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野鸭蛋

(小说)

  傍晚,一只卧着的母野鸭子从图书馆停车场边上的草坪上站起来,“嘎嘎嘎”大叫着头也不回地朝前扭去,胖大、满不在乎。它的丈夫--一只个头儿较小的公野鸭子,赶紧跟在后面扭了两步,但又转回来,焦急地用哑嗓子朝妻子哀求。母鸭子仅回头瞟了一眼,又“嘎嘎嘎,嘎嘎嘎”,意思是“那怎么办,咱们也没办法”,跟着就不耐烦地乱煽动翅膀,“我可要回家啦!”小公鸭子赶紧跑过去,“算了,算了,瞎着急也没用。”俩口子翅膀一张,“嚓嚓嚓嚓”飞起来消失在暮色中。刚才母野鸭子卧着的地方留下一个野鸭蛋。

  蹦蹦跳跳的女儿从图书馆跑出来看到了这一幕。野鸭蛋个儿很大,淡淡的青色,在平平的草坪上很显眼。那儿可不是野鸭窝呀。显然,粗心大意的母野鸭快要生蛋了还忘乎所以地和丈夫在外边闲逛,结果一个急产,把自己的蛋生了下来。

  女儿赶紧把蛋捡起来,飞快地跑进与图书馆隔着一条马路的家里。“我捡到一个野鸭蛋!我捡到一个野鸭蛋!”

  “赶紧把它放回野鸭窝里去!”爸爸、妈妈异口同声。

  “我在图书馆草坪上捡的,母鸭子和公鸭子都飞走了,谁知道它们的窝在哪儿?”

  “那咱们只能把这个蛋吃了。”爸爸恶作剧般地说。

  “敢!”女儿上来就用结实的小拳头在老爸头上“咚”地砸了一下。“你把蛋给我孵出来。你说当年在农村干活时,村里的老太太们在春天的时候自己孵蛋。你也给我孵!”

  是的,当年独裁者毛泽东把我们这些城里的孩子们赶到农村“上山下乡”时,我见村子里的老大娘们用自己的身体孵蛋。早春时节,她们就把鸡鸭鹅的蛋用棉布细细地包好,贴身裹在胸前,用自己的体温“抱窝”。那可真是个功夫,每天大部份时间都在炕上坐着,干什么都小心翼翼。蛋一直裹在身上(蛋如果凉了,里面的小生命就死了),直到小鸡鸭鹅都孵出来为止。晚上睡觉怎么办?翻个身,蛋不都压碎了!所以这才叫功夫嘛。

  “我是男的呀!”我调侃道。

  “雄性的飞禽也孵蛋。公的、母的轮流孵。”女儿反驳道。看来她在学校里学得还真不少。

  “可爸爸不是老大娘呀。我每天要工作,怎么能胸前裹上个鸭蛋?晚上睡觉一翻身,鸭蛋压碎流了一床,不知道怎么回事的人还以为爸爸在床上拉了稀……”

  “那你用热水袋孵吧。”女儿说。“你总说‘上山下乡’时,看见北方农村的农民用火炕孵蛋。把蛋裹在棉被里放在炕头上。二十一天孵出小鸡,二十八天孵出小鸭子,三十五天孵出小鹅。多好玩儿呀!我们没有火炕,但可以用热水袋代替呀。是吧,爸爸?我这就去找棉被……”

  你看,你看,我对过去的农村生活说得太多了,太让女儿神奇,现在她要用热水袋孵蛋。可是谁成天往孵蛋的棉被里换热水袋?怎样控制温度?太麻烦了。“等等!我有个主意!”我嚷着。“我们到附近小树林里去转转,也许里面能找到一窝正在孵蛋的野鸭子。咱们就把这个蛋放进去。”

  “好呀!”女儿欢呼着。忽然她又提出别的问题。“如果找到一窝孵蛋的野鸭子,可它们已经孵了很多天了。到时候别的小鸭子都孵出来了,单单这个蛋迟迟不出壳怎么办?”

