀剜起了第一颗蒲公英,拿到嘴上亲了亲,说了声:“谢谢你!我永远感谢你!忘不了你!”他索性用手拨了起来,一颗、二颗、十颗,可爱的蒲公英,可爱的苦苦菜!他把裤子的两个口袋都塞地满满的,扶着棵枫树站起来,不是走回去,象一个临产阵痛的孕妇一步步的挪回了住处。

洗净的蒲公英和苦苦菜在炉子上煮着,满屋散发着苦味。唐根华好象觉得自己处在茅台酒酿造房,美味使他欲醉!他把煮熟的野菜捞起来,放了些程鹏的盐,滴上几滴‘珍贵’的菜油,比朱元璋当年的珍珠翡翠白玉汤还精美,好好地享受了一顿。还有满满一碗苦菜水。他记得中医上讲:一般草药,若味苦,性寒,可驱热解毒。苦苦菜,中药名叫败将草。他把那一碗败将的苦水闭着眼睛全灌了下去。肚子胀得疼的不能坐。他去把床单拿来,缠在腰里,一可防太胀疼痛,二可增加腹压。他扶着门框墙壁,象临产的孕妇来回慢慢地走动着,他听见腹部发出咕咕咚咚的响声。一个多小时后,他坚持不住了,紧急入厕。肚子胀疼的象要崩开了,大肠通往外界的那个部位被干结的粪便堵塞了,医学术语他不清楚,反正是不通了。他在食指上涂了肥皂,把粪拴一点一点扣出来。眼睛崩得要裂开。肛裂了,一下通了。他如去重病,好生舒服,恨不得写下一首诗来赞颂蒲公英苦苦菜。只是诗情不振,权且作罢。肛裂疼得坐不成,好几天走路不便。米袋里的大米快见底了,眼看不够了,吃干饭是到不了月底的,只能喝野菜米粥了。营养不够,头昏地看不成书。他只觉得涕笑皆非。没想到九十年代的今天 ,在发达的加拿大,一个玩命工作的科技访问学者野菜大米和水煮,枵腹度‘荒月’。

此后,唐根华每天都去挖野菜。一天下午六点多,他挖了半塑料袋野菜正准备起身回去,有辆林肯高级大轿车停在他旁边的道上,约翰森下车过来了,问道:“唐先生,挖这些野草干什么?吃了中毒怎么办?吃药?”唐根华说:“约翰森先生,你不懂,我在挖药,这是传统的中药,没有副作用,吃西药,那才是慢性中毒呢。”约翰森轻蔑地笑笑,盯着唐根华看了一会,摇摇头走了。蒲公英、苦苦菜含有粗纤维,但并不能满足维生素的需要。唐根华的嘴角糜烂地越来越严重,牙龈出血,眼睛羞明。约翰森注意到了他的嘴角糜烂,面有饥色,知道缺乏维生素营养不良,所以用蔑视的眼光看着他。他越想越生气,一脚把一个石子踢进了渥太华河。

晚上十一点,程鹏回来了,他从来都是早出晚归很少和唐根华打得照面。程鹏看唐灯亮着,敲门进来,说:“老唐,不好意思问一句:你是不是没有钱?”唐说:“有啊。”程说:“我两用一个冰箱,你的下层从来都是空的,吃饭也不和我们在一起,只有一点米两个洋葱,嘴角烂得那么严重,人都变样了,这样下去老命都保不住,还什么访问学者呢!还有一个多星期,你这样是撑不下去的。你先拿上这50块钱,明天买些肉,牛奶,蔬菜水果来,总得保住命吧。加拿大太阳少,我们又天天呆办公室,见不上太阳,一定要喝牛奶,不然缺钙,骨折了不是闹着玩的。我的一个同事,手头紧,不喝牛奶,元旦后从超市出来摔了一跤,一条腿的大腿骨骨折了。住院二个月,现在还在家呆着呢。活人活事实,你可听清楚了。我这儿有牛奶面包,煮好的熟肉,土豆,还有几个桔子,过来。”唐说:“我吃过饭了。”程鹏说:“别犟了,过来,过来,快点,我明天还要上学呢。” 唐看他真心实意,就接过了钱,说:“兄弟,在国内时,我也听到出过国的人说:‘在国外,人们谈天说地就是不谈钱,说借钱,就色变。’我这月交了房租只剩余下15加元,我想能坚持到下一月就稍好些。但六、七两个月交了房租和扣掉一半押金,我也只能剩25加元,不要说访问进修,活下去都成了问题,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绞心!”程鹏说:“我还有我姨父作后盾呢,下月我再借给你100加元,先把肚子顾住,渡过这特殊阶段,以后慢慢就周转过来了。困难些,不管怎么样,肚子能保住的。”唐说:“我把问题估计的简单了,六零年挨饿时,野菜洋芋吃饱,不学习,不用脑筋,洋芋淀粉转化成醣,能挨到天黑。这些日子我野菜大米粥,又要对付一大堆科研资料,用脑太多,到下午头昏眼前冒花,实在是饿的慌。没有一点肉油付食,不要说两碗米煮野菜粥,就是吃上三碗,两个小时后就饿得看不成书了,脑力劳动更费人,这些时间我体会深了。你找上门来帮我。济我於危难之际,这份情重了。”程鹏说:“唐兄,不就几个钱吗,有啥呀,我有这困难你也会帮的,这我和你交往中有感觉的。你没钱可能家信也没写,家里老人会急坏的。”唐说:“这些日子我心里最急的就是这事,我奶奶母亲会急出病来的。我今晚就写,明天一早就发。”

