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瀛心雪雨--樱岛有恋(六) 由 瀛心雪雨 于 September 04, 2001 22:58:50:
上海,三月底。
野岚的母亲突然病故。得到通知后,我匆匆从日本赶回上海,一方面算是探亲提前了,更主要是想帮野岚料理一些琐碎事,他比我更不能干。
野岚是家中唯一的男孩,爱母极深。可公开场合,包括追悼会上,却没看见他哭过一次,而是全身心地呵护着年老体衰、悲哀过度的父亲。夫人晓黎很担心他弄出病来,急得朝我直掉泪。
丧礼,最痛苦的是活着的亲人。
如此折磨人的一个星期下来,别说野岚,连我都觉得精神上相当疲惫。
临返回日本的前一天,我上街去买CD、书籍和食品还有那些免不了的小礼品。
傍晚时分,当我正准备走出南京路上的新世界,迎面走过来的三个女孩中有一位看著很眼熟。为了看个仔细,我凑上去假装问路:“请问,去淮海路怎么走?”
“往。。。哎!你是戚膺心吧?!”女孩叫了起来。
“邹娅!”我喜出望外,果真是她!要不是手上大包小包,没准我会拥拥她的双肩。
“回上海探亲?甚么时候回日本?”
“明天早上。你呢?”
“后天。”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有点责备的味道。
“瞎讲!”她冒了一句上海话。“我给你公司打过几次,都是一个女的接的,不是说你在美国,就是说你到外面出差了。”
她辩解道。
“原来是这样!现在不用打电话了,我们找个地方聊聊?”我当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
“可。。。”她掉过头去看同伴。同伴很识趣地把她们的时间让给了我。
夜晚的上海,美丽而迷人。霓虹挟着青春活力扑面而来,到处是激情荡漾。
回来一个星期,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全都是因为身边有了你,我望著邹娅笑了笑。
“你笑甚么呀?”
“想起一点事儿。”我定定地看着她。
她把眼睛转开。“我们去哪儿?”
“你说吧,找个好点儿的地方。我几乎一无所知。”这几年上海的变化之快,让我眼花缭乱,两次迷了路。
《金色年华》,有钢琴伴奏的咖啡厅。
我提着大包小包像个跑单帮的,很狼狈地冲了进去。
邹娅脱去风衣,用她那长长的手指理了理秀发,重新卡好发卡,然后款款落坐。
优雅!近近地远迢着她所作的一切。我原以为现代的上海女孩已经远离了这两个字。
“我要咖啡,你呢?”她问。
“柠檬茶。”
“最低消费必须点一份水果。西瓜,好吗?”看样子她很熟悉这里。
“一切随你。”我笑了笑。
“你在日本很久了吧?”她搅着咖啡。
“三分之一的人生是在日本度过的。”
“夫人孩子没一起回上海?”很聪明的问话方式。
“离婚了,没孩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调查。
“噢,对不起。”她抬起头来看看我。
“没甚么。说说别的吧。你练了几年琴?”
“从幼儿园起,练到高中,快十年了吧。”
“能看看你的手指吗?”
她迟疑了一下,伸出了右手。
我握着她的中指,仔细地端详着:“真是一个艺术品,纯天然的。”她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嘴。皮肤白晰的可以看见血管,指甲保养的很好。修长的无名指比中指短了不到半个指甲,小手指超过无名指的第二关节许多。
“跨八个琴键,没有问题吧?”
“九个键。”她挺得意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把手抽了回去。
“我还以为你会看手相呢,上当了。”她笑了起来。
“靠看手相骗女孩的雕虫小计,我是从来不用的。我是艺术鉴赏家。”
“甜言蜜语还挺在行的。”她还是笑个不停。
“没起腻吧?这种场合,恶语相向总不合适嘛。”我进入了状态。“其实,你的手拉小提琴也一定很不错。”我接著说.
“拉过但不长。你练过甚么乐器?”
“小提琴。不能演奏,只能对付一些练习曲甚么的。主要是小时候不喜欢,家里人逼着学的,结果就可以想像了。现在挺后悔的。不过学会了如何欣赏弦乐。”
“我小时候就喜欢钢琴。考音乐学院附属小学没考上,我哭了一个礼拜。”她依然有些神伤。
“附小比北大难考多了,这是常识。”话虽有些夸张,但也基本是实情。
钢琴演奏开始了。一曲极抒情的《少女的祈祷》拉开了序幕。邹娅扭过身去,左手托著下巴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她穿的是一件淡黄色、闪闪发亮的像是丝绸料子的连衣裙。在舞台灯光的辉映下,她脸庞的侧影就像一幅静止的肖像画那么动人,背景是一架乳白色的三角钢琴。高贵!除了高贵,我想不出别的词了。
“你看女孩一直这么放肆吗?”随着掌声响起,她转回身来笑着向我发难。显然她的心思也不全在琴声里。
“不经常。只有面对非常漂亮的女孩,我才不能自持。”很平的语气。
“你属大狗熊的吧?”她先笑起来了。
“我看上去如此威武雄壮?”我有点飘飘然了。
“想得美!你嘴上全是偷来的蜜。”
哈哈大笑。“今天蜜偷少了。”
“够了,够多的了。”她很优美地笑个不停。
接下来的钢琴曲子开始走味了,基本上是爵士乐,一路狂奏下来,听得我是精疲力竭。和她说话得扯着嗓子喊,哪里还有情趣可言?
“我们换个地方吧?”她察觉出了我的失望。
时代广场二楼,带表演台的咖啡厅。可以坐近两百人的厅里,几乎全部满座了。伺者将我们带到紧挨着舞台右下方,得拼命抬头才能看得见舞台的座位。
落座,点完饮料。台上的歌女尽职而没有才华可言地演唱着。
“甭九?”我对邹娅说了一句法语。
“甭修!”她立即纠正我。
“巴格动。”我用尽了我所有会说的法语。
“你还会说些甚么?”她看著我。
“没了,等你教我。你觉得傅雷的翻译准确吗?”
“我的法语还不足以评判傅雷的翻译。他的法语之好让人觉得可望不可及。”
舞台上,出来一位身着比基尼泳装的标致歌手。这位歌手显然受过西洋声乐训练,轮到我不出一言地倾听了。连续几支港台曲子之后,响起了久违了的《让我再看你一眼》的前奏。我一阵兴奋,鼓起掌来,带起掌声四起。
歌手走到我们座位边上,问邹娅是不是可以让我和她一起唱这首歌,邹娅对我笑笑说:“看你的了。”
我意味深长地:“那你就好好看着。”
伴奏重新响起,歌女唱过了第一段后,轮到我的第二段了。
我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邹娅的脸,唱完了全曲:
“在分离的那一瞬间,
让我轻轻说声再见。
心中虽有万语千言,
也不能表达我的情感。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
让我再看你一眼。
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不知何时才能回到你身边。
让我再看你一眼,
看你那流满泪水的眼。
让我再看你一眼,
我要把你记在心间。”
曲终。歌女对著麦克风,非常老到地抬起了轿子:“哇,我好好感动噢。先生对这位漂亮小姐一片深情,愿有情人终成眷属。”邹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春风吹来夜上海的浪漫,分手时分到了。
“歌女虽说的是客套,却也是实话。”我眼睛看著别处。
“这是我日本住处的电话。”她给了我张小纸片。
今夜,星光灿烂。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