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家碧,陈家的小家碧玉。我们这帮人却叫她‘家碧阿姨’,这全是我的缘故,因为家碧是我的小姨,她是我妈妈同父异母的小妹妹。说是小妹妹,那确实是小,小到与我年龄相仿。我们实际上是一起生活一起长大,因为她的母亲,我妈妈的继母,在我外公去世后就带着家碧来投靠我家了,那年家碧九岁,姐姐十岁,我八岁,弟弟七岁。
老人家自此终生在我家为我妈妈主持家务,老一辈的人十分遵守老规矩,她老人家一直唤我妈妈为‘大小姐’,我爸爸为‘姑爷’,虽然爸妈都说叫名字就好,老人家就是不,那他们也只好随她了;至于妈妈就喊她‘阿姨’,我们喊她‘姨婆’;家碧嘛,大人不在,我们姐弟三个当然是直呼其名,大人面前马上改为‘家碧阿姨’,最后她也就无辜地变为众人的‘家碧阿姨’了。
我家是属于开明自由的,爸爸妈妈只给我们定下大原则大方向和一些他们认为必须遵循的规矩,其他的由得我们,基本上是‘无为而治’。奇怪的是,他们越是这样‘放心’和‘放手‘,我们姐弟三人反而不敢也不会太过分,当然有时也不免干点出格的’小事‘,但从未捅过大漏子。
然而对家碧,爸爸妈妈并没有定下任何规矩要她遵循(妈妈后来说这是姨婆的责任)。但是,每个月的一号妈妈都会与家碧‘谈话‘,了解她的生活和学习的情况。每到那一天,家碧都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而我们就摆出一张幸灾樂祸的面孔。
对姨婆的管家也是这样,妈妈每个月给她家用,不要记账也不问细节,随着物价而调整。其他大的开支由妈妈自己掌管,另外各人都有零用钱,一次我们偶然发现家碧的零用钱居然是我们姐弟三人的总和!有次姐姐和妈妈闹别扭还拿这事来说,却被妈妈杀将回去,妈妈说,“家碧是我的妹妹,是你们的小姨,比你们长一辈,自然与你们不同;再说,我的钱,给谁不给谁,给多给少,随我!”
平心而论,妈妈对姨婆和家碧是真心实意的好,处处维护她们,当然了,教学认真而充满爱心的陈老师是全校闻名的!但是,不知是否姨婆和家碧心里有着阴影,总觉得寄人篱下,对妈妈很是敬畏。家碧一向乖巧,小时候我们姐弟三人欺负她的多,当然大部分是逗她玩的,因为我们觉得很好玩,我们四个人一个比一个只长一岁,最大和最小只差三岁,这个‘阿姨’和姐妹其实在我们看来是没有什么分别的,当然要好好的跟她‘玩玩’,尤其是弟弟。姨婆对我们很慈爱,但从不参和我(胡)家的事。总之,姨婆家碧和妈妈,她们的关系很微妙,是一家人(陈家)也很融洽,却又有点说不出来的距离。也许正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导致家碧后来发生的故事。
中学毕业后,姨婆坚持不让家碧继续升学;爸爸妈妈分别和她俩谈过多次,甚至搬来其他的舅舅阿姨们,但姨婆说家碧已经十八岁,该自立了。家碧本人也表示希望白天工作晚上进修。爸爸妈妈也就不好再坚持,只能表示还是希望家碧继续学业。中学毕业的家碧也只能找到售货员的工作,当然‘行行出状元’,但家碧的性格根本不是当销售的,幸而当年不是佣金制还是包月薪,家碧也算是自立了。
家碧领到第一个月的薪水与姨婆商量后,全数交给妈妈;妈妈当然不接受,双方推来推去,妈妈生气了,责成家碧把薪水交给姨婆。姨婆又和妈妈来往数回,最后妈妈提议分为四份:一份缴家碧夜校的学费,一份替家碧储起来,一份当家碧的零用,一份用来孝敬姨婆。不过姨婆把孝敬她的那份代家碧三不五时买点水果点心和小礼物来慰劳大家。
白天上班,晚上学会计就是家碧中学毕业后头两年的全部生活。那时,我已出国,家碧的情况只是在家书中略知一二。两年后,家碧提出要到英国去唸一个会计的证书课程。爸爸妈妈看到家碧如此上进,从精神到经济上都大力支持。姨婆虽然是万般不舍,但为着家碧的前途只得同意。谁知这一去,却成了家碧终生的遗憾。
(2)
