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录几篇网络上看到的感人至深的故事。
哑哥哥的担当
病房里有个患尿毒症的乡下女孩,名叫小小。陪她来的哥哥是个哑巴,整天挂着一脸笑脸。女孩的命很苦,自小失去父母,是哥哥一手把她拉扯大的。家里钱都花光了,哥哥不肯看着妹妹在家等死,用自己做的小木车,一路风餐露宿,推着妹妹来到省城大医院。
医生被他们的兄妹真情感动,院方研究决定免费为女孩做换肾手术。这捐肾人,自然就是她的哑巴哥哥。
医生带哑巴哥哥去做配型检查,一切都很顺利,手术时间也迅速确定下来。
医生把哑巴哥哥带到办公室,比划着告诉他,要把他的肾换到妹妹身体里。打了半天手势,说的满头大汗,哑巴哥哥这才明白是咋回事。顿时,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吃惊的望着医生。
医生看了看他的脸色,跟他解释到:“把你的肾换给妹妹,你妹妹就能活;不换,你妹妹很快就要死了。”
哑巴哥哥一脸沉重地低下脑袋,有些犹豫。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朝医生重重点了点头。医生高兴的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回去等。
没想到,当天下午,哑巴哥哥就失踪了。
医生问小小:“你哥哥到底去哪儿了?走的时候,跟你说什么了吗?”
小小说:“他告诉我,要回家一趟。”
医生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跟哑巴哥哥说换肾的时候,他的脸色不好看。医生不禁皱起眉头:“马上就要进行手术了,他还跑回家干什么?”
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等着这个肾源了,可关键时刻,他居然失踪了。而病人的病又拖不起,这可把医生急坏了。
又过了一天,哑巴哥哥还是没有出现。整个医院的医生护士知道了这件事,大家虽然嘴上不说,心里都猜到了,哑巴哥哥一定是跑了,过去,医院也常发生这样的事。
由于担心小小受不了这个打击,医生和护士都没有在她面前问起哥哥。尽管这样,小小从大家的脸上也看出来了,脸上再也看不见笑容,整天只是默默的流泪。
手术时间很快就到了,这时,一个人急匆匆的冲进病房。一看,居然是失踪多日的哑巴哥哥。
小小见到哥哥,惊喜交加,迫不及待地向哥哥打着手势问话。哑巴哥哥嘴里哇哇叫着,也比画着向妹妹打起手势。
小小怔了怔,又飞快的用手语打出一句话。就这样,兄妹俩用只有他们能懂的手语交流起来。过了一会儿,妹妹突然泪如雨下,扑到床上痛哭不止。
在场的人都糊涂了:“这到底是咋回事?”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手术还得推迟。
医生疑惑的问小小:“大家都想知道,刚才,你和哥哥到底在说什么?”
小小抹了把眼泪,哽咽着说:“我问哥哥回家干什么,医院免费给咱做手术呢。哥哥说他知道,他这几天,把家里的地都种下了庄稼。怕我做手术后干不了活;劈了一天的柴,可以烧半年;还有,水缸里也挑满水了。”
医生惊讶地问:“你哥为什么这样做?”
