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峰的回忆(二)

生活误会了我,于是,当运动员、当解剖技师、当记者…… 生活宠爱了我,于是走南闯北,上珠峰、下西沙…… 曾经极端自卑过、无限自豪过、无物狂妄过……蓦然回首——普通人一个。 没有奇迹,只有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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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方队员扫描(上)

4月12日  晴,大风  珠峰大本营

老是大风,老是大风!天漏了似的。帐篷整天哗啦啦地象要倒,烦死了!

三个实力强的藏族队员下到大本营了,他们从6500米下来只需4小时,上去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所以,他们下来不怕耗体力。

在这支队伍中,普布、拉巴和扎西次仁的实力最强。他们三个人年纪差不多,扎西三十二岁外,其他两个都是三十三岁,下是登山运动员最成熟、体力最好的黄金时代。更有趣的是他们三人还是远远的亲戚,三个人的妻子感情也很好,好得象自家姐妹。

上次去拉萨,我带着电脑,她们带着知心话儿和给心爱的丈夫的礼物,我们见面了。我打开电脑,里面有她们太夫的照片,、有临离开拉萨前与她们丈夫分别时的情景……她们一直掉着眼泪,一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我问她们,丈夫进山前者嘱咐了些什么?普布的妻子说:“老是说不管孩子怎么样都一定不要打她,不管怎样一定不要打她……”

拉巴没有孩子,妻子怀过两个,拉巴去登山,她太劳累,太担心都流掉了……“前一个是男的,后一个是女的……”拉巴妻子说起来心里就很不好受。

扎西次仁有两个儿子,妻子很朴实,不爱说话,但她流的泪最多,从开始,一直默默地流泪到最后。快到五点钟,她们要赶快走了──扎西次仁的妻子要去接孩子了。

三个藏族运动员听了我详细汇报。很久没有说话。他们承认想孩子,却不太好意思说想妻子。他们都说:对这次珠峰登顶特别有信心,一定给家里带个好消息。

我想起这三个藏族妻子在这段长长的生活在经历中的长长思念和沉甸甸的担心,想起她们临离开时在我耳边轻轻地,反复的叮咛:“让他们小心一点哦……”,我就知道了这些男人身上和重负:他们是国家的运动员。更是一个丈夫和父亲。他们要证实人类的能力,更有一副重重的家庭担子在等待着他们!

第三女神,保佑他们!


珠峰前的中国男儿

──中方队员扫描(下)

 

4月17日   早雪午晴  珠峰大本营

 

8时15分,就起床了,惦着要为罗申他们送行。这里比内地晚两个小时,天亮没多久。打开帐篷门,一股细雪粉打着旋儿飞进来──又下雪了!

白色浑沌之中,我仰面朝天:天没有我想得那样糟糕,虽然乱云飞卷,但中间还能隐约看得见蓝天。队长说:这是一种“小气候”,天气不会变得太坏!

虽然对他信任,但总的点不踏实。他们必须得在今天一天内走到6500米营地,雪会掩路,能行么?

他们潇洒地挥挥手,走了。我站在小山包上,久久地看着他们一直走到冰川终碛后面的大沟里直到看不到……

可他们支着雪杖,行走到那一大片绒布河平川的那一幕,永远刻在我的心里。

走在最前面的是多布吉,此行的任务是上6500米为前进营地的登山队员做饭的。他原来是西藏登协的主力队员。上过8000米以上的高度,可后来他说身体里的什么“零件坏了”,登不了山了,只好来帮着队友们做饭。

跟他一起走的是地质学院的学生次洛。次洛今年才24岁。总是一脸纯纯的微笑。他说学习不要紧,现在少修几门,以后再补。他是1997年才进登山队伍的。那次登西夏邦马峰他登到7850米。虽然,因种种因素没能登顶,但他出色的高山适能力,给当时所有参加者这次活动的人留下极深刻的印象。这次活动不少人预测:也许次洛能登得了顶。

次洛不管别人怎么说,还是整天笑迷迷的,内向,不爱说话。被我问急了,便红了脸:“争取吧,问题不大吧!”

