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传略(16)——专诸刺僚仗鱼肠
四月,公子光备酒宴而请吴王僚,却暗伏甲士于窖室之中。王僚久闻光有名厨,烤得好鱼,仍恐有诈,然自恃勇力,量光奈何不得,乃着铜甲三重,精选卫兵,沿途侍列,自宫门而至公子光府第。又择亲信死士,各自着甲执戈随僚入,一场酒宴,竟胜于两军阵前。公子光视若未见,一如平日,与僚杯箸交错,相谈甚欢。
酒酣,公子光皱眉起身告罪道:“王兄知臣弟足趾素有疾,经年不愈,不意此刻发作。便告退片刻,入内裹之,请恕不恭之罪。”遂入窖室,专诸已烤就一全鱼以待。公子光便于专诸身前下拜顿首,道:“足下高义,自此光之身即足下之身,一应后事,勿需挂怀。”
专诸坦然受拜,托鱼而出,至宴堂之门,执戈卫士拦住,令专诸除衣,只着贴身小短,以免暗藏器具。续行,却不得近到王僚身前,卫士止之,四戈指在专诸之胸、之背、之头、之项。王僚身后所立之亲随走将上来,欲于专诸手中接鱼盘以进王僚。专诸知时不再来,突伸手抓起鱼头一抖,鱼腹内藏之松纹剑立出,专诸大喝一声,飞剑掷向王僚,卫士四戈齐下,专诸鲜血迸溅,胸断臆开。王僚果非等闲,掌击桌台,台上二盘一震而起,欲阻飞剑,却哪里挡得松纹之利?被双双透穿,剑飞如故,以刺王僚。饶是王僚披甲三重,亦为一穿而过,贯甲达背。众卫士将专诸斩为肉泥,见王僚依然端坐,却一动不动,惊怖之色,凝于面上。触之即倒,早已气绝。
吴王被弑,乱作一团,公子光尽出所伏甲士,杀尽王僚卫士。又率人入宫,尽杀王僚母亲、家人,惟僚之异母弟盖余、烛庸将兵于楚,僚之子庆忌在卫国为质,三人侥幸得脱。盖余、烛庸闻吴国易主,率兵降楚,楚昭王仁德,封之于舒。公子光便自居吴王位,是为吴王阖闾。松纹剑自此称鱼肠剑,盖专诸藏之鱼腹而袭刺吴王之故。
阖闾以伍子胥为行人,共谋国事,其弟夫概执掌兵马,又拜专诸之子桑迟为客卿。季札自晋归,阖闾并不提归王位之事,后果然因趾伤而死,应了当初与专诸所立誓言。后话。
讯息传至越都,越君允常便笑语石买:“木客固知吴王僚必死松纹剑下。”石买问其详,允常道:“孤得剑之日,薛烛即言松纹属水,火命之人得之必丧,那吴王僚恰为火命,孤于是择松纹剑入吴,今果斩王僚,薛烛实不我欺也。”
石买却道:“若果松纹属水,而越在南为火,倘吴以其攻越,是为以水攻火,奈何?”允常道:“松纹既杀王僚,已为弑君之物,今阖闾自为吴王,必以此为忌,孤料阖闾必不再用此剑。”石买心内暗惊,方知自身与越君相较确有不及,遂把那篡逆之心暂且收起,且待允常崩日再作计较。
允常又道:“吴国遭此一乱,无暇南顾,且吴二公子以兵降楚,损及吴国武力,越国不必再散驻兵马,当择时集结,由大将军操练布置。”石买领命。
其后二年,吴王阖闾忙于治内,铲除王僚余党,安抚民心,又阴遣勇士要离袭刺王僚之子庆忌于卫。对外果然刀兵不起,于楚越无衅。越国就势崛起,允常不再称君,易称越王。至于那鱼肠剑,阖闾果然慎细收起,未再示人。
前弑王僚之时,盖余、烛庸二公子率众降楚,致吴国元气大伤。那伍子胥一心复仇故楚,广觅贤才为吴所用,以期速速强吴,助己伐楚。天怜其遇,竟降下兵圣孙武,为子胥访得,力荐与吴王阖闾。致吴国武力剧升,远出楚越意料之外。孙武入吴半载,牛刀小试,即将兵大破驻舒地楚军,杀吴之亡将盖余、烛庸而回。吴王僚之余党至此尽灭,时周敬王八年(前512年)冬。
阖闾之女滕玉,深得父宠,未免疏于管教,恃宠而骄。跋扈放浪,于同龄子弟中久有恶名。偶识专诸之子桑迟,心甚爱之。把那往常之飞扬态度尽皆收起,委曲逢迎,只盼桑迟接纳。
有好事者以滕玉往日诸多恶行告桑迟,桑迟遂拒滕玉千里。滕玉泣道:“愿知缘由,死也甘心。”桑迟乃告知:“人负恶名,犹鱼之剩半,虽味美亦难登雅席。”滕玉悔之晚矣,愧而退。
