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沈漓
我把车开到她的家门口停下,我问她都和谁住一起。她说和另外两个女生,都是白人,都住在地下室。我想那一定很便宜的,不料她说租金一个月每人要四百四十加币。我大叫上当!我说你太不划算,三人一千三百二十元,就住这么个破地下室,而且地点不方便,这价钱够得上租一套三室两卫的公寓了,我就是和别人合租公寓的。住公寓自由自在,也没有房东唠唠叨叨,而且暖气热水充足。私人房子暖气肯定不足,冬天要把你冻得半死。我说我们住的是公寓楼的二楼,一套三卧室的房子,月租一个人才三百五十,加上分摊电费上网电视什么的,一月四百足够,比你现在的地下室还要便宜四十块呢!有这四十块钱,又在餐馆打工,一个月的伙食费不就出来了嘛!而且我那地方离打工的MALL特近,月票钱就可以省下来将近一百块钱。这还不算,我们公寓还有露天游泳池,一到夏天碧波荡漾的,你不是喜欢运动吗?还有什么比夏天游泳更开心的呢?她听了很动心,脸上羡慕之情就如碧波荡漾开来,她马上说也想搬过来。我说我会替你留心,一有空房消息立即通知你。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第二天上课终因精力不济,趴在桌上昏睡。同桌后来告诉我,我发出了幸福的鼾声。教师是位戴着眼镜的老太太,她循声而至,大声喊着我的名字,惊醒了我的美梦。那天的英语课是赏析英国作家王尔德的作品。她问我,王尔德的快乐王子为什么会感到快乐呀?我不了解也不喜欢王缺德那厮,只是听说他有个好老婆不爱、女人不爱,偏偏去爱男人,一定是吃得太好太多给撑岀病来了。我就照实说出我的想法,我说他这个人那么多的女人不爱,偏要搞同性恋,当时轰动世界,是个有独创性的人物啊!英国不要他他可以跑到巴黎去解闷儿,他能不快乐吗?死了这么多年,我们这些人还要在加拿大花大钱学习他的文章,仰慕他的风采,所以他感觉自己快活得像一个王子啦!全场雷动!大家一齐笑翻。天可怜见,我一个学理工搞贸易的家伙,在昏睡中被老师叫起来用英语回答这么烦人的文学问题、同性恋问题,实在是才华横溢难能可贵啊。
那几天我确实是非常兴奋,有一种浓浓的幸福感洋溢在心头。我是温哥华最美女孩罗娜的好朋友!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本娃娃书,一个国王从来没吃过糠,有一天他很偶然地尝到那种喂牲畜的东西,兴奋得了不得,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喊,大国王吃糠啦!大国王吃糠啦!我现在就有这种欲望,我就想跑到斯坦利公园的大森林里喊它几嗓子:我是温哥华最美女孩罗娜的好朋友!然后整个落基山脉都跟着回响:我是温哥华最美女孩罗娜的好朋友!……罗娜的好朋友……好朋友……
我真是牛皮哄哄啊,振臂一呼,天地回应!
乐极生悲,没想到过了几天我回到公寓,竟出人意料地踩了一脚屎!不是动物的,不是猫狗宠物的,而是人屎!SHIT!不是男人的,而是个女人的!对于这个事件,我是没有一点欲望跑到外面去喊叫的。而且直到现在我还是恨得心里痒痒的。
是那个叫野猫的女孩干的。我和国内来的两个学生合租房子,一个是男生小冯,另一个就是女生野猫。野猫虽是江南女孩,但性格狂野,大概是被父母从小娇惯坏了。她的父母就是在这十年内暴富起来的,现在俨然成了那座小城里的上层人物。野猫是个女人不假,但她公开宣称除此以外她的一切都是假的——不光是她在中国的成绩单是假的,作为女人的身体部件许多地方也是假的:睫毛、双眼皮、酒窝都是人工制造的,乳房和鼻梁都是垫高了的,大腿是抽了脂的。这些都是她和几个臭味相投的朋友聊天的时候,自己吹出来的。我和她一向合不来。对于她我只想说一个字:呸!她是个大烟枪,抽得一屋子乌烟瘴气;她打扮得像个妓女,还用呕吐的办法来减肥等等。平心而论,她长得还不错;不过越是这样我越是担心自己阳痿了,因为我从来没有对一个有性趣的女人这么没有性趣过。
那天我急急忙忙跑回公寓,肚子里憋着一大壶尿。回屋一看不好,卫生间又让野猫占领了。里面又是翻江倒海的呕吐声,一旁伴奏的一会儿是马桶呼噜噜旋转的流水声,一会儿又是洗脸池哗哗的冲水声,浩浩荡荡,没完没了。小冯悄悄告诉过我,野猫是既贪吃又怕长肉。她胡乱吃一些减肥药不说,饿狠了就海吃,吃完了就用手指头伸进嘴巴里抠,抠得嗷嗷乱吐,弄得一片狼藉。我惊问他怎么知道的,他笑着说有一回以为她是妊娠反应,想上前表达一下人文关怀,不料厕所门没关紧,他偶然从门缝里瞅见了这一幕。
我急煎煎地在屋里转圈,实在受不了了,就上去笃笃敲门,里面呕吐顿时停止。我大声问:病啦?要不要叫救护车?她说没事你走吧。我说真没事?那你快出来,我用厕所!实在来不及了!拜托!她说,不行我洗澡!你有车跑得快,拜托!