两年的会计证书课程中,家碧没有回过家;课程完了,家碧马上到美国‘旅游’,期间只写过一封信,说准备留在美国工作,因没有确实的地址,待一切安定下来再通知。我不知家里人当时是怎么想的,反正后果是姨婆马上病倒了,接着倒下来的是妈妈。妈妈认为家碧一定是对家里不满,妈妈还认为一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导致家碧不回来,而且下落不明。
当时正值暑假,我冒着签证过期的危险,带上出国后家碧寄给我的所有信件,匆匆赶回家。我反复研究过去四年来家碧给我的每一封信,但看不出什么来,一是信件本身很少,二是都是说些生活上的事,从没透露过什么心事。我再细看家碧从美国寄来的信,终于发现是从洛杉矶寄出的,但没有寄出的地址。我努力运用所有的知识加智慧,苦苦思索,最后认为还是应回到英国去寻找。幸而弟弟也在英国读书,虽然在不同的城市,但知道家碧从前在英国的住处而且也曾探访过。
虽然弟弟小时候调皮捣蛋,最爱作弄家碧,但其实待家碧极好,比对我们这两个姐姐还好,因为家碧老让着他。这两年在英国,弟弟几乎每周都会打电话给家碧,当然每次还是‘狗咀里长不出象牙’。弟弟接到任务后立刻出动,深查细访下,一个人,一个令家碧半生追随的人---杨大志终于为我们所知,而且弟弟还探听到杨大志从英国大学毕业后,已转到UCLA读研究生,但是也没有他的地址。
事情毕竟有了转机,我马上让一个在UCLA上学的朋友帮忙,继续我们的‘寻找杨大志、陈家碧’的事业。这两支强心剂打下去,姨婆和妈妈的病好了许多,但仍未完全康复,我也只能呆到最后一天赶回学校。终于,我通过友人---杨大志---最后与家碧联系上,匆匆在第一时间通知家里,姨婆总算病愈,但是身体却一落千丈,还加上了一个心病,一个和妈妈一样的心病,老在怀疑因为自己对家碧不够好,所以家碧才会这样不露声色地一去不回。姨婆再也不能帮妈妈管家,还好家里也只有姨婆和爸爸妈妈,妈妈请了个钟点工来帮忙。姨婆从此基本上不再出门,一天到晚在家唸经拜佛。
(3)
那年的寒假,我与几个同学从中西部开车西来,一路玩过去,到了洛杉矶,一方面是玩,更主要是来看家碧。我们七弯八拐到达家碧的住处,也是杨大志刚申请到的已婚学生宿舍,就像那个年代的大多数留学生一样,他们生活简朴,只有一床垫,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十分简陋。同行的同学不知家碧的事,只知道我有一亲戚要探访。家碧见到我很高兴,尽她的能力来招呼我们,大志像不太习惯一下子有这么多人似的,呆呆地站着,我只能发挥‘胡说儿’的本能,代替主人招呼大家。
我们到达时,刚好是晚饭时分,大家(包括我在内)还期望着能蹭顿饭吃。然而,我们看到的是满桌圆圆的橙,一个个整整齐齐的排着,然后被切成一片又一片。我们每人起码吃了三个比拳头还大的橙,虽然橙是甜的,但不知为什么我回去以后的一年里,看见橙就自然泛酸。
还记得当时看到的家碧双瞳翦水,笑语盈盈,光彩照人;生活虽然清贫,但看得出他俩十分恩爱开心。这也许是家碧这一生中最美丽,最甜蜜的时光,幸福从内到外自然散发出来,甚至感染了周围的人。人多说话不方便,我把她拉在一边,佯装生气的样子,要她把事情经过写下来寄给我,而且每个月起码写一封信回家;家碧一一的答应,也一一的做到。
原来家碧是在读夜校的时候认识杨大志的,不过一年后大志就到英国去。杨大志是家中唯一的儿子,父亲在菲律宾营商。一如其他早期在菲律宾营商的华侨一样,大志的父亲在菲律宾还有一个家,对大志母亲和孩子们只是按月付生活费,一年甚至几年才回来看看。大志的姐姐妹妹们都是读完中学就工作两三年,然后匆匆出嫁。杨大志是唯一的儿子,是母亲和姐妹们的希望,所以大家都帮着他,他父亲也愿意继续供他读书,只要他读得上。
根据我的观察,在一片阴柔包围下长大的男孩,要不就是强焊外向的(像我弟弟,也不太对,我家爸爸在),要不就是懦弱内向的。在我这一面之缘看来,杨大志像是后者。这令我有点不安,家碧已经是乖乖的,还找一个同类型的?反正谜团解开了,因为杨大志,所以家碧到英国去,也因为杨大志,家碧到美国来。这使我暗暗地吃惊:家碧乖巧的外表下却蕴藏着如此巨大的能量,为了杨大志,家碧可以离开相依为命的母亲,说得好听的是去追求自己的梦想,自己的爱,其实在我看来这与私奔没太大分别。
