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行李多,打了三辆车才到了家。
路上我就想,虽然顺利过了这第一关,而且幸运的是没有被要求隔离,但第二天社区居委会的人会不会找上门来呢?会不会几天后突然接到卫生检疫单位的电话呢?周围的街坊四邻会不会像躲瘟神一样地躲着我们呢? 也许是出发前在网上看到的负面消息太多的缘故,心里不免还在犯嘀咕。说实话,全家没有一个怕得病的,怕就怕被隔离,万一这趟航班上有一个发病的,全机的人都得受牵连,这招可比古时候的株连九族还厉害啊!要真是如此该多扫兴!
一进楼,开电梯的胖女人就认出了我:“回来啦?孩子们都回来啦!哇,爸爸也回来啦!” 说着就按了一下写着17的那个按钮,记性比我强。从她的脸上没看出有什么异样的神情,这让我心里踏实了不少,谁都知道,开电梯的比保安还能耐。
放下东西,大家都已饥肠辘辘,飞机上的饭菜哪里是给人吃的。楼下不远有一家驴肉馆,铺面不大,但里面的驴肉火锅和驴肉烧饼据说相当不错,表哥头一天还专门去踩点试吃了一把的。风卷残云一番,老的小的都心满意足了,啊,北京真好!
原计划是到了北京休整一天就启程南下的,但我认为还是保守一点为好,风声那么紧,万一真的几天后出现了新病例而偏偏又是我们飞机上的,那让党和政府上哪儿找我们去啊?为了祖国人民的健康大业,咱就光荣牺牲一把个人利益吧。我毅然决定:暂时留在北京。
我没给北京的亲戚朋友打电话。如果打了,亲戚朋友一定是会来与我们一聚的。聚了,我心里过意不去;不聚,亲友心里过意不去。亲情可贵,健康更可贵。
当晚只睡了几个钟头,天不亮便都挤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兴奋和时差让一家大小不再有任何睡意,孩子爹站在阳台上鸟瞰着晨曦中的北京,发出感叹:“哇!好多的楼啊!”
好容易挨到六点,一家人又浩浩荡荡出去觅食了。满街的早点铺子真不知该如何选择,干脆漫无目的地一路吃下去,一顿早点吃了一路。包子、油饼、豆浆、油条,炒肝、灌汤饼、煎饼果子. . . . . . 。孩子爹不停的说,他好像回到了台湾。孩子他爹是台北人,自他一九七三年移民美国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台湾,当看到这满街的人,满街的车,满街的楼房和满街的店铺,真的就感觉到自己回到了台湾!我不服气的说:这只是北京的一个犄角旮旯,才哪儿到哪儿啊?等我带你去看看真正的北京,故宫天坛颐和园,景山北海十三陵,奥运鸟巢水立方,前门后海天安门. . . . . . ,你们台湾有吗?哈!
孩子说老有人注意我们,我说少神经啦,只要你们别大声说英文,不会有人看你们的。后来发现真的是有人看我们,仔细检讨一下才发现:别的这么大的孩子都背着书包匆匆去上学,这四个孩子却迈着方步东张西望;别的男人女人都穿戴整齐赶着上班,我俩身穿T恤衫脚蹬旅游鞋晃晃悠悠,别人买早点说声:“来个双夹。” 交钱走人,他爹拿着一毛当一块,拿着十块当一元,人家说要两块五,他爹明明手里有一把零钱,却紧张得数不出来,情急之下给人张一百让人找。最丢人现眼的是,看见一种涂鸡蛋和甜面酱的饼,煎得两面黄黄的,老公说买一个尝尝,给了人家十块钱,人家递给他饼的同时指指小铁桶说:“自己找钱。” “请问我找多少?” 小摊主瞄了他一眼说:“一个饼三块。” 老公从桶里找出一张五块的,又伸手翻出一张十块的,当他再次翻找第二张十块的时候,人家冲他喊了:“你怎么回事?不识数啊?!”
吃完早点往回走的路上显然比我们出来的时候人多多了,看着来往的人流,他爹又发出了感叹:“哇!好多的人啊!” 我心想,你还没去过火车站呢,到时候吓死你!
人多的场所还是先不要去吧,我决定先带他们去附近且人少的地方转转看看。离家最近的就是雍和宫了,挨着雍和宫还有国子监和孔庙,再就是地坛公园。这些地方孩子们都曾去过,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权当是陪老爸了。无论怎样的亭台楼榭、琼楼玉宇,无论多精美的雕梁画栋,对他们来讲,都是一个字:“庙”。真是气人!我想,这也许就是从小生长的文化背景不同所造成的吧。不过后来问了其他朋友,没想到他们的孩子对中国传统文化有兴趣的也不多,这问题真的值得探讨一下。
手头只剩下了一把零票,首先得去银行换钱。虽说刚开门我俩就进去了,可还是拿到了20几号的小字片儿。等呀等,等呀等,别人都坐着,我俩离开人群远远地站着,算是很自觉了。隔着窗户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孩子爹再次发出了感叹:“哇!好多的车啊!”
