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枫叶 绿枫叶（六）

杭州夏天，炎热程度不亚于传统的“三大火炉”重庆武汉和南京。到加拿大后，黄颖看到多伦多市政府在气温三十三四度时发布的高温警告，总会想起故乡，那里的气温，超过四十度都不罕见，三十三四度算舒服的。杭城夏日的阳光总是过于灿烂，热浪来时，让人无处可躲。

1998年6月，天气够热的了，黄颖心里还有两团火同时烧着。一团为唐力，为他们的火速热恋。一团为离开严晓东的痛苦，为长达五年却无疾而终的爱。这种要被燃烧殆尽的状态，不是一个追求平凡的人可以支撑得住的。再不解脱，黄颖就该虚脱了。

总算等来一个凉爽的夜晚，唐力和黄颖到楼下小区散步。徐徐吹来的风，树叶沙沙的声响，让他们轻松愉悦。

“今天，我们科的刘静可过份了。”黄颖说：“有一份文件是她起草的，应该是她自己校对。她说忙，就推给我了。四页纸那么长的文件，我校了半天，有个错字没校出来，把‘令人振奋’印成‘另人振奋’了。这个错误，谁会注意到啊？刘静倒好，自己拿着文件去跟科长说，是黄颖没校出来，害我被科长说了几句。刘静不是想当副科长吗？她爸是副厅长，我想争也没法跟她争，她又何必在这种小事情上踩我两脚呢，真是的！”关于单位里的鸡毛小事，严晓东不爱听她发牢骚，唐力不一样。不管爱不爱听，唐力的表现总是听得专心，评说得在情在理。

“刘静一看就是那种特别精明，什么都不拉下的女孩，谁跟她作同事都是一样下场。你不一样，我就喜欢你这样和和气气的。”唐力微笑着说。

黄颖笑了。他总是知道如何让她笑。哪怕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欺负她的刘静，只要有唐力，黄颖的世界就是安全而快乐的。

她又露出了让他着迷的酒涡。夜色中，她的笑容象一道光环，温柔地笼罩着他。

他拉起了她的手： “明天下班我们去买戒指，我想向你求婚。”

“我们在一起才刚刚半年。”

“不用半年我就已经知道，我们是最合适的人。”唐力的语气很轻，但充满自信。

黄颖也这么想。和严晓东恋爱的最初几个月，他们就开始为小事怄气，觉得彼此不大合适，然后，他们用了五年时间，去印证“两人不合适”这么个结论；和唐力一起的短短几个月里，彼此都觉得合拍舒服，如此说来，即使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证明，他们还会是合适的一对。

第二天下班，唐力和黄颖到西湖边的一家商场，买下一对白金戒指，然后，他们牵着戴上了戒指的手，在湖边散步。夏天的傍晚，西湖边的人太多，气氛不适合恋爱，更不适合这对幸福得将要牵手一生的人。他们在“麦田村”吃过台湾牛肉面，叫出租车回宿舍。黄颖的室友请假回了金华的家，唐力留了下来。窗式空调机的嗡嗡声中，他们过了疯狂的一夜。唐力不时问她：“你感觉好吗？” 在床上，他总是很在意她的感受，结婚十年后还是如此。这个让她身心都快乐的男人，她发誓，她会用一辈子去珍惜。

唐力和黄颖订于九月领证，十月结婚，在杭州宁波各办一场婚礼。杭州婚礼的场面不大，只请黄颖的亲戚朋友，以及唐力的同学。至于同事，他们一概不请。一两百号人的大公司，请谁不请谁，实在不好定夺。而且，由于唐力的清高，黄颖的低调，他们在公司里都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

住黄颖家对面的陈杭，收到了合府光临的大红请柬。

黄颖结婚前，陈杭总算找到机会，把她约在南山路的一个酒吧见面。

黄颖从不去酒吧。过去几年，她努力向三好生严晓东靠拢，过有规律有追求的日子，闲时看电视，读杂志，还学英语。外出娱乐，最多是和朋友打扑克，唱卡拉OK。

一进酒吧，黄颖就有些无所适从。音乐声响很大，人们的猜拳喧闹声此起彼伏。除她之外，所有人都笑着叫着或是闹着，要把音乐和啤酒进行到底。这都市有太多的人需要宣泄，尤其是陈杭。

“你太不够意思了！”陈杭大声说。酒吧里太吵，即使黄颖坐在跟前，他要不扯着嗓子，她会听不见。这样很好，他可以面对面，放声而无所顾忌地，吐出心里的一大堆话：“你一个个地换男朋友，这么多年都没停过，而且还带着他们到我跟前晃，一次一次地伤我的心。但是你从来就没给过我机会！”

黄颖也大声说：“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我们之间是朋友，没可能发展成那种关系。”

“为什么你想都不想，就取消了我的资格？我对你，肯定比他们对你要好。我赚的钞票，肯定也比他们多。”他是个会赚钱的导游，还是个会疼老婆的男人。竹竿巷要搬迁了，他已经计划好，用搬迁款加上积蓄，到滨江买两套房子，一套给父母，一套给自己结婚用。他先后有过三个女朋友，都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就分了手。不管和谁在一起，他都想过，只要黄颖给他机会，他还要黄颖。

黄颖说：“这又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缘分的问题！”

这么大声说话实在很累，他们决定离开。

从酒吧出来，在南山路的梧桐下走着，陈杭和黄颖都安静了下来。熟悉的地方无风景，作为导游，陈杭在南山路走过无数回。沿路有花港观鱼、柳浪闻莺...... 很多他作梦都背得出典故的景点，还有充满着唯美艺术气质的中国美院。无奈的是，他看不见风景，似乎还看不见黄颖。她就在他身边，他却是孤影一人。

黄颖感受得到他的孤独，可她不伤感。有些人只是生命中的过往，他们终归挥手而去。竹竿巷拆迁后，黄颖的父母和妹妹，将会搬到物华小区。那里离黄颖和唐力的新房很近，两个姐姐也住得不远。他们全家，和对门邻居陈杭一家，将会住在杭城的两个不同方向，很远。他们的竹竿巷岁月，将这么结束。

分手前，陈杭不甘心地问：“你那个唐力，真的那么好吗？”

黄颖说：“反正，我跟他挺合适的。”对于一个追求平凡生活的女子，她的归宿未必是一生中最爱，而是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遇到的一个合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