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保留50 年的子弹头

一颗保留50 年的子弹头

   作者:蒋任南

200362,湖南省资兴市文化局原副局长、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战士薛汉儒老人,手拿一颗光亮铜质的美式子弹头来到我们史志办公室,心情激动地对笔者说:“值此抗美援朝胜利50周年纪念日来临之际,我要讲述这颗子弹的故事,以纪念那些还长眠在朝鲜土地上的战友们……

无名高地变成有名高地

朝鲜“老秃山”战斗,是继举世闻名的上甘岭战役后我军取得的又一次较大的胜利。这次战斗共歼敌2700 余名,配合其它战役,粉碎了美李军队及仆从国军队发动的1953年的夏季攻势,为727在板门店举行的朝鲜停战协定正式签字打下了有力的基础。                                               

“老秃山”,原名为“上浦房东山”,是一个不太高的无名高地。它是一个重要的咽喉军事要地,扼制着朝鲜中线西部和铁源到连川的交通要道。开战时,美军所谓的精锐部队步兵第7师就安排兵力驻守在这里。师长特鲁多曾吹嘘说:“上浦房东山是固若金汤的阵地。”为了拔掉这颗“钉子”,为朝鲜停战谈判打下政治基础,我中国人民志愿军第3 大队,在英雄营营长郝忠云的带领下,仅4 分钟就突破了敌前沿阵地,一个小时就全歼美国侵略者及仆从军共400余名,打了一个漂亮的突击战。
   
敌人前沿阵地失守,整个上浦房东山皆被我军占领。美国侵略军并不甘心于失败,于是又以数十架的飞机和上百门的大炮进行狂轰滥炸,把个上浦房东山阵地上所有的工事隐体摧毁得荡然无存。这里已看不到一根草木,青石变成粉末,黄土山变成了黑土山,到处是硝烟焦土的味儿,整个山头被削平了厚厚的一层。因此,美国侵略军第8 军军长范弗里特惊呼:这里已变成“老秃山”了。然而,经过三四昼夜的激战,打退了敌数次进攻,这个所谓的“老秃山”,仍牢牢掌握在我英勇的志愿军手中,红旗依然飘扬在“老秃山”山上。后来,我国著名作家老舍先生在《文艺报》 上发表了《 无名高地变成有名高地》 的一篇通讯,文章叙述了我志愿军英雄营长郝忠云率领部队激战“老秃山”的英雄事迹。从此,“老秃山”的名字更加响亮,更加闻名了……                              

与死神擦肩而过

1953424晚,“老秃山”争夺战正在激烈进行之中。我1大队突然接到上级命令:要求于当晚迅速把各种弹药送到“老秃山”阵地。接到这个命令,我们当时感到愕然,为什么我们预备队改为运输队呢?我们这个大队原先是47 141 421 团,入朝作战后改为了大队。解放战争时期,我们团是出了名的敢打硬仗的阻击团,曾在东北陈檀木的“黄花山”阵地上打过漂亮的阻击战,配合友军歼灭了国民党第5军并活捉了军长陈林达。辽沈战役时,我们参加了“大虎山”、“黑山”阻击战,威震敌胆。入朝作战后,在粉碎美军所谓的“秋季攻势”中的郑洞西山反击战中,荣获志愿军总部颁发的“连战皆捷”锦旗的荣誉。我们是能攻能守善打硬仗的部队呀,为什么大材小用去搞运输呢?战士们一时想不通。后经动员讨论,大家很快明白了运输的重要性,深深懂得了粮食和弹药的保证供应是战争胜利的源泉这样一个道理。思想通了,劲头就来了,一个表决心比干劲的热潮迅速在全大队掀起。
   
