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的预约(十一)

         11,
     解放军包围银塘让唐金山十分震惊,他刚刚向上司发过求救电报,这会又赶忙拿起电话指示部下,“千万不要麻痹大意,要二十四小时轮流上岗,要保持充足的预备队,要确保电台电话联系畅通。”

放下电话后,他瞅了站在面前呆若木鸡的刘雁一眼,懒得搭腔,就一屁股坐到高靠背椅上。这时,另一部电话铃响了,唐金山冲刘雁努努嘴,刘雁赶紧拿起话筒,“喂,你是谁?什么?噢。”放下话筒后,刘雁紧张地瞅着唐金山。“军座,政工处昨天失踪的那个姓胡的少尉政工员还没找着,今天一个姓于的上尉政工员又突然不见了,政工处正在查找。”

“唔?”唐金山眯起眼睛突然又瞪大眼珠,“妈的,这不是失踪,是有意叛逃!”他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嗯,我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咋就没怀疑到这姓于的头上呢?他,就是那个南天竹!姓胡的是他同伙。他先叫同伙给共军报信,领着共军包围银塘。完成使命以后,为了不被自己人炮弹炸死,他也跑到那边邀功请赏去了。唉,我还傻乎乎地派贼捉贼!”

这时,陈书香走进来,“报告军座,小姐来了。”

唐金山见刘雁神情有些纳闷,就笑着说,“是我叫她来的,我现在需要小姐一支笔变成三千毛瑟枪。”

徐励进来了,彼此寒暄后,唐金山充满自信地对坐在对面长沙发上的徐励说:“虽然共军现在兵临城下,但这并不可怕。首先我74军的战斗力共军是领教过的。其次银塘有强大坚固的城防工事,光外围碉堡就有一千多个,还有大量的铁丝网、鹿砦、护城河、战壕等等,凭共军现有火力是啃不动这些的。共军主力进犯银塘,正好便于政府调集重兵从外线包围他们。到时候,我军内外夹击,共军必然全军覆没!”

陈书香坐在徐励旁边,见她熟练地捏着钢笔在笔记本上做记录,就笑眯眯地说:“小姐,现在你的笔杆子就是对付共军的毛瑟枪。”

徐励笑笑,没有吭气。这时,屋外隐隐约约传来隆隆的炮声。

解放军包围银塘后,虽然74军负隅顽抗,虽然国民党当局也极力解围,但都挡不住解放军的强大攻势。在粉碎蒋军援军进攻和肃清银塘外围据点之后,解放军对银塘城区的总攻就要开始了!

 

谷雨正站在墙边看地图,见罗正平推门进来,高兴地对他摆手说,“特务头子同志,你那个南天竹提供的银塘城防图对我军夺取银塘可是发挥关键作用了。” 随后谷雨脸色又凝重起来,“我们就要总攻了,南天竹怎么办?炮弹可是不长眼睛的呀!”

罗正平露出一丝微笑,“司令员不必担心,我已经采取了对策。”

这时,门外响起一声报告,接着冯滔走进来,“首长,你们找我?”

“是的,”罗正平没有客套,严肃地说,“冯营长,你是老地下工作者了,出于对你的信任,组织上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敌人内部有个地下党员南天竹,也就是你的那位。为了保护她,我军刚包围银塘,我就安排一位前不久和地下党联系上的政工员离开银塘,让敌人以为这个军官就是南天竹。明天攻进城里以后,你要把南天竹安全地接到我这里来,然后还要由你负责把她平安地送走,以便她今后在敌人心脏里继续为党工作。这件事只能由你一个人知道。要让自己人和敌人看来,南天竹是个被我军俘获,又找机会逃跑的国民党人员。明白吗?”

“明白!”冯滔两脚一并,激动地心口砰砰跳。随后,他眨眨眼。“可我怎么找到她呢?”

