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的美丽－读《Interpreter of Maladies》（下）

上篇中我谈到了很有回味余地的《Sexy》。《Interpreter of Maladies》是书中的主题篇，我也非常喜欢。故事讲述了一对回印度探亲的年轻夫妇、他们的三个孩子和当地一个兼职导游的故事。

Mr. Kapasi四十六岁，是个朴实而传统的中年男人，扛着一家的生活重担。仗着自己流利的英语，周末兼职做导游，与八方人士打交道，也算是见过市面的人。

一个周末，他在酒店门口接上Raj、Mina和他们的三个孩子，带他们去太阳神庙。他一眼就看出年轻而时尚的夫妻俩是在西方出生、长大的，但同时也觉得这家人有点与众不同。夫妻之间淡淡的，对孩子们的态度也更像兄姐而不像父母。尤其是Mina，这个剪着超短头发、穿着短裙的年轻母亲，好像总是游离于丈夫和孩子之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路上聊着天，导游知道他们全家来自美国新泽西，Raj是中学教师，Mina是家庭主妇。导游也告诉他们自己的正式工作是在医生诊所当翻译，因为那个医生有来自很多邻邦的病人，而导游的母亲是那里人，所以他也精通那种语言。

一直心不在焉的Mina突然很有兴趣地说这个工作听起来很romantic，并饶有兴致地让导游讲讲他做翻译的故事。

Mr. Kapasi也曾经是胸有大志的人，语言天赋很好。他年轻时勤奋地学习各种外语，也深谙好几种印度语言。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外交官，最后还是没有走出家乡。所以，当一个来自美国、年轻漂亮的女人对自己的工作感兴趣、并称之为romantic的时候，Mr. Kapasi心里涌起了久违的温暖和悸动。

于是，他跟在他们身边讲解时，忍不住看着Mina的小腿走神，甚至想着也许有机会可以拉一下她的手什么的。中午吃饭时，Mina招呼他坐在旁边，他暗暗欣喜的同时又暗自担心自己的廉价化纤衣服是不是捂出了一身汗味。Raj给他和Mina在太阳伞下照了一张相片，Mina让他留下一个地址，日后可以寄给他。他小心地写好了，却又担心写错了。然后又思忖着以后如果可以通信，他要给Mina说些什么有趣的事情呢？作者把一个平常男人的本能和细微心理，描叙得出神入化。

为了和这家人多待一会儿，Kapasi回程时建议拐到另一个景点去看看。到了地方，Mina却说脚走得痛了，不上山了，并让Kapasi也不必上去了。

两人在车里歇着，Mina突然告诉Kapasi，那个胆子很大、长得不像爸爸和哥哥的Bobby不是Raj的儿子！

原来，Mina和Raj是青梅竹马。两人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别的异性。大学没有毕业，小两口就结婚了。然后，Mina的世界里就充斥着奶瓶、尿布、家务。在她同龄的女伴们享受恋爱的甜蜜之时，她却无奈于日复一日的单调。

当Raj自作主张地让他来新泽西药厂面试的一个朋友在家住一个星期时，Mina是很不高兴的。但是，当那个朋友拿到了offer，并要去伦敦分部上班，她还是分享了那个男人的喜悦。甚至，那个男人抚摸着Mina的腰背时，她也没有拒绝……他们在散落着奶嘴、玩具的沙发上种下了Bobby。

Mina说，Raj和那个男人至今还是朋友，每年两家还交换贺年卡片。Raj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男人也不会知道，谁也不会知道……但她心里痛了八年。怎么办呢？Mina说：Mr.Kapasi，你几乎可以做我父亲了，你又懂得翻译病情，你帮帮我吧？

Mr.Kapasi想了很久，决定问一个最直白的问题：你是真的觉得痛苦，还是觉得负疚？

这个Mina其实深知答案的问题，却毫无意外地刺激了她……

最后，一点小小的事故让一家人聚合到一起。忙乱之中，那张写着Kapasi地址的小纸条被风吹走了。Kapasi知道，这一家人和那张照片，都只会留在自己的记忆中了。

我觉得，作者把一个背着生活重负的平凡男人，在琐碎的生活中看到一点亮点时的心态写活了。Mina唤起了他心里那些男人的本能驿动，但这个云淡风清的下午所发生的一切，包括Mina的秘密，大概也终将随风而逝吧。

另一方面，Mina认为他可以做她的父亲，又是万里之外的陌生人，所以不设防地告诉他折磨自己八年、并要继续一生的秘密。很有讽刺意味的是，人们常常无法相信自己身边的人，却反而可以和萍水相逢的人亮出底牌，这也是迫不得已吧。

我也很喜欢《A Temporary Matter》。一个悲凉的故事。虽然它的结尾让我默默流泪，但整篇中还是很多温暖的细节。即使是结尾也没有哭着喊着的渲染，还是一如既往地淡然。

一对曾经恩爱的年轻夫妻，在丈夫去外地开会时，妻子早产，孩子夭折。丧子的悲痛击垮了两人，也击垮了他们的婚姻，虽然表面上他们不哭不吵也不闹，依然默默地生活着。

有一个星期，镇里维修电路，每天晚上八点至九点停一个小时电。这一个小时，两人无事可做，妻子提议：我们各自讲讲从来没有给对方说过的秘密吧。

丈夫开始还担心会听到“外遇”之类的故事，虽然他相信自己和妻子都是忠诚的。后来发现，妻子说的和自己说的都是生活中很温暖的小事情、小秘密。

说到第三天，他们亲吻了；第四个晚上，他们做爱了……

最后一个晚上，妻子却告诉他，自己在外面找了一个公寓，要搬出去了。丈夫听了，觉得很伤感，但也很理解，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于是，丈夫也告诉妻子一个真正的秘密，一个关于他们死去的孩子的秘密，一个原本他一辈子也不准备说的秘密。因为，丈夫原本是爱着太太的……

那也是一个让我泪水盈盈的秘密。我看了是有点怪作者的：我心里是希望他们会重新尝试爱情和温暖的生活，却没有想到作者笔锋一转，让人如此伤感。

其它的几篇，也各有千秋。但基本都是关于brief relationship的，都是淡淡的笔调，细腻的叙述，让人钦佩的准确观察－对人性，对生活，对爱情，对战争，对生离死别……

很让人惊艳的处女作。

(March 3,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