(4)
在我移居北加州后,有一年的劳工节,我与子谦驾车南下,再访家碧,这次我们住在他们家里。他们已有了一个女儿丹丹。丹丹不像父母,她非常的开朗活泼,也许是因为在这边长大。大志还在读他的博士,至于家碧,除了照顾丹丹,还在家看管一两个小孩,算是当保姆吧。
这次看到的家碧,可能已当了母亲的关系,话多了不少;而大志仍是不苟言笑,十足书呆子一个。居室依然简陋却整洁,地方也较大,因为他们不住在校园内。我们留了三天,白天家碧要照顾其他小孩,大志忙于学习,所以我们就带着丹丹去玩,晚上要请他们出去吃,家碧一定要我们回来,说大志忙,我们也只好客随主便,每天回来时捎点东西,家碧一早一晚都换着花样给我们做好吃的。
毕竟有三个晚上,我和家碧可以坐下来聊聊,大志晚饭后就回房间,就是在饭桌上也只是埋头吃饭,不太答理我们。子谦和我一向自夸跟谁都可以瞎说一通,这次却全无着力之处,因为问一句答一句的,十分无趣。依着我的性子,我跟着下来就要生事,也不过是想开个令他难堪的玩笑,结果却是无风无浪,平安度过,因为子谦和家碧都熟知我的陋习,两人通力合作,让我生事不成,最终我们三天后在和谐的气氛中离开。
不知怎的,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和子谦过不去,子谦一直礼让着。直到最后一个休息处,我又瞎闹了,子谦终于发火,对我大吼,“家碧过得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再说,这是她的选择,好坏也要自己承担。”我蒙了,我这样胡搅蛮缠是因为家碧?还是子谦行,他懂我的心。
是的,这次看到的家碧,没有什么笑容,反而看到她不时习惯性的皱着眉头或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杨大志。我知道她因为身份已黑掉和缺钱,生下丹丹一天就出院;我知道她也因为身份的问题找不到对口的工作;我知道她同样因为身份的缘故不敢回去看望姨婆,怕回去了就回不来;我更知道她感到前路茫茫,因为杨大志想留下来工作却毫无把握,她本人也想继续进修,也因经济和家庭的原因不能如愿。
是的,我为家碧担心,我也看不惯那杨大志的大爷样,书呆子样,不会形容的什么样!我记得分手前,我问丹丹,“丹丹,什么时候回去看外婆?”我偷看了家碧一眼,看见她眼红红的,是的,家碧已离家七年,七年没看过爱她疼她的母亲了,而人生又有几个七年呢,尤其是对姨婆这个老人而言!
(5)
三年后,家碧一家终于打道回府,因为大志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工作,更因为姨婆摔了一跤,情况危殆。我们姐弟三人也各从日本,美国和英国赶回家中。家碧虽然比我早到一天,然而还是迟了。姨婆来不及看看她心爱的唯一的女儿一面,更看不到从未谋面的女婿和外孙女。
我看着呼天抢地的家碧,我看着呆坐失神的家碧,我看着泪珠不断的家碧,但是迟了就是迟了。果真是十年人事几番新,当年双十年华的家碧一飞就飞走了母女情缘,现在而立之年的家碧飞回来了,但再也看不到疼她爱她的母亲了。
还好的是,大志找到他喜欢的工作---在大专院校里教授英国文学。不过大志喜欢在校园工作的原因是可笑的,起码在我看来是可笑的,因为他以为校园比较单纯,当然我不能泼冷水。很不幸地,大志的书呆子作风显然也不适合校园,至少是不适合他任教那所学校。两年的合约一满,大志又要四处寻觅新的工作。
幸而在爸爸妈妈的人脉关系下,家碧能学而致用,从事会计工作。家碧非常珍惜这个机会,努力工作也不断进修,后来还进入了一家著名的会计师行。大志是唯一的儿子,顺理成章地一家人和他母亲住在一起。有落脚之所,有母亲的呵护,有姐妹的帮忙,有家碧的工作,生活和经济上比在洛杉矶时安稳多了。大志也只能面对现实,一面干些翻译什么的,一面继续寻找‘理想中’的工作。
