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克利数学圈的第一次课


忘了最早怎么就知道了数学圈这个词儿,肯定跟我一贯想推数学的心理和嗅觉有关。反正找到了这个网站,看到了他们的时间表,就一直跃跃欲试。他爹说不是孩子想去,是当娘的自己想去。我不还嘴。

心里也一直矛盾。孩子的运动天赋不高,现在流行的是迎着困难上,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好不容易劝说儿子星期二去参加一个跳舞的活动,如果去数学圈,就跳不了舞,感觉在新形势下有点儿玩物丧志的嫌疑。

好在跳舞课开始的晚,数学圈先开场,能圈几个算几个。先去看看第一堂课。我们欣然全家前往。我和儿子肯定要去,我以陪儿子的名义。女儿和爹爹那天正好赋闲,就答应陪我们,帮我们开车。正好那天海湾大桥刚刚重新开通,大家一起去过瘾。

伯克利真是没法儿跟斯坦福相比。就说这个学校门口这条路吧,university avenue,斯坦福门前就那么富态,棕榈树夹道欢迎。伯克利门口就这么坎坷,坑坑洼洼的一条老路,两旁都是破烂的店铺。一走到这里,就觉得车晕,不知道自己的车胎能否经受得住这条路的考验。

到了数学系门口,肯定找不到停车位。幸好我们自带司机,母子俩下了车,挥挥手,司机就把车开走了,爱去哪儿去哪儿,反正我们没了后顾之忧。

一个洋妈妈手里牵着两个小不点儿,大概只有一年级和三年级,也积极前来。四处打听怎么上楼,哪里有电梯?一看我们这种母子搭配,就知道是同类,赶紧互相帮助。找到了电梯,孩子们去摁按钮,妈妈们长出一口气,相视而笑。半天过去,没有动静。某孩子看到告示,此楼层没有电梯出入,要自己上一层楼梯方可。

赶紧爬一层楼,赶紧挤进电梯。随着电梯往高层走,就觉得呼吸逐渐困难。到了该去的楼层,电梯门打开,扑面而来的是熙熙攘攘的嘈杂声和稀薄的空气。走廊里挤满了家长和学生。在美国,除了音乐会、球赛场所,还很少见到这种景象。

往前走,家长和学生被分别被指向两个不同的屋子。家长向左,学生向右。学生的屋子里已经坐满了孩子,刚进来的,就跟其他孩子挤一挤、蹭一蹭。勉强置身于教室之中。家长的待遇就更低了,房间里有桌子,但是椅子都被拿走了,全都去了学生的屋子,孩子们优先。家长们就像登上了80年代上海的公交汽车,不仅站着,而且要侧着身子,一个挨一个,紧密而有秩序地、尽量不占地儿地、有效率地站着。

家长代表开始介绍情况。诸如这个圈子多么好之类的,我们都是有所闻才来的,不很在意。不过,后面的话是,以前这个圈子是有某研究机构赞助的,今年,这笔赞助费彻底没有,大家要自己想办法,家长要出钱,也希望能够捐款。经济衰退的问题,在华尔街好像已经影响不那么大了,在这儿却很致命。不过要求也不很高,家长们纷纷拿出支票本儿,写下一个小数字。

然后买书,主办人自己编辑的书。网上卖高价,老师以作者的身份拿到半价书,就半价卖给学生。有家长指出,为什么不能卖原价,把盈利部分用来补贴这个活动。聪明啊,家长们。要是老师有这智慧,还会在这空气稀薄的地方给孩子们上数学课吗?他们早就投身到资本主义的大循环里当弄潮儿了。让家长捐款实在太正确了。