  是呀。早出壳的小野鸭子急不可待地到处乱跑,鸭爸爸见还有个小鸭子孵不出来了便不辞而别,鸭妈妈只好带着儿女们匆匆到小池塘里去游水,我们放进去的那个蛋里的小鸭子可怜巴巴地死去,那可是功亏一箦。嗨,还不知道是否能着到野鸭子窝呢。八字没一撇,这里倒“没有远虑必有近忧”起来。走,先去看看是否能找到野鸭子窝。

  那个周末我和女儿捧着个野鸭蛋到附近各个公园的树林和草场里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草丛下面、树根底下仔细地找了又找,头顶着太阳,扑打着各种各样的,直撞到你脸上做自杀攻击的小虫子,甚至饿着肚子(这是难以想像的可怕,你看见我胖胖的样子就知道我有多么好吃)。然而我们的诚心诚意没有任何回报,两天时间过去,结果是一无所获。女儿报怨了,擦着脸上的油汗嚷:“你说你找野鸭子窝经验最丰富,可为什么到现在一窝都没找到?!骗人!”我应该经验丰富,当年在“北大荒”的草甸子里不知道找到多少窝野鸭蛋。当然,那时“兜亏钱、胃亏肉”找野鸭蛋就是为了吃,不知造成了多少野鸭子的窝破鸭亡,想必是野鸭子一眼就看出“瘟神”来了,屏住呼吸,潜伏在窝里一动不动,根本不会暴露目标。哎,现在我想积德了却找不到行善的地方。

  怎么办?“我们住的公寓房檐里有许多麻雀窝,咱们把鸭蛋放进去让它们孵。”女儿这主意不错,可麻雀太小呀!如果它们决心孵野鸭蛋,得好多只麻雀把鸭蛋团团抱住才成。“爸爸,你说鸽子也可以孵鸡蛋或鸭蛋,咱们去找鸽子窝吧。”嗯,这个办法可行,可别看每天都看见野鸽子满天飞,我真对哪儿有鸽子窝没概念。另外,如果野鸽子窝都在房顶上,我怎么把野鸭蛋放上去?小野鸭子孵出来又怎么下来?

  傍晚晚饭后,我在公寓后面的小土山附近散步,鬼使神差地走到一个从来没到过的地方,忽然不远处猛地飞起一只野鸭子!根据经验,这儿就有野鸭子窝。果然我很快在一棵小树下发现了!大碗状的窝,直径不到二十厘米,用细草十分的精心地编成,里面有八个蛋,和女儿捡的野鸭蛋一模一样。

  狂喜!“啊-!”我像疯子一样地喊叫着跑回家。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向女儿报告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跟着女儿和我变成两个真正的疯子,狂呼乱叫着捧着鸭蛋奔出门,直奔到那个野鸭窝边上,哆哆嗦嗦地把我们的野鸭蛋放进去。“似乎大一点儿。”我指着我们的宝贝蛋。“看不出来。现在好像说不准哪个是咱们的蛋了。”女儿有些不安。哎哟,我们的宝贝。

  赶快离开!让我们的保姆--那野鸭俩口子赶快回来继续生蛋、孵蛋。它们说不定在什么地方正在哀嚎“我们的孩子们,我们的孩子们”,别让它们丧魂落魄、悲痛欲绝啦。“一般地说,一窝野鸭子生十二蛋。”我计算着,“现在是八个,母鸭子每天还会继续生一个,也就是说四、五天后野鸭俩口子开始正是孵蛋。从现在起,三十二天后将可以看到我们的宝贝蛋变成毛茸茸的小鸭子出壳。”

  女儿很欣慰,“太棒了!”可又一转念,“那它们会不会发现多了一个蛋呀?”

  “发现了又怎么样,难道它们就没些‘鸭道主义’吗?”我说得斩钉截铁,但心里也确实发毛。这一悬念让我一夜都没睡踏实。

  第二天早上才五点多我再也睡不着,想着是否该去证实一下那窝野鸭子在窝里。它们该不会把我们放进去的宝贝蛋疑神疑鬼地拱出窝吧?可我怎么能再让它们受惊吓呢?有了,我用高倍望远镜去观察。嘿,真管用!在距离野鸭窝二十多米的地方我用望远镜看到了野鸭俩口子。在窝里的是妻子,一头绿色锦毛的漂亮丈夫在窝外边卧着,它把头搭在妻子的脖子上,在灿烂的朝霞下显得那么温情脉脉、悠闲自在。清晨一片安宁,我想野鸭子夫妇大概也看见了我,不过并没有觉得那边站着个“瘟神”。

