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寒假,黄颖和往年一样,到萧山爷爷奶奶家过年,住到快开学才回杭州。楼道里,她又碰到了陈杭。狭窄黑暗的楼道,是他们时常“偶遇”的地方。
“黄颖,我妈过年时做的酱鸭和鱼干,特别好吃,我给你拿些过来吧。”陈杭高兴地说。
“好吧。”黄颖答应着,语气象是跟供货点订货。她跟他从不客气,也不尴尬,即使他们有过一段不知能否称为恋爱的经历。
陈杭从家里拿了酱鸭和鱼干,来到对面黄颖家。父母上班,姐姐妹妹们恋爱的恋爱,逛街的逛街,家里剩黄颖一个人。把东西放到厨房,陈杭问:“没多久就该烧晚饭了,我帮你把鱼干蒸起来好吗?”他不仅会蒸鱼干,还会不厌其烦地,用手把鱼肉撕成细丝,加姜葱拌好,做成一道中看又中吃的好菜。
黄颖说:“不用了,今天中午我在萧山也吃了鱼干。”
陈杭献殷勤未遂,为掩盖心中小小的失望,故作嬉皮笑脸状:“哎,你那个内蒙古男朋友呢?回草原放羊,不要你啦?”
“什么他不要我,是我不要他。”黄颖没撒谎,在内蒙古男友向她作出相守一生的承诺和要约之后,她带着几分痛苦,却果断地中止了这段关系。一年的相处,她得出的结论是:他并不是自己想要的,原因不明,反正就是无法说服自己要跟他过上一辈子。
“不要他就对了,嫁到内蒙就没有人给你蒸鱼干,还是嫁给我比较好。”陈杭笑道。
黄颖白他一眼:“我不嫁他,但也不会嫁你。”
“嫁给我吧--”这么句庄重的未婚誓言,从陈杭嘴里,并用杭州方言说出来,就跟“去吃饭吧”一样没有深远意义。这么些年,陈杭说过多少次“嫁给我吧”,多得让黄颖无法统计。他这么一说,她就这么一听,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她丝毫不给他机会,心里抗拒的应该不是陈杭本人,而是竹竿巷的市井生活。她始终是习惯不了这种生活气息,和她快乐成长的萧山农家大院截然不同。和陈杭一起,似乎就意味着这种日子的延续。她喜欢吃鱼干,却不想吃一辈子。酱鸭,鱼干,奢侈时再加上几只湖蟹,这些的年夜饭,在这条巷子里,活多少岁,就得吃多少年。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嫁给我,到外面看一圈回来,肯定还是觉得我好。”陈杭说着,心有点虚。他和黄颖,怎么就想不到一块去呢?她把他当作曾经的青梅竹马,他却认定了,她就是他的一生。这个思想统一的工作,看来难度不小。
黄颖压根就没有和陈杭统一思想的念头,反而分裂得更厉害了。还没和内蒙古男友分手前,就有个更优秀的男生,开始向她步步接近。男生名叫严晓东,班上头号帅哥,学习标兵。他的家不在生活气息浓烈的小巷,还是在浙江大学附近,充满着文化气质的地方。
严晓东怎么就迷上了黄颖,班花系花们都觉着奇怪,甚至有些嫉妒。她们没有黄颖迷人的酒涡,这点是肯定的。她们或是闪亮刺眼,招蜂引蝶,或是宛如公主般高高在上。她们身上,没有黄颖那份自甘平凡的恬淡温婉。对有些男生来说,这类气质才是最美。
在黄颖接受了严晓东之后,内蒙古男友还缠了她两个月。两个月,两个男人的交集,让黄颖内疚了好一阵子。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水性杨花”基因。从陈杭开始,到内蒙古男友,再到严晓东,几个男人有点前赴后继的架式。再后来,她的丈夫唐力,又出现在严晓东离开之前。她不得不为自己对陈杭内蒙古和严晓东所造成的伤害,寻找一些理论根据,以平复内心的愧疚。爱情非得是一辈子的事?它能否是一段一段的,该来的时候来,来了你就去享受它的好;该走的时候,就让它默默离开?这校园满眼都是的桂花,年年盛开,年年还是会枯萎凋零。她总不能为了曾经的一袭香气,而捧着落花过上一辈子吧?桂花谢了明年还开,还有希望。可是爱情,落了就被时光的流水带走,不再来了。
1994年夏天,黄颖和严晓东大学毕业。黄颖分到了一家省级进出口公司搞人事,严晓东留校读研。她的专业是数学,和人事工作不太搭界。可这年头,“专业对口”的说法已经开始淡了。谁有本事,谁就能进好单位。黄颖的工作,是父亲托人,费了好大的劲落实的。严晓东的父母是说得上话的人,但黄颖没有麻烦到他们,尽管她和严晓东,已经爱得很深。
黄颖的青梅竹马陈杭,大专毕业后已经当了一年导游,口才越练越好,张口就能说一堆黄色笑话。他继续对黄颖说着“嫁给我吧”。这话听起来,显得更油,更不是回事。黄颖毕业前夕,从宿舍收拾行李回家那天,陈杭不请自来,给她帮忙。黄颖宿舍的一个同学低声说:“你邻居长得真帅。”黄颖问:“有严晓东帅吗?”同学说:“帅多了。”
黄颖看了陈杭几眼。他是帅的,只不过她从来没留意过这点。他们认识的时候,他穿哥哥传下来的灯芯绒衣裤,在巷口花几毛钱剪小平头,还没有帅这么一说。他们的第一次牵手,是在夜幕下的煤堆旁,她也没留意他当时的脸。过了好些年,进入“男色时代”之际,黄颖越来越喜欢看帅哥。她看连续剧《幸福里九号》,电视里的杨卫民,让她想起了陈杭。杨卫民多帅啊,即使是穿着军大衣,戴着雷锋帽,或是穿着条纹汗衫的六七十年代打扮,无论笑着还是气着,怎么都好看。当年的陈杭,其实也有杨卫民那般斤两。陈杭,只是在她还看不到他的帅他的好的时候,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是一个不识时宜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