家长代表继续讲解课程安排。一边回味以前他们几个家长能够奢侈地坐在教室的后排,聆听老师讲课的美好时光,一边告诉大家,现在是不可能了,求知的孩子这么多,我们就不要去争夺座位了。比较重要的消息还包括,两小时的活动,第一个小时能听懂比较多的内容,第二个小时,基本上做好思想准备,啥都听不懂。如果第二个小时能听懂,那你水平很高,基本上可以给学生讲课了。总之,告诉孩子们,能听懂30%就是胜利,不要气馁。另一个消息,这里讲的东西,大概都是学校普通教学大纲里不会出现的东西,不会影响孩子回学校上课的进度。嗯,这是我最想听的话。结果我想听什么,他们说什么,简直就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

讲完话,家长们就被疏散了。来到一间休息室,几个老家长互相打招呼。一个洋人爸爸和一个中国妈妈聊天儿。聊着聊着,洋人用中文说了一句:我的太太现在在中国。啊哈,我随口说:如今人人都要说中文了。洋人爸爸换回英语说:看看数学系走廊里,到处都是中国人的名字,以后的大数学家都是中国人。他对自己太太的民族如此有信心,让我心存好感。

坐在那里我渐渐感到头晕眼花,我对氧气的要求比较高,稍有亏欠,就会有缺氧反应。实在为孩子们捏把汗,这么稀薄的空气,思考那么复杂的数学问题,如何招架得住,莫非数学系也要搞高原训练了?走到孩子们的屋子门口,只见大家聚精会神,女老师斗志昂扬。据说这位东欧或者俄国来的女老师,把自己工作的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投入到这个圈儿的运转当中,已经是第11年了,多好的女性啊!看见儿子高高举起一只手臂,积极回答问题的背影,我有些崩溃,他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啊。这种场所也敢大胆回答提问,这种人基本上一辈子都是牛犊啊。

幸好女儿和车夫找到了这层楼,告诉我他们仅有的一元钱用来停车了,但是只能停一个小时,第二个小时还需要一元钱。以给停车场交钱的名义,我们迅速离开了数学楼。出大楼,倍感空气清新。回头看这幢楼,结实而顽强地挺立在校园当中。伯克利好像有很多这种监狱一般的水泥建筑,坚硬而封闭,走在里面,有一种就范的感觉。这怎么能算一所好大学?

再回到楼里的时候,孩子们课间休息。很多孩子熟门熟路地到休息室拿值班家长给准备的小食品和饮料。远远看见儿子在向大孩子打听,哪里有食物。儿子总是这么贪婪地不放过每一次集体发放食品的机会,就像湾区的高薪工程师们目光锋利地盯着每一次发放免费的T恤衫。

我总是在儿子身上寻找一些让我不放心的东西,有时不惜杜撰、抄袭。幸好儿子有自己的世界,不太在意我的贪婪。趁着下课这几分钟的时间,我迅速地向他汇报家长会的消息:不要在意自己听不懂,听着玩儿就好。儿子有些愠怒:我听得懂。然后消失在层层叠叠吃东西喝果汁儿的孩子当中。

如今大学里的数学系本来是给少数冥顽不灵的孩子准备的,平日里大概没有几个人,现在突然堆积了这么多的家长和孩子,好事者应该给警察局打电话了。估计今天晚上这层楼已经严重超负荷容纳。我们决定到更高的楼层混过第二个小时,等孩子们下课。高一层楼里空气明显要好得多。

再下来接孩子的时候,发现走廊里一个头发花白的白人老爸爸已经把自己的提包推广成枕头,躺倒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休息。其他家长没有躺倒,也已经站不住了,地上靠墙跟儿坐了一大排家长。走廊的灯光昏暗、飘渺,一幅中国大城市火车站或者医院卖血站的景象。

孩子从教室出来时荣光焕发,一脸找到了组织的幸福。我叹气:要是你这么喜欢来这里,就没法儿跳舞了。儿子得意地傻笑。两天后他给我讲了那天第二小时老师讲的问题,饶有兴趣。估计是第一次课,老师给孩子们下的鱼饵。或许这个活动真能让他高兴。不过跳舞和数学圈儿这两件事儿在我心里还是有些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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