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我的雪山情结起于何时,好像我从来就憧憬于这样一幅画面:群山起伏,白雪覆盖山峰。但对于生长于上海的我来说,这图景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我直到小学三年级才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山--之前的松江佘山不过是个小土墩罢了, 那是在我的浙南老家,不过当时并没有认真爬上任何一座山,或许正因为如此,我所能忆及的第一次“触电”就成了初中时爬上的杭州玉皇山了。出生在上海确实有其可悲之处,见到两三百米的小山头就兴奋得想写诗,而我在那次苏杭之行后应父命写了一篇作文,足足用去了一本作文簿--老实说,还是看到簿子快用完了勉强结的尾,绝对意犹未尽。
既然见到山就不易了,雪山更成了痴人说梦。当然我也曾冬天去过杭州,而且还真下了雪,但这并非我心中的雪山,至多是个聊胜于无。
稍稍年长之后有机会去了不少名山大川,但多在东南一带,最往西也就到了匡庐,激动当然也激动,不过它并不积雪,那已经是大学的事了。既然苏杭之行就用去了一本作文簿,庐山行恐怕得一本工作手册才打得住--事实上我两周没进教室,用去了大半本塑料面笔记本才完成了那篇《庐山的忏悔》,还只是第一章。
我所说的雪山,是山峰在冰缐之上,终年积雪的那种。我在犹他州及黄石公园及大提顿(Grand Teton)见过五月里的雪让群山看上去白雪皑皑,红装素裹,Grand Teton 论到景色之美,几可比拟九寨, 若让我点评美国的景点,她绝对能排在前五位。不过我询问了当地人,得知五座相连的山峰中间只有最高的那座才终年积雪,所以雪峰倒映湖中的美景,竟不是人人能见到的,我们多少算是有福之人。
便是这样的雪山--在上海人口中可称为大兴货--也不是轻易得见的,故而每每令我更加怀念我的海螺沟与贡嘎雪山,那是在川西泸定以南,石棉以北。贡嘎海拔七千以上,为四川第一高峰。说来惭愧,我二进西藏,但无缘于喜马拉雅山,原有的定日珠峰之行,因种种原因而取消,贡嘎竟是我所见过最高的山峰。不过我也知道山峰的视觉高度与其实际高度并无太大关系,视觉高度是个相对高度,珠峰大本营已有六千米以上,珠峰的相对高度不到三千米,而贡嘎山下的海螺沟三号营地不到三千米,所以贡嘎比珠峰更显雄伟也未可知。当然面对世界第一峰时心中的满足感必定难以名状,方家或会笑我的酸葡萄论调。
海螺沟可说是我九二年西南之行的契机。而当我在猛洞河第二次听到有人说起海螺沟时,就像是听到久违的暗恋女孩的消息。
时至今日,知道海螺沟的人也并不多,那时当然更是寥寥。不过我绝对喜欢这种情形,大理洱海正是因为游人太多,让我有逛上海南京路的感觉,扫兴得一塌糊涂。而一进海螺沟,仿佛逃离了嘈杂的人群,不管景色如何,心中先有了几分喜欢。与我前后脚进山的,不过十数个人。
多年之后回想起来,初见贡嘎雪山的那种悸动,似已那么的遥远。那次我没带摄像机,用傻瓜相机拍了几张照,洗出来才知全无雪峰的影子。大概是距离太远,虽能看见,但并不能摄入镜头。其实见到雪峰也就十几分钟,大多数时间她都被云雾深锁着。同样,到了珠峰下而又能真正见到珠峰的机会也是不大的。
身处八月的酷暑,面对雪山的反差,也许这才是我不能释怀的吧?
天也正在下雨,是在黑夜,其实看不见雨丝,只那轻微的淅淅声,漫漫不绝。
走过的路很长了,是真的,无论说什么,都成了“多年前”,但那时也有夜的风,却吹不去漫天的黑,三轮车夫吃力地踏着,浑不知他的归宿。于是我们借宿在一个破旧的招待所里,门都没法关紧,我用一张破沙发抵住了事。
真的好久以前了,天似乎要蓝些,但总也蓝不过康定的天。平儿说你们都有些蓝,蓝得像雪山上的天,蓝天白云之间只那一抹葱绿。
我又什么都听得见了,是曾经有的感觉。
关于雪山的故事或无关雪山的故事,其实无关紧要。
看见的与看不见的,心中的与身外的,在我,是一种排遣。
说或不说。“不能说,不能说,一说就是错。”
山,只留在有心人的心中;你看到的与我看到的,会是同一座吗?
所以,我知道我写不完我的雪山了。就算我勉力写下去,那也不是我本来想说的。
谨用我在大学毕业纪念册上的留言打住这篇断言碎语,虽然我知道一百三十几个同学中看明白的不超过三个:
如果我是我影子的影子,我便能在通往始点的路上完成我的合二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