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军机处(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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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庙29号—谜的世界

娘娘庙29号是我奶奶的娘家,从幼时我奶奶就带我去那儿玩,那儿离我家只隔一个门,所以,常去。那儿院子大,人口多,在我看来,真是错综复杂、疑窦丛生。

从西岔2号出来,往东,过了西岔1号门口那小空场,就是娘娘庙29号五间南房的后墙,过了那后墙拐弯往北,走大约10米,就是娘娘庙29号大门了。

大舅奶奶

一进那院,我奶奶就去她的哥哥家,我叫大舅爷、大舅奶奶,他家常在家的除他俩人之外,只有我二爹一个小辈,当时正上学。还有一个常年卧床的老太太。老太太能起来,就是老躺着,什么也不干。她岁数大了,瘦小枯干,象风中残烛,小脚,牙齿到很齐全。她是我奶奶的继母,我叫太太。大舅爷得了羊痫风,丧失了劳动能力,所以,家里家外的活儿都我舅奶奶干。奶奶家风俗:姑叫爹。对我来说,这也是个谜。

我舅奶奶那时才五十多,梳小髻,略有白发,头发一丝不乱,上穿蓝布中式褂,下穿黑布免裆裤,免裆裤口常年缠着白布绑腿,穿的袜子是家做的白布袜,小脚,正如老话说的:三寸金莲。走起路来,有些蹒跚,人可显得非常精干。遗憾的是很早的时候,牙就掉光了。我从小就没见过。

我大舅奶奶每天都要服伺年纪大了的老太太、瘫痪的丈夫、正上学的女儿,事物繁多,活儿多得忙不过来。可她从容不迫,家里老是那么干净,还做一大堆棉鞋。这棉鞋是帮我六姑奶奶做的。我六姑奶奶是我太太的亲生女儿,18岁就结婚了,婚后连着生了好几个孩子,孩子多,针线活儿就多。大舅奶奶就帮她,尤其做棉鞋得费多大的工夫,一大堆棉鞋,哪儿就做上了?这么好的嫂子,真少有。

我大舅奶奶娘家在海淀苏家坨,婚后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嫁给地质专业的一个知识分子,当时随夫在南京。儿子参加革命多年,曾去过延安、山东等地。妻子就是山东人。解放后,调回北京,在对外联络部工作。小女儿还小,正念书。

我不知道我奶奶的祖上是做什么的,只看见满堂硬木家具,各种瓷器应有尽有,让我眼花缭乱。这也是个谜。

因为,家里有房、有钱、有地位,所以,男人、女人都读书、识字,说出话来都不一样,文明、讲礼貌,有礼有面。我大舅奶奶没文化,大概受家庭的熏陶,也那么敦厚、善良。好象什么事都经过、见过,真是宠辱不惊,心胸宽大。

我是一个小孩子,刚开始,我奶奶领我去,后来,我就自己去。去了,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她从不干涉,好象我就是这家的一份子似的。在我的记忆里,几十年的时间里,她从没呵斥过我一声。
有一次,她的儿子—我叫大伯的回来了,带来了他刚出生的女儿,绣花枕头上有‘花好月圆’四个字。那时我还没上学,通过这件事,我认识了好几个字。

后来,她的大女儿—我叫大爹的也回来了,给她带回了两个外孙女。大的出乎寻常的漂亮,眼睛又大又圆,前额饱满,神采奕奕;二的就要逊色得多。大爹的丈夫已经调回北京了。我叫大姑父。他是老的大学毕业生,听说毕业证上校长是蒋介石,是有真才实学的知识分子。

家人

解放已经好几年,一切都在走入正轨,我五姑爷作为国家重要的知识分子也从南京调回来了。五姑奶奶生的儿子叫白**,眼睛圆圆的,神采奕奕,天生的儒雅之气,他与我大弟同岁。五姑奶奶也是续弦,前妻留下两个儿子。很快,她就把本院的房客,一个姓梁的姑娘配给前妻留下的大儿子。