小小脸上又是笑又是泪,说道:“我也是这样问哥哥,哥哥说,医生要把他的肾换给我。哥哥还说,等做完手术,就把他在城里火化,包点骨灰回去就好了,拉回去要花很多钱的。”
在场的人恍然大悟:原来,哑巴哥哥并不是丢下妹妹跑了,而是回家给妹妹准备好手术后的一切。他以为把自己的肾换给妹妹,自己就要死了。
(文/杨金凤)
娘讨来的三袋米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这是个特困家庭。儿子刚上小学时,父亲去世了。娘儿俩相互搀扶着,用一堆黄土轻轻送走了父亲。
母亲没改嫁,含辛茹苦地拉扯着儿子。那时村里没通电,儿子每晚在油灯下书声朗朗、写写画画,母亲拿着针线,轻轻、细细地将母爱密密缝进儿子的衣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一张张奖状覆盖了两面斑驳陆离的土墙时,儿子也像春天的翠竹,噌噌地往上长。望着高出自己半头的儿子,母亲眼角的皱纹张满了笑意。
当满山的树木泛出秋意时,儿子考上了县重点一中。母亲却患上了严重的风湿病,干不了农活,有时连饭都吃不饱。那时的一中,学生每月都得带30斤米交给食堂。儿知道母亲拿不出,便说:“娘,我要退学,帮你干农活。”母亲摸着儿的头,疼爱地说:“你有这份心,娘打心眼儿里高兴,但书是非读不可。放心,娘生你,就有法子养你。你先到学校报名,我随后就送米去。”儿固执地说不,母亲说快去,儿还是说不,母亲挥起粗糙的巴掌,结实地甩在儿脸上,这是16岁的儿第一次挨打……
儿终于上学去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母亲在默默沉思。
没多久,县一中的大食堂迎来了姗姗来迟的母亲,她一瘸一拐地挪进门,气喘吁吁地从肩上卸下一袋米。负责掌秤登记的熊师傅打开袋口,抓起一把米看了看,眉头就锁紧了,说:“你们这些做家长的,总喜欢占点小便宜。你看看,这里有早稻、中稻、晚稻,还有细米,简直把我们食堂当杂米桶了。”这位母亲臊红了脸,连说对不起。熊师傅见状,没再说什么,收了。母亲又掏出一个小布包,说:“大师傅,这是5元钱,我儿子这个月的生活费,麻烦您转给他。”熊师傅接过去,摇了摇,里面的硬币丁丁当当。他开玩笑说:“怎么,你在街上卖茶叶蛋?”母亲的脸又红了,支吾着道个谢,一瘸一拐地走了。
又一个月初,这位母亲背着一袋米走进食堂。熊师傅照例开袋看米,眉头又锁紧,还是杂色米。他想,是不是上次没给这位母亲交待清楚,便一字一顿地对她说:“不管什么米,我们都收。但品种要分开,千万不能混在一起,否则没法煮,煮出的饭也是夹生的。下次还这样,我就不收了。”母亲有些惶恐地请求道:“大师傅,我家的米都是这样的,怎么办?”熊师傅哭笑不得,反问道:“你家一亩田能种出百样米?真好笑。”遭此抢白,母亲不敢吱声,熊师傅也不再理她。
第三个月初,母亲又来了,熊师傅一看米,勃然大怒,用几乎失去理智的语气,毛辣辣地呵斥:“哎,我说你这个做妈的,怎么顽固不化呀?咋还是杂色米呢?你呀,今天是怎么背来的,还是怎样背回去!”
母亲似乎早有预料,双膝一弯,跪在熊师傅面前,两行热泪顺着凹陷无神的眼眶涌出:“大师傅,我跟您实说了吧,这米是我讨……讨饭得来的啊!”熊师傅大吃一惊,眼睛瞪得溜圆,半晌说不出话。
母亲坐在地上,挽起裤腿,露出一双僵硬变形的腿,肿大成梭形……母亲抹了一把泪,说:“我得了晚期风湿病,连走路都困难,更甭说种田了。儿子懂事,要退学帮我,被我一巴掌打到了学校……”
她又向熊师傅解释,她一直瞒着乡亲,更怕儿知道伤了他的自尊心。每天天蒙蒙亮,她就揣着空米袋,拄着棍子悄悄到十多里外的村子去讨饭,然后挨到天黑后才偷偷摸进村。她将讨来的米聚在一起,月初送到学校……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熊师傅早已潸然泪下。他扶起母亲,说:“好妈妈啊,我马上去告诉校长,要学校给你家捐款。”母亲慌不迭地摇着手,说:“别、别,如果儿子知道娘讨饭供他上学,就毁了他的自尊心。影响他读书可不好。大师傅的好意我领了,求你为我保密,切记切记!”