我嘴里吐出疯狂的咒骂,向外冲去。当我扑进最近的一家麦当劳厕所时,心里充满了复仇的怒火。我俯看着我那可怜的东东,因为长期找不到对口的工作,因为委屈而变得一蹶不振猥琐难看。唉,我可怜的东东!它的出国,完全是因为它主人的一时冲动,也没有替它设身处地想一想,结果害得它在异国他乡下了岗。在紧急放水和大舒一口气的同时,忽然帝国主义就是战争、帝国主义就是侵略扩张的著名论断窜入我的脑海。男人的东东和帝国主义是一丘之貉的,是动不动就要扩张的。可是它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扩张,更遑论侵略了。这怎么行?下面的东东不再帝国主义了!我还是男人吗我?——我非常恐慌。
等我再开了大门进屋,野猫正在门后头照镜子准备出门,身上是一股子浓浓的俗香。我故意不正眼看她,没好气地用力甩掉两只大皮鞋,把楼板打得咚咚响。她也沉得住气,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把丰圆的屁股左边这么一扭,右边那么一扭,身子也随着左边这么一晃,右边那么一晃;自我感觉是十分地良好,风姿浪态是十分地撩人。我瞥见她穿着风靡世界的低腰裤,肥肥的腰肚露了出来,可是我还是没有帝国主义!一股无名怒火又窜了起来!我噔噔噔跑进卫生间,立即搜集证据。一进去我就抓住把柄大喊大叫起来,嘿!野猫!你为什么没事找事乱吐?你吐得台子上到处是脏东西,恶心人!谁来给你当老妈子啊?她狡辩,我不舒服还不能吐吗?又没人要你当老妈子!我烦透了,说什么不舒服?要打911你不是说没事吗?你用手指头抠喉咙,强迫自己吐,减肥!当我不知道啊?她见我戳穿了她的鬼蜮伎俩,声势顿弱:你瞎说什么呀,又不关你的事……
我说你就不能少吃一点?你再怎么减肥也减不了!
她气得叫起来,富贵牛!你吃饱了撑的,成心来和我过不去?一听她提起我的名字,真是火上浇油。我说你占着茅坑不拉屎,光吐!害得我来不及要开车子上厕所!她说你来不及关我屁事!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关了她的屁事。右脚底下突然一滑,吓我一跳,一看,哇!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我踩到什么啦——一坨稀屎!喂喂喂!我愤怒地大吼大叫起来,你怎么把屎拉到地上啦?你还是人吗?!她一口否认,绝对不会!是你自己上公共厕所踩的吧。胡说!我鞋都脱了,怎么会?忽然想起小乐告诉过我,减肥药吃多了大便会失控,它就会像一个逃兵似地溜出来。刚才她在门口扭动的浪态刺激了我,这一定是在卫生间里左一扭右一扭结岀的硕果!我忍无可忍,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蜷起右腿,用一只左脚飞快地向她跳过去。她啊一声大叫,高呼救命,向楼下飞一般逃走了。我听她一边逃窜一边还威胁着骂我,罚课!富贵牛,你等着!我要打911报警!我和你没完!我气昏了,抓住门框,把身子探出去,又给她疯狂的一击:有种把警察叫来,把小日本也叫来!不来你们通通都是他妈的王八蛋!罚课油!我用热水冲脚,打上肥皂狠狠地搓,洗得脚丫子都发白了,警察没来,野猫他们也没来。我突然感到无聊。我不怕破坏现场毁了证据,用卫生纸淋上消毒剂把地面清理干净了,再将野猫恶俗的香水倾倒在受到严重污染的浴池里和地上,那种香水也只配呆在那儿,算是赔偿。野猫和她的男朋友还是没有来。我累了。奇耻大辱。室友乎?“屎友”乎?当初租下这套公寓是由我出面和房东签的合同,我才是合法的租房人,一定要把她撵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