他们结婚时的情景,我还依稀记得。是新式婚礼,在29号院的中院举行。我六姑奶奶的大儿子叫王争很活跃,他已是一个大小伙子了,身材瘦高,仪表堂堂。他站在椅子上,手里提着一个拿绳拴住的苹果。新郎、新娘被人簇拥着,站在苹果面前,他们被人要求着:不许用手,只许用嘴去咬住苹果。从这儿开始,婚礼进入高潮。苹果总在新郎、新娘嘴边转悠,新郎、新娘一快要咬住苹果,王争就把它提起来,新人措手不及,惹得哄堂大笑。如是者三。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婚礼,叼苹果所带来的愉悦使我终生难忘。(后来我才知道正式的结婚仪式是在洩水湖小学的天主教堂举行,而叼苹果不过是小插曲。)

前因后果

29号院是我奶奶的爷爷留下来的,当时,我奶奶的父亲辈有哥儿四个。后来,老大、老二都没留下后人,我奶奶的父亲排行老三,头胎就是男孩,二胎就是我奶奶,我奶奶幼时母亲就死了。我奶奶的父亲又续了弦,又生了一个女儿,那就是我六姑奶奶。

(注意:本应叫六姨奶奶,只因姨奶奶不好听,才叫六姑奶奶。)

我奶奶的叔叔,就是老四,先生了两个女儿,后,又生了一个男孩子。她们姊妹大排行,有三个女儿未成人就夭折了,也不知是谁屋里的。女孩儿里我奶奶是大姐,三姑奶奶、五姑奶奶是四老太爷屋里的,六姑奶奶是我奶奶同父异母的妹妹,最小的那个是后来的四老太太生的,我叫老姑奶奶。女孩的名字同男孩一样,都是‘文’字大排行。挺正统、挺讲究的。生我二舅爷时,我奶奶已16岁。她的四婶生下这个男孩子就死了,四叔又续了弦,这就是我见到的四老太太。四老太太只有一个女儿,当时正上学。统而言之,张家缺人,缺男孩子。我奶奶的哥哥和他四叔家的弟弟年龄相差22岁。后来,她哥哥又得了羊痫风,干不了什么,家业大,又缺人,缺得力的男人。我奶奶和她四叔家的两个大点的妹妹,自小就学文化,粗通文墨。只因亲母早亡,婚事无人做主。家里又缺人管家,她就管起了家。岁月蹉跎,一来二去,我奶奶40岁了。

我大舅奶奶是苏家坨的娘家,她的大姑嫁在西小营村,大姑的二儿子是海淀捷生纸店老板,租住在西岔2号。西岔2号离娘娘庙29号只隔一个门。她的大姑是不甘寂寞的人,年老了,也不用做什么活。所以,常去娘娘庙29号串门。我奶奶只有这个哥哥是亲人,又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她年岁已大,何处是归宿?我大舅奶奶也为这个妹妹忧心。

1945年夏,我亲奶奶肝病去世了。我爷爷在同仁堂工作,站参柜。工作稳定,收入颇丰,同仁堂的名声又好。我爷爷的情况引起了他的亲朋好友的关注。其中,就有我大舅奶奶的大姑及她的儿子。她的儿子叫马瑞庭。

马瑞庭是我爷爷的妹夫。他牵起了红线。我爷爷和他的六弟在马瑞庭的带领下,去了娘娘庙29号。去时,我奶奶正在二门门道干着什么,马瑞庭叫了一声‘大姐’,我奶奶抬头应了一声。姣好的面容,优雅的身姿,一看行为做派就是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我爷爷很满意。只是自惭形秽,我家是旧式农村家庭,人家看得上吗?

我奶奶后来告诉我:当初同意这门亲事,主要是因为我爷爷在同仁堂。同仁堂的名声太响了,工作稳定,挣得也多。可谓,终身有靠。

其实,我爷爷当时还背着沉重的家庭负担,他作为家中的长子,还得养活老母亲、养活一大家人,包括他不着调儿的五弟,没有生活来源的寡弟媳等等。给我奶奶的见面礼只有2个银圆。我爷爷的面貌忠厚,老实善良,我奶奶就没再计较。

当时,正赶上日本投降,市面上乱糟糟的,祸不单行,我爷爷的母亲又去世了,我爷爷决定婚事简办。在西岔5号租房办了婚事,只三天,我奶奶就换上素服,随我爷爷去西小营我老家操办丧事。我爷爷是长子,她是长媳,操心费力是免不了的。我亲奶奶去世时正是夏季,地里庄稼长得正好,棺材停棂在场院,还未入土。这回一起埋葬。要没有在娘家几十年管家的经验,真顶不下来,就这也累得人仰马翻。
娶了媳妇,又埋葬了死去的亲人,我爷爷匆匆赶回同仁堂销假、上班。我奶奶一人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真不知我奶奶怎么过来的。

我家是大家庭,大大小小二十几口人,我爷爷上班,到时候交家钱,家里有我五爷、太太当家。我亲奶奶既没文化,又没才干,所以只干粗活、杂活、累活,给长工做饭,她也吃长工饭。现在,太太没了,五爷当家,我这个奶奶得怎么适应这个环境呢?