母亲走了,一瘸一拐。
校长最终知道了这件事,不动声色,以特困生的名义减免了儿子三年的学费与生活费。三年后,儿子以627分的成绩考进了清华大学。欢送毕业生那天,县一中锣鼓喧天,校长特意将母亲的儿子请上主席台,此生纳闷:考了高分的同学有好几个,为什么单单请我上台呢?更令人奇怪的是,台上还堆着三只鼓囊囊的蛇皮袋。此时,熊师傅上台讲了母亲讨米供儿上学的故事,台下鸦雀无声。校长指着三只蛇皮袋,情绪激昂地说:“这就是故事中的母亲讨得的三袋米,这是世上用金钱买不到的粮食。下面有请这位伟大的母亲上台。”
儿子疑惑地往后看,只见熊师傅扶着母亲正一步一步往台上挪。我们不知儿子那一刻在想什么,相信给他的那份震动绝不亚于惊涛骇浪。于是,人间最温暖的一幕亲情上演了,母子俩对视着,母亲的目光暖暖的、柔柔的,一绺儿有些花白的头发散乱地搭在额前,儿子猛扑上前,搂住她,嚎啕大哭:“娘啊,我的娘啊……”
一生有个对不起的人
1
15岁之前,他有过一段锦衣玉食的日子。他的父母曾是小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伴随着他成长的当然尽是些夸奖恭维的话。直到有一天夜里,检察院的人敲开了他家的门。回头看见父母惨白的脸,他隐约感觉到生活从此会变个方向行驶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人们都像避瘟神一样躲着他。直到有一天,他放学,家门口坐着个人高马大的乡下女人。那是他的婶婶,在爷爷的葬礼上他看到过她。
她利索地拍去身上的土,粗声大气地说:“小海,我是来接你的。”他一下子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这些日子以来,从没有人给他个好脸色。女人扳了他的肩膀,说:“大小伙子,哭啥嘛,天又没塌,有手有脚的。”
他跟着她来到了那个依山傍水叫北兴屯的地方,走到一间仿佛一脚就可以踹倒的低矮的草房前,她回头对他说,到家了。然后高一声低一声地喊二丫。他愣了,这样的房子也能住人吗?草房里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喝得有点晕头转向的叔叔,一个是又黑又瘦的女孩,松松垮垮地穿着件大布衫。很显然,那是婶婶的衣服。
婶婶一到家就拎了猪食桶喂猪,骂声也跟着响起来:“我要是不在家,这猪就得饿死。我嫁到你们老吴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啥福没享着,还得干这种替人擦屁股养孩子的事……”
2
想母亲的时候,他就拿她跟母亲对照。她抽旱烟,一嘴大黄牙,似乎是胃不好,吃过饭就不停地打嗝,几毛钱一袋的盖胃平她一把一把地吃。一家4口人挤在一个大火炕上,他很不习惯,尤其是她一沾炕,呼噜就打得山摇地动的。而母亲总是温柔浅笑,说话从来都没有大声过,就是训斥那些来家里的人,也都是微笑着,轻言细语,却能让来人冒出一头的汗。
很快,他到邻村的中学里上学了。小城里的教学质量好,他的成绩在村中学里自然是最好的。
接下来的暑假,她扔给他一把镰刀,说:“别在家吃闲饭,玉米地里的草都吃苗了。”他第一次进入一人高的玉米地,玉米一根根枝叶相连,整片玉米地就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人进去闷得喘不过气来。她割完了3条垄,他连半条垄都没割出来,她返回来,嘴里骂:“真是你们老吴家人,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他听了,一声不吭,疯了一样抡起手里的镰刀割草。
暑假结束时,他已经像屯子里的孩子一样晒得黝黑了,细细的胳膊也变得粗壮了。他照着她家碎了半边的破镜子想:或者这辈子,就得在北兴屯里当个庄稼汉了吧。
接下来,平时吝啬得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的她扯出一张50元的钱给他,说:“你去街里上点冰棍回来卖卖,不然下学期你花啥。”
他犹豫着,二丫接过钱,说:“哥,我跟你去。”
50元钱上了足足一袋子冰棍。他第一次背那么沉重而且冰冷的东西,背到村里的时候,又累又冻。接着,他就挨家挨户去卖。那次,除了还她的50元,他还挣了30多块钱。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挣到钱,只是,那钱在他兜里还没焐热,就被她要了去。看到她沾着唾沫数钱的样子,他在心里鄙视,从没见过这么低俗贪财的女人。
在他眼里,她最大的爱好就是数钱,她说:“攒够了钱,我也盖它三间大瓦房,让屯子里的人都看着眼红。”叔叔在旁边嘿嘿地笑。她一脚踹过去,“要是你少喝几瓶马尿,我的房子早起来了。”
3
他父母的判决下来了,父亲是无期,母亲是15年。这就意味着,在成年之前,他只能待在她这里。听到这样的判决结果,她又骂“倒了八辈子霉”的话。他更加沉默,低眉顺眼。
纵是日子难熬,他还是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回到家,他一直迟迟不肯说。那样拿钱当命的女人,怎么肯再花钱送他上学?那天,她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一把揪住正在剁猪食菜的他的耳朵,说小兔崽子,老黄家二小子考高中的成绩都发下来好几天了,你不会是啥也没考上吧?他手里的刀一偏,剁到了手上,血淌下来,眼泪也淌了下来。她转身,从灶台里扒出一点灰,帮他按上,仍问:“天又没塌下来,有手有脚的,你哭个啥?到底考没考上?”
