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近十几年来出了不少介绍古典文学的书,出版前言里都说是为了弘扬祖国文化的精华。很多这些新版的古典文学作品,如唐诗,宋词,论语,古文观止,乃至世说新语,闲情偶记,板桥家书等等等等,都加了现代语的译文和评论,称之为“导读”。其用意不能说它不好,即使这书一下就厚了很多,售价也就翻了好几个跟头。
我读这些书,注意的大多还是注释,对那些白话译文是基本不看的,特别是那些诗词曲赋的译文,因为我感到诗词曲赋里的美,是很难翻译的,一译,常常就点金成铁。“千里江陵一日还”是好句,译成这儿到江陵一千多里,我一天就打个来回,就毫无诗意了。但丧了诗意也还值得,毕竟弄懂了意思。最糟糕的是有些翻译,出自庸才之手,把意思也搞错了,那就有点误人不浅了。
我有一套袁枚的《随园诗话》,北京燕山出版社出的,文白对照。这书以前读过,没去注意它的翻译,因为袁枚是性灵派诗人,所以他看中入选的诗大都清新可读。最近偶尔浏览了一下那诗的白话译文,才吃了一惊,原来错误这么多的白话翻译也是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版的。
书共四卷。且从第一卷中举几个例子:
七绝《题杏花双燕图》:
夕阳亭院曲阑东,语燕时飞扇底风。
不管春来与春去,双双长在杏花中。
诗一点也不难懂,但这“不管春来与春去”两句,人家导读的人是这样译的:“不管春天的流水流过来流过去,双双长在杏花丛中”。我不懂这“流水流过来流过去”的意思是从哪儿来的?
又如有一联咏柳絮的句子:
飘泊无端疑“白也”;
轻盈真欲类“虞兮”。
作者译成“飘泊无端像是下雪,轻盈的舞姿真像虞姬跳舞”。这虞姬倒是译对了,这“白也”译成雪却是大错。很明显,这“白也”和“虞兮”这儿都打了引号,都是引文。“虞兮”来自项羽的悲歌: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而“白也”来自杜甫怀李白的一首五律:“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所以这两句诗说的是柳絮的飘落就像李白的身世,轻盈的姿态类似虞姬的舞姿。无疑,这位编者是不熟悉杜甫这首名作的。
再举一例,一位朋友被袁枚在家留住一夜,临别时写了首诗赠袁,中有一联:
贫分鹤俸还留客;
老惜鸿才尚著书。
燕山这本书的译文是:“家境清贫还能像闲云野鹤一样若无其事地陪着客人,挽留客人。年纪老了,不仅爱惜名流鸿才,自己也仍然心闲气静地不断著书立说”这译文可真够长的。长说明这位导读者完全没有读懂第一句,或者说没有读懂鹤俸这二个字。就像有些差劣的学生回答不出老师的问题,就乱说一气,以为说多了总可以多少蒙对一些。鹤俸里的俸是供俸,或者说官饷。加个鹤字,意为供俸微薄,也就是现在人说的低工资,因为鹤吃得少。原句意思很简单:家境贫寒还拿出可怜的供俸来招待客人,年老了仍然珍惜自己的才学还在著书。 燕山这位编书的先生把俸译成了奉陪,说了一大堆令人失笑的话。其实鹤俸一词,并不很生僻,当代仍时有人用之。来编译随园诗话的编辑先生不知道,真有点叫人吃惊。
其他错处还有很多,如“忆着河桥折处枝”,将“处枝”译成“折枝之处”也是错的,“处枝”,同“处子”的用法,嫩枝也。再如“境仄鹤妨人去路”中将“境仄“译成“环境不好”也不准确。仄这儿意为狭窄,狭路相逢鹤挡了人的去路。(鹤如鹅,性傲,有时会攻击人)。
所以对时下那些文白对照的书,得留心,不能盲目信奉。不管那执笔者是教授也好,名人也好,杂志主编也好,因为现在并无真才实学,但靠编书导读谋求名利的,还是大有人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