  此后,用望远镜观测野鸭子成为我们一家三口的一大乐趣。为此我们又买了个望远镜,免得一个人看得过瘾,边上两个人抓耳挠腮。在望远镜中可以看到孵蛋的鸭子不时地用嘴翻它们的蛋,当然也包括我们的宝贝蛋。有时,在外边吃饱了的公鸭子或母鸭子匆匆从外边飞回来接替对方。正在孵蛋的看见“换岗”的来了,出了窝,伸伸懒腰,拍拍翅膀,跃上天空飞走,找东西吃去了;吃饱了的野鸭子赶紧卧到窝里孵蛋。真有趣!

  下了一天雨,野鸭子和蛋会不会被淋坏?说不准,反正野鸭子趴在窝里一动不动。忽然有几天来了倒春寒,赶紧去看看;还好,它们仍是坚定不移地孵蛋。不好,一只流浪猫朝野鸭子窝的方向漫无目的地走了过去!我立刻变成一个真正的恶魔,怪叫地冲过去,吓得那只猫屁滚尿流地逃。

  马上就要到小野鸭子出壳的日子了。真想到窝边去看看那些蛋,到现在还不知道在窝里到底有多少个蛋呢。如果是十三个,那可不是太吉利的数字。但最好还是别过去看。到时候小野鸭子们孵出来不就知道了吗?

  到小野鸭子出壳那天我醒得格外的早,像以往一样,拿个望远镜来到“观测点”--一棵小树边上,屏住呼吸仔细观察。怎么?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没有看见孵蛋的野鸭子。再仔细看,还是没有!糟糕!它们是否遇到不测?一只路过的流浪猫,或者乾脆是一只狐狸发现了它们,并下了毒手。头“轰”的一下大了!人不由自主地冲了过去。野鸭子窝里乱糟糟,野鸭俩口子无影无踪。完啦!我一下蹲下来,汗都下来了。我为什么这么倒霉?慢着,野鸭子窝里的怎么都是些蛋壳?啊,我明白了,小鸭子已经出壳,它们被鸭妈妈带走了。哎呀,真是有些遗憾,没见到毛茸茸的小野鸭子一个个从壳里爬出来。

  等等,窝里还有三个蛋没孵出来!这是为什么?!环境污染的结果?或者本来就会有一些蛋孵不出来?该不会有我们的宝贝蛋没孵出来吧?不会,绝对不会!寄托美好希望的宝贝蛋绝不会有这么令人遗憾的结局。可那群小野鸭子在鸭妈妈的带领下去哪儿了呢?是不是正在奔往某个水塘的途中?女儿和妻子也来了,看着被遗弃的窝和三个没有孵出的蛋,心里不免有着怅然。

  傍晚小池塘里一大片野鸭子在戏闹。很多母鸭子带着自己的小鸭子在水中玩耍。不过这些小鸭子一看就不是刚刚出壳的,有的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就来到小池塘“报到”了。那边水上有一窝像是刚孵出的小野鸭子跟着母鸭子,鸭妈妈正“别乱游,别乱游”地喊叫着管教它的孩子们。我们一家三口赶紧过去仔细地数,怎么只有六只呢?那这窝小野鸭子不是我们每天观察的那窝。可我们并不知道这对野鸭子正好生了十二个蛋呀,而且小鸭子赶往水塘途中会有某些我们不清楚的原因死掉几只吧?有谁能断定它们不会跑到别的水塘去呢?不管怎么说,让我们把它们当成每天观察的那窝小野鸭子吧。好吧,就这么定了。可哪只小野鸭子是我们的宝贝蛋里孵出来的呢?就算那只最健壮的吧,瞧它叫得有多响亮呀,它“我在这儿哪,我在这儿哪”地喊着,神气活现。

  然而我们有了新的忧虑,现在都六月份了,这些孵出来的小鸭子似乎太晚了一些,它们还能长大过冬吗?会的,一定会的,特别是那个宝贝蛋里孵出的小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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