他把书包里的通知书扔给她看,她的脸上立刻绽开了一朵花,出门站在院外穷显摆:我家小海考上县一中了,比老黄家小子高出一百多分,啧啧!
高中开学前那天晚上,她给了他一卷子毛票,说省着点花,我可不像你爸妈,不开银行,没有人送。他抬头,看着她硕大的一张脸,说:“你让我上高中?”
她说:“是啊,我上辈子欠你们老吴家的,这辈子还账呢,你们这帮要账鬼都快把我吃了。”
他的日子有了盼头,只要考上大学,申请了助学贷款,他就可以永远离开北兴屯了。这儿的风景美都是城里人说的,让他们来住一天两天行,让他们住一年半载试试?
4
他上了大学,每个假期都借口留在学校打工,不回去。
她开始向他要钱,以各种各样的借口。他做了一个项目,挣了一笔钱。在存钱的时候,他心思一动,拿出10000块,写了她的名字寄回去。从此,他们之间两清了,终于可以不再跟她有瓜葛了。可是他并没感觉到轻松。
这世界上,从此再无亲人,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种无依无靠的感觉。转身看见一个农家菜馆,他进去,要了一盘酸菜炖土豆丝。上来,全然不是她做的味儿。他想起接到录取通知书后,她出去了几天,风尘仆仆地回来,从三角兜里掏出一沓钱,说:“你爸你妈总算没白混,他那些狐朋狗友凑了钱,让你上大学。”
他别过头,泪流了满脸。
有一次,他在城里遇到父亲昔日最好的朋友,他说:“谢谢你们凑的那些钱。现在我大学毕业了。”那人脸上一片茫然:“你上大学了?啥时候?”
他一瞬间明白了一切,那种酒肉朋友怎么会在没利的地方投资呢?
收到他的钱,她打来电话,张口就说:“兔崽子,你跟你那没良心的爹妈一样,就知道用钱砸。当初你爷临死想看他们一眼,他们都不来……”说着,她居然哭了起来。
他去了监狱,看到母亲,母亲早已没有了从前的颐指气使,而是叮嘱他:“小海,对她好点儿,她不容易啊!咱家好时,她来找过我,说想盖房,借点儿钱,我没借……咱家出事了,没想到她会把你接回去。就算是茅草棚,能让你住下来,能给你弄口饭吃,我也感激不尽了。”
他的泪也在眼圈里转,这些年,她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却从来没有缺过他的吃穿。他回到北兴屯,见到那一脚就可以踹倒的茅草房,心里居然暖暖的。
她没在,院子里扔着没剁完的猪食菜。邻居说,你回来啦,你快去吧,你婶快不行了。
他的脚一下子就软了,那么有底气骂人的她,怎么会不行了呢?
他在医院的走廊里就听见她在骂大夫:“我姚美芬一辈子什么没见过,想糊弄我的钱,没门儿!我的钱那可都是有用的,我要盖三间大瓦房呢,背山的,清一色的红砖……”
他站在她面前,说:“婶,咱的房明天就盖,我找人盖。”
她盯了他几秒钟,仍是骂:“你这小兔崽子,我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大学,你一走连个信儿都没有,你还有没有良心啊?”骂着骂着,她的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出来,阳光仍是明晃晃的,二丫跟在他身后。他问:“她啥病?”