从驻地到阵地前沿约有30余华里路程,凡是能走的道路都被敌人封锁了。敌人不仅从地面封锁,还从空中对地面进行封锁,敌机不但白天死死盯住路口,而且在黑夜里“看守”得更严。夜幕降临时,发射的照明弹一颗接一颗,整夜不灭,一发现目标,就是一阵疯狂的轮番轰炸。桥梁被炸断了,道路被摧毁了,但是我们伟大的中国人民志愿军钢铁般的意志是永远摧不毁的、打不烂的。我们扛着上百斤的弹药向“老秃山”进发。当时,我是文工团宣传员,为了激发情绪鼓舞部队士气,大队领导利用我的特长,叫我编了快板每隔一段时间就进行宣传。于是,我抓了一个典型,编了一段快板:“打竹板,响连天,咱把小罗同志表一番。别看小罗同志年纪小,可他的力气不非凡,两箱弹药扛在肩,气不喘来腰不弯,大步流星向前走,一心要把炮弹送前沿。颗颗炮弹从天降,誓叫鬼子坐着‘飞机’升上天。小罗是我们的好榜样,也是我们队里的好模范,好模范!”我的话音刚落,前边一个同志也呼喊道:“文干文干听我言,谁是英雄谁好汉,咱和小罗比比看,看谁先登‘老秃山’。”这时,我站在一块石头上,喊起了加油赶路的号子,大家也跟着和着:“同志们啊,哟咳!快快走呀,哟咳!不怕累啊,呀喂子哟!往前赶啊,哟哟!” 轰!轰!前边响起了爆炸声。这时,运输队伍马上停止了前进,并迅速分散隐蔽。我们透过夜色,看到前面不远处有朦胧的一片银白,并伴随着哗哗的水流声响。原来,前面就是驿谷川河了。
   
驿谷川河流有30 余米宽,约3 深,河边有一个小渡口。根据河流水急状况,哪怕一针一线都必须从这儿渡过,它才能送到前沿去。敌人自从“老秃山”失守之后,就煞费心机,日日夜夜用飞机大炮封锁着这个渡口。这里每平方米遭受的炮弹和炸弹比前沿阵地还多。有时渡口一分钟之内就落下300余发炮弹。河岸的每寸土地都是弹坑,河边那座30 高的石山已被炸平,一块块大青石炸成粉末四处飞扬。按照敌人的测算,渡口这一带应该早就没有生物存在了,占领“老秃山”的我军也应该弹尽粮绝了。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们的工兵英雄们,以勇敢和机智在凛冽刺骨的风雪中一次又一次架起浮桥。据有位工兵战士说,有一次,刚好架设完毕的浮桥就给大水冲跑了,又架,又冲跑了,一次又一次,在第6 次时,他们硬是组织部分战士站立河中,用肉体形成人墙,挡住汹涌的急流才架好桥。然而,可恶的美国鬼子又派出飞机来轰炸,工兵战士们顾不上休息,一直护卫在桥边,尽管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谁也不愿退缩半步,始终保持着渡口畅通,保障着源源不断的粮食和弹药送到阵地。
   
为了抢时间争速度,上级命令我们跑步过桥。在过桥的时候,我大吃一惊,原来这里是用4 条粗绳系在两岸然后将木板铺于上面而搭成的浮桥,人踩于上面时,桥立刻没于水中,还在水中直摇晃。4 月的朝鲜,河内仍有浮冰,两条腿被浮冰划过,像刀割般的疼痛。当我们看到英雄的工兵们仍在浮桥上踏着冰水,为我们引路时;当我们想到前沿作战的勇士在浴血奋战,渴望着弹药供应时,我们倾刻忘掉了浮桥的摇摆,忘掉了寒冰刺骨的疼痛,咬着牙,一鼓作气冲过桥去,圆满地把弹药送上了阵地。
   
接应我们弹药的是志愿军第3大队68班。他们介绍说,经过4 个小时的激战,已经是第11 次打退敌人的反扑了。我在硝烟气味中看到8 班阵地前已躺满着一片一片的美国鬼子尸体。8 班战士们说:“美国鬼子守不住‘老秃山’,就再也莫想攻下‘老秃山’啦!”我向战士们表示敬意,紧握着他们的手,问长向短。正在这时,一颗颗重机枪子弹像雨点似的泼过来,我来不及隐蔽,后背像有人猛击了一掌似的,我就昏倒在地什么也不知道了。当我恢复知觉醒过来后,方知我是被文化辅导员唐佑林同志背着我走出阵地的。这时,我渐渐觉得下巴火辣辣的,两耳不停的嗡嗡直叫,一摸下巴,已肿得老高。后背的伤口疼痛难忍,鲜血已浸透了衣裤,他们只好停下来,司号员小吕掏出急救包给我包扎好,封锁地带不能久留,又继续前行,由唐佑林同志把我一直背到前线救护所。前线救护所作了简单的处理后,我从这儿坐上担架送往师救护所。我和唐佑林同志分别时,看他那么辛苦的背着我走了那么远的黑路,很是过意不去,就从口袋里拔出了那支日夜与我相伴的派克金笔送给了他,以示纪念。时至今日,我仍然想念唐佑林同志,可不知他在何方。
   
