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炸鹌鹑
木愉
那年,眼见得巷子里许多人家养起了狼狗、海狸鼠,张妈妈心里也发了慌。
晚饭之后,张妈妈在例行的家庭会议上提出她也要养狼狗,老伴老张把烟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地说道:“看到大家发财也想发财了?”张妈妈答道:“你们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肉啊,小菜啊,三天两头地涨。你们给的那点钱光吃就吃完了。哪里还能积累下来买房子。”张妈妈意犹未尽,又补充道:“我们家花在吃上的占总收入的百分之七十五以上,早超过了恩格尔系数。如果没有其他收入,那我们哪里还能到新马泰玩去?!”张妈妈曾经是银行学校的图书管理员,开口闭口就是恩格尔系数这些学究气实足的词汇。小女儿经常为此打击她。
小女儿小鸽眯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阴阳怪气地说道:“要发财也没有错,不过也不能走火入魔。把狼狗养在家里,你们不怕我还怕呢。?小鸽有一年到大姐插队的乡下去,曾经被农民家的狗咬过,多年过去,还是对狗心有余悸。”
大姐大凤最能善解人意,她知道,妈妈之所以动了养动物的念头,既有钱的因素,更有无聊的因素。张妈妈刚退了休,每天除了早上跟一帮老人打门球,大半天的光阴就无所事事。她说:“不养狼狗,可以不可以养海狸鼠?”小鸽说:“老鼠我也怕。”张妈妈其实也怕老鼠,怕老鼠会带来鼠疫。那海狸鼠跟老鼠同属一科,她也是不愿意接触海狸鼠的。
那天晚上的家庭会议终究没有对张妈妈养什么的事形成决议。
有一天,张妈妈的弟弟从近郊来访,除了带来了红薯、玉米、新上市的辣椒和西红柿,还给她带来许多带麻点的小鸟蛋。张妈妈在掌心里放了三个把玩着,有些爱不释手。问弟弟,这些蛋是什么蛋。弟弟告诉她,这是鹌鹑蛋。他最近刚养了鹌鹑,产蛋多,除了满足家里,还可以拿到市场去卖。张妈妈就动了心思,何不就养殖鹌鹑。他就问弟弟,究竟要投资多少、难不难饲养、喂什么之类。弟弟是农校畜牧专业毕业的。一回答起这些问题来,就口若悬河。从鹌鹑的生态环境讲起,讲了鹌鹑的分布地域以及特征繁殖等等。张妈妈听得不耐烦,打断他,投资需要多少。弟弟就说:“很便宜的。两元钱就可以养一只。饲料无非就是玉米、豆饼、麸皮和骨粉之类。”姐姐说:“我也想养,就是不知道如何上手。”弟弟拍了拍胸脯:“没有问题,如果姐姐想养,饲料我可以帮助。”
那天,张妈妈很高兴,炒了回锅肉、红烧肉,蒸了腊肉和鱼,拌了三丝,还外加了一盘炸花生米和卤牛肉。饭间,张妈妈提到了弟弟养鹌鹑如何红火的事。老张几杯酒下肚,人一下就喜气洋洋的了。他把酒杯一举,说了一声“好”,要小舅子一杯干了。又卖弄道:“鹌鹑好东西啊。补中气、壮筋骨、止泻、止咳。”张妈妈乘着机会,说,那我也要养鹌鹑。老张在兴头上,就满眼放光地喝道:“好主意,比养狼狗强多了。”小鸽对鸟一贯钟爱,听到妈妈要养鹌鹑,倒也高兴。清明扫墓的时候,她看到过鹌鹑。那是鞭炮响起的时候,鹌鹑吓得惊飞起来,直窜蓝天。后来,小鸽曾经问过生物老师,知道鹌鹑是一种生性胆怯的鸟,不喜结群互动,而喜欢成对活动。这很对小鸽的胃口。从此,小鸽对鹌鹑就有了三分好感。大凤不管妈妈养什么,都觉得是好事,因为那可以帮助妈妈打发光阴。
饲养鹌鹑的事就这样决定了下来。
