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传略》(22)
原来楚军西退至汉水,副将沈尹戌率部死战于雍澨,以期拖住吴兵,以便主将囊瓦渡汉水列阵以待。无奈吴军阵中,孙武实为用兵之旷世奇才,分兵围住沈尹戌,断其与囊瓦联络,待囊瓦率部半渡,吴军突击。囊瓦阵势不成,溃不成军,折损大半。那沈尹戌身陷重围,兀自死战,终于不支,乃自刎而死,死前令侍卫斩其首而献楚王,以谢败阵之罪。那侍卫拥其首而匿于累尸之中,得脱,星夜报楚王。楚王方痛惜失了大将,忽闻囊瓦将军败军到来,人困马乏,急欲入城。守城军士未疑有诈,开城引入。不想那许多兵将,皆吴兵着楚兵阵亡者之衣甲所扮,入得城来,只顾烧杀,四下找寻楚王。
楚之兵将皆不在郢城,苦不能救,大夫尹固、钟建,见势凶险,慌与王逃出王宫,各自家眷皆无暇顾及,只收拾得虎符印信,昭王负之于背。时公主季芊恰在近前,遂与王同逃。不想出城未几,季芊即扭伤脚踝。大夫钟建只劝楚王速行,自领十余卫侍与季芊随后。终为大队吴兵追及,钟建虚张声势,令卫侍引吴兵望南而去,自己则背负季芊与二卫侍向东来随楚王。不想一队吴兵,约二十余众,未知何故并未随大军南去,却见了季芊四人,竟一路追来。那吴将追至天明,忽攀树连放三箭,射杀二卫侍,贯穿钟建一腿。钟建一仆,背上季芊亦坠地,不由一呼。恰此一呼,引殴冶上前,救了二人性命。
殴冶明了端底,不由连声叫苦。芊问其故,殴冶答道:“我本从越来,欲往郢城访一友,并于其寓所等候我姊胜邪。今楚失了都城,楚王逃出,郢城如何去得?便侥幸入了郢城,兵荒马乱,哪里去寻友?又于何处守候我姊?昨夜见你兄楚王,我便觉纳罕,未想竟是逃亡。”
季芊奇道:“你曾见我王兄?他可安好?”殴冶便将上夜楚王遇盗袭一节述与季芊。闻得楚王终多了数十随侍,季芊又为自己侍从业已殆尽而愁闷。半晌只问:“然则你入楚都欲访何人?”殴冶答道:“便是文种文大夫,公主可识得他?”季芊秀眉微皱,并未即答,似在思索文大夫究为何人。
忽听得脚步声起,似有人奔近,循声望去,只见来路现出一人,却是那曾欲斩杀季芊之黑面少年。二人只当吴兵去而复回,不由大惊,苦于季芊、钟建皆无法移动,只得静观其变。殴冶便起身,护在季芊身前。
只见那少年奔将过来,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见了殴冶诸人,停步,弯了腰,双手撑于膝盖,只顾喘息。良久,气息稍匀,方言道:“众位莫疑。我于数月前应召,便于吴地受训,数日之前方入楚。适才那将姓唐,其副将丧于雍澨,我便受命为其副,并未经得一战便入了郢城。哪里知道那将进得城来,不思斗战,却只寻美貌女子纵乐。众皆南追,我等却游荡于城郊,见了这位姑娘,便死追而来。我不忍姑娘受辱,又无力斗他,只得出下策欲斩杀姑娘,幸为壮士所救。此番随他逃去,他便只叱我坏他好事,其属下亦多不能相容,乃至兵刃相见。我便逃出,奔此而来。幸喜他仅余一臂,放不得箭,否则我如何走脱?稍后其必引大部人马来,众位不宜于此停留过久。”言毕看了一眼殴冶,又看一眼季芊,垂头丧气,便欲续行。
季芊至此心下方明娘舅千算万算,偏偏漏算了吴军之中若干无聊之徒,以致计无完功,为人所追。见那少年欲独自离去,便道:“且慢。你虽欲斩我,却是一片好心,不得已而为之。你虽吴人,却非恶类,今为我而不容于同营,小女子委实歉疚。我等亦欲望此方向行去,你便与我等同行如何?”季芊公主身份,言辞自有气度,加之如此美貌少女温婉相邀,那少年甚难推却,犹豫片刻,便点头应允。
季芊甚喜,又道:“既欲同行,便互报了名姓,也好彼此称呼。我叫季芊,此为我娘舅钟建,此为胜种大哥。”那少年低声道:“唤我干将便是。”
季芊又谓殴冶道:“你欲访文大夫,我只知其人必不在郢都。他是我王兄臣属,我王兄定知晓其底细。胜种大哥便亦与我等同行,追及我王兄,我便求王兄以文大夫下落相告,如何?”
