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最爱（四十一）

许焰近来发现，婆婆脸色不好，还经常用手捂着肚子。

“妈，你脸色很差，会不会身体有事啊？我带你看医生去。”许焰问。

“我没事，就是胃有点疼。年轻时候得的胃病，可能是老毛病犯了，我自己买点中成药就行。”母亲头上已经了细细的汗珠，怕是痛得不轻。

许焰用手一摸，婆婆的额头是热的，用体温表一量，有低烧。

“妈，我先给你退烧药吃着，明天就看医生。”许焰说。

“别，烧退了就好，别影响你们上班。听说这里看病贵得吓死人，我才不去呢。”婆婆坚持道。

许焰第二天请了假，要把婆婆带去诊所。婆婆说：“别费心了，我是一定不会去的。你快把医生那边取消了，别浪费钱。”

许焰没办法，只好让婆婆多休息，继续吃在华人药店买的养胃冲济。

几天后，许焰告诉李新国：“哎，我看妈有点不对劲。给她那瓶退烧药，不到一个星期就吃完了。”

李新国随口说：“怎么了？一瓶退烧才几块钱，你心疼了？”

换了以前，许焰早就被李新国的话气得吐血。如今她也练出来了，他就爱说不中听的话，说了就忘，要跟他计较，那是自己找气受。而且，她今天没心思跟李新国耍嘴皮子，认真地说：“妈一直吃退烧药，就表明她的烧退不下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李新国紧张起来，推开母亲的房门，问道：“妈，你明天一定得看医生去，这样吃药不是办法。”

母亲说：“我真的没事，不就是有点发烧吗？许焰上回发烧，也躺了一个星期才好呢。我年纪大了，肯定得多吃几天药。真要看病，我也回国看去。我有公费医疗，别在这儿浪费钱。”

看李新国和许焰都在，母亲让他们进屋坐好，说道：“其实我也想跟你们说，我想回去了。”

许焰问：“妈，您是不是有住得不舒服的地方，有的话，就跟我们说呗。您的移民申请，我们都交上去好久了。再住一阵，您可能都拿到身份了呢。”

母亲说：“我在这儿住了两年多，该看的看了，该玩的也玩过了，现在欣欣上了幼儿园，我也该回去了。我住在这儿，你们的开销多大啊。”

李新国赶紧说：“妈，您千万别跟我们算钱的事。您把我养这么大，花了多少钱咱们不说，就说我们出国的时候，你还给了我们几万块呢。我们还能跟您算钱啊？”

母亲说：“那倒不是。我也念着你那两个外甥啊。要是再不回去，他们就不认识我这个外婆了。”

李新国不再坚持。母亲不是他一个人的，两个姐姐也说过很多次，她们也惦记着妈。

半个月后，母亲离开了多伦多。机场送行的时候，李新国和CATHY没哭，母亲也忍住了。许焰哭了。

一个月后，李新国二姐打来电话。母亲已经去世，晚期胃癌。

“妈一回来就查出这个病了，死活不让我们告诉你，”李新国二姐哭着说：“妈说，反正是没治了。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再通知你回来见最后一面，可她今天就突然去了......”

李新国放下电话，朝许焰喊道：“我妈没了！”

许焰吓呆了，眼泪涌了上来。

“你现在哭有什么用，早干嘛去了？妈这么大的病，一定是很早就有迹象了，你当媳妇的，难道这还看不出来吗？”

许焰只是哭。

李新国开始收拾行李，对许焰说：“你赶紧订三张回去的机票，越快越好。”

出乎李新国意料，许焰冷静地说：“我和CATHY就不回去了，妈已经去世，回去也见不上最后一面。而且，我今年的假期已经用光了。”公司这段时间很忙，不是直系亲属去世，许焰很难请假。

李新国象疯了一样：“你还有没有良心？”

许焰坚持道：“我也是为CATHY好。她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家里办后事，人又多又杂。万一CATHY不适应，生病就麻烦了。而且，我还怕她被家里的气氛吓着。”

李新国喊道：“CATHY是我妈一手带大的，她更应该回去，给奶奶烧香，磕头！”

许焰说：“你冷静点好吗？”

李新国说：“我妈死了，我媳妇不肯回去送终，你叫我怎么冷静？她活着的时候你给过她气受，她死了你还不尽点孝心？她的癌症是怎么得的，要不是因为和你怄气，她会生这个病吗？”

许焰看得出，李新国伤心过度，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不再跟他争论下去，果断地说：“我马上给你订机票，但我和CATHY不回去。”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日子总还得过下去吧？

李新国放弃了。许焰是理智的，可能是因为她的冷血，也可能因为，去世的不是她父母，体会不到那种失去至亲的切肤之痛。她也许是对的，讲道理，他怎么也讲不过她。然而，在此刻的李新国看来，她的理智，可怕得象把杀人的刀。十年前父亲去世时，他也这样求过苏葵，她不肯。他还以为，许焰不一样，她是懂道理的女人。他错了，他前后两个老婆，都一样热血无情。许焰比起苏葵来，恶毒得更让人心寒。她是一个带笑的女巫。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原谅她了。他也不会原谅自己，为娶了一个女巫为妻。

李新国乘第二天的飞机，经北京回河北的家。他坚持不让许焰送去机场，而是让她上班去。在这个理智得可怕的女人心里，总有一大堆事情，比亲情还重要。临走前，他摘下了脖子上的一块玉。那是春节前，许焰送给他的本命年吉祥物，用红丝线穿好，亲手给他戴上，希望他在三十六岁的这一年，平安吉祥。

听人说，本命年的运气，可能会很好，也可能会遭。戴上这块玉的时候，他们一家和睦，美满，过了一个幸福的春节。李新国还以为，他的本命年，将会在幸福中延续。而如今，母亲的突然离去，妻子的冷酷无情，才让他知道，他的命很背。这么背的人，怎么才能迈得过人生的一道道坎？

他不会再戴许焰送的红丝线了，戴着，只能令齿更冷，心更寒。他这一生，有这样的妻子陪着，只能是更艰难，更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