罗正平笑了,“我这就把联系标志、联系地点告诉你,你不要用笔,要用脑子记下来。”

 

总攻开始了!银塘城外的一片开阔地上,一溜摆放着几百门山炮、野炮、迫击炮和榴弹炮。一个炮兵指挥员挥舞了一下小红旗,大喊一声:“开炮!”刹那间,所有火炮一起怒吼,原本乌黑的阵地上顿时大亮,一条条火蛇窜出炮膛,划过夜空,落到环绕城区密布的炮楼、碉堡、鹿砦、铁丝网上面,伴随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这些障碍物在一片黑烟烈火中四分五裂,土崩瓦解。一些炮弹还落到护城河里爆炸,掀起一股股巨大的水柱。

在炮火掩护下,二十多辆涂着红五星的美式坦克首先跃出隐蔽工事,奔腾向前。解放军大批步兵紧随其后,像涨潮的海水,呼啸着向银塘城墙涌去。

蒋军的一座大型地堡里,一些士兵惊慌失措地乱窜,于大新趴在墙根,握着电话话筒连声呼叫,“军长,不对头呀,共军的炮弹像长了眼睛似的,一打一个准呀!”话音未落,一发炮弹从远处飞来,落到地堡附近爆炸,火光一闪,轰隆一声巨响,地堡塌了,浓烈的黑烟卷集着淡黄色灰尘急速飞扬,并四下蔓延……

解放军攻进城区以后,虽然国民党74军极力负隅顽抗,然而大势已去。经过几昼夜激烈战斗,解放军最终攻克银塘。

刚刚结束战斗的银塘城区,瓦砾、弹痕、血迹随处可见,有些地方还在吐着火苗,窜着白烟。冯滔站在临街一个坍塌的掩体上,看着成群的俘虏在解放军战士押解下列队从他跟前走过,兴奋得眼睛放光。

脸色灰白的唐金山在走到冯滔跟前时停下来,他望着冯滔,挺直腰,昂起头,脸上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在我被你们枪毙以前,我希望见见你们的头号功臣南天竹。”

冯滔微微一笑,“唐将军,你现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还是不见为好吧。”见唐金山神情有些失望,他又笑着说,“唐将军,我党有条内部政策,要杀你们这些高级军官必须经党中央批准。就是说连谷司令罗政委都无权下令杀你们。毛主席既然说这话,分明是要刀下留人嘛。所以,你们今后还有机会参加新中国的建设,当然你也有机会再见到南天竹。”

唐金山惆怅地跟着押解战士走了。这时,几个女俘虏走过来,看见冯滔,顿时眼睛放绿光,一起围上他,争着要跟他亲吻。等梁永泉、小毛、小蒋、叶津奋力把她们拉开时,冯滔脸上已经落上几个口红印,有的口红印还重叠在一起。

站在附近的郭林见此情景忍不住跟旁边的常戈、曹敏和金玉淑咋了咋舌,“男人的价值就在于被女人喜欢,尤其是被很多女人喜欢。唉,这好事咋没叫我撞上呢?”

曹敏和金玉淑的脸色惨白,眼睛就像喷发的火山,下意识地握住了腰带上的手枪套。常戈脸色阴沉,眉头紧皱。“蜂蜜很甜,蜜蜂蜇人可是很疼的!”

银塘城外的一个村庄,东头的一户农家里,身穿美式咔叽布军装的徐励站在西厢房窗前,凝视着院子里一棵挺拔翠绿的白杨树。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徐励回头道,“请进。”

冯滔走进来,关上门。徐励见他来了,眼睛闪亮,脸色发红,她一把抱住冯滔,跟他亲吻。冯滔慌忙挣开她,下意识地回头瞅瞅房门,责怪道,“要是叫别人看见了可咋办?”

“呸!”徐励瞪他一眼,“你在舞台和银幕上跟那些女演员接吻时,咋不怕别人看见呢。”

冯滔笑了,“那是演戏呀,可这、这……”他随即又换个话题,语气有些沉重,“听说你又要回白区,真舍不得让你走啊!因为是革命工作需要,我也就不说什么了,请多保重吧,我们,后会有期!”

徐励笑了,随后又露出一丝阴云,“我也在演戏,我在扮演南天竹。可唐金山早就怀疑我是南天竹了,虽说罗政委安排一个政工员当替身,但在银塘解放后,蒋安邦那些人也不会不想到唐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我现在再回去,会不会……”

冯滔连忙安慰道,“道理需要证据确认,可你并没有证据落在他们手里。你现在回去,反而能打消敌人的怀疑。你放心吧,虽然你在虎穴,但是还有好多认识和不认识的同志都在暗中保护你。”

“这也包括你吗?”徐励望着冯滔,意味深长地挤挤眼睛。冯滔没说话,轻轻地点头。

 

金堰行营,枝形水晶吊灯发出的柔和光泽把办公室照得十分明亮,但是靠沙发坐着的陈墨山、蒋安邦、林溪等人的脸色却像四周的棕色木板墙裙那样阴暗。这会,收音机正播出共产党金嗓子朗读捷报时喜滋滋的声音,“黄淮海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播送新闻,本台消息,我英勇的人民解放军自从外线出击以来,马不停蹄,连创佳绩。今日凌晨又胜利地攻克战略要地银塘市,全歼国民党王牌主力74军三万二千人,俘获敌军长唐金山、参谋长杜松等人。此战开创了我军攻打大城市的范例,为解放全中国创造了更为有利的条件。”

蒋安邦关掉收音机后,见陈墨山眼光无神,表情呆滞,就准备起身离开。这时陈墨山朝他勉强摆手,“老弟,党国现在面临严重的政治军事危机,老弟可有挽救危机的良策?”