那个计程车司机是我遇到的最笨的一个,竟然不知道从和平街北口到雍和宫怎么走。本来一直向南走得没错,后来一个转弯不知转进了哪条街,我以为他要抄近路,就没吱声,心想毕竟他比我轻车熟路吧,后来越开越不对,本来最多十二、三块钱就能到,可显示器里的数字已经是二十一元了还没到,司机还不停的问我:“是往这走吧?” 我说:“你问我我问谁?都让你转糊涂了。” 最后他停在了一堵红墙下说是这儿吗?我一看,这哪里是雍和宫,明明是钟鼓楼!小伙子脸很红,很尴尬的样子,说话还有口音,我也就不怀疑他是故意绕道敲诈了。给了钱,同时好意给了他一句话:“是刚上道吧?以后不认识就说不认识,北京人不会怪你的。” 小伙子红着脸说谢谢阿姨,我刚干开车,真对不起。
反正玩哪里都一样,再说钟楼和鼓楼我还真没正经玩过,可走近一看,气!正在装修,暂不开放。我跟老公和儿子正商量着该去哪里,(俩女儿没跟我们一起,自由活动去了,说好12点在金鼎轩集合。)一群三轮车夫围了上来,要让我们坐上他们的三轮车带我们胡同游。孩子他爹坚决不答应:这么热的天,坐人力车,于心何忍?我们往前走,后面四五个紧追不舍,继续着他们的广告词,老公小声对我说:“要是能让你们三个坐上,我骑着拉你们倒不错。” 没想到这话让车夫们听见了,冲过来说:“可以可以,价钱一样,我的车正好坐三位。” “我的车好,我再给你减五块钱!” 本来还真想那么玩一玩的,但围上来的车夫越来越多,吓得孩子他爹不知所措,拉着我和儿子冲出突围,仓皇而逃。
还是按原计划去了雍和宫。雍和宫我去过多次,这次充当了一把极业余的导游,多的说不出,至少知道它是北京最大的藏传佛教寺院,里面那尊用整棵檀香木雕成的大佛是达赖喇嘛进献的贡品。雍和宫最早是王府,乾隆皇帝就诞生于此,后来它又变成了雍正皇帝的行宫,最后才成为庙宇。还没去过的朋友有空去转一转,仔细看看还是蛮有意思的。
(雍和宫里清闲的喇嘛。)
出了雍和宫,已经没时间去国子监和孔庙了,要怨就怨那个不识途的司机吧。我们四人步行走到了金鼎轩,远远就看到两个女儿筋疲力尽地瘫坐在那里。问其擅自离队去了何方?答曰西单市场买了夏装。
与其说是吃饭还不如说是找个地方凉快一下,歇够了再继续玩。孩子爹第一次回国,热情比我和孩子还要高涨,咱就舍命陪君子吧。要换我一个人回国,打死我也不出门。
地坛南门就在金鼎轩旁边,吃饱肚子我们就溜达进去了。里面人少得可怜,正适合我们这种刚下飞机的嫌疑犯进行活动,树林里和长椅子上能见到偎依着的个把男女,竟有两对毫无顾忌地上演着少儿不宜的镜头。没想到我那一堆孩子顽皮的境界还挺高,把头一扭,四个一起唱起英文歌给人家配音,闹得我和他爹也忍不住大笑。至于两位“演员”背后怎么骂俺孩子俺就不得而知了。
地坛公园里的牡丹园使老公停下了脚步,牡丹可是这位爱花人的最爱之一,虽说这季节看不到一朵牡丹花,但那满园郁郁葱葱的牡丹树丛就足以使他顿步不前,边看边不住口地赞叹着:“看看,看看,这才叫牡丹啊,长得多好啊!” “你看我那棵牡丹,养了那么多年也不如人家这个,人家是怎么养的呀!” 见小径边有两个花匠蹲在树下乘凉,孩子爹立即走上前去,哈,很少见他那么谦虚过,边问边不住地点头,就差掏出本子做笔记了。两个花匠也不嫌他烦,有问必答,怎么浇水、怎么施肥、怎么防涝、怎么过冬整整给他上了一大堂课。两个花匠满口河南腔,害得我在一边不停地充当着翻译。孩子爹又问在哪里能买到花籽或花苗,我心想,大夏天衣服没有帽子兜,你买了苗可怎么给你往回带呀?花匠说:“别买,盆里养不活。” 孩子爹说:“我有地方养,我有个小院儿。” 没想到花匠说出如此雷人的话:“嗨,等天黑了带个小铲进来,见没人挖走一棵不就中了。” 一句惊人,全家晕倒。
(向花匠求教如何养好牡丹花)