到达师救护所后,经医生检查,子弹已随着血液的流动走了路,从背上前移到了腮部。事不宜迟,医生们决定对我施行手术。打完麻药后,趁我还清醒时,医生笑着对我说:“小伙子,马克思不让你去报到啊,你看这颗子弹从后脊右侧贯通到腮部就停了下来,如果直通,你就没命了。如果子弹继续行进,你的整个下巴也会没有了。你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哈哈哈……”麻药渐渐的起作用了,手术开始前,我朦朦胧胧的听见医生对旁边的助手说:“这颗子弹虽然存于腮部,但必须从颈部这儿开刀,因为,在腮部开刀的话,如果留下了伤疤痕岂不就破坏了面容,小伙子就不漂亮啦,姑娘们可就不喜欢他啦。如果把子弹从颈部取出来,虽有疤痕,但有衣领遮盖,谁能看得出来呢?将来小伙子找老婆可就好找啰……”我听到医生这样关心我们战士,激动得热泪在眼眶里打转。医生们认真负责的精神和优良的医德作风使我终身难忘。
   
手术很成功,“当”的一声,子弹取出来了,放在盘子里。我清醒过来后,子弹头经过护士的清洗,医生将它亲手交给我说:“小伙子,把这颗子弹头拿去报仇吧!”医生的话,让我激荡不已,我接过子弹头,用布包好揣于衣袋中。
   
下了手术台,我又坐上了担架,然后准备抬上汽车送往后方医院养伤。从救护所到公路还有一段距离,谁知,起程时,来抬担架的竟是朝鲜老乡。其中,有一位照顾伤员的大嫂,走到担架前给我掖了一掖被子,她看见我,用手电照了照,居然用中国话说:“这不是薛道木吗(道木即同志的意思)? ”原来,她是朝鲜青龙里的妇女委员长(即妇女主任),她叫朴英顺。我在团政治处当文化宣传干事时,曾领着宣传队员们和朝鲜老乡开过军民联欢会。她能歌善舞,表演节目水平很高。记得是在那次晚会上,她即将登台演出时,突然得到消息,她爱人在战斗中牺牲了。她悲痛欲绝,泪流满面。我告诉她不要上台演出了。她坚忍住痛苦,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对我说:“薛道木,我的亲人虽然死了,是件很悲痛的事,但我有这么多的亲人(她用手指着参加晚会的志愿军战士)会给我报仇,志愿军浴血奋战,我要慰问他们!”说着,抹干眼泪,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上舞台,高声唱起了《金日成之歌》 和跳起了欢快的朝鲜舞蹈。她的歌,音质柔美,圆润清亮,犹如大森林里流出一股清亮的甘泉,沁入人们的心田,诱人神往那奇妙的境地;同时,她的歌声又是那么的鼓舞人心,犹如战场上吹响的进军号角,在战士们的心中激动不已。她的舞,是跳得那样优美,又有谁能看得出她内心那深切的痛楚呢?
   
我静静地躺在担架上,脑子里急速的回忆着往事。她轻轻地给我被子角里放了两个苹果。我赶紧说:“高玛斯米达,高码斯米达(意为谢谢)!
   
我们4 名伤员坐着担架来到了公路边,然后上了嘎斯汽车,朝鲜老乡挥手与我们告别。我们被送往后方总医院,车行没有多久,伤口的麻药开始失效了,再加上汽车的颠簸,伤口开始疼痛起来。尽管车厢里铺着厚厚的稻草和棉被及军毯,此时也不管用了。渐渐地,腰部像撕裂般的疼痛,我的额头冒起豆大的汗珠,我咬着牙强忍着痛,始终不哼出来……
   
车上有两名陪护的男卫生员,看着我那痛苦样,不时叫司机停下来,给我喂水吃点止痛药。我们的汽车继续前行着,四面八方的防空枪又响了起来。于是,司机把灯光熄灭了继续摸黑前进。敌机来了,随即投下了数十颗照明弹,刺眼眩目的亮光,照亮了夜空,地上任何物件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心里想,战场上没有死,难道要牺牲在路上吗?这时,司机从驾驶室窗口探出头来说:“同志们,别着急呀,这不,美国鬼子又给我们在空中挂起电灯照明啦,这样我们正好赶路……”司机幽默的话语,把我们都逗笑了。接着,他又安慰我们说:“请大家忍着点痛,我保证安全地闯出封锁线!”