蒋安邦犹豫了一下,最后鼓起勇气说,“马上在政府控制区实行土改以争取人心。”见陈墨山吃惊地张大嘴巴,他笑了,“当然,我这话像是共产党说的,可我听说,美国占领军不正在日本搞土改吗?难道美国占领军是美国共产党领导的吗?”

陈墨山叹气,“我陈某人一向为官清廉,就我个人来说,我也倾向搞土改。但是,不能不看到,国民党大大小小的当权者都是现行土地制度的受益者,土改等于割他们的肉!这可比赶老头子下台还难呐!就是说,老头子可以滚蛋,土改万万不可搞!”林溪点头附和,“是呀,这牵涉到人家的现实利益,不好办呐。”

蒋安邦愤愤的眼睛里射出一对利箭,“我不是书呆子,可我,偏偏要问一个比书呆子还呆的话题。作为国民党党员,大家是不是嘴上承认党员个人利益要服从党国利益?既然嘴上承认了,为什么却在实际上干着党员利益高于党国利益的勾当呢?既然大家都不愿意为了党国利益割自己的肉,那、那就等着共产党来割我们国民党的头吧!”

陈墨山没有说话,神情严肃。林溪也呆若木鸡,张口的嘴巴半天也没合上。

在蒋安邦这类国民党人的推动下,后来国民党总算搞起了国民党式的土改,当然,那是在经历一场刻骨铭心的巨变以后。

 

国民党军队占领的一个小镇子外,堆放着沙袋和路障,几个国民党士兵正懒洋洋地站岗。这时,三个穿土布衣裳,毛巾包头,挎着包袱的青年妇女从远处向他们走来。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金鱼眼哨兵向她们扬了一下卡宾枪,大声吆喝道。

三个女人摘下头上毛巾,走近哨兵,其中一个陪着笑脸说,“兄弟,别误会呀,我们是从银塘脱险归来的,我是中央社战地记者徐励。”

“我是74军上尉秘书刘雁。”“我是74军中尉机要员陈书香。”另外两个也陪着笑脸。

“你们有证件吗?”哨兵冷漠地问道。

三个女人互相瞅瞅,随后,徐励指着陈书香左臂苦笑了一下,“我们逃跑时,她差点被共军打死,命都不知道咋捡的,哪还顾得上什么证件呢。”

“哟,没证件谁相信你们说的话?”这个老兵油子斜眼扫了三个女人一下,注意到她们身上的衣裳和包袱都很破旧,还打着补丁,就阴阳怪气地哼了一下鼻子,“你们一张嘴就说自己是什么上尉中尉的,可我瞅着你们就是要饭的。”见刘雁和陈书香无奈地耸耸肩膀没有辩白,金鱼眼愈发得意放肆,“你瞧你们,年纪轻轻的,长得又不丑,干吗要饭呢?真是大闺女要饭,死心眼子!我说小娘们,别要饭了,好好伺候哥们,不就吃穿不愁了吗?”旁边几个哨兵一起奸笑起来。

“你……”徐励和刘雁气得脸一红,一时说不出话来。陈书香冲哨兵一瞪眼,“混帐东西!你敢跟长官没大没小的?”

“哟,哟,你吓唬谁呢?”金鱼眼撇撇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竟敢在老子面前自称长官。真是屁眼磕瓜子,咋张开的嘴!你说老子没大没小,老子就没大没小!”金鱼眼说着,上前伸出爪子摸了一下陈书香漂亮的脸蛋。

“啪”陈书香抬起右手打了他一记清脆的耳光。挨揍的金鱼眼顿时老羞成怒,“臭娘们,老子毙了你!”他随即拉了一下枪栓。

“开枪吧!”陈书香指着金鱼眼的鼻子,“你敢动姑奶奶一根寒毛,看行营军法处不扒了你的狗皮!”

