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旧胶片

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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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是一个尽头,隐约地透出轮回的味道。好比一间密室,总藏在所有房间的背后。而我们当初所有的心事,怎么偏偏就锁进了那间早已离弃的密室呢?

我不记得你把钥匙放哪儿了,是扔进了废园的深井,还是埋在了海滩的沙堡,或者,竟是压在了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那块女娲补天剩余石的下面?所有相关的线索俱已黯昧难辨。当年你一步三回头走出的那个故事,如今我蹑手蹑脚地折将进去,只为了悄悄看一眼,故事里的花是否还在四季流转中开着落着,通往梅园“洗心泉”的小径上、是不是还可以捡到好看的黑色小圆石,小圆石是否还一如既往地刚好可以卡进那个新买的仿古墨盒?



而你却冷不丁地摇着头说:“钥匙不是被我们埋在墓地了吗?”

是吗是吗,我希望是在秦少游的墓地,那么。

『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    飞云当面化龙蛇,夭骄转空碧。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

秦少游的这阕《好事近》(“梦中作”),在他所有的词作中,是个异数。他像一个能够预卜生死的人,辞世前一年先给自己写好了《挽词》。迁谪岭南放还途中,路过藤州(今广西藤县),出游华光亭,跟同去的朋友说,梦中作了一首《好事近》词,念给大家听听吧。念完口渴,要水喝,水来了,“笑视之而卒”,就真个的“醉卧古藤阴下”了。后人以为“古藤”之“藤”,暗合“藤州”,乃视此词为词谶。

秦观(1049-1100)字少游,又字太虚,江苏高邮人,人称淮海先生。曾任秘书省正字,兼国史院编修官等职。因政治上倾向旧党,被目为元佑党人,绍圣后一贬再贬,从一般的逐臣沦为流放的罪犯。南宋建炎四年(1130年),被朝廷追赐龙图阁直学士。

淮海词清丽和婉,情韵兼胜,是“出色当行”的婉约派词人。像“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浣溪沙》)轻约幽微;“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鹊桥仙》)男痴女呆;“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满庭芳》),虽不识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语;“春去也,落红万点愁如海”(《千秋岁》),把一种哀感推向极致,时人谓“岂有愁如海而可存乎”,预感少游不久于人世了……而“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踏莎行》)更是无理问天,苏轼绝爱这两句,抄录在扇子上,想着词在人亡,说“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

而这首得于梦中的《好事近》,却一反秦观以往的和婉感伤而为峻峭。上片梦境绝似桃花源,下片则“笔势飞舞”、“如鬼如仙”。这倒让人联想起李清照的《渔家傲》,也是“记梦”,也是跟其他词作相去甚远:“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彷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漫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看来梦游能让他们变成另外的人,也能变婉转醇雅为放浪姿肆。

我不记得我们当初是不是也身在梦境,我们仿佛是躲在密室里看一部黑白译制片呢,剧情模糊而遥远,你是那部经典老片里的配音演员,如今折将回去的我不知道该相信印像中的你的声音,还是银幕上时而微笑时而流泪的那个男人。所有真实的细节都无从说起,而所有不实的片断却都无中生有、被岁月添加得有声有色丰满动人,就像秦观的一阕《好事近》,是遗作还是伪作,我下不了断语。他的平生际遇中,也被后人安排着跟苏东坡的妹妹苏小妹有了某些风花雪月的章节。可是东坡没有妹妹,姐姐倒有三个,且都早卒。

我知道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可一切真的为什么又都是虚的呢?

你的声音远远地从风中传过来,约略说到来生,可是我早已没有了来生可付。所有青春烈焰的玫瑰都让我们拔光,那个时空的花园都已荒芜。不如就预支了生生世世的情爱,在今生挥霍一空吧,就像人在梦里,放浪姿肆又有什么不妥呢?

旧胶片转到少游高僧坐化般离去就没了下文。我忽然想起我们真的离开很久了。冬日的寒风曾把世界缩小到一亭之中,可是就连是不是梅园,是不是“揖蠡亭”,我都记不真切了。



倒是“秦龙图墓”,我仍记得,是在惠山南坡,担勾坞与王家坞之间的山脊上。秦观倾慕惠山之幽,有一回与东坡一同登临,曾说“讵得踵三隐,山阿相与邻”。九百多年后,少游他还在彼处流连吗?

娅米 发表评论于
同意海掌柜,我只看过安如意《人生若只如初见》。
酸豆汁 发表评论于
完了,没听说过安如意《人生若只如初见》《陌上花开》,需要补课吗?
海上云 发表评论于
豆汁此系列,胜安如意《人生若只如初见》《陌上花开》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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