不久,他们又有了一对双生子,家碧的婆婆高兴得不得了,不怕辛苦亲自带他们。丹丹回来时刚六岁,本来小孩子很容易适应,就是中文差点,按妈妈陈老师专业人士的意见,下课后再补补就成,顶多一年半载肯定能赶上,何况丹丹又不笨,但大志一定要送丹丹去国际学校。大志工作不稳定,收入主要靠家碧,这样一来,他们的经济就有点紧张了。
家碧的婆婆让家碧把钱全花在孩子和大志身上,其他她来管,就是说是动用她老人家(大志爸爸给)的生活费,还好房子是早年买下的。大志母亲一直认为儿子只是怀才不遇,反正一家人就这样顺着大志,随他爱干啥干啥,没有压力,没有责任,更没有承诺和担当。
(6)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下去,姨婆已过世,家碧只有比她年长很多的兄姐,但都是敬畏多于亲近;纵然在我家长大,我们姐弟三人,弟弟在英国,姐姐在日本,我在美国,我们姐弟不在,爸爸妈妈乐得清闲,一天到晚不是旅游就是有其他活动。家碧忙着上班也忙着小孩,与妈妈联系也不多。我们几个闺蜜大多出国了,家碧一向深闺,之后又英国美国两地留了十年,朋友真的不多。我敢说,那时的家碧是既无娘家又无朋友。
一次与她通电话,问起她的近况,她只淡淡地说,“不就是上班下班,公司家里学校三边跑。”没有喜怒,没有哀乐,甚至说起孩子们,也是一副意气阑栅的样子。很想不问还是忍不住问起大志的情况,她更干脆地说“老样子“就不要再说下去。
我迂回地向妈妈打听,妈妈一是所知不多,二是对当年家碧一去不返导致未能为姨婆送终不谅解,加上家碧回来后少有来访,妈妈纵然隐隐感到家碧似有难处,但这些年来她一直认为自己没有照顾好家碧母女,起码是做得不得法,有负外公的嘱咐而自责,现在家碧已长大成家立室了,妈妈不想再过问。妈妈还振振有词地说,“你们姐弟三人不也是远走高飞吗?我管你们了吗?你们都长大了,我管不着,也不想管!“话虽如此,但每次与我们通话时,妈妈都想从我们口中得知家碧过得好不好。
又过了几年,家碧突然带着三个孩子移民加拿大,名义上是全家移民,实际上大志是陪着过来,然后算是把家安顿好就回去,理由是他母亲年纪大了,他是唯一的儿子要回去陪着她过。这也没有什么不对,不过就有点怪怪的。
去年我们几个闺蜜聚会就住在家碧处,几年不见,家碧反而比从前气息好多了,人丰腴了,也开朗了,家里整整齐齐的,三个孩子活泼开朗而有礼,在上小学和中学。她本人也有一份会计工作,大志妹妹一家就住在附近,互相照应。
(7)
我特地比其他人早到一天,为的是能与家碧单独聊聊。那晚我们谈了个通宵,谈了很多很多,但是家碧怎样也不愿多说与大志的关系,只是默认他俩是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和有着一段未正式中断的婚姻。家碧说早已看开了,希望就在三个孩子身上。说着说着,家碧突然非常严肃认真地看着我说,“我这辈子最感激的人就是大姐,据我母亲说,当年是大姐力排众议,支持父亲再婚。大姐说父亲年纪已大,我们也各自成家,现在有人愿意照顾他,我们应该感谢而不是反对,何况父亲也有权利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毕竟子女是不能替代伴侣的。”
家碧喝了口茶又说,“父亲去世后,其他的哥哥姐姐都不敢也不愿挑起擔子,只有大姐独力承担照顾起母亲和我来,后来又让我到英国去。”我冲口的说,“要是你不去英国,可能一切又不一样。“家碧摇摇头苦笑着说,”那是我的命。我当年年少无知,虽然大姐和你们都对我们极好,我却不懂珍惜和感恩,也许这就是因果(报应)“。
我赶忙说,“家碧,你不要这样想,其实你小时候是够乖巧的,都是我们在欺负你,这些年来妈妈也一直在检讨当年是否方法有误,导致你趁机跑了就不愿回来。“”雪儿,不是这样的,你们一家对我们是太好太好了。在英国时,弟弟(我们全家就一直这样喊我弟弟)一直在关照着我,每周一个电话外,一两个月就巴巴老远的来看我,带我出去玩,现在我两个儿子的电子游戏机全是他从英国寄来的。冬儿(我姐姐)也是,每年不知从日本寄多少衣服饰物给我们,丹丹的同学不知多羡慕。你更不用说,我们小时候同班,有调皮捣蛋的同学想欺负我时,你都挺身而出保护我,其实你比我还小一岁呢。“
