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从明天开始不会再有告别了。今天是最后一天。尘埃落定。
公司只是卖命的地方,也许会有一两个朋友,大多数之于我只是一起工作。我想他
们对我也同样看。今后在超市之类的地方遇见,最多也就是点头说说天气,不可能
比在公司里说的更多。
突然收到许多半熟不熟的人的信,说着许多动情的话,告诉大家今天是他们的最后
一天,看到许多人在握手拥抱,我有些不知所措。本来就不是很熟,我是说声再见
呢,还是当没看见?
昨天跑到楼上一个朋友的办公室躲了一会,希望不论是熟人还是不熟的人,都不说
再见了。
下楼还是遇到妙娃。 妙娃象许多人一样,在公司工作的了二十多年了,高中毕业从
最底层的合同工干起,前几年我来后刚刚提成经理。她平时和我倒是很密切的。她
说,她要和M去和一杯,我想不想加入。
M是我同组的老印,今天也是他的最后一天。我对大多数老印的印象不好,就象我对
大多数中国人的印象不好。同是外国人,有同样的通病,TRY TOO HARD TO PLSEASE
THE BOSS。难免不把祖国排马屁,整人那套用上。但是M和我处得非常好,最大的原
因是他除了口音不象一个外国人,很开放,也没那么多心计,有什么说什么,包括
他正在找工作。
我对妙娃的邀请不知道如何回答。我说我已经约好朋友在餐厅吃饭。这是事实,但
我心里还有另一番顾虑。这个聚会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他们两个人都是以为和我们
老板处不好才走人的。通常,遇到老板喜欢的人走,老板会要大家吃一顿,买点礼
物之类的。他们走人,老板一点表示也没有。我要是和他们聚在一起,老板知道了
起码怀疑我在和他们在背后说坏话。
我于是说,你给我发个电邮吧,告诉我在哪,等我和朋友吃完饭去找你们。
在餐厅吃饭遇到同组的A。我们组现在就剩下M,A和我了。现在M要走,我就问A,是
否愿意和我一起去和M还有妙娃喝一杯。
A说可以。等吃完饭,他问,咱们去喝酒你问咱们老板了吗?
我说,没有,所以我叫上你,这就成了咱们两的秘密。
他说,你自己去吧。我有许多事情要做。等咱们回来就两点了。
我说,我估计你不是忙,是吓着了。
他说, I AM A LITTLE SCARED。
一边走他一边觉得很不好意思,你要是问了老板,老板说YES了我就去。
我说,我要是问了老板,老板肯定说YES,从此我就倒霉了。
到了CHEVYS,妙娃和M还在喝酒,菜还没点。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他们两个把公司里
的人从大老板到小兵骂个够。M在公司只有两年,料不多,妙娃二十多年了,和文革
大字报似的,逐个评点。
听得我浑身冷汗,公司里敢情还有这么多事。平常看不见啊。
今天秘书走了。流着泪和每个人拥抱,那表情象个18岁的姑娘离家。她都四十多了。
这次我有点受不住了,坐下来写这篇文章。
我这辈子,有许多和我根本接触不多的人赢得我的尊敬,秘书就是其中的一个。她
是那种单纯快乐的美国人。天天伺候着老板,但是对普通人也是直来直去,和对老
板态度没有不同。
一次,她在电脑上教我如何报销,我习惯地在旁边CLICK手里的一支圆珠笔。她突然
从我手里抢过圆珠笔,一把放在桌子上。
我一点不恼火。我知道她不仅对我这样,对老板也是这样。
没有结婚,也没有男朋友。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同性恋,也可能就是个独身主义者。
我知道她的快乐,一是工作,二是吃。
今天是她的最后一天。很多人昨天就办了手续不来了。人人都说她会坐到下班,但
她破了例,说中午有个饭局,哭着和每个人拥抱。
平时不管谁约着出去吃饭,她听说了都要问,我和你们一起去行不行。然后就见她
要很好的菜,饭后再要很大一碗冰激淋。
从她的脸庞和身材看,年轻时一定是金发碧眼异常迷人。现在老了,又吃的多,胖
了。
自己都走了,还写信说,My wish to everyone is to enjoy your life, don't
stress
out too much and remember to support one another through this transition.我
知道她说这些话是发自内心的,一点虚伪的成分也没有。
在中国,哪有秘书被裁的道理,秘书离开都下放当官了。这么好的秘书,在公司二
十多年了,跟我们老板也好几年了,说走就走了。而且她一点怨言没有。
公司是残酷的,老板裁人也有他们自己的考虑。前几天我老板关在办公室里哭。面
对空了一半的办公室,我对自己说,做一个努力工作的人,为没有工作的人祈祷,
特别是为那些象秘书一样的人祈祷。
如果没有了工作,也作一个快乐正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