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何葭没有睡好,总觉得自己在似睡非睡之间,前尘往事一起涌入梦中,梦中有久病卧床,脸色如瓷的妈妈,有孤单只影的爸爸,青岛的海滩,沈家门如洗的蓝天,纷纷乱乱。
唯独没有那片芦苇林,没有蒹葭晨露,没有料峭秋寒。
何葭坐起来,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条缝,只见外面天色尚暗,只是蒙蒙亮。她拿了弗莱德 的 车钥匙,见他在梦中翻了个身又睡过去,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从后门穿上鞋,出来把房门锁上,钻进汽车,发动了开出去。
她凭着记忆沿着来时的路开,一直开到那片芦苇林附近停下来。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那一片芦苇林果然是青苍的颜色,手摸上去,是湿而凉的露水,一阵风拂过,是沙沙的声音。慢慢地太阳升起,那芦苇的线条清晰起来,似镶着粉红的边。何葭坐在车内,听着陈淑华如同低语的歌声:
起初不经意的你 和少年不经事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 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 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 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来易来去难去 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
本应属于你的心 它依然护紧我胸口
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
来易来去难去 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
于是不愿走的你 要告别已不见的我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 跟随我俩的传说
滚滚红尘里有隐约的耳语 跟随我俩的传说
前尘往事一霎那间堆积在一起,出国后的寂寞、孤独、压力和辛酸齐齐涌上心头。她伏在方向盘上,开始无声地流泪,后来索性放声大哭。为什么不呢?公路上没有车,没有人会听到。是的,沈远征听不到,父亲听不到,陈珊听不到,弗莱德也听不到。
让所有的悲伤,千愁万恨都一起来吧,把她淹没,让她的前世死去,轮回到一个新的生命。
我不明白这世界为什么
会让我感到那么多伤悲
我不知道相爱的两个人
留不住一个褪色的诺言
我不了解沧海桑田
能将一切相信的事改变
。。。。。。
无奈人在风里人在雨里人在爱的岁月里漂流
你我不能从头不能停留不能抗拒命运左右
想挣脱为爱带的伽锁熄灭为爱点亮的灯火
一个破碎的圆破碎的美梦留它有什么用
歌声中,她放声大哭,尽情释放。这时忽然有个红发青年过来敲车窗,问:“需要帮助吗?”
何葭擦干眼泪抬起脸,犹自不解。那人又问:“需要帮助吗?”
何葭连忙说:“不。谢谢。” 她连忙发动汽车,飞快地开走。
她开着车在乡间的路上兜圈,情绪平复后才返回小木屋。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路边家家户户的门前都花草繁茂,欣欣向荣,充满一种喜悦欢乐的情绪。
弗莱德还在床上沉睡。他是个没有什么多余心事的单身汉,喜欢睡懒觉,也很能睡懒觉。
何葭蹑手蹑脚地进了浴室,洗了澡,对着镜子检验,确信脸上已无痕迹,在身上裹了块大浴巾走进卧室,悄悄地把浴巾扔在地上,钻进被窝。弗莱德闭着眼伸出胳膊把她卷进怀里。何葭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胸口。
他的手在她光滑的肌肤上感觉:“你诱惑我。”
她回答:“你可以选择不被诱惑。”
他笑出声:“除非我不是男人。”
他们纠缠在一起,专心致志地做爱。他想尽办法让她快乐,她也想尽办法让他快乐。他分开她的长发,吻她的脖颈,她的背,她的每一寸肌肤。她说:“你身上全是毛,吻都没处下嘴。”他们笑做一团。
他说:“你到上边来。对就是这样。这是很好的运动,强过打羽毛球。”
她嗤地一声笑,极度的快感如同电流一样遍布全身。她俯下身子去吻他。他默契地配合她所有的动作,忽而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忽而把她举起来。把她举起来的时候,他说:“我的中国公主—— My Chinese princess 。”
多少年以后这个镜头就在何葭的脑子里定格,放大。他温柔地举起她,轻声说:“我的中国公主—— My Chinese princess 。”
他们早午饭一起吃。弗莱德煎了两块大牛排。他说:“游泳可是很消耗体力,要吃多一点。”
何葭做沙拉,烧汤。吃饭的时候弗莱德说:“奇怪,为什么说我是白的,你是黄的?你的皮肤比我都白。” 他们把胳膊伸直放在一起,果然何葭比他白。
下午去游泳,水还是很凉。何葭站在那里,抱着胸,怎么也不肯往深处走。弗莱德往她身上泼水,她冷得尖叫起来。最后弗莱德不得不把她拖下水。何葭胆子小,不敢往远处游,没坚持多久爬上岸,披块毛巾坐在伞下,用望远镜看着他游。
弗莱德过来说:“你这叫游泳吗?”
