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69) 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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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雅轻叹一声,摆摆手说:“你不知道,这件事很多人都怪我,远征不用说,还有李春明和张帆,甚至包括你姑妈。他们都不说,但是我能感觉出来。葭葭,你能体会活在这种压抑得气氛里是什么滋味吗?你肯定不会有体会,因为从小到大,你都是万千宠爱在一身,被保护大的。可我也是我父母的女儿,也是被父母捧在手里长大的,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

何葭听到这里,感觉她有些激动,思路似乎有些乱。但是她只能默默地听。她知道这个时候陆小雅需要的不是裁判,只是听众。

陆小雅喝口咖啡,似乎在清理思绪,接着又说:“你姑妈没有女儿,我一直以为我能做个好媳妇,讨她欢心。可是后来我终于明白,如果之前没有你,也许能够,可是有你横梗在我们婆媳中间,她永远都不可能把我当作女儿——真讽刺,这与我跟远征之间的问题一模一样。葭葭,你不知道你的魔力有多大!”

何葭这才轻声说:“你言过其实了。其实很多时候大家不过是战胜不了自己的心魔,与别人无关。”

陆小雅舒出一口气,手指不自觉地敲着桌子,笑着说:“你别怕,我不是来声讨你的。后来我也看清楚了,我干吗非要讨好别人啊?感情需要互动,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如果你不喜欢我,我干吗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啊?姑奶奶不伺候了行不行?”接着她看看何葭,补充说,“抱歉,他们一个是你姑妈,一个是你表哥,我这么说,你不怪我吧?”

何葭这时静静地接上去问:“你早就知道我们不是血亲,是吗?”

陆小雅表情一滞,收敛了笑容反问:“你知道了?”想了想又说,“是你父亲临终告诉你的吧?”

何葭点点头。

陆小雅似被人揭了面皮一样,尴尬了片刻才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正视的。我问过我自己,是不是所有的不安全感都来自于这个真相?答案是不完全是。远征背负着对你的内疚,和那一段被迫分离的未遂爱情,一直把心门紧紧关着。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绝望。他一直拖着不肯结婚,他一直想看到你有个好的归宿,这样他才能一身轻松地走自己的路。可是你总也不肯重新开始,于是他就一直内疚下去,一直拖延着。其实你不结婚也没什么,不该接受我的好意对不对?一边接受了我,一边又想着另外一个人,你说我什么滋味?”

何葭捏住被子没说话,咬住嘴唇。爱过的女人都苦,她理解,因为她也苦过,痛过,绝望过。

陆小雅苦笑:“其实我理解,你们之间彼此是初恋,又是一起长大的,肯定很深刻很美好。葭葭,你不知道你有多幸运,你们分开的时候是最浓最热最美好的时候,如果真的结了婚,柴米油盐加上许许多多的烦心事,难保不彼此伤害,把人性最丑恶最自私的一面暴露出来,不知道那最浓最热最美好的情感还经不经得起岁月的考验。”

何葭听了大骇,问:“你是说即使结婚也不能使爱情长久?”这一点她实在不能苟同。她跟弗莱德的感情,并没有因为结婚而变得淡漠,也没变得丑恶。他是她一生的记忆,永不能忘却。

陆小雅冷笑:“我怀疑爱情根本就是人类自己的幻觉。随着激情的消退,爱情也就消失。”

何葭微笑着说:“你不过是没找对人,怎么就对人类都去信心了呢?”

陆小雅往沙发背上一靠,叹了口气,发了半天呆才说:“我累了,非常累。这段感情这段婚姻让我筋疲力尽。其实现在回过头去想想,自从孩子出生后,远征也在努力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可是已经晚了,无论他如何努力,我都感觉不到了。我所能感觉到的就是我付出的太多,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

何葭不解地问:“为什么结婚后会有这种感觉,恋爱的时候却不计较得失?”

陆小雅苦笑:“年轻,不懂事,总以为人能胜天。还中了言情小说的毒,相信爱情只需要付出,不需要回报。其实包括父母对孩子的感情,哪有只付出不要回报的?长时间地单向付出,会透支,耗尽你所有的体力。就算你养一头牛,也不能只让它劳作,不给它喂饲料吧?所以那些小说害人不浅。现在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决不会做相同的选择。”

接着她活动一下身子,甩甩头发,两只大耳环在灯光下闪烁跳跃:“我现在写文章写小说,差不多成了斤斤计较的小市民,把感情放在天平上称,一分一毫都要计较,呵呵。反正我是不能耽误下一代。”

何葭莞尔:“我还有你的一本书,什么时候麻烦你给我签个名。”

陆小雅哈哈大笑,笑得轻松,张扬。忽然她醒悟这里是公共场合,立刻收声,过一会儿才说:“我的新书马上要出来,你把地址给我,我给你寄过去。”

