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张宗铭长篇小说《女人土匪东洋狗》
张云轩道:“没有哇!他还问些啥?”
“我说没有哇,他就没有说话了。看来,这个小精灵,他……我也说不好……”
张云轩大惊!因为,他极力在张炎面前掩饰的安宁,现在,这孩子似乎感受和洞察到了什么,啊,张云轩呵张云轩!
现在,已将近下午五点钟了,张家大院依然处在一派祥和的节日气氛中。那一首首赞美主的歌声,在维绮娴熟的风琴伴奏下,又显得无比的深沉!这深沉飘扬在清冷的风中,似乎在寻找,在倾诉,在告别!
张云轩看着孩子们踢着足球,笑看孩子们天真的争吵和欢笑,不觉把满腹忧虑地望着灰色的天空。天空中,在黔灵山麓的上空,成群的苍鹰在林梢间盘旋,似乎在预示今天将平安渡过。从来不信上帝的张云轩,此时也不由诚心祈祷着:“主呵,保佑你虔诚的女儿吧,带领她远离凶险吧!”
张云轩的注意力又被孩子们的欢呼声吸引,张炎竟打进了一个球!那球是小黑从十米开外射的,是速度极快的地滚球。它正要从门柱边滚过,却被守在门边“偷鸡”的张炎用脚一挡,那球便被弹进了球门!这出乎意料的进球,引得杨永春也和孩子们一阵欢呼起来。张炎欣喜若狂地跑到爸爸面前,伸出手臂紧捏拳头,脸孔朝天地呼叫着,那无法言表的兴奋,叫张云轩又爱又疼!
有一种责任感,是已婚的男人们时常萦绕在心里的。它是无法表露、无法倾诉、无法解释的。当所处的环境、家庭、政治地位、财富和产权没有受到威胁时,这种保护意识并不强烈;但是,他一旦嗅出那将要危及家庭的讯号后,他会变得十分的沉默,也十分的焦躁不安。他既不能对自己的妻儿说出那潜在的险境,更不会流露出惊惶。他在妻儿面前会变得无比的温良和恭顺,倘若这些不幸和灾难是他一手造成的,那他更应当做一个真正的贤夫慈父了!眼下的张云轩就是这样的男人。
张云轩自从率部起义之后,一种潜在的不安,早已留存在他的心中。引起他不安的,其实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一个张云轩熟悉的、也参加起义的文职中将,在集中收编、整训学习结束后,回到了久别的家里。可是半月之后,当他还沉浸在与妻子,一群儿女共享天伦之乐时,在五0年的春节前几天,他被公安人员带走了。公安机关不久后告知这人的妻子说:他准备策动反共暴乱,被处决了!
--那时,严酷的反特镇反运动还没有开始,这不胫而走的消息,给张云轩的心灵涂抹上一层灰暗的阴影!他从此如履薄冰,处处谨小慎微,他变得不安了,自私了,无情了,连人情味也丢失了!他谢绝一切旧军人旧官僚的拜访,再没有旧时的张狂和威风了!他唯一想保住的,其实就是他仅有的家庭、爱妻和儿子了!他永远闹不明白,在抗日时期,他迫切希望去与日本人决死;而今,当共产党把中华民族引向光明、幸福、团结、昌盛……时,他为啥突然害怕死亡?为啥胆怯?
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人,若是你天生的麻木天生的懒于思索天生的追随……这也许是件好事。你会在革命理想的氛围内乐而不疲,会因胜利者的镇压和杀戮而欢欣鼓舞!可是,你不是一个革命者呢?你又仍然被人时刻地假想或视若“敌人”呢?
张云轩极力地想保留住自己的尊严,但是这种尊严也是不容他保留的。那毫不掩饰地剥去他“尊严”的外衣、伤害他最深、最无情的人,便是商会的军代表陈家根!那天,当他被陈家根宣布停职审查时,他无言地服从了。当天晚上,陈家根组织召开揭发讨论会时,要人首先读了一段当天的“新黔日报”。报上说,抓出了一个国民党潜伏下来的中校。陈家根当即按住话头,目光炯炯地盯住张云轩,说:“最胆小的是国民党军人;最无用的,也是国民党军人!”
这句话就像一把双刃剑,l;jllljkjkjkjkjk深深地刺入张云轩的心灵。他之所以拒绝接受政府的工作,是他认为陈家根这样的老革命,在新中国的土地上比比皆是!--张云轩更怕这种心灵上的伤害!
基督徒的圣诞赞歌仍不绝于耳,但在清冷的风中,此时却透出无尽的幽怨。张云轩的心难受极了:这或许就是维绮最后一次对主的公开的颂扬!他希望这优美的赞美诗能延续下去,永不停歇……张云轩抬手看表,此时已是下午四时整。他看见王妈走入园内,她喊着张炎:
“炎炎,快请小朋友们去吃冰淇淋吧!”
所有的孩子听到这声召唤,都立即停止了踢球。张炎一挥手臂,带头向场外跑去。看见这样的情景,张云轩与杨永春相视一笑,他的心境突然变得更为沉重,这或许也是张炎的最后的一个圣诞节呢?
张云轩突然发现张家大院的高墙上,kkjioop挂着一撮撮枯萎的小草。它们在强劲的西北风中摇摆着,呻吟着……似乎在向张云轩召示着什么。张云轩突然感到:在这天翻地覆的今天,他似乎要被今天的兴盛颠簸出去,如同墙上那撮撮枯萎的小草?
张云轩悲哀了,气馁了,他甚至连这枯萎的小草也不如!这时,杨永春道:“老弟,这里冷清清的,你的房里和客厅里又闹腾腾的,不如到我的房里坐坐去吧?”
张云轩点点头,又望了望那一撮撮枯萎的小草,觉得它富于寓意。它摇摆着,呻吟着,轻声的呐喊着,但它仍然挺立着,不轻易地倒下。可是,它又在为啥呻吟,为啥而呐喊,为啥而挺立着呢?
杨永春又拉了拉他,张云轩才从茫茫然中清醒过来,他也就随着杨永春,到他的新婚不久的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