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陈丹青（一）
我想我和很多人一样，注意到陈丹青是因为他自己一件非常私人化的举动：辞职。他在2004年辞去了清华大学的教授职位，引起了社会的关注。的确，这应该算是很牛的一个行为。至少在我的记忆里，只听说过想进清华，或调离清华，没听说过谁辞职清华的。连陈丹青自己都说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纯属个人的决定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从而也让他从一个单纯的画家一转身变成社会活动家。（还没听见谁这么称呼他，就算是我给他加的头衔吧）因为他不再仅仅是用他的画来表达自己，他演讲，他接受采访，他出书，他上电视……。他的一本《退步集》，后来退而又退的《退步集续编》《荒废集》，让我看到在他的画笔之下，他对教育，文化，历史，文学，时尚，城市建设等等一整套自己独特视角思考和看法。而且，也是最重要的，是他犀利活泼的语言。读他的文字，从心里就想乐，有一种快感，读着读着就觉得全说到你的心坎上了，就像读王小波的书。他和王小波一样，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却难得没有沾染红旗味儿的自由骑士。我们是同代人，我视他们为我们这一代人的骄傲。
今天暂且先看看他在“非艺术访谈”中发表的妙论：
1. 人与城市的关系应该是怎样的？
你不一定生在这个城市,但你可能死在这个城市。中国的城市已经没有墓地了。活人都挤不过来，哪有死人的地盘啊！但你的骨灰会保存在城市远郊某间冰冷的殡仪馆里，在某一个格里，一小格，献给抽屉一样，放在哪，表明号码，周围堆着假花，花瓣上全是灰尘。
这就是人与城市的关系。
全世界都一样。工业文明出现了，人与土地，自然，邻居，动物，跟四季的关系，永远地改变了。然后人就被时间，被公寓分割，人的生命全都切分好，全都给你弄好了。你只是一个一个用完它，然后死掉，缩在一只木盒子里，占用一格事先买好的格子，编着号码。这就是现代化。
现代生活的一面，是非常舒服的，非常方便，另一方面，就是卡卡夫讲的，一切归档，不但是文件归档，你这条命，你的所有生活秩序，也归档了。没有人可以逃脱。
这样很好。在公寓里，弄点杂志看看，泡泡澡，打开电视，就是让这种归档的生活看上去很幸福。全世界的现代化就是指大家住在水泥森林了，水泥鸽子笼里，假装种点树，弄点花，标明和自然还有点联系。
我不是在描述悲惨或荒谬的事，这一切很甜蜜。
2. 一座房子的本质应该是什么？
抛开各种概念不讲，房子的本质，在我看来，种庄稼的吃不饱，盖房子的住窝棚，就是永恒的本质。
3. 中国的房地产商把欧陆风情，罗马柱，枫丹丽舍搬到中国，国人趋之若鹜。这种欧洲复古风原因何在？
第一，四个现代化就是四个美国化。已经实现了：整个生活方式，居住样式，整个生活的想象力，都学美国。
据说美国学的是所谓罗马，二手三手的罗马。美国学得有板有眼，中国学得不伦不类，就是这个区别，但都在学。
帝国思想，权力，荣耀，铺张。真很可笑，在一个现代社会里，模仿两千年以前的景观。
第二，老百姓没有选择。在整个城市发展建设中老百姓永远是缺席的。
我们民族穷得太久了，这一切都在告诉他，我们不再穷了，我们也有地位了，全中国都在过一种假象的西方生活。全中国陶醉在这种假想中，罗马花园证实了这种假象。
整个民族需要一个梦，现在梦实现了。
第三，阶级灭掉了，中国地面上，土绅，精英，资产阶级，贵族都灭掉了，绝了种了，剩下的就是密密麻麻的人口。这密密麻麻的人口，用现在的说法是“素质太差”，所以要弄什么素质教育。
素质太差的人口是没有判断力的，你给他选择权也没有用：没有判断，谈什么选择。
4. 一个人的成功和什么有关系？
老有人来问我，你是怎么成功的？妈的我没有想到成功。我画画，因为我喜欢。我不记得小时候有成功的说法。
成功观害死人。你要去跟人比，第一名还是第二名，挣一亿还是两亿……。我对一切比的事物没有反应。从来不看体育节目。谁跑快了0.1秒，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女模特，选美，第一名或第十名我看都蛮好看——都不好看。
我最痛苦的事就是批分。 但我必须批分。这些孩子不过就是想学画画，结果这个290，那个289，一条条活的性命变成一排数字，然后哭丧着脸来道别，买票回老家了，因为我判的份。
我做不了这样的事，可我必须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