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葭开学后收到弗莱德的一封邮件,说自圣诞派对那晚一席谈话之后,他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愿意跟何葭学习中文并中国文化,问她愿不愿意周末两天,每天抽出两个钟头教他。他愿意付费。
何葭在学校的计算机房看到这封 email ,立刻回信说她认为学习语言重要的是经常性的操练,如果可能,把时间改为周三一次,周六一次比较好。
弗莱德立刻回信说要么就定在周三晚上,周六下午,他们可以尽快开始。
何葭抽出时间找些对外汉语教学的资料。 何葭在国内念书的时候,曾经读过一些对外汉语教学的文章,她决定结合单词先教拼音。
她晚上在周三晚上准时到弗莱德家,教一个小时拼音。弗莱德准备好茶水点心等着她。学完后聊半个小时,英语中夹着学过的中文单词,算是学以致用的实践操练,然后弗莱德开车送她回家。
星期六下午也如法炮制。
有时候聊得高兴,弗莱德会跟何葭再讨论宗教文化方面的问题,越谈越深入,越谈越投机,何葭发现甚至他们在某些政治问题上都能取得共识,思想上有惊人的一致。
她评价说:“弗莱德,你相当的脑筋开放。很多西方人,尤其是有种族优越感的西方人很顽固,拒绝接受跟自己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价值观。”
弗莱德说:“我研究过文化,当然不能是老顽固。”
渐渐地周六下午学习完成后,弗莱德请何葭出去吃饭。他带着她吃日本餐馆,意大利餐馆,希腊餐馆,法国餐馆,一边吃一边介绍各国菜肴特色。
何葭在国内工作的时候已经跟埃里克学习过西餐礼仪,做得不慌不忙,文雅有致,倒令弗莱德十分惊奇。
何葭很想学习阿青的女友丽迪亚,也自己付自己的那份餐费,可是菜单上那对她这个学生来说吓人的价钱,又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谁让他带我来,并且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呢!”她这么想着,心安理得地看着弗莱德用信用卡付账。
谁说西方男女出来吃饭都是 AA 制?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微笑着替女孩埋单吗?
何葭不是本地长大的西化的中国女孩,她是一个地道的中国女孩,一个上海来的中国南方女孩。
这样学着中文吃着饭,聊天的内容自然而然信马由缰地跑。弗莱德问何葭喜欢什么运动,何葭看看外面不化的冰雪,心想这样的气候还能有什么运动?
她斟酌着说:“我喜欢游泳,网球。”
冰天雪地中似乎网球无法进行,游泳,各社区中心几乎都有室内温水游泳池,只是弗莱德这人有些洁癖,不喜欢漂白粉的味道,只喜欢在天然水中游泳,比如海边或者湖边。
他问她会不会滑冰。何葭只在姑妈家跟着沈远征溜过旱冰,几乎摔得鼻青脸肿,对这种运动产生一种非常恐惧的抗拒心理。
想到沈远征,她心底如湖面划起一道波痕,复又归于无声的平静。
何葭摇头如摇拨浪鼓。
弗莱德笑问原因,何葭说小时候溜旱冰摔过跤,再也不想碰类似的运动。
他笑了,嘴角的皱纹咧开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何葭说:“在中国,还有一项运动比较流行,不知道加拿大人玩不玩。”
弗莱德连忙问是什么。
何葭笑着说:“羽毛球。这个运动对场地的要求比较简单,在家门口的小路上,横一辆自行车做分割线即可玩,非常方便,所以很普及。”
何葭很随意的几句话,没想到弗莱德回去很认真地做了功课,给他找到一家社区中心有羽毛球项目,在周六下午两点钟,要早过去排队。
他邀请何葭打羽毛球,打完球再一起去吃饭。
弗莱德到加拿大著名的工具运动家居商店 Canadian Tire 去买了球拍和球,星期六接何葭去打羽毛球。在此之前,他妹妹带着孩子到他家玩,看见他买的一对羽毛球拍,说:“你怎么玩这个?这种运动并不流行。”
弗莱德笑着回答:“谢谢你提醒。我运动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赶时髦。”