家碧转过头来看着姨婆的相片,幽幽地说,“我母亲是个非常善良和传统的女人,她教了我很多传统的道德伦理,但是,她毕竟文化不高,是大姐一直鼓励我学习向上。当年中学毕业时,我何尝不想和你们一样继续读书呢,但是母亲不许,母亲说父亲并没有留下任何钱财,这些年都是大姐负担着我们。刚到你们家时母亲要我转学到你们学校,要知道那时还没有免费教育,在大姐学校读书,我们不用交学费,但人满了,我只能重读一年,和你同班。“
哟,这些事我全不知道,我和姐姐弟弟都不喜欢和妈妈陈老师一个学校,因为妈妈为我们订立为数不多的规矩之一就是不能在学校惹事,不能乱说,尤其不能抛出陈老师的名头,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要低调!当然我们不会上陈老师的课。尽管我们努力的遵循,但还不时有好事者非要把我们个人努力的成果,比如说拿到什么奖项之类说成是陈老师的关系。但从经济上考虑,我们四个人从小学到附属的中学都在妈妈任教的学校里就读。
家碧继续说,“大专就不一样了,再没有免费的。所以虽然大姐一直在劝说,但母亲怎么样也不许我继续读,她对我说大姐自己有三个孩子,再加上我,负担太重了,你知道我那时有多伤心,我多么希望大姐不是我大姐,而是我母亲。后来要去英国,还是大姐劝服母亲的,大姐还骗了母亲一下,说我这两年工作不是储了钱吗?其实那钱还不够买张飞机票,大姐还说弟弟在那边替我找到工作可半工读,实际上那两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大姐付的。我在英国时确实打过工,不过却是为去美国准备的。“
家碧接着说,“现在我自己也有了儿女,这些年也经历不少事,我终于体谅到大姐当年的不易和苦心。大姐对我来说,是亦姐亦师亦父。你还记得我和大姐的每月谈话吗?现在回想这每月的谈话,大姐除了了解我的学习和生活外,还循循善诱地教导我鼓舞我,她是代父亲在尽责任啊!十一年一百三十二次,每次的内容都不同,大姐在我身上费了多少心,可我却这样的不懂事,不领情。我很想对大姐说声‘对不起’,但我一直没有勇气,我甚至不敢打电话给她。“说到这里,家碧已经是泪流满脸。
看着家碧难过的样子,我拍拍她,“家碧,事情已经过去了,妈妈不是老对我们说,总结经验向前走吗?我知道妈妈没有也不会怪你的,真的,我们每次通电话她都问起你,都说只希望你过得快乐过得好。要不,我们给她打个电话?“
我马上拨了电话回家,妈妈接了电话,我递给家碧,妈妈听到家碧的声音,十分高兴,姐妹就是姐妹,何况是她俩呢?两人多年来的心结终于打开。于是妈妈又发挥她的本能,继续对家碧进行亦姐亦师亦父亦母的教晦,我对家碧扮了个鬼脸,谁知家碧却一脸认真地凝神细听。看得出来,她是全心全意地全盘接受我的妈妈她的大姐,接受妈妈的爱,也接受妈妈的唠叨;不像我们姐弟时不时在妈妈说话时云游或是时不时的‘顶撞’,就像妈妈说的,家碧就是和我们不一样!
(8)
大队人马终于到齐,那晚,我们在瞎聊之际,不知是谁说,“你们觉得‘相濡以沫’如何?“”恶心!“我抢着说,”不知为何这么多人喜欢用这去形容夫妻情深,但我一听见,就感到恶心。“突然,家碧向我举起手来,我一下愣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举起手来与她相击。”我也有同感,两条快要死的鱼互换口水去苟延残存,我情愿这两条鱼能自由自在地遨游,相忘于江湖。“家碧接着说。
“你们俩真的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连这想法都一样,够另类。“突然间,我似乎悟过来,家碧和大志看来是不愿也不能‘相濡以沫’,他们选择了‘相忘于江湖’。家碧静静地站起来,选放了一张CD,婉转的男女声对唱,幽幽的歌声在屋里,在我们心中漫延开来。是的,就是这样,家碧和大志就如歌词一样,‘两忘烟水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