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葭在皇后街兜了一圈,逛了几个店,没买什么东西,磨磨蹭蹭地回到家,赵丰已经不在。她心平气和地炒了菜,跟面拌在一起,就着果汁吃下去。吃完她把剩下的饭放进冰箱,把厨房收拾整洁,回房整理房间。她把压扁的纸箱拿出来恢复原状,把杂物放进箱子,封好,放在一边。这样一箱一箱,居然搞了四箱。
她开了电视看,看到下半夜,躺下睡觉。她不知道赵丰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第二天他什么时候走。
她很迟才起床。起来后就拿出通讯录去拨那个她留着,但是从来未拨过的号码。拨通了,她说:“阿姨,我是何葭。你那里方不方便?能否让我住两天?”
是,她是打给陈珊。自从他们取得联系后,陈删曾经几次邀请何葭去玩,何葭推说功课忙,没能成行。她让阿青去看姐姐,何葭每次都亲亲热热地招待他,喂他她所能做的各种各样好吃的,这使得陈珊稍感安慰,觉得何葭并不怨恨她。
听到何葭这么问,陈珊立刻说:“当然可以。我开车过来接你?你的东西多部多?”
何葭说:“还好,两个大旅行箱,四个中号纸箱。”一边连忙称谢,跟她约了时间。
何葭去厨房去吃早饭,把昨天剩下的面条全部吃掉,然后到房间里拿出纸箱,把厨房里属于自己的东西统统装进去封好。
阿青也来帮忙搬箱子,干得很卖力。她的东西把陈珊的行李箱和后座塞得满满的。何葭诧异,她来的时候只有两个皮箱,她居然买了这么多东西。
她把钥匙装在一个信封里,从门缝塞到赵丰的房间。她和他相识不到一年,同居快到半年,短暂情缘,就这么随风而逝。
车里没有阿青的位置,他仍旧回校上课。陈珊开车,何葭坐在前座,手里犹自抱着随身的包和一只纸箱。
陈珊建议说:“别搬来搬去了,就住在我家好了。阿青上大学后就住在地下室。你可以住在二楼卧室。如果你想住在地下室,我会跟阿青商量,让他搬上来。”
何葭还没想好。
陈珊帮她把东西一起搬到厅里一角放好,招呼她到餐厅喝茶。她问:“你那个朋友,大约是农村出来的吧?”
何葭惊异:“你怎么知道?”
陈珊笑:“并且是从大学直接出来的,从来没有工作过。看得出来。其实你们还是分开好。”
何葭无语。
陈珊接着说:“象他这样,一般家里有兄弟姐妹。如果你们结婚,将来他兄弟盖房子,你们要出钱,妹妹出嫁,你们要出嫁妆。有了侄子外甥,你们还要负责学费。到时候,不给,他不高兴,你良心过不去;给,只怕是无底洞,你心理不平衡。”
陈珊的话带着上海人特有的世故和精明,你不能说没有道理。
何葭说:‘我这倒没想到。那么农村出来的男人怎么办?”
陈珊说:“他们可以找相同背景的人,两家都给,势必手紧,会收敛点,量力而行。如果一方家庭条件好点,另外一方就觉得理所当然。你从一开始作出规矩,他心理会不平衡,口服心不服,以后有机会翻身,肯定会报复你,压你一头;你若做贤慧状,可能一开始他还感激,时间久了,也就理所当然,再不知道感激为何物。哪日不给,他和他的家人都会觉得非常奇怪,是你蛮不讲理,无理取闹。”
何葭想,自己和爸爸都是书呆子气的人,从来没往这方面想。当年何致远是何等喜欢钱仲明,希望他能做自己的乘龙快婿。
陈珊说:“葭葭,你就住在这里吧,不要拒绝我。当年我亏欠你爸爸,你让我为何家做点事,让我良心平安——我为你父亲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何葭不响,心中仍然迟疑。陈珊进一步解说:“阿青父亲一年难得过来几次,大部分时间是我跟阿青回香港探亲。这样吧,你不必交房租,每个月交点搭伙费。我不给你做饭,你用家里的材料自己做,或者家里有什么你吃什么,咱们互不干涉,彼此不给对方负担,你看好不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何葭盛情难却,答应下来。陈珊舒出一口气。何葭晚上发邮件给父亲,告诉她自己在异乡遇到陈珊,并且现在住在她家里。何致远回信让她代为问好。
何葭还是住在二楼。陈珊跟阿青谈好,如果他父亲过来探亲,让何葭暂时住在地下室他的房间,可以另门出入,互不干扰。等到他父亲回香港,他们再换回来。
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何葭的不舒适感。
阿青放学回来,替何葭把两只大旅行箱搬到二楼卧室。到底是运动型的男孩子,一点也不费力。他围着她转来转去帮她做这个做那个,凡是需要往高处放东西,搬重物的活,都交给他,他很乐意帮忙。
因为陈珊的主卧有卫生间,何葭用的客卫基本上成为她的专用卫生间。
阿青带着她前前后后地参观,客房,楼下客厅,餐厅,壁橱,储存室,后院,地下室的洗衣房,他的房间,他出入的侧门等等。
何葭问他:“为什么住地下室?”
