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七十年代,我是在工厂渡过的,在北京一个大型石化企业的建筑安装公司里当钳工,干了整整九年:从十六到二十五岁,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那段时间里,尽管 大气候是文化荒芜,尽管我们以嘻闹荒废了大量的青春岁月,但我还是挤时间阅读了很多的书,绝大多数是当时被禁止的“封资修”毒草,还有马列毛的著作,还 有。最喜爱的几本书,如、、、、等,影响我的精神世界至今!但独有钟情的却是,当时是一读再读,爱不释手。对其中的一些诗句,情节,熟到了几乎“倒背如流”的程度。当年的朋友中,也有几个迷恋红楼的,聚在一起,多以谈红为乐,号称“红帮”。年轻人,尤其是我们这些政治上被打入“另册”的年轻人,在那个时代,是没什么正经可谈的,什么话题谈多了,都是往邪的歪的上靠,读红楼也是如此。
以下是几个歪读红楼的故事。
“若与你多情的小姐共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这是我们中的一位,读红楼,读出的“精华”。这句话其实是中张生对小红说的,表达对莺莺的性爱。贾宝玉借用,表达对黛玉的痴想,当然是有些浪荡的意味。所以宝玉不敢对黛玉直接讲,就当着黛玉的面,说给紫娟听,是红楼中的一个典型“意淫 ”。
我们那时年青,对情爱向往,却混沌无知。可笑的是,谁都要显得老道,都会异想天开,都会“意淫”。那位老兄,交了女朋友,脑子里整天想的大概就是这句话, 每天晚上睡觉前,嘴里总是念念有词地说“怎舍得叠被铺床”,我们几个红帮,听了总是哈哈大笑。说多了,就会让人生烦。一天早晨刚起床,他又嘟囔,“若和你 多情的小姐共鸳帐,怎”,还没说完,一个同宿舍的哥们终于火了,大吼道,“你他妈的有完没完?你丫的腻歪了好几个礼拜了。再说,我把你扔出去!”开骂的哥 们长得又高又壮,平日里,没几个人敢招惹他,我们的这位张生宝玉哥哥,也只好哑巴吃黄连了。
从那以后,这件事和这句话就成了笑料。
男人多爱看色情书,尤其是有关性爱的书。七十年代时,能看到的这类书有限。所以红楼中为数不多的几个性爱淫乱故事,就成了我们茶余饭后探讨红楼的例行话题。说的最多的,就是有关贾瑞凤姐的那几回。
大家一定还记得这一段:凤姐为报复贾瑞,佯装答应和他幽会,却派贾蓉等去作贱贾瑞。黑暗中,贾瑞以为来人就是凤姐,急切中欲强行云雨之欢,这时贾蓉说了一 句“瑞大爷要肏我呢”。这是这些年无法忘却的几句红楼经典语言之一。只记得,在我们讨论了这个话题,随之一读再读原文后,只要做出或见到朋友间亲昵之举, 如勾肩搭背,红帮的人士,总会说出“瑞大爷要肏呢”这句话。那时候还想装文明,不爱用“肏”这个字面上的发音,怕在女工面前有碍形像,就硬是给杜撰出了另 一个发音,叫“肉”。一个哥们,就是因为说“肉”的次数太多了,竟得了“老肉”这个外号!交了女朋友后,人家刨根问底得问外号是怎么来的,让他怎么说呢?
接下来,是贾瑞从跛脚道人那得到了“风月宝鉴”,一面镜子,正面是骷髅,背面是凤姐。他随时可以进去与凤姐云雨一番,直到精血耗尽,做了风流鬼。临死前的 最后一句话是,“让我拿了镜子再走”。“镜子”从此成为年青红学家们的极专业名词:早上起床梳洗整理,对镜子照照,准有人说,“又照镜子了?”“还没过 瘾?”,云云。最可笑的一次,一个帮友得了急性什么炎症,疼得满地打滚。我们给他叫了救护车,护士做了紧急处置后,要我们把他抬上车送医院,大家的情绪都 有些紧张。这时一个哥们随口说道,“别忘了给他带上镜子!”大家立马哄堂大笑,连重病的那位,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再看站在一旁的医生护士,呆如木鸡,一脸 茫然。“谁叫她们不研究红楼呢”?又是一阵狂笑。谁说过的,年青真好。
研讨红楼,不光学淫色,也学语言,学骂人。说得最多的是鸳鸯因贾赦要霸占她为妾,大骂为之前来游说的嫂子(这个娼妇,专管是个‘六国贩骆驼’的)。“你快夹着你那X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
骂得真痛快。我们知道了原来三百年前,骂人用的词和现在也差不多。那时经常有人为我们的行为打小报告,搬弄政治是非,使我们遭到非难。(大学时有好心人告 诉我,我的档案里有不少让人非议的东东)。当时对那些长舌很恼火,但也无可奈何,只能骂骂出气而已。红友从书中选出了这段骂人经典交流,被大家定义为红楼 第一骂,说时琅琅上口,铿锵有力,恶气皆出。其实,更多的时候,是用于朋友间的相互戏谑:听烦了无止无休的絮叨,或面对夸大其词的嘲弄,来一句“夹着你那 X嘴”,那叫痛快淋漓!关键是谁能抢占先机,先出口为强。
除了在所谓红帮小圈子里坎,最自为得意的就是和工友姐姐妹妹胡吹红楼,一是显得有学问,被妹妹夸上一句,能美好几天;二是最有机会任意发挥,是满嘴跑火车 的大好时机。和帮友对吹,都知道谁有半斤,谁有八两,一过界,准有人高喊“夹住你那X嘴”;和女孩子吹,就没这个顾虑了。“她们哪懂红楼啊”,哥们如是说。说归说,但也真有看走眼的时候。
那是在办批林批孔展览的时候,我被调去写文章。同去的还有几个女孩子,做展览的解说员。其中一个在公司小有名气,大家都说她读了很多的书,是个才女。我那 时太狂了,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更不要说和我一般大的女孩。结果是一天和另一个朋友坎红楼时,她插进来纠正我的过错。我觉得大丢面子,就和她争执起来。 越争,越发现她读的扎实,引证确切;越争,我的漏洞越多,越难下台。最后终于是忿忿而去。心里不份,回到宿舍现翻书,发现真是我看错了。和红帮讲,这回现 大眼了。真纳闷,不知道我们这还有个林妹妹呢?恨人啊!哥们发话了,别把自己看成是宝哥哥阿,鲁迅先生早说了,贾府的焦大,是不会爱林妹妹地。你也就是个 焦大吧!
我那时就落下了病症到现在:打怵和才女说红楼,怕漏怯。尤其是网上,那水深啊!你看看文学城各版块,姐姐妹妹写的评红大作,哪个不是专业级的?还真敢充大胆,往枪口上撞?忘了焦大是什么下场?“用土和马粪满满地填了他一嘴”,只好歪说。
更多“车轱辘话”在“红痴史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