“胃癌。哥,你不知道她有多想你,你也不知道她有多疼你。她向你要的那些钱,她一分都没花,就是看病这么紧,她都不让动。我娘说,这是攒着给你成家的钱,她怕你没钱,也像大伯一样走歪路……”
他抬起头,以为这样泪就不会掉下来,可是,那些泪,经过了这么多年的蓄积,终于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这一生,他注定有一个对不起的人!
(文/金薇)
一张忘取的汇款单
工作后,我极少打电话给父亲,只是在每月领了工资后,寄500块钱回家。每次到邮局,我总会想起大学时父亲寄钱的情景。四年来,他每月都要将收废品挣到的一大把卷了角的零钱,在服务人员鄙夷的眼光中,谦卑地放到柜台上……
而今,我以同样的方式,每月给父亲寄钱。邮局的人,已经跟我相熟,总是说,半年寄一次多方便,或者你给父亲办个卡,直接转账,就不必如此繁琐地一次次填地址了。每一次,我只是笑笑,他们不会明白,这是我给予父亲的一个虚荣。当载着绿色邮包的邮递员,在门口高喊着父亲的名字,让他签收汇款单的时候,左邻右舍都会探出头来,一脸羡慕地看着他完成这一“庄严”的程序。
父亲会在汇款来到的前几天,就焦虑而又幸福地等待着。去镇上邮局取钱的这天,他会像出席重要会议一样,穿上最整洁的衣服,徒步走去。一路上,总会有人问,干什么去啊?他每次都扬扬手里的汇款单,说,儿子寄钱来了,去邮局取钱。对于父亲,这应当是一次幸福的旅程吧。别人的每次问话,都让他的幸福加深一次,而那足够他一月花费的500元钱,反而变得微不足道了。
汇款单上的附言一栏里,我和父亲当年一样,总是任其空着。我曾经试图在上面写过一些话,让父亲注意身体,或者晚上早点休息,但每一次写完,我又撕掉了。邮局的女孩子总是笑着问我:写得这么好,你爸看到会开心的,为什么要去掉呢?我依然笑笑,不做解释。这不是我们彼此表达关爱的习惯。
只有一次,邮局的女孩特意提醒我,说:建议你这一次在附言里至少写上一句话。我一怔。她继续说:等你父亲收到汇款的时候,差不多就到父亲节了,这句话,可是比你这500块钱重要多了。或许整个小镇上的人,都没有听说过父亲节,这样一个略带矫情的节日,只属于城市。但我很顺从地依照她的话,在附言栏里一笔一画写下:祝父亲节快乐。
但正是这张汇款单,父亲不知为何,竟忘了去取钱。两个月后,钱给退了回来。我打电话去问他。他说:忘了。我有些恼怒,因为自己写下了祝福,他不仅没有一句回话,竟是连钱也忘了取。去邮局补寄的时候,我气咻咻地讲给女孩子听。她凝神听了一会儿,插话道:我觉得未必是你父亲忘了,说不定他是想要将这张有祝福的汇款单留下做纪念呢。我愣住了,随即摆手,说,怎么可能呢,他从来都不是这样细心的人。
但父亲,的确是这样细心的人。而且,这个秘密,他自始至终对谁都没有讲过。那年春节,我无意中拉开父亲的抽屉,才看见了那张被他放入收藏盒中的汇款单。那句短短的祝福,父亲早已看到,且以这样的方式,藏进了心底。
(文/安宁)
丑娘
(一)
镇上有位丑娘,总在垃圾堆里翻翻捡捡,佝偻着身子,有时肩上背着一长串脏兮兮的可乐瓶或易拉罐,有时拎着一些硬纸盒或旧报纸,住在傍墙的一间阴暗潮湿的简陋棚屋里。
丑娘并不凶恶,可是模样却煞是骇人。脸上像蒙了一层人皮,却拉扯得不成样子,人皮外露出两只眼睛和白白的牙齿,你甚至看不到这脸上有无鼻子和嘴唇耳朵。黑黑的皮肤,怪异的模样,让你联想到《聊斋》里的女鬼。她甚至比西方童话里坐着扫帚飞来飞去的女巫更可怖,因为女巫有长长的鼻子,可她连鼻子也没有!