何葭找出笔,把自己的地址电话电子邮箱等联络方式都写在陆小雅的通讯录里。陆小雅也把自己的联络方式给她。

陆小雅边写边微笑着说:“这个婚姻也不是一无所获的。儿子是老天给我的礼物,谁也替代不了。”

呵,那个小淘气。何葭也笑:“太调皮了,我还没见过比他更调皮的男孩子。”

陆小雅说:“我觉得亏欠他——不是因为离婚,是因为以前没离婚的时候,有时候我心情不好,拿他出气。现在想想很后悔,老想补偿他,就惯成这个样子。我现在已经在给他做规矩。”

何葭连忙回护一句:“哎,不调皮就不象男孩子了。”

陆小雅说:“看来你也喜欢孩子,趁早赶紧生一个。等年纪大了再生,精力就不够了。”

何葭只是尴尬地笑。陆小雅说:“我看你和远征也别兜圈子了。我知道你恨他,就象当年我恨他一样。其实人年轻的时候,谁没犯过一两次错?你们这样兜来兜去,再铸成第二次错就不划算了。”

何葭涨红了脸。陆小雅接着说:“真的。那个小姑娘追得紧,难保远征真的具有很强的免疫力。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纸。”

何葭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陆小雅笑道:“维维见过那个小姑娘,不喜欢她。”

何葭勉强笑:“沈远征喜欢就行。”

陆小雅盯着何葭看了一会儿,微笑着说:“连名带姓地叫,看来这恨不是一点两点。人们都说爱之深恨之切,看来不错。远征这个人呢,是个固执的人,感情来得慢,过去得也慢。他现在还没到中年,用不着用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来证明自己作为男人的魅力和能力——况且他从来就没有这种虚荣心。”

何葭困惑地看着陆小雅,觉得她的表现非常之不符合常理。一般这样离婚前打破头的夫妻,离婚几年内通常恩怨难消,互相憎恨互相诋毁,怎么好象她跟沈远征倒真的再见亦是朋友,反而和平相处了?

她迟疑地问:“你好象真的不在乎他了。你真的不在乎吗?”

陆小雅笑一笑,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味道:“过去又怎么样?不过去又怎么样?人走到这份上,再过不去也要想办法让它过去。对我来说,这页已经翻过去了。葭葭,我时常想,没有他,也许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何葭问:“那你有了新的男朋友?”

陆小雅淡淡地笑:“算吧。不过我这辈子,也许永远都不会再结婚了。”

何葭知道她现在在文艺圈混,而文艺圈的人大都信奉合则来不合则去,她结过一次婚,有了一个儿子,自己又能赚钱过不错的生活,对于婚姻的愿望,确实不那么迫切。

也许还有恐惧。

跟陆小雅告辞后,何葭自己打车回家,打开手提电脑查自己的日志,集中精力想下个星期的计划,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有些坐卧不安,看书看不进,上网也没有目标。

检查自己的私人邮件,对照工作日志,才发现她安排好的给阿青和丽迪亚接机的日子刚好跟公司的一个工作会议有冲突。

公司的工作会议被安排在周末,在莫干山,而阿青飞过来的时候她肯定不能接机了。

阿青妈妈家的亲戚,出国的出国,去香港的去香港,已经没有什么近亲。

何葭只得跟张帆商量,请她代劳。

张帆在那边叫:“你那个阿弟,我统共见过一面,那个时候他还是根豆芽菜,现在大约都认不出来了,我怎么去接他?你为什么不让远征去?”

何葭说她可以举个牌子去接。

张帆说:“我建议你还是让远征去吧,不是省时省力?还有,接回来住在哪里?你给他们租好房了?”

何葭说先住在她这里,让他们自己慢慢找房。

张帆勉强答应。放下电话后十分钟,沈远征的电话进来,开口说他可以去接阿青和他的女友。如果他们愿意,也可以先住在他那里,他回父母家凑合一段时间。

何葭沉吟着,心里有些怪张帆自作主张乱抓差。最后她说:“也好。你去接他们,先把他们安顿在我家里吧,他们可以住在客厅。我星期天晚上肯定能回来,回来以后再看他们的意思。”

沈远征答应着,约好她出发前去她家拿钥匙。

然后他们都没了声音,却谁也没有挂断电话。半天沈远征才轻声说:“葭葭——”

“唔?”

沈远征深出一口气:“上次我去多伦多见过阿青两面。这几年,他变化大吗?”

何葭说:“是,变化很大,很男人,很有担当。”

nightrose 发表评论于
若说人类父母的爱是指望回报的,那也罢了,不要把动物扯进来。谁看见母牛养小牛要什么回报了?
有时觉得动物的母子亲情更是自发的,不求回报的。动物母亲又没有计划生育,不会为自己的事业打掉孩子,就是无怨无悔,年复一年的生育和扶养着孩子,给他们辛苦觅食,保护它们不受捕食者袭击(有时这种保护要以母亲自己的生命作代价),等它们长大了就赶他们永远离开。这些牺牲奉献一点不比人类差,而且没有各种人类的矫情与复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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