阿青说:“自由啊。我的朋友来找我方便,不需要被我妈问来问去,我们玩到很晚也无所谓。”
接着他又说:“做妈妈的都很烦的。”
何葭莞尔。她的妈妈很早就去世,她对妈妈的“烦”没有体会。
男孩子的房间难免有些零乱,阿青一边带着何葭参观,一边不停地把乱丢在地上的恤衫运动裤拣起来放在一边的沙发上,更让何葭感到好笑。
他给她试听他自己打工赚钱买的音响,大都是粤语歌和英语歌。何葭说自己手里有几盘国内摇滚乐队的带子,可以借给他听,阿青非常高兴。
阿青还教她怎么用家里的洗衣机和烘干机,自然是拿他自己的衣服做演示,一边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我这些衣服似乎知道你要来,故意不让我洗,好等你来了教你洗衣服。”
何葭给他一拳:“小鬼懒就懒吧,还拿我做借口。”
阿青嘿嘿两声,憨笑着。
她觉得似乎有个弟弟,她一下子长大很多,心中立刻有种做姐姐的感觉。
她上楼收拾房间。收拾到一半,忽然感到疲劳,靠在床上假寐。忽然看见沈远征走来,微笑着跟她打招呼:“葭葭,葭葭,现在国家允许表兄妹结婚,我们这就去登记。”
她揉揉眼睛,高兴地说:“真的吗?真的吗?远征哥,你等我,我穿件好看的衣服。”
她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却找不到什么能够在这个时刻穿的衣服。沈远征说:“我们去百货公司买件真丝连衣裙再去登记。今天是好日子,你一定要打扮成最美丽的新娘。”
他拉起她的手想带领她走,忽然陆小雅从一边过来,冷冷地说:“这不过是愚人节的玩笑。远征你跟我回家,孩子哭了。”
说着她拉着沈远征转身就走。
何葭急出一身汗:“远征哥,你别走,等等我。”
这时赵丰不知怎会找到她,走过来冷笑着说:“哈哈,惨遭抛弃,你有什么好骄傲的?你做女人真正失败!”
“不,不!我没有!”何葭呜呜哭泣,从梦中醒来,心中一片迷茫。
身上是虚脱般的一身冷汗,她抖了一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多伦多纬度高,夏季天长,又是夏时制,到晚上八点天也只是暮色苍茫而已。她站起来向窗外望去,看见阿青在后院给草坪浇水,抬头看见她,冲她挥挥手,一脸阳光的笑。
她还没从梦境里恢复过来,只得冲他也勉强笑笑。他冲她再招招手,她只好披件薄型夹克下去,穿过厨房,走到后院露台上跟他讲话。
“家里割草浇水的活都归你吗?”
阿青说:“是啊,我妈付我些零花钱,搬运垃圾桶的事也归我。”
每星期一定的日子,要把院子里的垃圾桶搬到马路边上,以便环卫工人开车上门收集。
何葭笑:“小鬼,就会剥削你妈。”
阿青关了水喉,走上来问:“葭葭姐,我妈出去了,你要不要吃饭?我可以给你做三明治。”
何葭给他逗笑,那个噩梦渐渐跑到脑后。她说:“好啊,那就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阿青从柜子里拿出一罐三文鱼罐头,熟练地用开罐器打开,把肉碾碎,用色拉酱拌一拌,涂在面包片上,加上生菜叶和番茄片,对角切开,放在小碟子里递给何葭。
他拿出两只玻璃杯,倒上果汁给她一杯。
何葭非常意外:“小鬼,你真的会做啊?”
阿青得意地说:“我妈回香港的时候我就这么吃啦。有的时候会烧一块卤牛肉,切成片做牛肉三明治。”
何葭想到自己在上海的时候,老大不小都工作了还由父亲做饭,心中一阵阵惭愧。
看来在西方长大的孩子比国内的孩子早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