年纪小的孩子猛地看见丑娘,总是吓得大哭,大人们便大声喝斥丑娘走远点,赶紧牵着小孩子离开。大一点的孩子看到丑娘,就从地上捡起石头砸她,把她打跑。可丑娘似乎改不了她的坏毛病,总喜欢偷看孩子们嬉戏,无疑地,孩子们的天真让她快乐。直到有一次,她躲在墙边看我跟其他的孩子们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我们高兴地欢呼时,她也忘乎所以地笑出声来,她要命的笑声给她带来了灾难,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倏即发现了目标,很快捡起一块鹅卵石,丑娘慌忙逃走,石头还是毫不留情地命中了她的后脑勺,血渗出来,她嚎叫了一声,捂着头痛哭着跑了。
几天后,我又看见丑娘头上缠着绷带出来买米。吃饭时跟母亲说起这事,她说丑娘到卫生院来,是她给丑娘上的药,缠上绷带的。后来丑娘也知趣,白天一看见人就远远地躲开。却在晚上不时出来翻捡废品。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继承母业,医专毕业后成了镇卫生院的一名乡医。也渐渐淡忘了镇上的丑娘,她不过是镇上一道丑陋的风景,不是么,她的出现不过是让人恶心、恐怖,她几乎就是一个怪物。
(二)
一个冬天的深夜,天下着小雪,还夹着雨,雪掉在地上,很快就化了。山寨的一户人家生孩子,请我出诊,接完生安顿好母婴,已是凌晨,乡亲好意留住,可我怕别的病人来找,今晚是我值班啊,我只得往回赶。
满脚泥泞,穿过镇上一个黑黑的巷子,这是从乡村进镇上的必经之地。四周都黑漆漆的,阴冷的镇上,依稀看见又矮又小的砖头房子窗户紧紧关闭,我背着药箱快步走着,多么希望快点看到灯光啊。整条街就那么一盏灯,为了方便夜里看病的人们,安在乡卫生院门口。我家就住在卫生院里,还得出这条巷子,过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街才能到。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沉睡,只有我一个人醒着,在雪雨泥泞里独自疾步走着。雨点和雪花落在我脸上,冰凉冰凉。
走到一个电线杆下面的时候,突然一个黑影从后面猛地抱住了我,还在我胸前乱摸。我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大声呼救。双脚踢腾着,想拼命挣脱,可是一只粗裂干硬的大手,像钳子捂住了我的口鼻……
我几乎窒息,惊恐地用头试图撞击歹徒的胸口,可是落空了,头上反遭了重击,在我软绵绵地倒下时,恍惚看见歹徒身后另一个矮瘦的黑影,抡起一根棍子似的东西朝歹徒头上劈去……
之后我迷迷糊糊地被黑衣人背起来,他背上很温暖,让我感到安全。他背着我和药箱,踉踉跄跄药箱不时碰到他的脚,有几次他差点跌到,膝跪在地上,他用手撑着地,又艰难地背着我爬了起来,气喘吁吁,很是吃力。
好不容易捱到家门口,他把我轻轻放下,将药箱放到门边,喘着气伸出枯瘦的手敲门。这时他低头看了我一眼,门口路灯昏黄,我却分明看见他蒙着黑纱的脸上,眼睛里闪出慈爱的光。他喘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缭绕着,让我想起母亲在灶台边做饭时的温馨。
等父母打开门看时,只看见瘫坐在门口地上虚弱的我。黑衣人头上裹着面纱,没容我道声谢谢,风一样地走了。
第二天,听人说,镇上派出所抓住了一名男子。警察在凌晨发现他晕倒在街头,头上流血,似是遭了钝器猛击。一看脸相,像是通缉令上追查多年的强奸杀人犯,不知被什么人用铁棍打晕的。男子被救活了,一审问,邻村有两名少女被糟蹋,一名男子被劫,都是此人所为。
镇上人像过节一样额首称庆,都在议论那打伤歹徒的神秘人,有人说是一位像少林武僧般的高人,功夫了得,深藏不露;有人说一定是位满脸胡须、高大威武的男子,行侠仗义却不喜抛头露面。