何葭站起来摆个姿势说:“不,我在做泳装秀。”
他就喜欢看她胡闹。他对她说:“快出来晒太阳。”
何葭看着白花花的太阳发晕。她挖个大坑,把弗莱德埋进去,只露个头。然后她坐在沙堆上,让他挣扎着给她涂防晒油。
她给他讲笑话:“传说上帝用泥巴造人,捏好了放在火上烤。头一个,没烤好,颜色太浅,就是白人;第二个,烤糊了,颜色太深,就是黑人;第三个,上帝有了经验,烤得刚刚好,就是黄种人。”
弗莱德在沙堆里挣扎着哈哈大笑——他就是喜欢听她胡说八道。他发现这个中国女孩真是神奇,悲伤起来是那么悲伤,让人恨不得永远把她拥在怀里保护起来,让她不受外界的伤害,明媚起来如此明媚,比这北国的夏天更让人欣喜。
他问:“葭,以后有什么打算?”
何葭笑着反问:“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弗莱德试探着问:“你没想着毕业后要回中国吧?我记得你说你已经申请了移民。”
何葭说:“要是找不到工作,我留在加拿大做什么呢?”
弗莱德笑了:“怎么会呢?你怎么会找不到工作?你在中国就有跨国公司的工作经历,你这么能干,怎么会找不到工作?!”
何葭眨眨眼:“教授先生说能,那么一定能啰!”
弗莱德一高兴坐起来:“那么你是要留在加拿大?”
堆在他身上的沙子全部散掉。何葭笑着尖叫:“我的沙堆——你这个坏蛋,你赔我的沙堆!”
她抓起沙扔在他身上。他跳起来逃进水里。晒得热辣的肌肤一下子浸入冷水,他也大叫起来。
何葭在水边哈哈大笑——即使在夏季,加拿大的五大湖区也不是游泳的好地方,她才不自讨苦吃呢。
那段日子快乐得不象人过的日子。没有工作,没有学习,没有互联网,他们每天就是游泳,玩船,烧烤,散步,做爱。饿了吃,累了就睡。弗莱德是个随和的人,整天穿着短裤恤衫在后院忙进忙出,很快跟邻居搭上话,跟他们一起开派对,喝酒聊天。
从邻居嘴里了解附近有个热闹的小镇,小镇周末有集市。他带着何葭去集市,看着附近的居民和远处赶来的商贩拿着自制的手工艺品,收藏的古董,远处贩来的特色商品来卖,他们走走看看吃吃,享受着乡村生活。
何葭看中一只中东风格的核桃木的首饰盒,打开来,分两层,上层可以拿下来。盒盖上雕刻着异国风情的花纹。
卖首饰盒的小伙子和气地对弗莱德说:“先生,这位小姐是中国女孩吗?她可真漂亮——这样的首饰盒只配给这么漂亮的女孩。”
何葭知道他念的是生意经,脸红一红,拉着弗莱德转身就走。
过一会儿去洗手间的时候,何葭在外面等了许久也没看见弗莱德。正奇怪他这个男人怎么比她这个女人还能磨蹭,他手里端着一只盒子,里面装了两只热狗,给她一只。
随身多一只简易工艺布袋,里面装了若干饮料。
何葭对着那只布袋左看右看,弗莱德解释说:“可以把它钉在墙上放信件。”
回到湖边小木屋,弗莱德郑重地熄了灯,点上蜡烛,斟上酒,请何葭吃煎三文鱼。吃完的时候他说:“闭上眼。”
何葭一边闭上眼,一边笑着说:“你搞什么鬼!”
弗莱德又说: “睁开眼。”
何葭睁开眼,看见前面摆着那个核桃木的首饰盒。她兴奋地打开,不能置信地问:“天,你什么时候回去买的?你——”
弗莱德微笑着说:“这是给中国公主殿下的小小礼物,请您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