那时,我妈已结婚一年,我爸在西城万锦堂药店作店员,我二叔早已过继给三奶奶为子,我三叔正上学。平日在家的就是:我奶奶、我妈、我三叔。我奶奶让我三叔上海淀她娘家居住,上中学,以免荒废了学业。我奶奶与我妈相依为命。此处,与城里相距40里,当时交通不便,我爷爷与我爸爸轻易不回来。

大约八个月后,因为我五爷吃喝嫖赌抽闹得太不象话,大家闹起来,要求:分家。我爷爷、我爸爸都被叫回家来。我爷爷的舅舅及相关的人都被请来,很快就分了家。我爷爷不愿意分家,曾躺炕上不起来,后,大势所趋,只好认头。

我奶奶与我妈商量,搬家。舍下老家的房子、地,搬到海淀镇娘娘庙西岔2号。那是1946年。这是一个英明决策。离开了老家那是非之地,少了多少烦恼,省了多少心。离娘家近了,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中间,可以和敦厚、善良的嫂子常相处,是多么惬意啊!自己的家自己做主,是多么畅快!
国家正在动乱之中,刚搬来西岔不久,我爸从城里回家,还没到家就被国民党抓了壮丁。慌急之下,我爸爸说出了我奶奶的名字和我家的地址。管事的通知了家里,要人就得拿钱赎。我奶奶立即托人、凑钱,赎出了我爸爸。并让他立即返回城里药店,躲过这兵役之灾。要不是有我奶奶遇事不慌,沉着冷静,又凑得出钱来(听说,要100银圆),我爸很难逃过这一灭顶之灾。

1947年秋,我就生在西岔2号。1949年国庆节时,我妈参加了国庆游行。我奶奶是我妈的坚强后盾,稳固后方。

我小时候不知道上面那些事情,只知道西岔2号是我的家,娘娘庙29号是我奶奶娘家。大舅奶奶是我奶奶嫂子,我可以常去那儿玩。

差距

一天,是太太寿辰,奶奶娘家摆席庆贺,叫我放学就去,我就去了。人来得很多,三间过厅挤挤插插全是人。我饭后还要去上学,不敢多耽搁。大爹很活跃,张罗这个,张罗那个,还给我夹菜。那回,我第一次吃上了涮羊肉,第一次看见涮羊肉锅。桌上的餐具,是我见都没见过的。那种高足的餐具,我后来也很少见到。

后来,我曾回想过,我们家与奶奶娘家差距太大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奶奶娘家是三进的大院落,有外院、中院、里院和后院。

院门口是花岗石甬路,南边通到老虎洞,很远,北边大概只有10米的甬路,再往北就是土路了。院门是坐西朝东的,南边10米就是往西,岔下去的西岔胡同了。

院门口很宽敞,一边一个大石头,听说那是上马石,下方上圆(柱形),甬路比院子低,所以斜坡上门,门口宽约3米。有一个大的木门楼,两扇大门。门楼上方有一小木牌,上写‘清河堂张’。门楼和门都很结实,就是油漆已经剥落了。

那门与众不同,迎面是方木栅,栅后钉着板,门的厚度大约15cm,栅上有门钉,门下有轮子,地上有滑槽。那地是细腻的大理石条石铺的。滑槽是铁的,镶在大理石地上。一扇门靠在南墙上,一扇门靠在东墙上。