南门进,北门出,走到北门才见到一些退休老人在树下打扑克、下象棋,悠哉悠哉,好生让人羡慕。想想那些独居的美国老人,若让他们看见这温馨的情景,不把他们羡慕死才怪。出得北门,离家不远了,孩子们提议带爸爸去华堂超市看看。孩子们对华堂超市十分熟悉,上次回国他们就常常自己去那里买零食和饮料。要说肉类、蔬菜和水果,价钱一点都不比美国便宜,甚至比美国还贵。看见有卖一种据说没使用过农药和化肥的樱桃,一斤竟卖45元人民币,合美金6.6元,而且又小又不新鲜,按这个行情,我的樱桃能买75元人民币一斤!有一种水果是在美国从没见过的,叫山竹,它是我这次回国吃到的新鲜玩艺儿,连怎么剥开都是从头学的,后来老五他娘给我拎来了一大堆,让我吃了个够。超市里最吸引我和他爹的是种类繁多的面食和豆制品,花样多且便宜,于是噼里啪啦买了一堆回来,好像不买就亏了似的。
到家打开窗子还挺凉快,吃着刚买的五香豆干、卤蛋卤肝,又盘算着晚上该干点什么。“谁还有精神?我带你们去夜市。” 老公第一个响应:“我去。” 老大、老三、老四没吱声,老二说:“我跟你们去。” 于是,三人又顶着夜幕出发了。
其实谁也不饿,就是想看看,尤其是这位台湾同胞,从早上起来眼睛就没够用过,见什么都新鲜,见什么都稀奇。那眼神儿比刘姥姥还姥姥。
打车到了东华门夜市小吃一条街,别说他俩了,就连我都兴奋了起来。烤肉烤鱼面茶爆肚,你想到的和没想到的都应有尽有,让你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那炸蝎子、炸蚂蚱、炸蚕蛹、炸知了猴. . . . . . 把俺家骨肉同胞吓得目瞪口呆。女儿直说:“妈你敢吃吗?你敢我就敢。” 我说:“这有啥不敢,你说吃那串?” 女儿忙改口:“嘿嘿,你敢你吃吧,我不敢。” 其实我也不敢,在老公女儿面前逞逞能而已,尤其是那个带翅膀的蚂蚱。
从头到尾走过了所有的摊位,什么也没吃,一是不饿,二是曾受到过多人的警告:小心闹肚子!就这样看看就很满足了,心想美国要是能有这样一个夜市那就是真正的天堂了。女儿手中的相机不停地闪着,我手中的录像机也一直开着,把它带回美国,馋了就可以拿出来看看。从尾又走到头的时候,忍不住在炸臭豆腐的摊子前站住了脚,摊主立即递过来三串: “十块钱。” 我又看了看边上的羊肉串,摊主立即说:“混着买也行,要不来两串羊肉一串臭豆腐?” 这么热情,不买都不好意思了。我和女儿一人吃了一串羊肉串,老公只吃了一块臭豆腐,我把剩下的几块都吃了。女儿嫌辣,没吃。
走出小吃一条街,我们向王府井步行街走去,一进王府井我就来了精神,这里可是我儿时的天堂!小时候,最喜欢听妈妈说的一句话就是:“走,我带你去王府井。” 那个东安市场,那个百货大楼,那个新华书店,还有那个新中国儿童用品商店,都是我儿时最爱去的地方。后来上了大学,再后来参加了工作,只要是买东西,去的还是这些地方,带上十块钱就敢去那里,而且每次都有不少收获。清楚记得1986年我出国前夕,一件真丝棉袄,一条墨绿色的长裤,还有一件花毛衣,都是在王府井买的。还记得上大学时穿得最神气的一件蓝色夹克衫,也是妈妈在这里给我买的。再往前说,上高中时我还自己从饭钱中省出一条裤子钱,在这里买的一条绿军裤一直穿到上大学。王府井就是我的购物天堂,它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购物天堂!老公和女儿听我喋喋不休地叨唠着,眼睛跟着我的手指来回张望着,但我清楚,对这个地方,我有的,是感情;他们有的,是好奇。他们是观光,而我却是怀念。
呀呀不妙,肚子开始咕咕作响,不是饿,好像有点胀。又过了一会儿,胃有点不舒服,我没太理会,接着逛,接着说。呀呀不对,有点疼,还有点绞着劲儿的疼,一阵一阵的。再坚持一下,还是不行,越疼越厉害。这时老公也开始咕咕了,唯有女儿一点事都没有。哈,一定是臭豆腐!我吃得最多,现在疼的最厉害。一阵紧似一阵,疼得要弯腰了。呀呀不好,哪里有厕所?举目望去,看见不远处的肯德基,救星啊救星!于是不顾一切地向那里冲杀而去。好在赶得及时,避免了一起重大责任事故。
“馋!馋!我叫你馋!”自己使劲骂着自己,挥手招来计程车,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