但之后我再也不敢独自深夜出诊了。卫生院又来了一位男医生辛端,我们志同道合,不久就相爱了。
(三)
辛瑞的父母住在不远处一座美丽的小村庄里,那年春天,我们在那里举行隆重的婚礼。来宾们向新郎和我祝贺以后,就来到农舍门前那一张摆满美味佳肴的桌前坐下。餐桌设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院内的梨花和桔子树上开满的小白花,飘溢着阵阵沁人肺腑浓郁的清香。
辛瑞与我都是医生,找我们看过病的乡亲们络绎不绝地赶来祝贺。他们带来鸡蛋、糍粑、腊肉,还有鲜艳的布料,各式各样的礼物。孩子们调皮地跟大人们学着说:“祝辛医生和曾医生白头偕老,早点生个胖娃娃———”我羞得脸都红了。
亲戚们和乡亲们热烈地交谈着,一边喝酒饮茶,吃着水果点心。厨房里,村中最好的厨师像指挥若定的大将军,领着七八个人正热火朝天地杀鸡宰羊,准备午餐。孩子们每个兜里装满了好吃的东西,正在院子里欢快地跑来跑去。
午餐前,镇上电影院唯一的乐队——“稻草人”也赶来助兴。“小土豆”打着手鼓,“茄子”弹着吉它,还有一个号手和贝斯手。在我们这十里八村,他们可算名家高手,肺活量又大——我是说吹小号的“小米”和那个主唱吉它手“步枪”。谁家办喜事都少不了他们。他们一路吹着弹着,唱着“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哇——”一边向主宾席走来。主婚人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来宾们齐声喝彩,孩子们吹呼雀跃,婚礼在此时达到了高潮。
开宴时,“稻草人”演奏了一首像野马般疯狂的舞曲,孩子们吃一会东西,又离席去跳舞,他们扭屁股的滑稽模样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男人们开始喝火一样厉害的烧酒,有的还猜起拳来。女人们也边抿着酒,边愉快地交谈着。我跟着新郎挨桌向来宾们敬酒。
这时,从山坡上突然走出一位面貌奇丑的老婆婆,她穿着褐色布衣,黑色布鞋,手里捧着束粉红的杜鹃花,脚步蹒跚,缓缓地走过来。她的脸上仍然除了眼中一丝白色,都是黑黄不清惨不忍睹皱巴巴的伤疤,你甚至也看不出她脸与脖子的分界线,活像万圣节戴了鬼面具的女鬼。
有位娇弱的女宾惊得把满嘴的食物都吐了出来。大家一阵惊愕,都看清楚那就是镇里人常讥笑奚落的“丑娘”。人们在结婚时都讲究吉利,在乡村更是如此,所有的宾客们都在交头接耳,互相低声议论着,似乎这个面目恐怖、衣着褴褛的孤老婆子来这真是太不合时宣。
我怔怔地端着酒杯,有些不知所措,新郎也面露不悦。小孩子反应最快,捡起地上的石头朝她身上扔去。丑娘本能地伸出双臂挡住了头。而我分明看到一块尖锐的石头扔中了她的手腕。她仓皇地退了两步,却并不急于离去。她似乎在专注地凝视着我!更多的孩子捡起了石头——
这时,我的养母走过来制止了孩子们:“住手!不要朝她扔石头!今天,我有一个故事要告诉大家——”
(四)
二十四年前,离这十多里的山脚下一间小茅舍住着一对年轻夫妇,女人是为了逃避嫁给一个白痴的命运,男人带着她离乡背井,私奔到这。那年秋天的一个夜晚,妻子快要分娩的前茅屋着火了,房梁砸了下来。人们闻讯赶来,扑灭了余火,不幸的是,丈夫被掉下的房梁砸死。人们发现了被木方压住的女人,蜷缩成一团,她全身烧得黑糊糊的面目全非,令人惊异的是,腹前那块肌肤却雪白如玉。毫无疑问,她一定是蜷缩着身子,拼命护着腹前的小生命才这样的。人们手忙脚乱地将女人抬往卫生院,孩子出生了,是个漂亮的女婴,母亲虽然抢救过来了,却因全身大面积烧伤根本无法哺乳。无依无靠的母亲,丑陋的母亲,她怕吓着孩子,也无力独自抚养孩子,只好将孩子送给了产科大夫——那孩子就是我。