司机把话讲完,随即加大着油门,汽车像飞一样向前奔驰。这时,飞机发现了目标,俯冲下来,对着我们的汽车又是投弹,又是扫射。我车司机,技术娴熟,沉着应付,在这段曲曲弯弯的山道上,一时急刹车,一时又快速飞跑,一时又巧妙地停在山道弯内,和敌机捉起了迷藏。敌机急于搜寻目标,于是把飞机降至最低高度,如果是白天,我们都会看到飞机驾驶员。敌机俯冲下来,并开始追车扫射,在这紧急关头,我车司机在靠山的弯道内来了一个急刹车,车身险些翻倒。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了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抬头,发现敌机已撞在山上,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要不是我们有伤,真会跳起来欢呼。
   
司机把车停稳当后,走出驾驶室,询问我们:“痛了吧?”说实在的,这突然刹车的那一刹那,我们的伤口真的很疼,但看到司机的机智勇敢和化险为夷,我们早把疼痛忘记得一干二净。在我们的一片赞扬声中,司机笑着说:“你们先别夸我,还是表扬一下美国飞行员吧。你们看,马戏团员有一个蹬里藏身的技巧表演,这下倒好,人家美国飞行员则技术更胜一筹,开着飞机来了个火里钻山的精彩表演,你们说好看不好看呀……”他的一番幽默,把我们大家都给逗乐了。
   
司机还给我们讲了一些运输线上动人的事迹。他说,美国侵略者凭借空中优势,想尽一切办法妄图切断我们的运输线,他们使用的手段很毒,除用飞机狂轰滥炸外,还在交通线上撒上成千上万吨的“三角钉”和定时炸弹。俗话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中朝人民和军队克服一切困难,在装备十分落后的情况下,用一些土办法把它们的阴谋彻底粉碎了。譬如对空防范,我们组成护路队和防空岗哨,飞机来了就开枪射击,汽车立即把灯光熄灭。如果是平坦之路,我们的司机就凭着熟记路线飞速前进;如果是山路弯道,司机们就和它捉起迷藏,停停走走,敌机奈我不何。饶有兴趣的司机继续告诉我们,护路大军和朝鲜老乡把三角钉扫到一起,把定时炸弹拆开取出炸药,然后用它来锻造锹镐,用炸药打眼爆破,又是美国鬼子给我们送来打坑道的好工具、好原料。司机最后说,有这样的摧不垮打不断的钢铁运输线,美国侵略者不败才怪呢!

在医院的日子里

三登总医院设立在朝鲜北部的一个山区小村庄里。村庄两旁是大山,山上松柏常青,还有许多苹果树。春天来了,村庄后面一棵又一棵的大树挺直着身躯,树上的绿叶像一把大洋伞,覆盖着村庄。村庄北面,就是波涛翻滚的图门江,它和我国的通化地区是一江之隔。那时,朝鲜北部的制空权,基本掌握在我方,敌人很少到这里来骚扰,即便来也是偷偷的转一下就溜了,否则就会被我军飞机或我军地面防空炮火击落或击伤。这样,总医院的伤病员们能安心治疗和休养。
我被转人总医院后,经过医生们的治疗和护士们的精心看护,身体一天一天地好起来。我住的病室共有4 位伤员,其中有两位伤员名字记不清了,只记得一位姓李,一位姓王,另外一位是陈国祥同志。
                                 

我们4 人受伤都很奇异。那位负伤的小李左眼睛打进,从后脑勺右侧射出,经抢救而活了过来,不幸的他从此不会说话了。据医生们说,这位小战士是伤了说话神经。小李稍有文化,而且会写一笔漂亮的文字,他用写字和我们交流思想感情。他虽然对美国侵略者怀有满腔的仇恨,但他对生活的前途却一点也不悲观。有一次,他用粉笔在地上写道:“可恶的美国鬼子把我说话的部位打残了,但我还有双手,还有灵活的脑子,我要努力学习文化,我要用写作来揭露美帝国主义在朝鲜所犯下的滔天罪行!”
   
