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最重视子女教育,父母拼老命为子女付大学学费,似乎是天经地义。相形之下,美国人的观念比较接近共同分担责任。大学奖助学金的申请,就根据父母的经济能力,算出来父母该付的部分。其余子女该付的,由奖助学金,工读所得和学生贷款支付。多数老美大学毕业时,会有为数可观的学生贷款须偿还。事实上,老中老美家家各有不同的制度。父母亲爱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不干外人的事。
我们家一分薪水要应付三笔学费,早就有所警觉。小女儿更发扬警觉心来维护她的权益,及时呼吁姐姐哥哥不要把家里的钱花光,得留下她的一杯羹。在老大要申请大学的时候,我们算一算,订一个基本原则:父母给每人一笔相当于州立大学开支的款项,他们可以选任何学校,不够的钱,他们自己付贷款,剩下来的钱,是他们的。像是纳子女税,付完了税,没我们的事。
大女儿有上藤校的实力,只申请了一家她愿意花这种钱的,却是备取。她不愿意为其它私立学校负债,决定去一家很好的州立学校。为自己的钱努力,她大学四年都在校打工,加上暑期的internship,赚够钱去欧洲读了一个学期,还玩了一个月。毕业时有结余款项,是她就业和读研究所的本钱。
儿子的强项是运动和人际关系。他希望去姐姐的学校,却是备取。在得到的入学许可中,他考录一家私立学校,和一家州立学校,全国排行约30和70名。我们决定利用春假带他去这两家学校看看。州立学校很大,设备很好,人很多,很热闹。坐在大礼堂里,学校的乐队吹奏得人人沸血奔腾,好像去参加大革命,或是去为足球队加油。不少年轻人似乎陶醉在革命情感里,儿子倒是有点坐立不安。看完学校出来,好像理智上这学校不错,感情上没搭上线。
隔天去私立学校。这学校小多了,我们一家人围坐个小圆桌,有招生部门的职员和我们会谈,古典音乐侍候,还一面享用饮料和点心,真是预尝贵族学校的待遇。晚上学校安排儿子住在宿舍里,和学长们一起混。这学校以通才(liberal arts)教育闻名,到处可以看到注重教育人,而不是教育工程师或科学家。第二天看完学校回家,儿子明显地已经爱上了这所学校。
接下来几天,儿子在犹豫中挣扎。看他下不了决定,我去探个究竟。儿子想上私立学校,但想不出如何还十万的贷款。十万到底是多少钱,一个高中生怎么知道?如果去州立学校,以后会不会喜欢,会不会后悔?我说,“如果你真想去私立学校,就要全神贯注,设法达成目标,不要去想州立学校的退路。该想的是,暑假可赚多少钱,哪里有机会。”
儿子想想,他可以到餐厅打工,可以教网球,学校里也可能有工读的机会。估计一年赚一万,四年下来还缺六万。我说,“看你这么喜欢那私立学校,我们分摊一下。你赚一块钱,我也想办法出一块钱,毕业时欠两万,分两年还掉,好不好?”儿子高兴得跳起来,他可以去他心爱的学校了,他要立刻去找打工的机会。
我们的直觉显然管用。儿子非常喜欢那学校,他们挑学生的办法与众不同,甚至不需要SAT的成绩。四年来儿子交了许多惺惺相惜的好友,各方面成熟许多。四个暑假打工的酸甜苦辣则说来话长,人情冷暖真要赚钱的时候才体会得到。儿子每天回到家,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放在纸盒里,妈妈帮他记帐。有他赚钱的帐,有我们match的帐,有存入529户头的帐,有付学费支出的帐,天底下只有妈妈搞得清楚。最后一个暑假结束时,妈妈宣布财政状况:预计付完最后一年学费,儿子只差五千元。卸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儿子抱着妈妈哭起来:“我以为还差五万。早知道是五千,我拼一点,可能已经付清了”。
为钱挣扎,是人生的一部分。与其父母挣扎,子女旁观,不妨全家挣扎,一同学习。所挣扎的,不只是如何赚钱应付学费,也是选择学校衡量花钱:什么时候善用理智,精打细算看住荷包;什么时候依赖感情,为所爱的尽心竭力。这种事我要子女自己决定,从中学习。学会理财,赚到一世温饱;学会为爱付出,赚到一趟人生。或许本文的标题是个误导:重要的不是子女的大学学费该谁付,而是在付大学学费中,学习到怎样的人生。