“给候再望主任和徐琢也要写个信去。哎,徐琢,同窗恋人,我当年的错误犯大了,毁了自己的幸福。人,在重大问题上是不能犯错误的:轻者,毁了前途幸福;重者,连命都会搭上的。往往悔之晚矣。可贵啊!程鹏,同胞情,朋友义,”他寻思着,心里充满无言的感激,辗转到了深夜未能成眠。

唐奶奶自从五月份送大孙子唐根华出国后,还在北京。唐益民夫妇回西北去了。临走时,唐再兴哭喊着:“爸爸出国了,爷爷奶奶,太太你们都要走了,没人管我。”唐益民遂劝老母亲和她的重孙好好玩两个月,七月份有人进京再带她回去。这样,唐奶奶就留下了。田丰在收拾晚饭包馄饨。奶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再兴放学回来了,没进门就喊:“爸爸,我,噢,爸爸出国了,没劲!”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往太太怀里一靠,说:“我想爸爸了。”就哭起来了,脏手揉出了个熊猫眼。太太擦着自己的泪又给她的重孙擦泪,说:“不哭,我的宝贝再兴不哭。爸爸也想你,想太太,出国留洋去了,给我唐家争气。我的再兴也上大学,留洋。”再兴说:“太太,我都饿死了。”太太说:“你妈在包馄饨,过一会饭就熟了,把小肚肚吃的园园的。”再兴说:“不嘛,我先要吃馍馍苹果,再吃馄饨。”太太说:“好,好,少吃点馍,去把手洗干净。”再兴跑去把水龙头打开,水哗哗直喷,他把手翻来翻去的转了两转,搓了一把,就算洗了手,手像黑老鸦爪子。田丰喊叫打肥皂洗,好象给墙皮说话,再兴没感觉,一个馍一掰两半,中间抹一层油辣椒,抓起一个苹果洗都没洗,一溜烟不见了。待田丰喊叫时,人已在楼下建筑队修花坛的沙堆上了,和几个孩子挖沙子洞。田丰又气又笑,给奶奶说:“再兴是土匪转世的,他爸不在,我拿他没办法。拿起笤帚去打,下不了手;说他,连放屁都不顶,不象他爸,老实巴交的。”奶奶说:“他爸现在老实巴交的。小时候,不把你肚子气破,手一年四季是黑的,脏的洗不及。刚洗了的脸,出去一阵子回来,满头满脸都是沙土,只有眼睛是干净的。爬墙上房掏雀,上树攀枝摘枣,新衣服穿在他身上不是扯了就是挂了,衣服口袋里枸杞混沙子。这今天离家已二十八天了,还不见一个字回来,我心里急得象猫抓,不知好着没有。”田丰说:“加拿大那么发达富裕的国家,再美的不知姓啥了,还管你急不急。在家的时候,对我左右看不惯:说我忘了西北的根,土包子开洋荤;又说我打扮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这走了一个月,清闲了许多,只是再兴天天喊要爸爸,烦的要命。”唐奶奶说:“是啊,人走到那,黄土地的根不能忘。忘了根,没有归宿。”田丰没有吭声,心想:“唐家代代老古董。那风沙黄土,去它的。我就忘了根,当树叶飘,飘就飘,爱飘哪算哪。”哎哟!锅要溢出来了,她忙去喊再兴回来吃饭。