进门约3米见方的地都是条石铺的。往西是花墙、门洞,再走是影壁墙,通外院;往北是砖甬路,两边都是墙,闷头走约6、7米,就是二门了。

这个二门不高,只有两层台阶,台阶上有门墩和门扇,只是略显破败之象。

二门下来,只下一层台阶就是伙道,那也平整得很。左拐再下一层台阶,就是院子。只因大舅奶奶住在过厅,需上三层台阶。我有时就从伙道直接上过厅的阶条石,再从阶条石上走过去。在西岔2号这样走就不行,因为伙道口有花墙门洞,挡住了。

过厅就是三间南房。屋门在中间,朝外开。台阶是可以三面上下的。进了门,才发现对面也有窗户,也有门。因为,两面窗户,所以屋子是很敞亮的。

过厅的西边有花墙、门洞,两间南房,间量略小。听说,里边院子不小。没去过。

这实在是29号院的中院,原本东西房各四间半,只因有一道木板墙拦在东西房一间半处,所以,中院只有东西房各一间半。有这一间半也宽敞多了。挨着木板墙有很多盆花,还有一个大鱼缸,鱼缸是深橘红色,分6瓣,象荷花,这也是稀罕物。缸上盖着半块青石板。

木板墙的中间是屏风门,进门是一块润泽的,约1米见方的大石头。人走路可从东边上下。我们要上厕所,就得从这儿走。

里院的东西屋各为三间,窗外有好多花,门在中间这间屋。东屋租出去了,西屋住我二舅奶奶。二舅爷比我爸大,是铁路职工,大概是会计。二舅爷有两个女儿比我大,一个我叫三爹,一个叫玮爹,比我小的就不记得了。

北屋正房三间,我四老太太住西边两间,东边那间和东耳房一并租出去了。

西边有花墙、门洞,过去就可看见北房的西耳房。西耳房虽是北房,间量略小。我上一年级时,廖瑞芬家开始住在这儿,租住的。

过了这西耳房有一小窄道,道西是三间小西屋,梁家就住在这儿。大女儿嫁给白家,儿子是个残疾人,叫梁森。再往北走,是女厕所。这就到头了。这个女厕所比西岔2号的女厕所要大得多。女厕所东边地方挺大,有几棵大枣树,还扣着几个大水缸。

女厕所里有供小脚老太太使的高凳,高凳侧面上窄下宽,呈直角梯形,凳面的后半截有半圆形的缺口,凳面是独木板,厚6cm。凳下的前横撑离地也就6cm高。适合小脚老太太踩着。这样,我大舅奶奶上厕所就可从从容容了。能量身定做上厕所的高凳,这个家也就够有水平了。这个高凳后来随我大舅奶奶搬到太平庄,摆在公厕里,几十年。这个女厕所里当时有两个这样的高凳。这是后院。

我小时候,很疑惑:男厕所在哪儿?一直到2007年,我问二爹才知道,里外院西屋房后,都有男厕所。过厅西边有一小夹道,中院的人可以走,上厕所近。

后来,院子大,住的人多,上班的人也多,嫌木板墙碍事,再说,年深月久,木板墙早已东倒西歪,不牢固了,为安全起见,拔了。拔了后,墙基还在,也省不了多少时间。墙基约20 cm高,两边又有花,人还得顺路走。还得从屏风门的石头上过。

我小的时候就去这边玩,上学了,大了,才上前院去。

从街门进来一直走,到影壁墙再往北拐一小弯,就是前院了。最先招呼我们的往往是郦老爷子,他是做蜂窝煤的,摊了一院子的蜂窝煤。怕我们给踩了。

另一家姓洪,大女儿与我年岁相仿,叫宝英,儿子叫宝明、宝亮,下面就不记得了。

西房与影壁墙正相对。北边有过厅的南台阶,南台阶坡度较缓,虽也有护阶条石,孩子们没法滑。北屋(过厅)门锁着,北面阶条石上堆满了空花盆等杂物。

五间南房空着。台阶挺高,挺宽大,边上有护阶条石。护阶条石早已被孩子们当滑梯磨得光溜溜的。南房有前廊通着,前廊又宽大又平整。只因没有熟人住,没去过。这院一直驻解放军,那时,院门口有站岗的,岗就站在大门以里,前院的花墙门洞之外。驻军时,军机处坡上大操场一放电影,就告诉我们,我们就去看。电影多是苏联片,很新颖,看完,还高兴地给他们学舌。岗哨我们熟,别人就不认识了。那时,还发生过兵士擦枪走火的事。

可能那两家街坊是后搬来的吧?听说郦老爷子的大儿子有妻子、儿女一大家人,只因他儿子当过国民党特务,解放后,被劳改,一家子都投奔他去了查淀。

出来时,偶然看见,影壁墙与街门的南墙之间那堵墙怎么那么别扭,象是后补上的。补都不是正经瓦匠补的,没有章法。只是心里打个问号,也没多想就过去了。

这么一个大院子都是奶奶娘家的,街门那个势派,没有奶奶带着,我都不敢进。那么,奶奶祖上是干什么的?

