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是二中的传奇。
当年陈敏进二中初中部时,林芳上高一,正是风头最健的时候。每天都有男生在校门口等她,很多是不辞辛苦从城北的一中过来的。那时候中学女孩子大多在衬衣下穿一件紧身白背心,还躬着背,生怕被人看到自己正在发育的胸脯,搞得十几岁的女生全有些平胸驼背。林芳则不然。她腰背挺直,曲线宛然,细细的胸罩带子在半透明的的确良衬衫下若隐若现。许多年长的教师在离她近的时候也不得不把眼光移开。中学里男生女生身体里的荷尔蒙开始大量分泌,大家就象没头苍蝇似的。学校虽然设了生理卫生课,发教科书的时候,老师却把两性生理那一章用钉书机钉起来,还理直气壮:“这章是不考的。”林芳的存在给了年少些的陈敏她们启蒙和鼓励。还是因为林芳,陈敏才有勇气要母亲给自己买了第一个胸罩。
十六岁的林芳作为流氓团伙成员被送去劳教时,已经怀孕了。她和一中的一群学生混在一起,最后是被严打时城北一霸秦老二的案子牵连的。虽然她在审讯判决过程中咬牙不开口,人人都认定她怀的是秦老二的种。如果不是那时她已经怀孕五六个月的话,肯定是要被强行流产的。陈敏还记得那次的公判大会。林芳被押上台的时候,广场上一片哗然,经久不息。主持的法官在高音喇叭里声嘶力竭地叫:“肃静!肃静!”同站在台上别的犯人一样,林芳双臂被麻绳绑在身后,一根长长的木牌插在颈后,上面用毛笔写着:流氓犯林芳。这样被绑着,上身都会自然地向前倾,而林芳又得挺着个大肚子,她的姿态就变的扭曲可笑。她的头发被铰得短而不齐,几绺乱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她没有表情雪白的脸上。林芳的眼睛一直低垂着,茫然地盯着台下的一个不存在的点。那天下午,广场上有多少的少年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的梦中人在主席台上展示着自己的耻辱。
那天游完街秦老二就被押到河坝子上枪毙了。林芳实在也说不上有什么罪行,就被送去劳教两年。后来,劳改农场的女场长说,如果林芳的孩子生下来就被抱走,可能林芳哭哭也就没事了。林芳的父母明确地表明态度是不想留下那个孩子的。“就是不该让她喂那三天奶。娃娃吃过了奶就和妈是连着心了。”林芳早上醒过来时没看见儿子,立刻就明白了。女场长没有想到一向温顺的林芳会变得那么暴戾。几个人合力制服了林芳,给她打了一针安定,然后把她关进了隔离室。林芳醒来后只是长嚎。女场长事后说起还是打了个哆嗦:“哪象是人的声音啊?”林芳力气耗完,就在小屋里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自说自话。林芳从隔离室出来后就不一样了。她胸前的衣服结了一层厚厚的,白花花的奶渍,脸上的笑容恍惚。林芳的病发作是间歇性的。偶而她会走到人前,不断地问:“我没有了。你有吗?”然后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就会开始打人。
也许因为内疚,也许想甩掉这个包袱,林芳刑满一年后,女场长就打报告,把她提前释放了。林芳回到城里后,她的父母把她关在家里,看得很严。不过一天她还是溜了出去。她到了从前常去的一中的外操场。刘劲松和几个一中的学生正在那里打篮球。她在劳改农场的一年,外面的世界变化大了。刘劲松在秦老二出事后跑到了他在西藏军区的二叔家,避过了风头后回来成了城北的老大。林芳走到刘劲松面前,说:“劲松,你去把儿子找回来。”人们这才恍然大悟,又有些如释重负——究竟林芳和刘劲松还算是年貌相当,好过那个快四十的半老头子秦老二。刘劲松也不看林芳,把球往地下一砸,说:“疯婆子!”林芳跟着他的脚步半跑着,带着哭腔说:“劲松你不要怪我嘛。我真的没有办法。你三叔是武装部的,让他帮你把儿子找回来。”刘劲松用力甩开林芳的手,嗤了一声:“笑话!我三叔凭什么帮你找那个小杂种?”林芳“嗷”地一声扑到了刘劲松身上。她一边用手乱抓,一边叫:“没有了!没有了!”
林芳被送回家后,吃上了药,整天安安静静的。邻居们偶尔会从敞开的大门里看到她坐在天井中间,用木梳梳着日日渐长的黑发。过了好几个月,林芳开始出门,大家很是惊讶地看着她和城南的周强走在一起。据说是周强的姑姑周正琼自己到林家做的说客。周强这时已经在二中伙食团上班,算是告别了过往的混混日子。林家父母虽然不是很满意,还是接受了现实。
城南和城北两帮人本来在各自的地盘上,互相瞧不起对方,但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刘劲松却开始不断挑衅周强。“有些人就爱吃沾了人家口水的剩饭,”他在街上碰到周强和林芳,故意大声对自己身后的两个跟班说。周强停了脚步,林芳却拉了拉他的衣角,他又只好走了。刘劲松还是低估了周强。一天晚上,周强纠集了一帮二中的学生,气势汹汹地在一中外操场上找到了刘劲松。那场群架的结果是一中和二中都在门口贴出布告,开除了好几个学生。 然后就是全城都知道周强和刘劲松为了林芳翻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