“唔?”金鱼眼吃了一惊,他见过的农村青年妇女从来没有这样跟他说话的。第六感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像是有来头,他眨了眨眼,没敢动弹,但有不甘心这样被训斥,就抬手指了一下陈书香,“你、你等着瞧,老子回头再跟你算帐。”

在金鱼眼吃惊的同时,徐励也吃了一惊。她早就听说国民党电讯人员因掌握国民党神经中枢,背景特殊,享有某种秘密特权,今日果然露出庐山真面目。望着陈书香盛气凌人的样子,她暗暗嘀咕,早知如此,还不如解放军把你打死算了。

“怎么回事,吵吵什么?”哨兵后面的大碉堡里走出一个年轻的粗眉毛少尉,金鱼眼赶紧凑到少尉身边,“排长,就是这几个娘们在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徐励见来个军官,就上前一步,“少尉先生,我们是从银塘脱险归来的,我是记者徐励,她俩是74军秘书刘雁和机要员陈书香,当然,我们的证件都丢了。”

“噢?”少尉扬了一下眉毛,打量了三人一番,“有谁能证明三位小姐的身份吗?”

徐励笑了,“你可以打电话询问中央社金堰分社的高社长,噢,你还可以问江北行营政工处的蒋处长。”

“蒋处长也认识我们,”刘雁和陈书香一起说,“噢,你还可以询问行营机要处何处长。”

“啊?这么大的来头。”少尉咂了咂嘴,“三位小姐,我们的电话只能打到设在县城的团部,不过我可以试试。”

他转身走到沙袋掩体里,拿起话筒,摇了一下摇把,“给我接团部,喂,团部吗?噢,余参谋,我这里来了三个自称是从银塘脱险的74军人员,她们说行营政工处蒋处长可以证明她们的身份,请问你能不能把电话接到行营政工处?什么,你只能试试,那就请试试吧。”放下电话,少尉客气地向三人摆手,“三位小姐请到里面坐吧。”

三个人走到掩体里,一屁股坐到弹药箱上。

过了半个多小时,掩体里的电话响了,少尉拿起话筒,“喂,是我呀,啊?是蒋处长?”他慌忙立正,听了两句后转身说:“请三位小姐接电话。”

徐励第一个接过电话,她的声音都发颤了。“喂,我是徐励,蒋处长,你听出我的声音了吗?噢,好。”她把话筒递给刘雁,刘雁激动地对着话筒说,“蒋处长,我是刘雁呀,你听出来了吗?好。”刘雁随后把话筒递给陈书香,“蒋处长,你听听我是谁?噢,听出来了。”她得意地把话筒丢给少尉,少尉恭敬地拿着话筒,“好的,请蒋处长放心,卑职一定照办。”放下电话,他满脸堆笑地对三人说,“等一会,师部来吉普车接你们去金堰,我负责护送,请三位小姐先到营部休息。”

这时,那个金鱼眼慌忙过来陪着笑脸,“长官,刚才小的灌了两口驴尿,冒犯长官,还请长官原谅。”

陈书香斜眼瞅了这个比她还年长的家伙一眼,“小子,你应该庆幸你今天没被扒皮。”

三人昂首挺胸,跟着少尉走进街里。在从一棵苹果树下走过时,徐励见树枝上挂满了圆溜溜、红彤彤的苹果,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哟,苹果熟了。”刘雁也咂咂嘴,“唔,现在是摘苹果的时候了。”陈书香扫了一眼苹果,“唉,谁来摘这苹果呢?”

 

银塘城外,冯滔站在田埂上眺望远方。这时,几个女同志走到跟前,他转身一看,是白露和曹敏、金玉淑,白露微笑说,“冯营长,我现在参加解放军了。”

冯滔一愣,眼前出现了穿黄呢子美式军装、大波浪烫发、牛皮高跟鞋的白露,再眨眨眼,眼前确实是穿灰布军装、短发、黑布鞋的白露。他笑了,“从洋小姐到土八路,这个物质生活的巨大悬殊你能习惯吗?”

白露也笑了,“为了我所爱的人,我愿意牺牲一切!”

冯滔低下头,随后又转身远眺。曹敏有些不高兴,“冯营长在想心上人吗?”

冯滔望着天边,坦然地说,“是的,我很想念她。虽然我和她暂时不能团聚,但是我坚信这一天不会太远了。现在,我能感觉到,她正在向敌人的心脏地带前进!”

几天后,罗正平收到了一封绝密电报,“我已顺利进山并开始采蜜,南天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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