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很喜欢带雨字头的字:霜、雪、露、霖、霰、雾、霭、霞、霓,甚至霹雳。这些字大多极富有诗意,但很难翻译成其它文字。觉得“云”字真不该简化,戴上雨字头要美丽形象得多。我尤其爱雨,雨总能激发起一种莫明其妙的神秘体验。
第一次神秘体验是1977年五一节,我16岁。我家从济南南郊原财经学院的平房搬家到历山路新分的楼房去。蒙蒙细雨中我独自拉着一地排车家具(不知道什么是“地排车”的人,我想也不会对此文感兴趣,就不必解释了) 走在文化路上。雨帽不时遮住视线,索性推开了,让清凉的小雨洒在头上。马路上人不多,想着我又搬一次家了。父母和弟弟在三楼住两间,我在四楼有一个单间,虽说只有八平米,但洗手池、厕所、壁橱、凉台俱全。我可以关起门来,独自在明亮的电灯下读书写字,心里充满了幸福得想飞的感觉,身子轻飘飘的。我自己拉着这车家具要走约五公里。尤其在山东工学院(现在叫工业大学)附近有段长长的上坡路,平时徒手走也会觉得累。这次轻轻松松地就走过来了。脑子似乎很活跃,却又很麻木,如梦游一般。雨水淋湿了头发,一滴一滴都愉悦着肌肤。两腿不象是自己的,轻松又富有弹力。
另一次是上大学时,有一天突降大雨。我恰好在宿舍里往外望,措手不及的人们把褂子报纸书包挡在头上,抱头鼠窜。真的象炸窝的老鼠。光溜溜的操场上一名身着白衫白裤的男生却在雨浴。他在空空的跑道上奔跑,象有无穷的热能和力量。他的镇定自在,如入无人之境的豪气和矫健的英姿都令人心动。他白色的身影如同闪电爆在我怔忡的思绪中,象自由在呼唤。我也真想冲进雨中淋个痛快。但终于没有动,只在窗前看了许久,我痛切地感觉到自身的束缚。那一刻,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和无奈。
再一次是2003年5月17日(你看这就是记日记的好处),在梵帝冈。我们一家白天逛了一天圣彼得大教堂,晚上在梵帝冈北墙不远的一家餐馆,La Fiorentima Via Andrea Doria, 吃饭。佛罗伦萨风格的牛肉、箭鱼和小龙虾都很好吃。我们还分喝了一瓶Tuscany产的红葡萄酒,有点晕乎乎的。天暗下来了,开始下淅淅沥沥的小雨。我们就在小雨中走回旅馆。小街两边的公寓楼都很小巧玲珑,只是修整得非常用心。从房基到铁栏杆只有一步宽的土地,家家都种了花,有玫瑰,也有爬藤的香花和茉莉。各式各样艺术图案的锻铁做成的外门小巧的需低头才进得去,每层楼不象有两米高的样子,每间屋子都很窄小。小雨的夜遮去了白日的喧嚣和车声,令人心惊胆战的摩托飞车族也不见了踪影。静悄悄的窄窄的小街上,一个个窗户里温暖的灯光映着绣花窗帘,雨洗过的花香弥漫在空气里,和着湿润的泥土的新腥味儿。这就是罗马平民百姓的生活。这样小巧的房子里一定放不下豪华和财富,但自有它与世无争的小小的温馨和美,亲切闲适。财富和权力也是双刃剑啊,得付出心力争斗流血阴谋。这是截然不同的人生追求。细雨霏霏中走在这条小街上,白天才刚刚看了一天的罗马的宏伟建筑和梵帝冈的圣彼得大教堂,竟恍若隔世。在一个陌生的言语不通的国度里,心头却没有身在异域的紧张和警惕,而是一种熟悉的愉快的感觉,象走在家乡的小路上。
去春在夏威夷岛东部的Hilo镇附近去看热带植物园。买了票就给把伞。因为在园中走着,常常是大太阳下,一块云飘过来就有一阵雨洒下来。就象是浇花的喷壶,兜头浇灌下来,而几步路外就是干的。下太阳雨时那种光的变幻真的很迷惑人,我的拙笔描不出那样的光和色的变化。坐在旅馆的廊前看真正的雨打芭蕉,看雨柱落入海水中,看雨水洗黑洗亮了火山石,看雨后双拱的彩虹,直把人看痴迷过去。
最神奇的一次是在普渡大学读书的时候下了一场冻雨。雨后树木、电线、房顶、街道全复盖上一层透明的冰。太阳出来了,满世界耀眼的光明。天堂里若有琼瑶玉树,也不过如此璀灿吧?一早起我抓起相机就下楼。一出门“滋溜”就滑了出去,摔个仰面朝天,还躺着又滑出去一段。断电三天,没了暖气,学校停课,真正是锦上添花。煤气正常,可以做饭。烛光晚餐之后,上床盖上双层被子,不能看电视听音乐读书做作业,就寻洞穴时代的快乐吧。
我喜欢雨天,不论是毛毛细雨,簌簌静雨,倾盆大雨,还是暴风雨,伴雷电而倾泻的鞭杆雨,英语里下猫下狗的大雨(It rains cats and dogs),都令人愉悦。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雨水中丰富的阴离子让人的头脑一下子充满氧气而引起的生理反应。借一句琼瑶阿姨的表达,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下雨天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