另一位姓王的战友,他很少说话,也不愿意和别人说负伤的事,我们只知道医生给他在被窝里换药,但不知道他伤在哪里。有一次,医院里宣布回国休养的志愿军名单上有他一个,可他拒绝了,他强烈要求重返前线杀敌。后经医院领导百般劝导多方动员,才勉为其难地登上列车回国休养。后来,医生很痛心地告诉我们:小王战士的生殖器被炮弹片给削去了,他的幸福生活从此被美国侵略者给剥夺了……
   
同病室负伤的战友陈国祥同志,脑部负了重伤,当时昏迷了三四天,作了3 次手术,共取出来两块碎弹片,才缓过神来。陈国祥国志是四川人,人伍不久就参加了抗美援朝。两人熟悉后,谈起了各自的战斗经历。他兑:“我参加第一次战斗是在1952 1112 日,我们的任务是到上浦房东南的一个敌人阵地前沿去侦察敌情。上级要求:根据不同的敌情可采取不同的应付手段,既可进行偷袭,又可进行伏击和反伏击……”陈国祥说话四川口音很浓,但很幽默,他说:“这一次我差点出了洋相。初次参战么,心里还真有点紧张,心脏怦怦直跳。那天,我们正在潜伏中,不知是么子作啥怪,嗓子眼儿痒痒的,老想咳嗽。糟糕,咳出来那就不得了啦,我们都会暴露目标,那我的错误可就大了……”他把话打住,用手作了一个动作,继续说:“我用手使劲地捂住嘴巴,忍着,忍着,强忍着,越忍越想咳,我把口水都吞干了,眼泪都憋出来了。就在这时,情急之际,我突然想起祖国人民送来的一种治疗夜盲症的叫维他命的药,我使劲吞咽了几粒,还真灵,嗓子眼一下就不痒了,止住了想咳嗽的感觉。这时,敌人进人了我们的埋伏圈,我和班长袁俊一跃而起,迅猛地冲下山去,从侧后插到敌人中间,用冲锋枪猛烈扫射,一下撂倒了七八个鬼子。全班战士继续战斗,一下取得了歼敌62 名的好成绩,而我方仅有一名战士负轻伤。这次战斗,我们都立了功,并受到上级通令嘉奖。”他讲完后,我向他鼓掌表示祝贺。我问他:“小陈,那么你是怎样负伤的呢?”他微微一笑,又讲起了“老秃山”战斗的故事……
    1953年3月23日晚,当指针指向17
55 分时,我军炮火攻击开始了。陈国祥所在的3大队3连,当时是有名的敢打敢拼的“尖刀连”,在炮火的掩护下向“老秃山”进发。4 分钟后,部队突破敌前沿阵地,一阵猛打猛冲,又连续闯过6 道铁丝网。当战士们闯到第7 道铁丝网时,爆破组组长腾明国却不敢拉导火索,因为大家都闯到铁丝网跟前了。此时,如果叫部队后撤,那么必然贻误战机,在一闪念的功夫,滕明国一跃而起,果断地匍匐在带刺的铁丝网上。尖尖的铁刺扎在身上,他大喊道:“同志们,为了胜利,从我身上踏过去,踏过去!”
   
爆破组的战士,也仿效组长的勇敢行动,一个一个全趴在了铁丝网上,呼喊着同志们踏着他们的肉身冲上去消灭敌人。就这样,发起冲锋的同志们眼里淌着眼泪踏着自己战友的肉身冲过铁丝网,迅速占领了主阵地。连长李志棠在进攻的途中肚子被子弹打伤,肠子流了出来,他以坚强的毅力坚持着,忍痛把肠子塞进肚内,继续指挥部队向15号阵地攻击,拼尽全力呼喊道:“打下15号!打下15……”在连长和滕明国英雄行为的鼓舞下,“尖刀连”冒着敌人密集的炮火,向主峰前进……                                                   