一次,我一人从西岔2号到娘娘庙29号去。途中需经过西岔1号那小空场,我不由停下来,细细观瞧。我看的是娘娘庙29号南房。南房的西墙露在外面,它的北半截砌的怎么那么别扭。正常的应是磨砖对缝,它不那样,怎么好象一个四方块一个四方块的码起来的?砖缝大,是白灰的,很特殊。欠功夫。不好看。那个四方块是什么呢?

南房的后墙,我也看了,有五个后窗,五间南房五个后窗,这也稀罕。那时,房屋都没有后窗。后墙的下半截还拥着灰土,约一米高吧,坡形,越下边越厚,浮头还抹着一层青灰。

孩子就是孩子,扭脸就忘,该怎么玩就怎么玩。这些问号从来没问过我奶奶,我也没想这辈子能解开它。

四老太太

四老太太是我奶奶的四婶,大脸膛,头发少,可挺黑。面容白净、丰满,年轻时一定很漂亮。前面的门牙牙缝大,美中不足。小脚,腿脚到很利落。

四老太太只有一个女儿,当时正上学,我很少见到她。长得也很漂亮,中流个,身材匀称,面如满月。可能学的也是会计。

三姑奶奶、五姑奶奶和二舅爷是一个妈生的,仨人比较亲。二舅爷生下妈妈就死了,两个姐姐把他抱大的。没有亲生母亲做主,三姑奶奶、五姑奶奶也耽误了青春,后来做了续弦。三姑奶奶我很少见到,面容黑瘦、皱纹纵横,生活困窘。听说,她丈夫在三反五反时自杀了,前妻留下一双儿女。她义不容辞地担起了抚养两个孩子的重担。孩子都不大,小的是男孩子,比我大一岁。我很感动,真不易呀!

五姑奶奶就要幸福得多,五姑爷是地质部重要的知识分子,生活有保障;又生了一个儿子,精神有寄托。虽是续弦,前妻留下两个儿子,有点小麻烦,总的来说还是幸福的。

四老太爷活着是张家顶门立户的人,收入颇丰,听说在南京电报局。四老太太就有点专横,什么都把拎、能要就要、能胡噜就胡噜。也难怪,她岁数小,只有一个女儿,将来靠谁?刚解放时,她手中没现钱,冬天,不烧煤球受不了。她拿檀香木大衣柜换了700斤煤球。后来,为了生活,卖了好多家具。现在想来都怪可惜的。那时没辙呀!

四老太爷供我二舅爷念书,后来在铁路做事,总算可以顶门立户了。

我二舅爷生了好几个女儿,妻子是家庭妇女,负担也挺重。大女我叫三爹,上学远,我不常碰到。二女我叫玮爹,比我稍大,我俩常一块玩。下面还有俩女儿。

街坊

那院街坊挺多,至少有七家。

挨着过厅的那两间南房住的人我叫四舅爷、四舅奶奶,他是我奶奶的母亲的娘家侄子,管我奶奶叫大姐。从农村来,投奔这儿,谋生。四舅爷中等个儿,四方脸,长得很精神,后来在北京大学的西门外,马路对面那个副食店工作。他前妻病逝,遗下一个女儿,叫李玉珍,比我稍大。续妻苗条,很有韵致,人很稳重,家务活儿干得井井有条。他家一连生了好几个儿子。女儿很有眼力见,老帮妈妈干活。

北屋西耳房住的是廖家,大女儿是我的同班同学,叫廖瑞芬。因为,附近没有我的同学,所以她就很珍贵了,她家我常去,放学一起回来。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她家有一个大的布帐子,象双人蚊帐那样,可是白布的,已经黑了,挺厚,冬天,在里边暖和些。