不久,100只小鹌鹑就在张妈妈家里落户了。张妈妈从此忙碌起来。每天一大清早,在河畔的晨曦中鬼画符一样打了一套太极拳,就奔回家中伺候鹌鹑们。她把饲料均匀地撒放在食槽里,然后就饶有兴致地看鹌鹑们进食。它们的嘴啄一口,然后脖子一仰,这个简单的动作在张妈妈看来非常受用,就象看白淑湘的天鹅之舞。她的脑海里,呈现着这样一幅宏图,两三个月以后,她每天就可以拣好几十只蛋了。
小鸽大凤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造访鹌鹑。小鸽往往会指着一只两只白羽鹌鹑,夸张地称赞道:“瞧,它们多可爱啊!”大凤也双手一拍,附和道:“是的,是的。”
老张在饭后,也会乘着夕晖,摇着一把芭蕉扇,在鹌鹑前驻足观看。这个时候,张妈妈就会前来对老张指点着这个鹌鹑,那个鹌鹑,为老伴介绍。说这只是“一撮毛”,那只是“小秃”
不过,这不过是两三天的光景。不出一个星期,小鸽大凤和老张都对鹌鹑们失去了兴趣。只剩下张妈妈一如既往地在鹌鹑前忙里忙外。她为鹌鹑的失宠抱不平,在心里说这帮人就象经济学上讲的边际效应一样,兴趣刚勃发一两天,就急速消退了。她叹了一口气,就满皱着眉头把饲料撒到食槽里去。
不久,小鸽大凤和老张终于开始抱怨鹌鹑了。原因是鹌鹑的排泄物。100只鹌鹑就是一个大家族,排出的粪便每天都是好大一摊。清扫粪便当然也是张妈妈的责任,所以其他人本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但是,那粪便的异味却四下里飘荡,后院简直就象是一个公共厕所的领地。当然,那异味本来也可以避免,鹌鹑是在后院里安居,不到后院去就是。但是,当后窗打开的时候,那异味就飘进了屋里。偏偏又是夏天,不打开窗子是不行的。尤其是大凤新交的男朋友来的时候,那股异味让大凤很没有面子。大凤老大不小,正急着找人嫁。但跟几个经人介绍的男朋友没有接触多久,就都一风吹了。大凤寻找原因的时候,说那都是鹌鹑的粪便味让人家捏着鼻子出逃的。
好在不久鹌鹑们开始生产了。每天大家回得家来,张妈妈都会把西红柿炒鹌鹑蛋炒一大盘,又嫩又有些微甜,比鸡蛋可口多了。大家暂时就忘了鹌鹑的不是,开始说养鹌鹑真实惠。这个时候,张妈妈就笑得关不拢嘴。还急急忙忙地到厨房里把当天拣的鹌鹑蛋端出来让大家观赏。
晚上,张妈妈总让鹌鹑的居所大放光明,把几根白炽灯通宵开着,让鹌鹑们就象处于夏天的北极圈里一样,没有黑夜。张妈妈自从养了鹌鹑,看了不少有关鹌鹑养殖的书,给产卵期的鹌鹑增加照明就是从书上看来的。据说,那样可以增加产蛋率。
好景不长,厄运就降临了。先是一只鹌鹑垂头丧气的,排出了白痢,紧接着其他还活蹦乱跳的也传染上了。不出两天,就有鹌鹑就义了。张妈妈舍不得,没有把它们余温尚存的遗体扔掉,清蒸了,给大家做晚餐。第一天,有人还打趣道:“鹌鹑浑身都是宝,鞠躬尽瘁肉好香。”没有几天,禽流感扩散,鹌鹑开始一堆堆地死了。张妈妈还是清蒸了放到餐桌上,大家不再动筷子夹鹌鹑肉。之后,张妈妈就用辣椒花椒爆炒,这样,大家又开始吃鹌鹑肉了。老张甚至还高兴地喝了二两老白干。不久,大家又烦了。于是,张妈妈改油炸。把大料、花椒和干辣椒在锅里干炒,然后放到小钵里舂成粉末。把这些粉末跟面粉和水兑匀,加以料酒和香油。再把剁成块的鹌鹑在这个佐料溶液里滚一圈,放在油锅里炸至焦黄。全家吃了这道油炸鹌鹑后,都大叫好吃,并且历久不厌。
一百只鹌鹑虽然一一命绝,但油炸鹌鹑从此就走上了台面,成为了宴席上的一道当家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