陈国祥说,他在前进中不幸中弹了,昏迷后就被送到三登医院来了。随即,他拿出两块铁片在我眼前晃晃了,说:“这就是我在救护所急救手术中取出来的炮弹片片。”我说:“这有多么巧呀,我有一颗子弹头,你有两块炮弹片,我们可以写一篇长长的文章了,题目就叫《一颗子弹头和两块炮弹皮的故事》 吧。”我们都笑了。                                                            

在医院里,伤病战友们和睦相处,暖意融融。不久,这里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一天,天气晴和,阳光明媚,好久都没有出去了,护士长为了我们尽快恢复健康,叫我们到附近活动活动,锻炼一下身体。于是,我和陈国祥和另外病室的两位伤员一同顺着山边向医院门外走去。那两位伤员说:“听说前边不远处有个火车洞,咱们一起去看看好吗?”我和陈国祥点头同意了,尾随其后往山洞走去。我因为腰痛还伴着咳嗽,走得很慢,陈国祥陪着我走在后面。
   
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我们万万没有想到敌机会来偷袭,有两架“油挑子”(美机F ——80 )很快地向我们所在的方向飞来。那两位伤员腿脚很好,飞快地跑进了山洞。我和陈国祥只好躲藏在山边附近的一个石坎下。这时,只听“轰”的一声,一股浓烟从山洞内冒了出来。原来是敌机发射的燃烧弹射进洞内,熊熊大火吞没了两位伤员,他们永远长眠在朝鲜的土地上了。回到医院,我们两人作了检查,不该产生麻痹思想,认为是大后方就放松警惕性。这一血的教训,我和陈国祥终身难忘。                                                       

我由于腰伤和经常咳嗽,医院决定把我转回国内治疗和休养,于是,我和陈国祥分开了。
                              
战友重逢
   
我在吉林省通化解放军陆军第31 医院第一所,休息三四个月后,朝鲜停战了,消息传来,医院一片欢腾。经院方批准,我于9 月份回老家探了亲,然后于1953 11月又返回朝鲜,回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部队。部队回国后,我被调到团政治处任俱乐部主任,除负责全团群众文化活动外,我还兼管全团驻军的家属工作。这时,我认识了还没有和战友陈国祥结婚的小卢姑娘。1962 年,蒋介石趁大陆遭受严重的自然灾害之机,疯狂叫嚣要反攻大陆。我申请到前线参战,团首长考虑到我的身体状况,把我调到团卫生队当政治指导员,一直到转业。
    1970
7月的一天,我在资兴县城街上散步,看见一对中年男女也在散步,离我相距不远。男的说:“听说县一中调来一个主任是姓薛,说不定我还认识呢,有人说他是一个转业干部……”女的随即附和道:“姓薛?这个姓我也很熟啊,可是天底下姓薛的多呀……”这时,女的抬了一下头,我看清楚了,这不是我们在桂林时团长家的保姆吗?我试探着大胆地喊了一声:“小卢!”她听到喊她,她啊一声,惊讶道:“这不是薛主任吗?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爱人陈……”她的话还未说完,我和陈国祥几乎同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然后激动得拥抱在一起。我们笑着,互相用拳头轻轻地捶着对方的肩膀,相互戏谑道:“怎么,还没死?还活着?”再一次拥抱,激动的泪水流了出来。
   
从此,我们关系密切,离退休后还经常往来走访,无话不谈。两人在一起,总是把一颗子弹头和两块炮弹皮拿出来“欣赏”。如今,经过CT扫描,陈国祥有碎弹片嵌在脑内深部。我们谈起当年在朝鲜参战,特别是“老秃山”的战斗情景,回忆当年在三登总医院相处的一些事情,仍然激动不已。如今,社会进步,经济发展迅猛,国防强大,我们作为一名为世界和平负过伤的老兵,感到由衷的欣慰!日子越过越好,但我们还不能放松警惕。世界上还有搞“强权政治”的霸权主义者,别忘了历史上外国强盗火烧北京“圆明园”留下的断垣残壁,别忘了卢沟桥上留下的侵略者的弹痕。曾记否,“华人与狗不准入内”的耻辱牌曾经堂而皇之地挂在上海的租界地。这些都是我们永远不能忘掉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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