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强调根红苗正的年代,强调者的主体是大人们,小孩子对自己的出身根本没有什么清醒的认识,那时论家庭成份是要查祖宗三代的,而那时我对我爷爷的印象就是大伯家墙上镜框里一戴毡帽干瘦老头。我在故乡外出生那年,爷爷已在故乡幸福的与世长辞了,我之所以认为他是高兴地离开人间,因为他临终时,比我大八岁的哥哥在他身边。至今我哥哥模样仍比我周正,个头依然比我高,腮帮子也比我有肉。我想在任何爷爷辈的老者的眼中,我哥哥都应该是“高大全式孙子”的典型形象。据说爷爷回光返照时,幻觉中有许多鸭子在庭园里聒噪,于是命令他的孙子(我哥哥)和孙女(我堂姐)把鸭子都“吆”到河里去。然后他一片宁静中长眠。
爷爷的“据说”有很多,因为新中国成立前他是“土八路”,“北撒”时他没有随主力北上,留在故乡坚持地下战斗,后来也没有随主力过江南下,进入大城市,所以“据说们”只能在故乡一带有限范围内流传,尽管这些“据说”略作炒作就可以成为“传奇”,例如,为了躲避敌人的搜捕,在坟堆里藏身七七四十九天(据说肠胃就是那时搞坏了,所以没能健康长寿地活到享受离休待遇的那一天)。我多么自豪我有一个战斗英雄式的爷爷。不过这种自豪始终没有充分地建立起来,在母亲对父亲血统论式数落中,爷爷的高大形象被反复粉碎,一旦面红耳赤的老爸攥着酒杯不放或兴致勃勃建议“再打四圈”时,老妈就会无可奈何的叹到:“好酒、好赌,像煞他老子。”经过多次追问,我们这些做孩子的,陆续知道了一些爷爷的事,大概情况如下:祖上略有薄产,在某财主诱骗下,爷爷赌博把家产输尽,走投无路,奋起革命。如今看来,爷爷参加革命动机不够纯,乡土观念浓厚,既没有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实际行动,也没有放眼全球,解放全人类的远大抱负。歪打正着弄了顶“红帽子”,若是爷爷当年老实本份固守祖产发家致富,没准咱家庭出身就是地主富农的孝子贤孙。
受爷爷形象之累,老爸的形象也打了折扣。小时候,老爸批评批评咱兄妹字写得不好,成绩不好,总是说当年哥俩念书,总是他受表扬,大伯挨先生打手心。小学不读低年级直接上五年级。不满足在老家当小学教师,别妻离子参军。到部队后首长见他写一手好字要他当文书。后来又作为调干生上大学。又鼓励我的母亲放下孩子进城读专科,最终实现城乡跨越,取得高知身份。诸如此类,等等等等。唬得我们一楞一楞的,现在反思起来,有个有资格当走资派、享受离休待遇(尽管英年早逝,两者皆未赶上)的爷爷罩着,青少年时期老爸能够茁壮成长有甚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