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有段时间没有小说了,王朔有段时间不骂人了,这总让人感到缺少什么似的!
不管人们承认不承认,也不管王朔自己是否认识到,他自从90年代中期暂时停止小说创作,从文字英雄沦为娱乐精英,他的一系列言论已经成为一个引人注目的符号。他的幽默,他的骂人,他的调侃,他的自我作践,他的疯狂,他的道歉,都被打上了浓重的北京烙印。他的语言是地地道道的北京味儿,北京以外的人也都把他的话当做京味儿幽默与京味儿骂人,甚至把他视为代表北京地区损人骂人的尖端水平。
王朔心里对十几年前把他的作品列为“痞子文学”甚至上纲上线肯定不快,因为有些“帽子”是会给他带来麻烦甚至禁书禁映。如果他和那些批评家一样用循规蹈矩的语言争辩,那他就不是王朔了,他有他的战法和语境:“1991年我写作,那帮孙子出来,说三道四的,把我说成痞子,这不是歧视我?说我灰色人生观,就把我的书和电影全禁了。我只能移民美国了。给你看看我美国绿卡。我申请两礼拜人家就给我批了。我是杰出人才。现在我是华侨了,所以对我客气点儿!”一位网民看到后显然是误读了王朔:“你在访谈中突然亮出自己的‘美国绿卡’,感觉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真不让人舒服!出国当美国公民怎么了,拿了美国绿卡有什么了不起,不还是和普通老百姓比吗?”王朔是崇洋媚外吗?看看他过去小说中老外不是到酒店嫖娼被抓就是被北京年轻人骂为“领先你们丫几百年了,现在让着点你们”,就知道他并非顶礼膜拜洋人,而是取笑那些批评家。他语言的鲜活生动,使他的反批评与讥讽只要一出来就有人争相阅读。
王朔的绯闻不断,但与很多名人不同,王朔大胆地剖析自己为什么喜欢女人:“我生生世世都是女的,我是上辈子冤死的女的,这辈子化身为男的,所以我跟女的亲近。” “我小时候童年被摧残了。我从小喜欢那些好的女生,聪明,安静,特优秀,我是坏孩子。坏孩子怎么接近好女生,就是揪她辫子。我后来就喜欢那些单纯的、长得像小孩的女孩。”他赞扬他的红颜知己徐静蕾有一种异样的视角:“其实老徐的文章有什么好?她写的,我一看,什么都没写啊!她有一点特好,就是她不吹自己。她知道什么是寒碜。我们聪明的北京孩子,都知道什么是寒碜。”
王朔自信,说到这点他不像个著名作家,而像北京胡同里夏天光着膀子喝着啤酒胡言乱语的年轻人:“我不是痞子,我是优秀人种配的:我爸是南京高级工程学校第一期第一名,我妈是第三军医大学的校花,第一名。”
人们都感到王朔讨厌政治,做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王朔怎么可能没有很深的政治情结呢?他从小生活在军队大院里,他怀念“阳光灿烂的日子”,那时节军队中下级干部不搞运动,王朔体验不到社会上阶级斗争的残酷与荒谬,他对那段历史的总结是偏颇的,但语言却是极有个性和蛊惑力的:“说雍正这个人,他有十大政绩,其中一条是废了贱民,我一看这突然明白过来,毛泽东这个人不管后面怎么样,他开始一直坚持着平等。而且毛泽东时代中国人的差别是最小的,在物质上、精神上都是最小的,他在精神上给我们奠定了基础,这个得承认。他最大的历史功绩就是让知识分子现了一把。” “我们这代人特别典型,就是毛泽东时代,真真假假都不知道真假了,有正义感,正义感没处释放。我记得毛泽东见斯诺的时候,斯诺拍毛泽东马屁,说您改变了世界。毛泽东说,我就改变了北京郊区的几块地方。我认为他说的就包括海淀这一带。我们从小集体生活是当士兵来养的,从小认为你将来是要打仗的,不可能活太长,将来是有一场大仗,要和全世界的压迫者搞一次总决战,所以为什么我后来能抗拒好多主流价值观,也和这个有关。我的价值观在这儿,这些人认为我操蛋我就操蛋了?你们谁说我操蛋我根本不理你们。跟我没关系,我不在乎你们说什么。我从小就这样,包括父母老师说我是坏孩子,所以什么社会上的闲言碎语,见他们的鬼去。”当今五十岁上下用王朔这种口吻混不吝地说话的北京中年人还真不少,只是很少有人能把话讲得这样入木三分。
王朔有攻击名人的嗜好,但是不少人并不讨厌王朔这一点,因为中国的名人受到的呵护太多,自我感觉太良好,互相吹捧的风气太庸俗,有王朔这样的“勇士”胡骂乱卷也不失是一种社会生态的平衡,再加上宋祖德遥相呼应,也把那些精英弄得没一个敢出来打官司。王朔骂起名人来简直又损又狠:“余秋雨的学问不过尔尔;李敖是一个自大狂;冯小刚一个美工当年就是点头哈腰爬上名流位置的;张艺谋是一个装修大师;陈凯歌拍电影如果只拍一个自以为是的人才行;而‘80后’其实没什么作品;金庸是把旧的故事翻来倒去地写”,“余秋雨前几天还跟我来劲,假装跟我发个奖,上海政府给我发了个三等奖,他给我争取的。你有什么理由在我面前托大啊你,在名人里头,你是我的后人,我是你的前辈。你写过小说吗?他就一旅游文学作家。他谈什么道德经啊?完全是一个三脚猫功夫。”
对于骂人,王朔并不快乐,他的“检讨”似乎也很有北京人的性格:“我有攻击性人格。我不是有一点,我是严重的。老实说我不喜欢这样。你别看我平常骂人,你以为我很快乐吗?我并不快乐。老实说,没有人怎么着过我。人家无非对我有些冒犯,我伤害别人比别人伤害我更多。你说我有快感吗?我没快感。比如说,你说我伤害你有什么快感啊?(你没有伤害我)当然,如果我不道歉我就伤害你了,你原谅我是你原谅我,我还是要道歉,我骂完你吧,我迅速就后悔。”王朔骂人最多,但没有一个作家甚至普通人会有这样多的道歉,就像一个老北京人和谁吵架,骂对方一个狗血喷头,他暂时胜利了,但突然感到伤人太重,又拍着对方肩膀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骂您,我精神状态有问题。” 王朔骂完吴征、杨澜夫妇就给杨澜发去了短信,一方面解释这件事,一方面也向夫妻两人道歉,说自己的行为是“犯酸和出于妒忌心”,哪个名人能这样严于解剖自己?在接到王朔短信之后,杨澜、吴征夫妇决定此事到此为止,就此平息下去,“不想再因为我们的这些事占用媒体宝贵的资源”。
王朔承认自己心理有疾病,还大胆地到电视节目中去探讨自己的病态,在场的心理学家李子勋感触:“通过和王朔的谈话,我感觉他内心充满着矛盾和痛苦,他的坚强和攻击性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在骂别人时,其实他受的伤害不比别人小。在做节目时,能感到他对别人的歉意,他想表达这种压抑很久的心愿,但又想推开,不想让人看到他的善意和爱心。其实他心中也充满爱和善良,可是他不想别人这样去解读他。我尊重他的权利。”
不管是天才的王朔还是病态的王朔,做为北京人的王朔,他的幽默、他的刻薄、他的尖酸、他的妙语,都成为北京语言中一个惹人注意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