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角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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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在海八路我们那栋直筒形二层房子里,有时是吃饭的时候,有时是做作业的时候,有时天晴,有时天阴……常常会听到“有没有破铜烂铁旧报酒瓶子的卖没有?-----”的吆喝声,拉着长长的尾音。
“有的人,就是这样靠卖破旧过着艰苦的日子。”父亲听了,这样教育我们。他还告诉我们,镇上某人,就是这样靠卖旧报酒瓶把儿子养大并送上了大学。
爸爸平时订阅许多报纸,房门口的旧报堆得老高。常有收购报纸的来跟爸爸买旧报。爸爸甚至和他们成了朋友,不时还会聊起家常来。他从来不讲价,有时干脆就把报纸全部给了收购旧报的人。

第一次听到苏芮的《酒干倘卖无》,好亲切呵!同是闽南发音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它让我想起了类似的往事,我心因了那歌中爆发出来的饱满情感和有血有肉的人生体悟而感动。
“多么熟悉的声音,陪我多少年风和雨,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假如你不曾养育我,给我温暖的生活;假如你不曾保护我,我的命运将会是什么。”不知那位因父亲四处拣破烂而上了大学的儿子听到这首歌会是什么样的共鸣。

“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家,没有家哪有你,没有你哪有我。”这一气呵成的信念阶梯,也可以从另一个方向,从下往上、由小向大推。离开安海去北京的时候人还小,虽然舍不得爷爷奶奶,舍不得熟悉的、爱我的亲友们,但是感情和体会也就只停留在那个层面上。只有到了离开北京远赴异国之后,人在他乡独自奋斗,点霜透寒,一叶醒秋,隔着万里太平洋遥念故土之时,才意识到,一个热爱自然母亲,热爱天地的人,也一定会热爱生他/养他的父母之乡;而一个深爱他所从来的父母的人,一定也会热爱这天地自然。归根结底,这是环宇一条从冰山下的滴水到彩虹外的光芒的创世轨迹,灵肉之线。

以前读过一本叫《根》的书。书中描述作者自己如何万里迢迢从美国前往非洲寻找自己家庭之根的经历,非常吸引人和感动人。每个人都来自父母,而父母又来自他们的父母,以此类推到人类的始祖,再推到天和地以及开天辟地的造物主。爱,就是这样富于逻辑的、如DNA一般代代传递;爱就是这样跨越了宇宙的不同层级,从最高的造物主到最低的生命。这份爱,是人的质朴人性,也是天地之情。

一曲《酒干》唱出了世间的烈火真金之爱。小时候,家乡物资贫乏,家里也不富裕。哥哥是吃地瓜干长大的。他脾气暴爱闹腾,奶奶说带哥哥把她的腰带弯了。到了我的时候,情况好了一些。记得奶奶每日在灶头细细熬米糊给我吃。米糊在小锅里扑吃扑吃滚的声响和入口时的香味我至今真切能详。奶奶说了一句让我永远难忘的话:看你饿哭的时候,我就是嘴里有食,也不会往自己肚里咽。
我只说到奶奶,还没有说到我那为了这个家一直工作到最后一口气的爷爷;还没有说到爸爸和妈妈 ,哥哥和姐姐……

那应该就是为什么陈嘉庚辛苦创业,倾其所有在家乡盖学村,建大学,办教育。据说他一生用于教育的款项多达一亿美金,自己住的却是简朴的楼房。父母之爱伟大,子女之情又何尝不是。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歌海千涛万浪,我情有独钟的是这一首《酒干倘卖无》。虽然我的童年没有卖瓶子的经历,虽然从地理上说,故土远如在地的尽头;然而这地角之曲,参和着童年的方音,作为了我生命的基本面,影响着我每天的心境和情感,它是我人生的温柔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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