一日,阖闾与夫人及女蒸鱼而食,阖闾心不在焉,只思虑伐楚之事,将一鱼食其半而转递与其女。滕玉接过,思及桑迟之言,泪洒鱼盘,心道:“父王素来宠我,不想今日亦如此辱我,此生何趣?”从未受折之人突受大挫,极易偏激。那滕玉不能自拔,竟回室以其父所赠之胜邪剑自刎而死...桑迟闻之,悔之不及,亦自杀。
阖闾痛失爱女,葬之国西阊门,送以金鼎玉杯,银樽珠襦。又恐女寂寞,乃舞白鹤于吴市中,吴民随之而观,白鹤且舞且走,直入墓门,引男女俱入,阖闾乃发动机关,众男女尽掩其中,杀生数百而送一死,国人震撼。
那湛庐之剑,本为阖闾日常所佩,因葬女携之不吉,解而悬之卧室之壁。及归,湛庐竟不知去向,逐一拷问内侍,竟无一人知蛛丝马迹,阖闾惊异不已。
却说那楚昭王熊轸,十岁而立,今已为王五载,渐已成年,天性仁爱,群臣敬服。唯将军囊瓦不以为然,道:“轸之母即为秦女,本应嫁太子建,因费无忌鼓惑,先王娶之,并因之而杀伍奢,致子胥奔吴,为祸连年,足见秦女不祥。今其子为王,必祸楚也。”不言平王失德,却将罪责归一女子,并延至其子轸。
昭王大量,不以为忤。只念楚国自康王逝世后之三十年内,灵王、平王皆逆天而行。天之怒也,应验于子孙,是故如今楚受祸于吴
,实乃天意。自己既为楚王之后,代祖而受天罚,理所当然,不敢有怨。只愿虔心侍天,天罚至我而止,毋延及子孙。
游侠申鲍胥,知楚获明君,又闻吴王阖闾所佩长剑即为殴冶所铸,思及殴冶之入湛庐乃自己一手促成,今铸成宝剑却入仇敌之手,于是阴潜入吴,意欲盗剑。不想阖闾剑不离身,破难下手。终于阖闾为葬女而解剑,鲍胥终得潜入,取剑而去,水行入楚。为隐其剑气,避人耳目,鲍胥将剑缚于舟底而行,至楚都郢城,连夜入宫,置剑昭王榻上。
昭王卧而寐,得剑于床,鞘内积水,鞘外水迹未干。其剑则青光湛湛、寒气森森,知为宝物,却不知宝从何来。次日早课毕,忽报有客来拜,自称风湖子,恳请一睹宝剑。昭王疑惑,引入,却不示剑,只问:“寡人卧而得宝剑,尚不及四个时辰,先生何以得知?莫非先生即遗此剑者?”
风湖子行礼道:“非也,臣于相剑略知一二,于铸剑却格格不入,何来宝剑相赠?然臣于昨夜见王宫上空剑气弥漫,前所未见,知必有宝剑现于此间,故特来一睹为快。”
昭王诧异,乃示剑,问道:“既如此,恐非凡品,是何剑也?”风湖子抽出长剑,端详良久,方依依不舍,返剑入鞘,递还昭王,如抱婴儿。长舒口气道:“此为湛庐之剑,旷世珍品!”昭王便请赐教。
风湖子言道:“年前遇我师薛烛,言道曾亲睹越之殴冶铸成宝剑五,湛庐即为五剑之首。剑成之日,殴冶剑斩巨石,应声而劈,足见其利。”于是将薛烛所言之殴冶铸剑事悉告昭王。
昭王称奇不已,末了又道:“此剑夜至于寡人,不知如何而来,恐有不妥。”风湖子笑道:“大王不必担忧,我师言道,湛庐之剑乃五剑之首,暗合天理。若人君有逆理之谋,其剑即去,弃无道以就有道。吴王阖闾,弑刺君王,灭其全家,又屡犯楚境,屠杀生灵,闻近日更诈埋男女数百,杀生以送死,实无道之极,故湛庐弃之而去。此剑千里来投者,乃天赏大王之圣德也。何言不妥?又何需知其如何来?”
昭王大悦,遂深以为宝。至此殴冶五剑各得归宿:湛庐入楚,纯钧在越,胜邪、鱼肠为阖闾密藏,巨阙随袁公,隐在山林。
下集:巨阙重出秦溪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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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楚都郢城在今湖北江陵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