罗申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在队伍当中。这位被同伴谑为“ 东方美男子”的老登山队员,今年已35岁了,他是这次活动的中方副队长。1986年参加登山活动,至今,他的登山史上就有过六次大登山活动的纪录。最好成绩是珠峰南坡8050米,后来不幸因冻伤而未登顶。这位被台湾记者称为“具有西北汉子的骠悍豪气,经过良好的体育教育和登山训练的陕榆林汉子”他有一个号你“怀柔一支花”的妻子,有一个可爱而小男子气慨十足的儿了。他把一小叠照片夹在塑料壳里,揣在贴心的口袋里……这次是憋足了劲要登顶。

最后走的是“小马哥”马欣祥。在中国,立志当专业登山运动员的正规博士至今也只有马哥一人吧!他白晰,俊气,斯文,书生气十足,从那作也看不出他是个登山运动但在登山队里,确以毅力最坚韧而著称。

1984年,马哥刚写完毕业论文,就要来参加我们登山队作协作队员。什么样叫协作队员?就是被队员戏称为“高山牦牛”,帮助运东西到高山营地,“每天给三元钱。”

自然,马哥绝对不是为了那区区的三元钱,他从中获得是人生与登山之间某种带有神秘色彩的理解。那一次,发给他的高山靴大了一号,把两个脚后跟磨出大泡、磨烂,磨出大血……休整期间,他天天趿着布鞋,还没结痂,他又得走了就在脚后跟随上垫上两片布,又开始磨……

只是为了当个协作队员,不可能有登顶的辉煌呀!

“当时觉得值吗?”

“值。好多东西没有登山是体会以不到的!”

中方共有八名队员。被美国人称这“4个肺,两颗心脏”的藏族三名登山队员──三匹“雪山猎豹”已上去了。

中方队员 还有两名云南登山队员。一名纳西族队员木世俊已与藏族队员开展工作,还有一名袁红波因身体高山反应太厉害还在大本营。

前两天,马哥把他拍摄的一段录象给我看。我的眼泪直想往下掉。

那只是在6500米营地上的一段:暴风雪打着旋儿,人都走不动,他们还要在特别危险的地段修路。一阵风过来,先是得站稳脚跟,大雪,大冰川,上下陡坡的大石子路……回来,一个个精疲力竭,坐下就起不来的样子,我看到了袁红波,他离帐篷不到十米了,仍然没有体力走进去,一屁股在冰天雪地里坐了十多分钟……

袁红波已上过两次山了都被高山反应赶了下来,但他还要第三次再上珠穆朗玛!

珠穆朗玛峰登顶意味着什么?除了最棒的体力,还要有超人的毅力!

我常听说,实际上,男人们也有很多胆小的,也有很多没有力气的。但一当他们娶妻生子,在妻子孩子面前他们就被逼得不得不胆大,不得不有力量……而在珠峰面前,中国男人们的阳刚之气,他们的自豪感,他们的征服欲,他们身体中最优秀的素质都会被这世界第三极激发出来,与珠峰顶上的雪,一样璀璨夺目,异常辉煌。中国的男人们,没有理由自卑,你们看看,站在珠峰面前的这些男人们!



镜子

 

我对着镜子,看着这张难看极了的脸。

有时候,我常常想,有些瞬间的情景是应该永远记住的。现在坐在这儿想,这个特别难看的瞬间,我一定记住。

3 月22日进藏,在萨呆三天,日喀则一晚,协格尔两天,到珠峰大本营应是28日了,三天后,正是高山反映特别厉害的时候,搭车下山到拉萨发稿。

大前天,下大雪。因为三天了。晚上睡觉时就想着不吃安眠药和头痛药。咬牙适应一下。没想到半夜,头痛便剧烈袭来!

那是一种太痛苦的头痛!闷闷的感觉先从后脖根爬上来,边爬边加疼,爬到头顶就已经想呕了,再爬到前额时,已经变成了那种辣辣的剧痛……终于受不了了,我穿上两件鸭绒衣,钻出两层帐蓬。

哇,下大雪了。鹅毛大雪正铺天盖地地飘下来,天地一派浑沌!

地上已经积了近半尺厚!我抱着头,蹲在门前的雪窝里,心想着,要是死了就好了,安静地头一点也不痛地躺在这个童话般的世界里,多好!!

什么也不想,雪花儿飒飒地落下来,落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想起要吃点药,又把冻僵的身体塞进被子里,睁眼挨到天明。

队里有人下山回拉萨,老于让我下去发发稿,缓缓劲儿。

下山。迷迷糊糊地在车上。日喀则一晚,协格尔一晚。一路上完全没有了浪漫和平时旅游的好感觉,只是迷糊。车摇晃着,摇晃着一具被棉花塞满的躯壳……

我还是住在希玛拉雅饭店里。那天晚上,真是我有生以来最惶惑的一天。那是一种对自己的生命极端不信任的感觉:躺在床上,感觉到体内一个个器官都在拼命地挣扎叫喊——我受不了了!

我知道自己的心脏有点问题,那是一种隐性的、埋藏很深的问题,我真的怕它出来作怪。我起来坐在桌前,面对着那面大大的镜子,看着自己肿得极难看的脸,心想,不是真的会永远倒在这儿吧?

脚也肿了,肿得几乎穿不进鞋,我想,如果明天再不行,我就去医院看看。不,我不能到医院,一进医院,他们就会让我下山,把我赶走!

4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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