弗莱德的妹妹耸耸肩。
约定的时间,他把车子停在陈珊家前面一个街口,何葭走出来上他的车。
开车到了那个社区中心,何葭才知道这个室内运动馆是个多功能的运动馆,很多器材设施隐藏在馆内的庞大壁柜里,带着轮子,使用时只需推出来固定,就随着需求变成篮球馆,排球馆或者羽毛球馆。
加拿大人真是在全民健身方面和节省经费之间动尽脑筋。小小的一笔几块钱的场地使用费人人都消费得起,相对于他们的收入来讲微乎其微。
何葭原以为自己羽毛球比弗莱德打得好。但是体力到底不行,一个小时下来,已经腿软手酸。她坐在边上一边喝水一边喘气。弗莱德从包里取出一块大毛巾递给她擦汗。他们换了衣服去停车场。
运动之后,何葭的脸红如苹果。弗莱德为她把座位放低,她躺在上面闭目养神。一会儿睁开眼问:“为什么不开车。”
弗莱德凝视她:“我想做一件事,可是不敢做。”
何葭没出声。他捉住她的手放到嘴边亲吻。然后俯下身来,吻住她的嘴,湿润而温柔。
何葭脑中一霎那地缺氧,一片空白。他的舌很软很灵活,散发着口香糖的果味。他的手轻轻托住她的脸颊,宽厚温暖。
社区中心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取车。弗莱德放开她,嘘出一口气说:“很多年都没有这么想念一个人。葭,我喜欢你。”
喜欢,他用的是 I like you ,而不是 I love you 。
他说:“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好不好?”
何葭说:“才四点,是不是太早?”
弗莱德说:“这个餐馆比较远,等我们开过去,差不多五点了。早点去占座位。”
他又吻她,然后恋恋不舍地启动汽车。
何葭坐在旁边微笑。弗莱德柔声问她:“你笑什么?”
她摇摇头,不回答。她笑什么?她笑她终于明白了他并非无缘无故请她吃饭,为她付账。
跟阿青和丽迪亚那样少男少女的交往不同,弗莱德是个有工作的成熟男子,每个阶层每个年龄段的人有不同的社交方式。
这是城北的一家著名的中式自助餐馆。他们挑了靠窗的位置。何葭先挑了些寿司卷回来,弗莱德挑了些蜜汁肉,烤乳猪等。
何葭又一次微笑。
弗莱德说:“你总是微笑。你的微笑很迷人——告诉我,这一次你为什么笑?”
何葭笑着解释:“你们这些西方人吃中餐,就喜欢吃这些甜腻腻的肉,所以在西方国家的中餐馆的中餐已经都不是原来的中国口味,是中国人为了迎合你们口味的所谓的 ‘ 中餐 ’ 。”
弗莱德半信半疑:“是吗?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带我尝尝真正的中餐。”
深入地谈下去,弗莱德絮絮叨叨地讲自己从前跟过世妻子的故事。他们相恋四年才结婚,父母资助他们买了房子,他们自己也等事业稳定后才打算要孩子,结果在一次体检中,发现她生了乳腺癌。他们不得不放弃要孩子的计划,开始跟癌症做不屈不挠的斗争。她做了手术,切除了双侧的乳房,好了一段时间,后来病情有恶化。无休止的化疗没能挽救她的生命,她终于离他而去。
他喝口水,凝视她说:“不知道什么原因,见到你,我就有倾诉的欲望。”
何葭道:“你说,我是个很好的倾听着。”
他接着说,他们婚后有过短暂的欢乐时光。他忙着他的事业,她有自己的工作。可是自从她生病,就把养病当成了职业。他痛苦着她的痛苦,甚至比她还要恐惧,恐惧有一天她去了医院不再回来。
然而有一天,她真的一去不回。从此这座房子里只有他和他的影子。
真正寂寞。
也不是没有交过女朋友,只是不合适,走不到一起。他说:“葭,直到看到你。你是一个天使。”
据说天使有很多种,何葭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种。整个过程她只是在听,偶尔问几句。他滔滔不绝地说,仿佛要把几年的话一股脑全都说完。
他忽然笑了:“我是不是使你厌烦?我太罗嗦了。”
何葭忙说:“没有。你太太喜欢孩子?”
弗莱德脸上绽开笑容:“是的。我也喜欢。我们一直在想,等到环境好一点,就生五、六个。我专门赚钱,她就在家里带孩子。买一辆七座面包车去度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