说完,养母指着那满眼噙泪丑陋不堪的老妇人对我说:“二十多年来,她一直在这附近靠捡废品为生,她一直默默看着你长大——孩子,她是你的亲娘,一个可怜的女人,一位可敬的母亲——”
丑娘站在那里,雷击般一动不动,听着我的养母说完这番话,萎缩佝偻的身子剧烈颤抖着,像暴风雨中想努力挣扎昂立在山坡上的饱经风霜的老榆树,寂静的人群清晰地听到她近乎痉挛般压抑的哭咽声。那是一种被巨石压迫多年的小草从心灵深入迸发出来的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呐喊和倾诉!可是多年来,又有谁用心聆听、怜悯过她声声凄凉无助的哭泣?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突然想起那个风雨之夜,痛击歹徒的那个“黑衣人”和“他”抱起自己时那双慈爱双目里射出的善良之光,还有那柔软而佝偻的背上温暖的感觉。是的,那个矮矮瘦瘦的身影,一定是她,是她,她一直在暗中保护着我——我是可怜的丑娘唯一的孩子,亲生父亲死后唯一的寄托……
我想起少年时不止一次,和其他小朋友往她肮脏的衣服上吐口水和扔石头,冲她厌恶地吼叫:“滚开,丑八怪,再不滚,我们可要打你了!”就是成年后远远看见丑娘,我投去的也绝对是没有一丝怜悯的鄙夷嫌恶的眼光,那目光是一种警告:离我远点!
这就是我的亲娘!我白发的丑娘!我愧悔交集,望着衣衫单薄的丑娘失声痛哭。脆弱的玻璃酒杯,不知什么时候被我捏碎了。碎裂的心却在滴血中看到那束惊心动魄的光芒。那光芒与生俱来,上帝赐给我的啊,它一直就像春阳般在懵懂的我头上默默照耀,而我却在今日才幡然醒悟。
丑娘颤巍巍地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绸布包,她抽出绸子,细心地将我的手指缠了又缠,目光里满是慈母的怜爱。我站在她面前泣不成声。然后她郑重地将一个雕花的橡木盒塞到我手里说:“女儿啊,今天是你大喜的好日子,请你收下一个想把一座金矿都献给你的,一个可怜的亲娘送给你的小小礼物吧。娘捡了二十几年破烂,攒了很多年,才买到的——”
说着,她老松般粗糙、指甲缝里还夹着黑垢的双手颤抖着打开了这个方形的首饰盒,盒子很别致,像一座美丽的小木屋。里面的红绒布垫着一枚闪闪发光的白金戒指,圆圆的指环上缀着一把精致的小雨伞,母亲的心,她一直像雨伞般呵护着我啊!还有一串暗绿色的冬凌玉项链,翡翠色的缎带串着一颗颗圆润的玉珠,坠子是一头憨朴的绿色小玉象,样子可爱极了。
我百感交集,擎着盒子,哭着跪在她面前:“娘,你的心比这金子和玉都珍贵百倍!原谅女儿从前对您的不恭。跟我住在一起吧,在我身边度过您的后半生,我会好好地照顾您——只要我这里还有一碗饭,那一半就属于您!”
可是丑娘的不幸还没有结束,长年孤苦伶仃、肮脏恶劣的居住环境,节衣缩食的生活,损害了她的健康。她搬来与我同住时,我为她做了全身检查,发现她的身体极为虚弱。带她去城里看,医生说已是肝癌晚期,而且已扩散到全身,估计活不过两个月了。
我强忍悲痛没有告诉她实情,精心照顾着我可怜的丑娘。她与我幸福地生活了三个年头,在我生下女儿的第二年夏天去世。临终时她握着我的手说:“孩子,你很出色,我很欣慰,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是我全部的寄托。没有你,我撑不了这么久——活着,多么不容易啊——现在,我要去陪你父亲了,我告诉他——你生活得很幸福,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将丑娘与生父葬在一起,在墓前,我将那串冬凌玉项链戴在了女儿脖子上,告诉她外祖母的故事。我的丑娘,她一生受尽歧视与侮辱,却给了我无比深沉伟大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