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与否

雪铁龙（2003－09－03）

我年轻的时候碰到过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性格很突出，
对我也很有意思。要说我这么个丑八怪闷头三被这样的女孩子看上了，正该
感恩戴德，以身相报。可是事实的逻辑是另一回事，我这颗豆腐渣脑袋在关
键时候动了一动：她这样一个女孩子，干吗非要这么主动缠着我，莫非……？？？

　　因为这个莫非，我不得不费了老大的劲，逼着自己做了几次柳下惠。后
来娶了个身家清白的大学毕业生为妻，而那个女孩子，却在我人生得意的时
候，割断自己的动脉，登仙而去。

　　才听到她的死讯，我照例是万分悲痛，但是这悲痛里面，又夹了些洋洋
得意：我暗地里猜测她的死因跟我有关，并拐弯抹角地打听她是否有遗言及
遗书留下。因为按照我的推断，她的故事该是这样的：年轻时所托非人，一
步错，步步错；后来遇到老实厚道君子（我也），而此君为世人谣言所扰，
避之，从此心如死灰，戡破红尘，游戏人间，最后终于落到身败名裂，不得
已自寻了断。按照通俗小说的逻辑，当然应该有数言留下，向最爱的人倾诉
海枯石烂不变的心……想到这里，我就会长嘘短叹，摇头摆尾，精神攫搠，
撇着眼角看我蓬头垢面的老婆，自怜我的红颜知己不再。

　　但是继续想下去，又使得我浑身冷汗，因为通俗小说的另一种写法也可
以是这样的：那个道貌岸然的君子（我也），实际上只是一个胆小懦弱的真
小人，在关键时刻，弃其而去，以至她对世界失去了最后一丝信心，心灰意
懒……想到这里，我又会自惭形秽，缩手缩脚，精神萎靡，偷眼瞧着我清白
无辜的老婆，可怜她遇人不淑。

　　我就这么一会儿得意，一会儿失意的，那样子非常象在抽风。我老婆在
一边冷眼看了我一段日子，最后发现我竟然把苹果扔了拿苹果皮在喂女儿，
忍不住对我大喝一声道：雪铁龙你发疯这么久也该够了你以为人家真的把你
当回事啊你不小心点儿等我们母女两个走了你自己也去自杀算了。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被老婆这么一喊，从此有了正常心了：原来我
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哪！通俗小说可以把我写得高尚无比或者是下作无比，
可是生活自有它的逻辑，按照这个逻辑我注定不会选择她也不会被她选择；
按照这个逻辑谁也作不了另一个人生活的主角，因为每个人的生活只有一个
主角——那就是他自己。所以谁也没办法为另一个人的生活负所有的责任—
—除非是骨肉至亲。

　　因为有了这个正常心，我上班兢兢业业做职员，回家兢兢业业为人夫为
人父。过了些年，我的家庭幸福和谐，儿女聪明伶俐，事业欣欣向荣，而就
在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有了个毛病：看不得尖脸大嘴的女孩子，看见了就
觉得心里空旷。

　　原来那个死去的女孩子，也是有一张尖尖的脸，一个大嘴巴。这时候我
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许多年以前，我和她本来都是一样，是没有正常
心的人。当然我比她要正常一点，而且正在主动争取越来越正常——选择我
现在的老婆，就说明了我改过自新的勇气——而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正常是
成功的，而她的继续地保持不正常只能沦落到为争取正常积极分子（我也）
所惧怕并且后来为所有正常人抛弃的地步。

　　当我知道了这一点以后，心里十分惶然：原来在她死了以后，我才真正
地爱上了她：她是我性格里面不世俗，不理智，不安心，不正常的那一面—
—被我的生存本性排斥的那一面。原来我在努力又努力，苦心经营了这么多
年，变得越来越正常的时候，又怀念起我的不正常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