殴冶此行,旨在依公孙圣之言入楚游历,以期遇医。除访文种之外,原也并无其他目的地,今郢都不可入,随季芊寻兄,自然也只在楚地,并不违公孙圣之言。只是记挂胜邪,倘姊姊见我不归,来郢城寻文种寓所,却哪里去寻我?思及此节,殴冶便道:“与你同去,原也无妨,只是好歹着人知会我姊胜邪勿赴楚都之会要紧,说不得我只好回越去会我姊于未出。”
季芊见自识得胜种,他便只将姊姊胜邪时时挂在口上,眼珠一转,笑道:“此胜邪者,恐非胜种大哥亲姊吧?”殴冶一呆:“你如何知晓?”季芊见所料不差,内心便生出一丝酸意,自己亦不明缘由,乃笑道:“既如此,你便去会她。我等至多也不过是让那禽兽吴将追及,受辱丧命,本也不干你事。”
那大夫钟建,本卧于地上昏睡,不知何时已醒转,忽然出声:“吴兵即时便来,公主莫要动怒。公主千金之躯,何等要紧,岂可鲁莽?胜种兄弟能救下我二人,想来极具身手,便恳请护公主北上寻兄。在下一腿为利箭贯穿,一时难愈,便请干将兄弟带在下东行,但遇人家,在下便驻足养伤,干将兄弟便续行往东入越,知会胜种之姊如何?我二人蒙此大难,惟求二位小兄弟相助,却无以答谢,便各受在下一拜。”言毕竟忍痛跪起,欲与殴冶叩首。
殴冶哪里敢受?慌阻住钟建,想得一想,道:“如此甚好。干将兄弟怕也难回吴营,便去随我娘学些冶铸之术,也是生计。嘱我姊莫要入楚,免遭兵乱。此间事了,我便东归,料毋须许多时日。”
众人再无异议,钟建又道:“在下与侄女有些私语,敢请二位小兄弟稍避,还望恕罪。”殴冶、干将便行开去。钟建低声道:“胜种是越人,为人朴实,且有身手,公主有他相随,料无事,只是万事小心。”季芊却道:“他哪里朴实?连名姓都不肯实告,胜种胜种,分明是胜邪、文种各取一字凑造。”钟建摇头道:“臣活四十余岁,识人无数,应不会错。他隐其名号,或另有别情,不可因此一事而妄断。那文种大夫下落,臣亦知一二,暂勿点破,只随机应变。那干将毕竟吴人,终是远离公主为好。臣便与他去,他是否果真东行入越,尚未可知,今且设法令胜种安心护公主要紧。值此情势,迫不得已,若无此二人相助,我二人唯有坐以待毙而已。”季芊至此方知娘舅用心,无语。钟建又嘱之再三,方唤殴冶、干将,殴冶已将住址详告干将。
众人再无话,干将取了那吴将所遗长剑,便背负钟建往东而去。
殴冶便谓季芊道:“你我怎生走法?”季芊粉脸一红,旋定神道:“我踝有伤,行则痛如刀割,又能怎生走法?你若不背负我上路,难不成候你劈木造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