她家是铁路职工家属,支援北方的铁路建设,从南方迁来。刚到北京时,一时没找到住处,为难极了。我二舅爷也在铁路工作,见此情景,就把她们带回家来,把小北屋腾出来给她们住。她家人多被子少,一个大帐子,三四个被子,睡一家七口人,真不知怎么睡。我在星期天去过她们家,大人都起来了,五个孩子都够挤的。脑袋在两头,被子在中间。后来,她妈又生了一个。人多,挣钱的只她爸一人,经济困难,生活困窘。那时没有计划生育,多儿多女的难处我可见到了。在家里,她是大姐,放学回到家里,就得帮妈妈看孩子,做家务。不象我,有时间可以串门、玩耍、看闲书。

住西岔2号时,我们放学一起回家,平日走老虎洞,整个穿过军机处,下大坡,走一段土路再上大坡,才能到家。下雨时,一起绕路走老虎洞、娘娘庙回家。因为,这一路都是花岗石甬路,而且,在上游。雨不大,甬路上的水也哗哗的,雨大时,走在甬路上,我俩就象汪洋大海中的两只独木舟,水多得没过脚踝,水流得急,人很难站稳,好不容易走到娘娘庙29号,一直到进了大门,才惊魂甫定。我也不敢再走了,先上我舅奶奶家暂避一时,待雨停再走。雨一停,甬路上就没水了。这奇特的经历使我永志难忘。

其他的街坊都不太熟,有的连姓什么都不知道。

问题颇多

娘娘庙29号大门外是南北向的花岗石路,可往北走不多远就是土路,被马车压得坑坑洼洼的,下雨天存了很多水。(贴29号东墙有1米宽的花岗石小路,路直通北边,然后拐向西直达冰窖。路很隐蔽,外人不留神看不出来。)北边只有一户,院子是土的,很宽大,养牛的。我只往北边去过一次,泥糊鞋,差点出不来。北边完全是农村风光,男孩子们在那儿逮蜻蜓,那时叫老留留。这截然不同的区别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这院子怎么那么好,甬路一直铺到门口,满院青砖墁地,院子地势高,雨天绝不存水。院门独特,院子的格局独特,里外三层院子,都是磨砖对缝的青瓦房。过厅说是吃饭用,三间房得多少人吃饭?谁家养得起这么多的人?

主人家的媳妇大多是小脚,女儿们全是天足。而且,称呼呈男性化,叫爹不叫姑。而且,女厕所里有专为小脚老太太做的高凳,这个高凳是独一无二的。这些都令我疑惑。

奶奶娘家的家具全是硬木老家具,雍容、华贵、稳重、高雅。每次,我去,都能让我的心沉静下来。我舅奶奶又勤快、又干净,屋里总是一尘不染,窗明几净。待人总是宽厚仁慈,从无冷言恶语。我总感觉那儿是世外桃源。

那时,我奶奶常跟我说起军机处,说它是清朝的官署,挺重要的地方。一从那儿过,我就好奇地多看两眼,也没看出什么来。

关于她家过去的事,奶奶也从不提起,我也想不起来问,即使问了她也未准知道,知道也未准告诉我。
在我幼小的心里,军机处离我们这儿挺远的呢。它得往西往北,下一个大坡,再往西走一节土路,再上一个大坡,那儿才是军机处。从我们这儿连一点军机处的影儿也看不见。

1957年拆迁,我是孩子,没人告诉我,突然就搬家了,也没对旧居做最后一次告别。娘娘庙29号在我们东边,就更去不了了。那些问号怕是永远也解不开了吧!

2007年,我回忆儿时旧事,谈到娘娘庙29号,谈到那些谜,仅仅是谈到而已。万想不到得到孟庆林和他的父亲的帮助,从而解开了娘娘庙29号房子院子之谜。

娘娘庙29号原来是我奶奶的爷爷于清末民初买下来的,大概在1911年。他不是什么清朝的武官,这个院子是军机处的一部分,是警卫队的大本营。过厅是吃饭的地方,前门供警卫队排队打饭,后门供西岔1号、西岔2号住的客人吃饭。客人都是官,进门后在东西两间屋有桌椅可坐下吃。这院子的一切坐落,都可以得到解释。

详细情况可见我的“怀念海淀军机处”一文。

李新民       
2008-3-31
改于2008-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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