 

 徐琢下班回来,打开信箱一看:没有,没有从加拿大来的信。她有点没名之气:神经,怎么回事,总得有个报平安的信,怎么连个信都没有!咋回事?徐琢近来忙无闲暇:宏光公司定的监测设备还没到位,来信催;市工业局又开质量检查监督会,厂里又要研究讨论下半年的生产和进出口问题。她简直是马不停蹄。白天忙忙碌碌就过去了,这晚上一个人,夜静了,只听见墙上挂钟嘀嗒嘀嗒的敲,敲打着她心灵深处依稀如烟的往事。唐根华已出国整一月了。以前他在北京,不管怎么样,心中总有一份莫名的寄托。这现在连人影都见不上,她倍感孤寂。她没有去过加拿大,但她去过法国,她亲身感受到过一个人初到异国的艰难,孤雁奔程,谈何容易。记忆把她又拉到塞纳河畔,巴黎穷人区的阴暗地下室里。她一别巴黎六年了,周嘉霖不知道怎么样了,不知音容。八五年十月初,她去沂蒙山区看望周嘉霖的母亲和妻子,回来也有三年了。自那后,她确证了周嘉霖是一个真诚有作为,可信赖值得爱的人。直到今天,她把她处女之身给了他仍无怨无悔。周嘉霖的家是个温暖和睦的家,但是守寡守节的老母一生是不幸福的。菊兰的病,她回到北京请教了专家大夫,说这种先天性发育不良不光是不会生育,也没有女性特征,婚姻不幸福,对男方是不幸的。她现在慢慢明白婚姻家庭是由多方面的因素制约的,并非只是爱情的归宿。周嘉霖的婚姻不再是夫妻恩爱的表现,而是他对菊兰艰辛劳苦付出的感恩。这种感恩付出了一个人一生的幸福,未免代价太大了。在巴黎的中秋之夜后,她深感周嘉霖对她的缠恋。周嘉霖现在不知在哪,天涯各一方。他肯定知道自己去过他家了,不知做何感想。她深爱了两个男人。他们的志趣、作风、为人和品德是何等地相似:一个似沂蒙山信鸽,佳音传毕复归去;一个如荷塘中娇荷,可远观而不可及。自己却似春桃一瓣,零落入水枉自漂。北京人流如潮,好男如云,自己却视而不见,选了这么条落荒之路。她只盼着北美有信回来,不知枫叶国里唐根华是否安康?

kettycat 发表评论于
this story is very touching and it helped me with my chinese.
good job!
安维东 发表评论于
回复八另后的评论:可爱的80后,你问为什么那么穷,最好的回答者就是你的长辈及你周围的上一代人。谢谢你!
安维东 发表评论于
回复50后的评论:谢谢你!若你掉入唐,那肯定是我的错。衷心感谢!
八另后 发表评论于
安源先生,您的小说很感人,文学水平也很高,可惜对于80后的我来说许多地方看不懂.最不懂的是您笔下的杰出人物:唐,周,徐都是努力学习和工作的优秀分子,可他们为什么还这么穷,从国内一直穷到国外呢?
50后 发表评论于
在(20)中,即第三章,我们看到唐,第一男主角进入加拿大,这似乎意味着作者将引导读者走进小说的主题:枫叶国之梦.这将是一个什么样的梦呢?
每天我都要浏览一下安源,牵挂着唐根华,看看作者有没有提供下文.
我告诫自己:不要轻易进入角色,但很难,确实很难!
安维东 发表评论于
回复涩郎的评论:
29/12/2008
涩郎网友,
是的,她有两个深爱者,只有纯洁的真情才有真爱。

50后 发表评论于
回复安维东的评论:
安维东 发表评论于
回复50后的评论:50后
50后 发表评论于
这是一篇令人共鸣和震撼的小说。虽然还没完全读完,但有一种强烈想读下去的愿望。如果没猜错,作者应该是个50后。70后或80后是很难写出如此深刻反映时代背景的作品.
在2009年的新年钟声即将敲响之际,衷心祝福安源,祝福您完成大作,如愿以偿!
涩郎 发表评论于
她深爱了两个男人. well, she is luc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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