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小林的时候,我22岁,刚从大学毕业,给老总做秘书。
那天老总带我去酒吧,说是锻炼我的英语,认识一下发动机公司的人。依稀记得,黑漆漆的房子里,坐着一排白人,说笑畅饮,昏暗的灯光下,我看不清胡子看不清脸。
见老总到,这一行人停止了笑声,站起身,表示尊敬。老总问:谁是新来的驻场代表?一个孩子模样的男人站出来,纤瘦的高个,浅色的头发,羞涩的笑容,中间的门牙没合上,露着缝,这就是小林,新的驻场代表。“嘴上没毛。”老总捞下一句,转身走人,我捂着嘴没敢笑出声。
时间很快,转眼几个月。某日正在午后打盹,听到轻轻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浅色的头发,露缝的门牙,是小林。做过自我介绍后,小林希望我能够帮助找下下水道清理工。
“为什么不找外事办?”
“哦,她们说没空。”
“为什么找我?”
“因为外事办说你英语好。”
“找下水道清理工干啥?”
“啊……这……,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小林淡褐的眼睛看着我,透着无奈和恳求。
举手之劳,假老总之命,我给基建办去了电话。
从此,小林去外事办越来越少,而给我的电话却越来越多。通常都是这样开头:“Hello?” “Hello” “I am L” “I know” ”How are you today?” “I am fine. What do you want?” “Haha, can you please do me a favor…”
渐渐地,do me a favor 找个水管工,问下香港的船票,去下海关慢慢转变为一同到录像小店租录像,介绍个好餐馆,去城里古董店帮看个花瓶。
22岁的我,刚大学毕业,刚跟纠缠了5年的男友分手,因为在同个城市,依然被纠缠着。感情的真空,前男友的随时恭候,脆弱寂寞的我时不时地拿他填补一下,但是填补后的不甘一点没少。小林的favor要求,无疑给我郁闷的个人生活添些活泼的色彩。如此一来一往,两人居然成了朋友,中文英文地无话不说。周末时,也会相约爬个山,泡个古董,到小林豪华的酒店别墅家看个录像,听个音乐,有时甚至做个饭。毕竟,小林是年轻的英国男人,小林爬过世界上很多山峰,小林是个摄影好手,小林每次度假回来的故事都是有趣,说到底,小林是个规矩的英国绅士。跟他的交往,轻松没负担,因为我们没有感情的交集,没有责任的包袱,更没有肉体搅合不清,就像两个儿童,享受着两人在一起的纯真和欢快。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三年。我跟前男友仍然是剪不断理还乱。寂寞的时候,我带上过夜用品和几天的衣物,去他的地方,住上若干天,哪天大吵一架,收上自己的东西,愤然骑回宿舍住上几宿,心中依然是不甘,愤懑和寂寞。因此,每次跟小林在一起,就成了我感情生活的调整和逃避,一首police的歌,一部本能的电影,可以立即让我忘却现实的感情困扰。
这两三年,小林远在加拿大的红发女友也来过两三次。远远地看着小林和女友,羡慕和祝福,期望自己也能感情甜蜜满足。
一年夏天,小林又来电话,说想见我。我做完手头的事,去了他办公室。跟他秘书打过招呼,直接坐下。那天天很热,小林的办公室很暗。总是这么暗,我心想,夏天倒也清凉。小林关上门,问我:“你好吗?”我说“挺好。你让我下来不是就问我好吧?”“嗯…我有事要告诉你。”停顿了一下,小林说:“我女朋友跟我吹了。”他微笑着说。房间很暗,但是我看到他眼色有点潮。“你今晚有事吗?没事可不可以陪我?”
