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时节,一场激烈的暴风雨洗出个晴朗朗的蓝天,翠绿绿的草地,也洗净了树上残存的秋叶,只留下疏朗朗的枝条儿,瘦、漏、挺、透,有不加雕饰的骨格美。我忙打开窗户,想让清甜甜的空气涌进屋里来。刚坐下,却见邻居把被暴风雨刮下来的树枝,塞进一个大汽油桶,并倒上油点上火。天啊,那水分饱满的树枝只冒烟不着火,浓烟顿时随风灌进我的窗户,完整地破坏了我的好心情。关上窗也渗进屋里来,呛得我喘不过气来。在美国这样烧树枝是违反环境保护法的,我被这烟熏得七荤八素,一时有点搞不清今夕何夕, 思绪如屋外的烟龙翻卷, “轻飏直上重霄九”。

炊烟是乡村生活的安逸景观。那从锅底燃过穿过炕洞再从烟囱里冒出去的袅袅炊烟里有柴草的香味儿。陶潜是诗人,会说“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饱含的是那种暖暖的依依的不忍离去的情怀。质朴的农民不会用那么文的词儿,直说“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如此还当做何求?

烧木柴的烟与烧天然气、煤炭、汽油的烟是不一样的。所以高级烧烤店会注明“松木烤肉”或“原木烤肉”来要个大价钱。切入点就是食客对于柴草的烟熏味儿的怀恋。各种各样的烧烤酱都是用人工的化学的手段来模仿木炭香味儿,但总有一股烟油子味儿。

王维的“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令人感动。这个老人在晚年居然还有心思注视着美,享受着美,并且还有将身心融化于美中的潇洒。落日恰好还在水上,孤烟直上是个平静的黄昏。一如摄影高手的取景框,只选这一刻入框。我年轻的时候,喜欢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关山正飞雪,烽火断无烟”的壮阔。现在却更喜欢他道家一般的澄明。

贾岛是以“冷”出名的,也许与他年少为僧的经历有关。现代人称之为“酷”。他的“暮过山村”里,“数里闻寒水,山家少四邻。怪禽啼旷野,落日恐行人。萧条桑枳外,烟火渐相亲。”那份孤独让人无以为望。 

还有“雪晴晚望”:“倚杖望晴雪,溪云几万重。樵人归白屋,寒日下危峰。野火烧冈草,断烟生石松。却回山寺路,闻打暮天钟。” 晴雪、溪云本来可以是极美,极令人兴奋的东西。试想阳光照在白雪上映出加倍的光明,云头如烟翻滚,下有小溪淙淙。多么明亮的一幅画。经过贾岛一“推敲”,“白屋”加上“寒日”不说,还得下“危”峰,搞得那烟火里都不带暖意,看了冻得人从里到外打哆嗦。王维与贾岛的区别,也许正是道家入世的慈悲与佛家出世的无情的区别。

不信再看王维的“田园乐”:“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 简直就是一个DV短篇。潇洒里还有闲适、富足、愉快,有爱也有包容。“朝烟”不是炊烟,而是水雾。我一直生活在北方,北方的水很少生雾。看见水雾烟湖,还是一次去佛罗里达玩,赶上一次百年不遇的寒流。湖面生烟的景致,氤氲变幻给人以想象的空间,令人多年难以忘怀。想象力无与伦比的李白能吟出“猩猩啼烟兮鬼啸雨”,神鬼云雨都在他一挥之间招之即来。“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连朦胧轻柔的烟景到了李白笔下都平添了豪放之气。他的自信有如Midas 的点金之指,“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他是与山川湖海明月野地融入一体的,没有贾岛的寂寞孤独。他连独酌邀月都不显得孤独,这就是不同的人生境界!

胡批乱砍()了一通“烟”,外面的风向已转,打开窗户散烟味儿,却闻着到处都是烟熏味儿,连头发里喉咙里都是。“满面尘灰烟火色”,竟都是银枫那辣乎乎的味道。莫非我也成了一味烧烤了? 纯粹是为了转移注意力,随手记下了脑子里随着烟一圈一圈飘忽的思绪,将风马牛不相及的呓语串了起来。一个做数学的人,脑子清楚的时候,哪里敢将这样的逻辑混乱显现给人看。不过说实话,数学也是这样做出来的,只不过写证明的时候得给捋顺了。我这篇好歹是捋不顺的,该感谢还是责怪,都是邻居的那阵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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