那天晚上,我和小林都喝了点酒,听着音乐,我们像孩子一样在沙发上打闹,说着各自的糗事。笑累的时候,我头枕着小林的肩膀,小林说:“I really miss her.”,然后轻轻地抽泣起来。我抱住了他,心里感受他的痛,他的寂寞和他的无奈。
从此,我们俩好像更近,在一起的时候更多,时不时地谈起他的前女友,和我的所谓男友,但是对于我们之间,都是嘻哈而过,不知是不愿还是不想。
这天公司有个很大的宴会。这时的我也从小秘书成长为公司的业务骨干兼非正式的老总外事翻译,忙前忙后。如此的宴会,小林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席间我们都喝了不少酒。宴会结束,小林微笑地向我走来,趁着酒劲,邀请去附近他的家里坐坐。我紧绷的神经需要轻松,未经思考,点头答应,期待着轻松。
进来房间,我才发现小林今天穿的浆洗的白色衬衫,格子的西裤,腰线清晰,臀部略翘,脸上干干净净,眼睛炯炯有神,就连露缝的门牙,也没那么可笑。三分醉,我指着他说:“哈哈,你知道什么男人最turn me on吗?就是特别neat的男人,穿着熨得笔挺的白衬衫和西装裤。”小林嘻嘻地看着我说:“你傻瓜,你醉了。”我知道自己微醉,笑着说:“我是醉了,让我靠靠你的肩膀吧。”
到了客厅,小林把我放在沙发上,我顺势滑到地上,突然觉得很有趣,于是跟个三岁的孩子似的在他的沙发上玩着这个看似无聊的游戏,咯咯地笑着。
小林这时倒了两杯红酒,说是庆祝我的业绩。我知道自己已醉,但是想考验一下自己快乐醉酒的底线,于是接过红酒,慢慢地跟小林喝起来,说着同事和律师的八卦,开心地笑着,嬉戏着。
渐渐地我的脑子越来越热,心越来越轻快,眼前只有小林含着笑意的微醉的淡褐色眼睛。
突然间,一切都静了,不知何时,我坐在他的怀里,抬头看着他,只看见他的眼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闭上了眼,享受着这无声的长长的热吻。
我们醉了,醉得很热烈,醉得很彻底,醉的不分你我,醉得有你有我。那天晚上,我才知道,原来,吻可以这么缠绵,甜蜜,原来性也可以这么美好,这么享受,再多也不多。
从此,我们的关系又近了一小步,但是双方都不愿意讨论责任和义务,好像有种默契,我们的关系比友谊多些,比爱情少些。我尤其不愿意过问他是否在意我,是否关心我,也不去在意他在我之外是否有其他女人,只是单纯地享受跟他在一起的时刻。
那年圣诞节,小林从香港回来,给我带了圣诞礼物,是一套黑色的绣花内衣,简洁美丽,是我的风格。穿上后,我们再次疯狂。
几天后新年,小林告诉我姑姑和姑父来城里,希望我去他家跟他们吃饭。我没去,因为我还在跟男友纠缠不清。
春天的时候,小林笑着跟我说,公司的人以为我们是男女朋友关系,问我怎么看,我哈哈大笑说:“你有没有搞错?! 你是英国人,我是中国人。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小林问:“你不会去英国吗?”我反问:“我去英国干嘛?又不是我的国家。这里的工作好好的。”
夏天的时候,小林的老板来视察,看着我和小林嬉笑对话。
冬天的时候,小林告诉我老板突然让他第二年春天回英国,说是看出他和我之间的男女情谊。我很是吃惊,觉得我没意思,他老板怎么得出来。
小林临走前夜,我们在一起。这是我第一次在他的地方过夜,尽管他之前要求我留下。我从来不留,因为我不想要什么羁绊,什么责任,什么束缚。这次我留下,是因为我答应早上送他去机场。小林让我考虑这年夏天一起游三峡的事。我说再看看。
送走小林后,还是清晨,走到办公室,我倒在沙发上,突然间觉得心里很空,眼泪默默地流了出来,我在泪水中睡着了,我不知道我心痛什么。一份情感吗,一定是。但是为什么我从来不考虑给这个情感一个机会呢?为什么我从来都是在调侃中度过呢?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知道,从此失去了一个特殊的朋友,身心都会很寂寞。
第二年的春末,我和那个纠缠不休的男友结了婚。婚后某天,我做了梦,梦见我正准备跟男友在教堂举行婚礼,小林进来,就像4个婚礼和一个葬礼那样,拉着我的手说:你不能跟他结婚。因为你不爱他。你爱我。
我醒来,清晨的阳光照着我,身边的人依然睡着,我问自己:我不爱他,但我爱谁?
后记——小林走后,又去其他国家当了几年驻场代表,有了新的女友,经过漫长的感情旅程,终于在4年前结了婚,有了个可爱的女儿,取名Jasmine. 最近一次见到他,是在香港机场,他头有些秃,肚子有些发福,浅浅的头发。临别时跟我说:You are a good girl, deserve a good man and a good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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